原来薛娘子等人按瑶光的指示逃进树林里后四散藏着却没人敢离开。
薛娘子跑了还没事他们这些人谁今天要是跑了一家老小也别想好活了。
等看到瑶光一棍子敲翻了一匹马后众人忽觉得没准今天大家真能活下来!反倒盼着林九能叫手下进树林追拿他们这样就能分散兵力,瑶光活下来的几率就更大一些!他们自然也不能坐以待毙。
薛娘子一边叫了两个跑得最快的小厮去小陈庄报信带了家丁护院快来救命一边带着丫鬟婆子和剩下的几个虾兵蟹将们在林中用腰带设了绊马索,谁知道瑶光单兵作战力惊人,他们的这些设计都还没做好呢,瑶光一个人几下子打飞打趴了七个人!
第一个人还可以说是意外,瑶光打伤了马头惊马了人摔在地上给自己骑的马踩死了,第二个人是被捅飞了也被马踩死了,这也还能将就说是意外,第三个第四个那可是实打实的一棍子夯死一个呀!第五个被马压得腿折了第六个被抽飞了!
躲在密林中的众人每次觉得“哎呀又打死打伤了一个!我们冲出去帮忙吧”然后瑶光就又打飞一个。
结果直到最后大家没来得及冲出去帮忙呢,短短一会儿工夫林九八个人只剩下俩了。
正当众人觉着“这下不用担心娘子分心照顾我们终于可以冲出去了”正要一哄而上,小公子来了,林九跑了他们家娘子骑着驴去追了!
等众人叫喊着跑出树林,路上只剩下他们家乱七八糟的车和几头懵圈的牲口,他们家娘子都跑不见影了!
还是薛娘子镇静,叫大家赶紧骑上在路边懵圈乱晃的骡子、驴子去追,一群人这才乱哄哄跟来,小公子的马又实在太快,众人追不上啊,追了半天才追到那头孤身奔跑的小驴子!
薛娘子一看驴背上没人了,当时差点吓晕过去。王妈妈和竹叶早就嚎啕起来。薛娘子咬紧牙关,强命众人继续向前追。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她已经做了最坏的心理准备,没想到瑶光骑着马跑回来了!
瑶光跳下马,薛娘子也跳下驴,两人不顾满地泥巴冲到一起欢乐拥抱,薛娘子喜极而泣,王妈妈一瘸一拐跑过来摸摸瑶光手臂头发,把她强行搂在自己小肉山一样的怀中大哭大笑,“太好了!太好了!没事就好!”
竹叶等丫鬟婆子也哭起来,瑶光见少了几人忙问怎么了,薛娘子还没答呢,只见王顺骑着马,带了一群举着钉耙锄头的壮丁嗷嗷叫着跑来了。
原来王顺的马受惊后竟一路向着小陈庄跑去!要不怎么说是老马识途呢?
他抱着受惊的马脖子不敢松手,等跑到了小陈庄,马都没下,立即叫了人跑来救援。
大家又乱了好一会儿,瑶光见各人都无大碍,只王妈妈扭伤了右脚,另一个婆子摔破了膝盖,都不是大事。至于衣服被林子里的荆棘树枝勾破了还是簪钗巾帕不知遗失到哪儿去了这些,谁还在乎?除死无大事。
大难不死,大家欢喜一回,虽然各个都是一副狼狈样,身上沾满泥巴,蓬头垢面的,可每个人都笑得喜气洋洋。
瑶光安抚众人一回,郑重地辞别小公子,“多谢公子拔刀相助。还请公子代为向令堂兄致谢。”
薛娘子和王妈妈都是有心眼的,立刻明白这是要把敲死几个人的事从自己身上扒拉到这位小公子身上,赶紧都齐齐拜谢他,“公子相救之恩万难报答!”“还请公子告知贵姓高名,我等给公子立个长生牌位日日祝祷公子福寿延绵。”
小公子和瑶光相视一笑。
送走了小公子,瑶光等人终于到了小陈庄。
她这时才觉得双肩和手腕酸痛无比,全身像要散架了一样,也懒得洗漱,只换了衣服,喝了几口稀粥,倒下大睡一觉。
瑶光睡下不多时做了噩梦,在梦中连声尖叫。
她当时为了求生并不觉得怎样,也没瞧见被她一棍子夯飞的人是何模样,那几个惨遭马蹄践踏的人倒在稀泥堆里也看不清血迹,可睡梦中却不知怎么回事,总是看到小公子说的“脖子软得跟面条似的,脸朝后扭着拖在泥巴地上”,仿佛一直在看恐怖片,吓得尖叫着醒来。
紫翎等人连忙点起灯,叫醒瑶光安抚,吴嬷嬷煮了一碗浓浓的安神茶让她喝了,几个年老的老妈妈守着她,把漫天神佛的名字念了一遍,又将瑶光还没画完的一幅观音图也摆在房中,再燃了安息香。
韩瑶光一个现代守法良民,就算看过许多暴力血腥画面的电影电视,还玩过不少暴力血腥的游戏,可是毕竟没亲手杀过人啊!别说亲手杀人了,鸡子都没杀过一只呀!连近距离观看杀鸡的经历都没有呀!这怎么能不后怕呢。
折腾了一夜,瑶光第二日清晨醒来便觉得浑身酸痛,还发起了低烧。不知是心理受到强烈刺激的应激反应,还是流着汗骑马被风吹了着凉了。
她挣扎着叫竹叶伺候洗漱,命紫翎取来笔墨,略略写了几句话,让人叫来王顺,“还得烦劳王管家受累,再去王府跑一趟。”
王顺犹疑,“娘子,该如何说啊?”
“就照你昨日到县衙说的那样说吧。”瑶光微笑道,“咱们一没看见歹人的正脸,二没拿到口供,全交给县太爷做主吧。至于恩公是哪位,妇道人家没见识,不认得人。”
京城城门一向是日出开,日落关。昨天已来不及进城报信了。王顺领着人去了趟蒲县县衙,敲也得把县令给敲醒,说他家娘子出游回庄子的路上遇见了路匪,幸而遇到壮士拔刀相助,打跑了路匪,还抓住一个没死的,腿折了,也给抬来了。
蒲县县令吓得魂飞魄散,他治下出了人命,还是拦路抢劫,抢的还是端王府良娣的车队,这还了得?
当即派人把那个活口给带上堂,只见这人进气少出气多,口鼻里不停往外喷血,话是一句也说不出了,显而易见不仅腿折了,肋骨腰骨都折了不少,眼见是活不了了。
废话,被一匹马压在身上压了那么久,哪还活得了。王顺他们为了把那匹死马移开还费了老大劲呢,四五个人一起抬才抬走的。
县令忙叫了仵作捕快,打着火把去凶案现场侦查,只见遍地马蹄印子,找到几匹马,其中一匹还拖拽着一个尸首在路上溜跶,又在路边林子里找到一具尸首,马匹数和人数都合上了。
等把人马都弄回了县衙,仵作查看过后说,“大人,确是钝器击伤。”再看这几个人,蒙面的布一拿下来,看着都不像山匪,马匹上也都带着棍棒,却没有刀剑弓箭,连一把菜刀都没。
县令踢了一脚尸体,冷笑道,“好贼子!倒是熟知我大周律令。哼,你们谁听说过路匪打劫连一把菜刀都不带的么?”
按照大周律,刀剑弓箭都是管制性武器,只有政府许可的铁匠铺子才能打制,私自打制被发现了可是抄家灭门的大罪,故此,一般百姓是没有刀剑的,农家猎户去买铁箭头,也要拿上籍书才能买到,谁买的,买了多少,什么时候买的,全都要在铺子里记录。
如出了命案斗殴,若是有铁器伤,那么就是蓄意伤人,罪加一等,要是棍棒打的钝器伤,大多会判“激情杀人”。很可能最多判个流刑,说不定还能花钱赎罪。再看他们带的棍棒,个个沉重,一挥之下能断人骨骼,显然是有备而来。
由于那个“活口”一个字没来得及说就咽了气,什么也没审出来,蒲县县令小小七品官,治下一气死了六个人,只得等天亮之后把案子报到京兆尹那里去。
王顺也没闲着,他一早拿了瑶光的信就套上车去了王府,先送上信,就坐在内院大门外等着。
没等太久,李嬷嬷着急忙唤地走出来,亲自来问发生何事。
王顺不敢隐瞒,把自己看到的一一如实说了,后面发生什么他没见,但听小厮婆子们说了,韩良娣大展神威,有如曾祖韩国公子附体,拿着两根轿杠把一干歹人都打跑了。
李嬷嬷听得心口直跳,一叠声地念佛,“我的天!天子脚下,太平地界,怎么竟遇到这种事?你主子现在可好?”瑶光信中当然是报平安的,她倒是不想让太妃知道这事,万一太妃一听觉得外面不安全召她回王府怎么办?可是打死了六个人呢,又这么多人看着,不报是不可能的。于是就轻描淡写把事说了。
王顺忖度着答:“娘子当时像是有神灵相助,待歹人一跑,就瘫软了,昨个歇在小陈庄。回去饭都没吃就睡了,今儿早上叫奴才来报信时,我瞧她还好,只是听王妈妈说,两个胳膊都抬不起来了。大概是脱力了。王妈妈今儿本是要来的,可她脚扭了,立不起来,良娣一向体恤小的们,便不叫她来了,还有一个秦婆子,是昨天一起跟着的,她从没在王府服侍过,小的不敢令她来嬷嬷跟前回话。”
李嬷嬷急急地回了春晖园跟太妃回了话,太妃虽知道瑶光此时早已无碍,还是心惊肉跳,玉版等人忙安慰,“可喜良娣是有佛祖保佑着的!这不有惊无险吗?”一面又赶快取了疏散通气的药油给太妃涂了,按摩一番。
等太妃安下了心,李嬷嬷才叫了跟着王顺来的秦婆子进来太妃房中,细细地又问了一遍昨天遇匪的事情。
知道瑶光吓得噩梦连连还发了烧,太妃焦心起来,忙叫王府管家火速去太医院请了刘太医,待会儿跟王顺一起去绿柳庄。
太妃长长出口气道,“那孩子哪里知道铁铃寺呢?还不是我说了一句,她才去的。若是出了什么事,可不是因我之故害了她性命?”细想来,必是瑶光听她说铁铃寺的观世音像传神,想去观摩了画观音图给她,这才去了。
太妃越想越是后怕,又是惊惧又是后悔,转而又大怒,“蒲县县令是做什么吃的?好好的地方如何出了路匪?难道是有什么大户兼并土地,迫害佃农,叫人活不下去了?”
李嬷嬷劝道,“这事自有人操心。王顺已报了案。况且还有个活口,不怕抓不到那两个逃脱的。但王顺说,瞧着不像路匪,骑的马穿的衣裳都是好的。”
太妃略顺了点气,按下心中疑惑,跟李嬷嬷说,“叫绿雪和白露去一趟,跟瑶光说,不必画什么劳什子的观音图了,只管好好将养!唉,这孩子是走的什么运道呢,如此不顺!改日得叫人来批一批,看看有没有个什么化解的法子。这还没到五月呢,孩子已经在鬼门关走了两遭了!”又想了想道,“去把瑶光八字拿来,去太清宫找玄朴道长写个平安符来隔日送去绿柳庄。再准备四色礼品,跟他说,叫他择日给瑶光在太清宫请个寄名。”
说罢又连连叹息,担心瑶光受了惊吓发起烧难退。
李嬷嬷只好安慰太妃道,“我看这遭啊,焉知不是菩萨显灵呢?您想想看,那抬轿子用的杆子比茶杯口还粗几圈呢,又都是最结实的木头打的,别说两根,一根也有几十斤重呢,若无神助,瑶光那手臂哪挥得起来?”
太妃一想,确实如此。再想到那位不愿透露姓名家世的小公子,若不是瑶光她们在铁铃寺遇到这一行人,又在山神庙避雨时结了善缘,人家如何会暗中保护?虽然人是瑶光打的,但若是没有小公子赶来,那歹人可是还有两个呢,两人打一个娇滴滴的女子,瑶光还是危险得很。
玉版等丫鬟们见太妃脸色稍霁,赶快也都说,“可不是!良娣心诚,所以观音娘娘庇佑!”“良娣画观音图的时候不是说了,眼睛一张就能看见观音娘娘,就那般照着画的么?可见是受菩萨庇佑的!”“就是就是!”
太妃一听,赶紧合掌闭目感谢菩萨保佑。屋子里一众人也都跟着念佛念菩萨。
刘太医看过病之后回到王府回话,说是瑶光受了极大的惊吓,可幸身体强健,只要多休息几日,放宽心,应无大碍。太妃略放心,又派人送了一堆符箓和各种安神的药品去绿柳庄。
瑶光低烧了两三天,才渐渐好了。
太妃得知,终于放下心,赶紧到她的佛堂和三清像前拜了一圈,念着菩萨保佑。
不过,并不是所有人都得菩萨庇佑。
又隔了几日,王顺去王府请安的时候听门上人说,镇南侯府的林九公子在家和仆从练武时不慎打死了几个仆人,皇帝恼他行事无状草菅人命,将他御前行走的五品金吾卫校尉的差事给撸了,还命人申斥他爹林范教子无方,天子脚下尚敢随意戕害人命,教子尚且如此,如何能当得京郊大营统教的差事?一并撸了,令他回家先教好儿子再说。连带镇南侯都好大没趣。
太后这一次也一声不吭。
众人私下说着,皇帝少有如此不给大臣面子的,这听着也不像是太大的罪名,怎么就动了怒呢?但太后都不为自己兄弟侄子说情,镇南侯也上了请罪摺子,想来另有隐情。皇帝恐怕还为他们家遮掩了。
王顺就知道,这是事发了。
冤有头债有主。林九公子丢下的那些个手下都是他的心腹,京兆尹从蒲县县令那儿接了尸首就用冰冻着放到刑部地牢里,哪能认不出人?这就是物证,再有那些马匹,马蹄铁一卸掉,里面打着马庄名号呢,一查不就知道是谁买的?更别提还有别的证据了。哪能跑得了呢?要他说,林家的人也太不把朝中官员当回事了,蒲县在京畿之侧,县令岂是普通人能当的?京兆尹更是守在皇城的,若连这点事都查不出,岂不太无能了?
也不知道林家兄妹是怎么想的,竟敢做出这样无法无天的事来。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杀过鸡么?或者杀过生的?亲手杀的那种。拿苍蝇拍打蚊子苍蝇那种不算。
我小时候杀过一只鸽子。现在还能想起来。我妈买了只鸽子要炖汤,她不敢杀,骗我(当时七八岁吧)给鸽子洗澡澡,让我把装在网兜里的鸽子扔水桶里盖上盖。鹅妈妈呀……
然后我妈还跟我大姨杀过一只刺猬。我姥姥中风后有点口眼歪斜,不知听谁说吃刺猬的活心可以治病。就这么巧,暑假的时候我(当时大概十一二岁吧)跟我妈逛早市,有个菜农抓了两只刺猬。我妈如获至宝赶紧跑回家,可是又不敢杀!家里保姆也不敢杀!因为刺猬还有刺啊!
于是我妈打电话给我大姨。我大姨来了,还是成不了事。俩人都怕刺猬扎,而且不知道是该砍脖子还是怎么着。刺猬的脖子也不很明显。
经过几次不成功的尝试后,我妈搞了个硬纸箱板,让我大姨用硬纸板把刺猬夹着举起来,她拿刀从刺猬背上锯开了……(因为刺猬一直在挣扎)然后还真成功取了刺猬心,放在小勺上让我姥姥吞下去。(感觉我姥姥也是很拼了)
第一只刺猬搞定之后,大概是有了经验,并且血腥气让我姥爷那边的血统开始发挥作用了,我妈和我大姨非常利落地用同样的手法搞死了第二只刺猬。然后我大姨就回去上班了。
那天午饭保姆做了青椒炒刺猬肉。我和我妈都不敢吃,只有我表弟傻乎乎的吃了好多。神奇的是我姥姥之后真的痊愈了。(很可能是药物起作用而不是刺猬。大家不要模仿。野生动物身上有很多寄生虫和病菌。)
啊,说了好多题外话。忘了问了,女主骑驴的英姿帅吧?
第32章 余震
太妃一开始并没想到是林纹和她蠢哥哥一对蠢材搞的事毕竟这事让谁听了都觉得骇人听闻。
待她进宫看皇帝时照例得先见见太后却见太后一脸愧色对她比平时周到慇勤了许多甚至可以说是有点低声下气了,不由大奇。
要知道她这位隔房的堂姐一向觉着她进宫、服侍先帝、抚育皇子乃至有今日太妃之位一路来都是仰仗了她,从来对她都一副老大姐的样子。自从召回薛宫正那事之后,两位老太太见面还喜欢互相在言语上明里暗里斗一斗。
怎么今儿倒是低头了?
两个老姐妹叙了会儿话,太妃慢慢觉出味儿来,不由心里大怒。我道怎么我家孩子总是遭灾呢还是你亲侄女那个搅家星干的好事!
哼,这还真是个搅家星在王府搅得合府不宁,回了娘家搅娘家,她哥她爹好好的当着官儿这下也没了。
官儿没了还是其次的失了圣心,再想复起从何而起呢?
太妃听了太后说了一大篇软和话,又说要给韩良娣些赏赐,给她压压惊却并不搭腔。她久久不言语,末了说道:“纹儿在老侯夫人跟前尽孝是应当的,可王府总没个人支应也不行。”
太后听了太妃的话一惊,这是要给端王娶侧妃的意思啊,“这……可他们小夫妻才新婚不到一年呢。纹儿若是有了身孕,再聘侧妃不迟呀。”
这一回太妃下了决心,这搅家星是不堪当我儿王妃的。就凭这份鲁莽、愚蠢和狠毒,这是幸好没生出孩子,若是生的孩子也继承了这份性子,可怎么办吧?不行。我得另聘淑女,为我儿正儿八经娶个侧妃。待过几年林纹或是“病逝”或是怎么了,再扶正侧妃,或是另选王妃。
当下她对太后笑道,“姐姐,那总要先相看起来啊。相看好了,也要让六郎看一看合不合他的意,再走三书六礼,又要好一阵子,没有事赶到跟前了才相看的道理。姐姐若是有觉着合适的名门淑女,只管帮我留心,待我选个日子,找个由头把这些淑女都请进王府玩乐一日,再仔细瞧一瞧。这一次,可不能瞧了两三次就定下人了。”
听话听音。
哦,要找个合六郎意的,那是说林纹不合意了?不合谁的意呢?六郎和林纹新婚才小半个月就出征了,那还不是不合你的意。
太后听了淑太妃的话,气得不行,可偏偏不能够阻拦。
就林纹办出来的这几件事,先前口不择言辱及先皇,戕害贵妾,后来忤逆顶撞婆母,现在还撺掇朝廷命官知法犯法去截杀人命,她还能说什么?
太后砸吧了半天嘴,想来想去也无法再替林纹说好话,只好点头同意了。
在太后心中,眼下林纹已经不是重要的了,他林家几个爷们的官位能不能保得住才是问题。
皇帝是何等性情?他亲母族一家子在南边造反,皇帝就派了大军镇压,他一干表兄弟连同几个舅舅、舅公几乎全都或斩于阵前。还剩的那几个现在锁在木笼囚车里往京城来呢,能不能活着到京城还两说。
于亲母族尚且如此,何况林家呢?
但要说皇帝厌弃了整个林家肯定不能够,皇帝自小养在淑妃身边,两人母子情深,便看在淑太妃面上,也要为镇南侯林家留几分脸面。
且说皇帝那里,对于林纹侮辱先帝所赐良娣逼害人家自杀的事早有耳闻,虽也老大不快,但毕竟这是后宅妇人间事,又是自己兄弟的后宅事,没有大伯子去管的理。后来听说太妃让韩良娣去了京郊庄子修养,想来相安无事了,如此息事宁人也就罢了。谁知道林纹竟然连同她兄弟干出“假扮路匪截杀韩良娣”的事!
要是真把人杀了,也算你干成了,可是呢?林九的人几乎全被人家韩良娣敲死了,他自己也受了不轻的伤,左臂折了,左脸肿得如同猪头,后槽牙都给打掉一颗。
皇帝叫来林范,将京兆尹和蒲县县令写的案情卷宗丢给他看,“你养的好儿子。你养的好女儿。”
林范都没看完就汗流如浆,忙脱帽伏地谢罪。
皇帝也不看他,直接叫他回去。当晚便有皇帝身边服侍的大太监李德胜到镇南侯府奉旨申饬。
老侯夫人和镇南侯夫妇听着申饬,跪在地上哭得凄凄惨惨,心里把林纹骂死了,可末了还得问一句,“李大保,不知圣上如何处置端王妃?”
林九和林范都丢了官,没道理林纹一点事也没。
李德胜扶起老侯夫人,“这婚事是太后娘娘定下的,若将端王妃发还娘家,将太后她老人家的脸面置于何地?老太太,先且放心,等端王回了京城,自有分说。”说罢便走了。
老侯夫人和镇南侯夫人婆媳泪眼相望。
老侯夫人深悔当日没能将林纹看管得再严密些。当下开了祠堂,先将林九臭揍一顿,问出当日是林纹身边哪些奴才勾连出的,谁去打探的消息,才得知竟是赖嬷嬷在主导。
至于赖嬷嬷为何要几次三番鼓动林纹杀死韩良娣,详查之后才知晓,原是韩良娣中炭毒昏迷时,斓曦苑一些下人偷了韩良娣的许多细软送给赖嬷嬷,希图她能给他们再安排个好点的差事——赖嬷嬷虽不贴身服侍,但握着林纹身边的用人权。
老侯夫人大怒,“好个贪毒的奴才!她一共得了多少好处?”
到了赖嬷嬷家中抄检查明之后才知道,赖嬷嬷收了现银一千五百两,金子五十两,许多没记录在册首饰、绸缎等等,全加在一起大约三五千两,此外还有几箱子古玩古董并一些字画古书无法估价。
赖嬷嬷起初收了贿赂是觉得韩良娣死定了,只要她一死,谁还管得着这些没记档的财物去了哪里。便是王爷回来了,哪怕就真追寻了,知道是王妃身边嬷嬷收了,还不是以为是林纹收的,碍着王妃面子,也不好开口索回。(至于端王会不会因这个事跟林纹有了心结,她才不管呢!)
结果韩良娣昏迷了十来天又醒了!
虽然斓曦苑那些下人都被发落了,也没人敢攀扯上赖嬷嬷,韩良娣又失去了记忆,自己有多少钱也说不清,但韩良娣一日不死,这些银钱就终有被查出来的时候,于是赖嬷嬷百般挑唆林纹,定要借她的手弄死韩良娣才能放心。
老侯夫人和镇南侯夫人婆媳两个牙都咬碎了,就因为这么个小人,几千两的银子,就把镇南侯府搞成这样!林范父子两人官职都没了,死了六个人,林纹的端王妃今后恐怕也只剩个空壳子了,最重要的是,林家失了圣心。
老侯夫人重重一拍桌案,“把那杀才一家都打八十棍子,发卖出去!”
打了八十棍子人还能活不能全看老天爷的意思了,又是主人家赶出去的,哪有好人家要买呢。
林纹自从她哥负伤回家后就惴惴不安,这时见老侯夫人派了人虎狼般拿了赖嬷嬷走,还跟秋悦纳闷呢:“这是怎么回事呢?我身边哪还有几个人使唤,又弄走一个!”
秋悦无声抹泪,只能怨自己命苦,跟了这么个主子,劝着不听打着不动,死到临头了,还做梦呢!
秋悦忍泪道,“姑娘,以往我说让你远着些赖嬷嬷,你总不听。现老太太发话拿人了,你可明白了?”
林纹见秋悦神情与平时大不一样,“明白什么了?”
秋悦惨然一笑,“咱们在这里,消息不通。但合府都知道,圣上刚才派了李大保申饬侯爷,九爷和四老爷的罪名也下了官也没了,宫中此时尚无旨意给姑娘,难道是瞧着姑娘更尊贵,单单放过了您?”
她越想越气,一股悲愤无奈之下,对林纹也不恭敬了,语带讽刺,“莫不是那京兆尹、锦衣卫都是傻蛋,竟不知姑娘也涉在事中?”
林纹这才毛骨悚然,“你是说……不不不,我是太后娘娘亲侄女,怎么可能为了一个贱婢伤了我性命?”
秋悦冷笑道,“伤您性命自是不会的。可您要想再享受端王妃的威风,恐怕也不行啦。太妃性子仁厚,断断容不得自己孙子的生母是个奸险狠毒的妇人,想必这时已经开始打听侧妃人选。至于您,不管是端王府还是镇南侯府,有的是地方,给您辟个小院子,锁在里面,一天三餐供应,养个几十年也养得起的。”
林纹吓得脸都白了,盯住秋悦看了半天,劈脸一掌狠狠打在她脸上,把秋悦打得倒在地上。
“贱婢!你敢咒我!”她说着又随手从案上抓起一支靶镜往秋悦身上没头没脑乱打。
秋悦挣扎了几下站起身,把林纹推了个倒仰八叉,冷笑道,“我劝姑娘消停点吧,恐怕老太太发落了赖嬷嬷,这就来寻你了!”说完一拧身出了林纹房间,把她锁在房中,对几个小丫鬟说,“你们在这看着她。我去房中洗个脸便回来。”
自从林纹被关在缀锦阁后就时常打骂身边伺候的人,尤其是近身服侍的秋悦更是时时挨打。起初秋悦还忍着,后来熬不住就躲出来,林纹还在后面追。
老侯夫人知道了之后就命人送了一把大铜锁,说若是林纹再发疯打人就让秋悦等人把她锁在房中不给饭吃。近来林纹房里都不放瓷器了,连日常饮食都用的是银碗铜杯,倒也不怕她在房里砸东西伤到自己。
小丫鬟们见秋悦披头散发跑出来上锁,听见林纹又在房中厉声叫骂嘶吼,都吓得不敢作声。
过了好一阵子,林纹发够了脾气,连声叫人,要茶水点心吃。小丫鬟们从窗子中递了食水进去,林纹一把掀翻托盘,口中骂道“秋悦这死丫头”手却往端盘子那小丫头脸上乱抓,那小丫鬟躲避不及,被她狠狠揪住耳朵,痛得大叫“姑娘饶了我吧”,林纹咬牙切齿,下死劲往小丫鬟头上脸上乱掐乱打,“不让我好过,你们且也不好过呢!看看谁比谁日子好!”
小丫鬟见她神色可怖如厉鬼,哪里还有半分平时金尊玉贵的侯府小姐的样子,魂飞魄散之下顾不得尊卑,拚命打了林纹两下逃了,一径跑,一径捂着鬓角哭喊,到底还给林纹揪下来两缕头发。
因赖嬷嬷崔嬷嬷都给叫去问话了,院子里只有秋悦一个大丫鬟,另一个小丫鬟见林纹又发疯打人,吓得腿软,又不敢走开,只得抱着廊柱发抖,盼着秋悦赶快回来,却始终不见她回来。
林纹又闹腾了一阵终于累了,房内没有声息了,小丫鬟才敢跑去后罩房去找秋悦。她唤了几声“秋悦姐姐”,院子里静悄悄无人应答。小丫鬟推开秋悦房门,只吓得倒仰着坐在地上,只见秋悦悬在梁上,一动不动。
老侯夫人处置了赖嬷嬷,心中那口恶气总算稍出,叫镇南侯夫人扶着她一起往缀锦阁去,一路上咬牙道,“我们林家是造了什么孽,养下纹儿这种丧门败家的丫头。”
还未走到缀锦阁,一个小丫鬟慌慌张张跑来,面如土色,老侯夫人身边的婆子连忙喝住,“做什么?小心惊了老太太!”
那小丫鬟扑通一下跪倒在地,抖得筛糠一般,结结巴巴说,“老太太、夫人,秋悦姐姐,她、她投缳了!”
老侯夫人和镇南侯夫人吓了一跳,忙命人去看。
不一会儿去的几个婆子回来说,“正是秋悦。不知为什么用腰带吊在自己房中。已断气许久了。”
老侯夫人等人不明白秋悦为什么自尽,和她相好的几个大丫鬟却都知道的。
林纹从西北回到侯府,老侯夫人见她身边没个成样子的丫鬟,便将秋悦给了她。众人原都极羡慕,但后来都晓得林纹不好伺候,好不好就直接上手打的,都不免兔死狐悲,可怜秋悦。
这回林纹回了侯府后,老侯夫人怕林纹这个疯魔的样子被传出去不好听,裁减了她身边服侍的人数,这样一来,秋悦挨的打倒比原先更多。
林纹一向左心牛性,不听好言,对着她婆婆淑太妃还敢摔筷子呢,不如意的时候对下人哪能有好脾气,只把秋悦掐的身上没一块好肉,院子里几个小丫鬟脸上也尽是掐的青紫的指甲印子。
秋悦见宫中派了大太监来申饬,虽没说要如何发落林纹这个端王妃,但想也知道不过那几个法子,或是幽禁终身,或是干脆叫林纹“病逝”。
不管哪一个结局,她这个贴身大丫鬟知道太多隐私,总不会有好了。
想想自己一路来好言相劝,林纹只是不听,还时时打骂自己出气,这且还是在侯府中呢,若是去了什么老梅庵、苦禅寺之类皇家专门幽禁坏了事的妃子贵人的地方,自己的苦楚只怕比现在更多。她怀着一腔悲愤不平无处诉说,忽觉反正横竖是个死,早死还省了受更多折磨,锁了林纹之后就到自己房中悬梁自尽。
淑太妃在王府中并不知道赖嬷嬷、秋悦等人如何了,便知道了,也不会在意两个下人。
过得几天,镇南侯夫人来王府,说林纹贪凉,不幸患了痢疾,得留在侯府中调理。太妃说了几句场面话,随意叫带了些药材补品回去,心想,还算你们知趣。就叫她这么一直“病”着吧。
林纹和林九搞的这出“假扮路匪”的闹剧,不仅搅和得林家天翻地覆,在朝中也引起了一场人事震动。皇帝将京畿大营营防和御前金吾卫更换了不少人,朝中五品以上的武官也人事大变动。
京中的勋贵世家们看这势头不妙,都严厉约束自家子弟,生怕自己家也触了霉头。一时间,京中锦衣华服的公子打马游街的景象都少了好多。
这番震动的余波当然也波及到了瑶光。
太妃思前想后,觉得还是派一队王府侍卫去保护瑶光为妙。
太妃原以为林纹回了侯府,有老侯夫人和她亲爹林范看着,太后又派了薛宫正每隔两三天去教导她,总该没事了吧?林纹转头就搞出这种大事。
谁知道她接下来还会再搞些什么呢?还有她那个傻兄弟,还有她那傻爹,也得提防。
再有一件,绿柳庄中的庄仆们比不得在王府中服侍的聪明,这才很容易就叫有心人打听出瑶光出门的消息。虽然事后检查出了是谁多嘴坏事,远远地发落了,但要真出事了,便将这起小人、蠢人都打死了,也无力回天了。
总之,那一队十六人的侍卫,就给瑶光了。
瑶光去绿柳庄,他们就搬去绿柳庄。瑶光去小陈庄、莘庄、后高庄,他们就去小陈庄、莘庄、后高庄。
瑶光出游,他们就列队骑马保护。
瑶光在家,他们就每隔一个时辰换一队人在庄子外巡逻。
派去了侍卫,太妃又想,侍卫们都是青壮男子,只能在外院守护。于是又派了十二个粗通拳脚的太监武婢去内院伺候。
绿柳庄一下子填了这许多护卫,瑶光去哪儿都不方便了。自然,她和薛娘子的画宗教画扬名立万的计划也得被迫暂时搁置。
瑶光郁闷之余,只好待在家中,把精力放在绘画和做扇子、帐子上。她赶在端午之前,给太妃献上了第二幅观音图。
作者有话要说: 万恶的旧社会啊。
应广大读者要求,小驴子豆沙已经喜提配角栏,在配角栏中拥有姓名了。这待遇,基本和端王狗哔一样了。所以,麻烦大家也给作者提下待遇,到作者专栏收藏一下作者吧。谢谢啦!
第33章 八字
瑶光的第二张观音图画的是“持莲观音”依旧参考了波提切利的精致明净的画风借鉴的是他另一幅传世名作《春》中的维纳斯。
画中的观音一手持一朵莲花另一手提着身上披帛容貌秀美如少女虽然微笑着但神情祥和中有淡淡忧伤。
持莲观音是观音三十三相中的“童男童女身”,许多前人画家都会将持莲观音画为面容姣好的少女大都喜乐端丽,极少会出现瑶光所绘的这种悲天悯人的神情。
这次瑶光大张旗鼓,让王顺安排了车队,亲自去王府给太妃送画。
太妃这么抬举她,林纹又短时间不会回王府了瑶光怎么也得藉机好好抱抱大的大腿,跟太妃联络联络感情。
于是她准备了观音图加上自己近日做的一些针线,再带上她这几个月在庄子上摺腾出的一些吃食去了王府。
瑶光回府,提前就派人去王府报了信。饶是早上天一亮就出发奈何前后跟着侍卫、太监再加上丫鬟婆子庄子里刚收获的各色瓜果蔬菜,肥鸡大鸭子零零总总,连人带货光车就五六辆,等进了城到了王府,已是晌午了。
瑶光的车进了二门,她一下车,就见太妃身边的大丫鬟绿雪在二门台阶上候着呢。
绿雪快步走来,和紫翎一起扶了瑶光下车,“良娣可回来了!太妃已是念了一早上了。”
瑶光笑一笑,由她们扶着坐上轿子,进了内院。
离春晖园还挺远,瑶光便叫“停轿”,下了轿子走去春晖园。一是她始终受不了这种把人当驴马使的交通工具,二是薛娘子昨晚交待过她,越是林纹倒了,她就越是要谦卑谨慎。故此离着太妃居所老远她就下了轿子,这才是孝敬的表现。
瑶光进春晖园之前整理一下仪容,觉得自己身上穿的头上戴的无一处不妥,这才迈步进了院子,台阶上早有几个丫鬟看见了她们,一声一声传进去,“韩良娣来了!”
玉版打了帘子,李嬷嬷笑盈盈将瑶光迎了进来,瑶光对着太妃行礼如仪,太妃见她面色红润,举止有度,神色仍是不卑不亢,装束依旧清新素雅,既不过分奢华,又不失高贵,心中便很满意。
太妃笑眯眯叫瑶光起来,拉了她的手上下端详一番,跟李嬷嬷说,“这孩子今儿又穿得这么好看。”
瑶光为了在大boss面前刷好感,早几天就揣摩着太妃的喜好准备好了今天穿的衣服首饰。这次她不搞撞色了,穿了一身深浅不一的同色系。她用上次太妃让郑妈妈送来的新样绸缎中挑了匹竹青色的做了件对襟长袄,又在长袄外罩了件孔雀绿绡花缎的大袖衫,长袄下露出五六寸豆青熟罗裙子,两臂间披着一条如烟如雾的松花色珍珠绡披帛,衣物上只有长袄襟口一寸多的地方沿了一道线香粗细的绯色滚边,一色绣花全无。
为了表示“我很朴素”“我不张狂”,瑶光只在头上戴了根白玉镶紫晶垂珠坠子的簪子,耳朵上塞了对极小的羊脂白玉玉石塞子,除此之外,身上再无一件饰物,什么玉佩、禁步、压裙、璎珞、项圈、手镯、戒指通通没带,只在腰间系了条深碧色带子。这带子在瑶光行动时光泽变幻不定,仿佛一道泉水在流动。太妃拉在手中仔细看来,却见是无数根细丝系做一束做成的。
太妃抚摸着这条束带,对瑶光笑道,“我再没见过这么会穿戴的人物了。”
李嬷嬷笑着说,“可不是?我倒是见过有人用丝绦或是打了络子做腰带的,到真是第一回见有人直接用丝线做腰带。怎么想到的?”
瑶光赧然道:“我倒是想学着打络子做丝绦,可是手艺不成啊,又绣不来花,那些丝线白放着又觉得可惜,就想到这么个偷懒的招。”
众人听了都笑了。
瑶光让太妃握住手看了一会儿,又站起来,规规矩矩给太妃奉茶问安。
太妃乐呵呵道,“我很好。见你脸色不错,也放心了。”
瑶光眼圈红了一红,笑着低声说,“让太妃担心,是瑶光不孝……”
太妃摆摆手,“再别说这个话。不孝的另有其人。你很不必替他们填这个窝!”
李嬷嬷见太妃不欲提林纹的事,忙把话岔开,“听婆子们良娣这次来,给我们带了几大车东西呢,都是什么好东西呀?”
瑶光道:“嬷嬷玩笑了,太妃什么好东西没见过呢?都是些庄子上的新鲜瓜果蔬菜,和两笼鸡鸭,这些都是庄子上的物产,我自己嘛,给太妃画了幅画儿,又做了两样针线。”
太妃早听来报信的人说瑶光的观音图已画得了一幅,忙叫紫翎翠羽从纸筒里取出了画,展开细细观赏。
看到这次的持莲观音神态略有轻愁,悲悯秀丽,太妃十分喜欢。
她合手拜了拜,珍而重之叫玉版收好了,明天让管家去十砚斋找李相公装裱。瑶光见两次太妃都是指名这位李相公装裱,想来此人于书画上有些建树,不是庸手。
看完了画,太妃已经心满意足,至于瑶光做了什么针线已不在意,但紫翎奉上之后,太妃又是惊叹又是欢喜,一直赞瑶光,“心思真是巧。”
瑶光给太妃做的是一件云肩。其实就是祥云形状的假领子。这云肩上缀满了水蓝色的珠片,轻轻用手指一拨,珠片倒翻过来,就变成浅金色。
这种双面珠片在瑶光的世界并不是稀罕物件,但是在这儿,这件手指一拨就能变色的云肩可就不折不扣是件宝贝了。珠光粼粼,夏季戴着,十分清凉。
别说见多识广的太妃了,一屋子大大小小的丫鬟婆子,哪一个也没见过这种东西。
就连紫翎翠羽,最初见瑶光做的时候也都惊叹不已。
物以稀为贵嘛。瑶光听说太妃喜欢她给李嬷嬷做的云朵眼镜袋子,于是在薛娘子讲解贵妇的夏季衣饰时,说到云肩,就想出这个主意。果然讨了太妃欢喜。
太妃捧着这件云肩看了半天,喜滋滋地叫玉版给她穿上,又让绿雪拿了靶镜给她照着,穿好之后又抚弄了一会儿叫解下来仔细收好,然后和颜悦色地对瑶光说,“好孩子,你这片孝心,我已知道了。我想赏你些什么,可想了想,竟没什么东西是配得上你这番心意的。好孩子,你说吧,你想要什么?”
瑶光当然不能直接开口要东西。她先要谦虚一番,然后说孝敬太妃是应该的,何况太妃已经对自己很好了,哪能再要什么?当然太妃就会强烈表示,不行,你做这个东西我太喜欢了,为了表达我的满意,你必须要点什么!
这套程序走完,瑶光踟蹰一阵,试探道:“实在想不起要什么。庄子里什么都有,太妃又给我许多钱和衣料首饰,穿戴不完。我倒想……”她抬起眼看看太妃神色。
“想什么啊?”太妃慈祥地笑着看她。
“要是能叫我再在乡间住段日子,多去几处寺院看看,多画几张观音图,就好了。”瑶光说了,满怀期待地看着太妃。
太妃笑了,跟李嬷嬷说,“你看,怎么样?”
李嬷嬷也一笑,“果然良娣还是想住在庄子上。”
瑶光微微纳闷,怎么,俩老太太在我来之前已经想到我要求这个了?是了。王顺来报信的时候她们已知道我画得了观音图,必要赏我什么的。其实,这不是我在试探太妃,太妃也在试探我。
她好像对我还想留在庄子上挺满意的。
瑶光想的不错。
林纹在家“养病”之后,端王府却紧锣密鼓地开了两三次茶会、花会了。
太妃下了决心要为端王另寻名门淑女立为侧妃,就寻个由头请了京中有适龄闺秀的人家来赏花。虽然此时牡丹芍药早过了花期,荷花又还未开,但端王府除了原先一大片花园,还有春晖园新建的花园,随便在哪里赏不得花呢?
茶会开了一次之后,京城中的勋贵人家就知道了淑太妃要为端王选侧妃的信儿,于是接下来的茶会、花会,太太夫人们来赴宴时就积极地带上了家中的适龄女孩儿。
太妃知道自己儿子秉性,想着他不日就会回京了,待他回到之后,自己最好是已经备好了几个人选,只要能让他随便挑选一两个,事就办成了。若是不趁热打铁,让这小子走脱了,再去什么地方平叛、打仗,一走就大半年,什么侧妃也进不了王府啦,平白耽误人家闺女。
因此看中了几位闺秀之后,太妃就跟人家透了个意思,想先合一合八字,若合适,再细看看,若不合,就不耽误人家了。理由也有,端王的八字早有大师批过,有些说法,他虽是极富贵的命格,但命中有金星,恐怕和许多女子不合,哪怕女子单看命格是极好的,两个遇在一起怕有“金火相克”之相,会妨碍女方长辈。
这说法大家都欣然接受,太妃命人讨她相中的几位闺秀的八字,也就很顺遂。
太妃将几位闺秀的八字送去太清宫掌教道士周德纯大德相看,去之前心中忽然一动,将瑶光的八字也添上了。
周道长批了八字之后着大弟子张玄朴送了批文来回太妃,“诸位贵人的八字都是极好的,堪配王爷。其中这几位最佳。”
太妃拿了看,见一位是安国公府的六小姐,一位是礼部钱侍郎家的一位小姐,另一位,竟是瑶光的。
玄朴还说,“若论和王爷相配,这几位都是上佳的,有和合兴旺之相,若是单论起来,这位和端王年龄相近的娘子,八字虽不是最好的,却是个‘莲生莲华’的罕见命格。有这种命格的人自然一生都是大富大贵的,即使遭逢危难也会逢凶化吉,但是父母缘浅,且在五五之年有生死关。若是能过了这个生死关,之后便如莲花重生,脱胎换骨,成了‘华盖入命’的命格……”
太妃一想,这可不就说对了么!瑶光今年刚好二十五岁,应了五五之年,生死关自然是指她中碳毒昏迷了,她自昏迷中醒来后确实是忘却了许多前尘往事,从前倨傲乖张,现在性子也变了,可不就是宛如重生嘛!
她听了这一篇早不耐烦了,打断玄朴,“道长,你讲这些我也听不明白,你就说这孩子的命格与我儿相宜不相宜吧!”
玄朴忙笑道:“相宜!相宜!哪怕王爷的命格再富贵些,这位贵人娘子的命格也配得上的。”
他师父批这个八字的时候很是惊奇了一番。这娘子是端王府中得太妃看重的姬妾,既能得太妃另眼相待,想必也很受王爷宠爱,富贵自不稀罕。可奇就奇在此人是个华盖入命的命相,这若是男子,当是魁首之命,若是没有入仕,那则是一行中的翘楚。可一个内宅妇人,怎么有这种命格呢?
玄朴不像他师父持重,从年轻的时候就喜欢打听八卦,现在五十岁了也一样不改,京城中哪家出了什么事,他全知道。他想了想,捋捋胡子跟他师父笑道,“师父,想必这便是那位老皇爷赐给端王爷的韩娘子了。”
周道长一想,是了,这必是韩氏无疑。韩氏她爹韩湲当年是探花,学问就不必说了,书法也闻名天下。韩氏自幼有美名,书法有卫夫人神韵,日后必成大家,后来她舞蹈之才名远胜于书法,所创的采风、涉江之舞至今无人能出其右。这不正应了“魁首”的命相么?
但他看了这娘子八字中的金舆、驿马,又摇头道,“不对,不对呀。可没听说过那位韩娘子常常出门呀。”金舆和驿马简单说就是出门坐车乘轿子,常常带官星,因为做官的常有调动,不管是赴任还是回京述职都得坐轿骑马,这娘子八字中这两项比寻常官员的还好呢。
再看桃花,老道士又笑了,看了玄朴一眼嘱咐道,“这个你可不能说出去。”桃花当然就是桃花运,这位娘子桃花运好得不得了,可对女子来说,想必夫家不会喜欢。
老道士对瑶光的八字反覆推敲,总觉得匪夷所思。
但要让瑶光说,这有什么奇怪的呀,别说车马了,超跑她都两辆呢!私人飞机、私人游艇她也坐过多少次了!
至于桃花运,她从小长得好看,生性浪漫,又从事艺术工作,成名后许多男明星、男模脱光了想让她给画像还得排队呢,那桃花运能不好么?
太妃听玄朴说瑶光命格极好,正自欢喜,却听他又说道,“不过,这位贵人今明两年运道不大好,常有小人作祟。”
太妃一听,差点站起来,大声道,“唉哟,正是呢!你且说说,可有破解的法子?”
玄朴道:“若是真要讲破解的法子,也是有的,只怕娘娘心疼贵人,不舍得她去。前儿寄名符也做了,恐怕仍是不够。”
太妃一听这话就知道必是要持斋、出家一类,连忙摆手,“不行,不行!这孩子连着病吓了两场,十分荏弱,既吃不得素,也受不得苦。”
玄朴笑道,“这位贵人命中却是有些缘法的,但娘娘既这么舍不得她,贫道就不说了。”
太妃指着玄朴笑骂:“你还跟我卖关子!你只管说些别的破解之法。”
玄朴道:“太妃娘娘只管放心。这娘子的命格极好,即使遇到些小波折也可逢凶化吉。常言道,吉人自有天相。但若人心不足,天要助你也无从助起。又有‘天人感应’的说法,若贫道看得不错,这位娘子必会自求在王府外面清净一段日子。那之后自然万事胜意。”
太妃又问起瑶光可有多子之相。
玄朴在道学、易经上没学到他师父三分本事,对于怎么说话这门学问可比他师父高明不少,当即笑道,“太妃娘娘不必忧心。只是好事多磨,这位贵人日后必得贵子,但只是得应个‘金鳞’‘白象’的征兆才能有孕。”
太妃想到自己前后生育过四次,前三个孩子都没养到周岁就夭折了,最后反倒是抚养了当年的康王数年之后才生下了端王,更想不到四殿下康王后来能登大寳,于是也不再问。
道士们讳言不敢说,太妃自己心中就不止一次想过,早生的孩子未必就能真成贵子。女子过了三十也照样能生。且看运道吧。
今日瑶光一来,果然自己提出想要再在庄子上住一段日子,正应了玄朴胡诌的那篇鬼话。
其实,林范父子丢了差事,镇南侯府遭申饬,端王妃在镇南侯府养病,这些消息全京城勋贵圈子都知道,玄朴消息灵通,哪有不知的?虽不知道究竟真相如何,但想来和韩良娣年初“被自杀”有些关联。
他看韩良娣之前作为,觉得她应该是个聪明人。聪明人这时候自然不会跳回泥潭搅和,更何况太妃现在还在为端王选侧妃,韩良娣必然会自请再在王府外住段日子。
但在太妃看来,这就是瑶光有“天人感应”,且又是个知足懂事的。
她拉着瑶光左看右看,越看越满意,没一处不喜欢的。只觉得瑶光是个有福的,而且现在更懂得惜福了,这般人才心性,哪怕过了花信之年,放在在京城一众闺秀里也是出众的。
瑶光被大boss这慈爱的目光看得心中发毛,上一次太妃这么看她,还是跟她说“晋侧妃位”的时候。当时差点把她给雷焦了,这次可千万别再来了。
太妃笑眯眯的,“这有什么难的。你爱在庄子上住着,就再住一段日子。待六郎回来了,找个好日子,我打发人接你回家。我晓得你现下是怕他,你见着他就知道了,他是个最不着调的,常常不知轻重玩笑,心却是极好的。你见了他,若还是怕,就先陪我这老婆子在春晖园住一阵子,横竖他每天得晨昏定省的,你和他渐渐熟悉了,再回斓曦苑不迟。再过一阵子天气热了,我再带你去城外避暑……”
瑶光听得心脏噗噗乱跳,想不出什么反驳的话,只得强颜欢笑点头应了,还得再对太妃表示感谢。
李嬷嬷还凑趣说,“良娣看着像是有些害羞呢。”瑶光心里苦,嬷嬷,我不是害羞呀,我是想哭却不敢哭啊。
太妃见瑶光头都要垂到胸前了,看不清脸儿,只露着白玉般的耳朵和一段脖子,耳廓微红,耳朵垂上戴的是闺中小女孩刚扎了耳洞时常戴的玉塞子,不由伸手在她脖颈后背摩挲两下,“这孩子瞧着哪像是二十多岁的呢!前儿我见了那么多的京中旧人家的闺秀小姐,要说这相貌气度,真没有几个能和瑶光比的。”
玉版等人忙跟着夸瑶光。
太妃越看瑶光越喜欢,心里可惜,若不是韩家坏了事……唉,只能说造化弄人。
瑶光听着众人语笑嫣嫣,心里这口气出不去,咽不下,只能盼着端王再晚回来些日子。就算回来了,最好一回京后忙得不可开交,整天去赴宴去打猎去他的西山大营跟他的后宫男孩小伙伴们昼夜玩耍,千万不要想起来她。
太妃留瑶光一起吃了午饭,又赏赐了许多好东西。
瑶光回到绿柳庄时还未掌灯,薄暮濛濛,溪水潺潺,她站在庄园中的花园里,对着满目繁花,心中又迷茫,又焦虑。
作者有话要说: 和尚道士的话哪里能信呢!
小天使们,今天和后天不能加更了。我今天要飞一整天,后天早上才到。么么哒!记得去作者专栏里收藏我啊!让我在你们的作者收藏里拥有姓名!就像豆沙在本文的配角栏拥有姓名那么幸福。
我以为穿进了《我在古代当白月光》
第34章 端午
过了几天到了端午。
端午在大周朝是个很重要的节日。几乎有河流的都会有龙舟会比赛打水秋千的耍百戏的到了晚上还会放烟火从中午一直热闹到晚上。
不过对于瑶光来说看热闹大可不必。上辈子老子连把跑车发射到太空这种事都看过了,中国春晚美国格莱美也都看过了还有啥热闹能比得上这个啊!
比起热闹,瑶光更珍惜清净。谁知道她还有多少清净日子可过。
趁着还能享受清净,赶紧享受吧。
那天到王府给太妃问安,瑶光本想献上自己画的观音做的针线后可以求太妃让她常住在乡间,以后再多求几次再画几次宗教画,渐渐有了名气后便能跟太妃开口求她许了她出家多半会被答应。
谁成想,太妃口头上不止一次说瑶光和菩萨有缘,受菩萨眷顾但压根儿就没想过要送她出家的事!一丝念头都没!
不仅没有瑶光回绿柳庄翌日太妃还送来了一份特殊的“礼物”。
她派来了一位姓刘的嬷嬷,说是要亲自教导瑶光一些东西。
瑶光一时间拿不准这位刘嬷嬷是来教导什么的只见她提着一个精致的柳木小箱子。可王妈妈一听来的人是“宫中刘嬷嬷”,喜得满脸都红了,想来不是坏事。
于是瑶光温言叫丫鬟们奉茶请刘嬷嬷进了内室坐。
不料,刘嬷嬷一进来,先和王妈妈对视了一眼,交换了个神秘微笑,然后两老阿姨齐齐看向瑶光。
王妈妈道:“良娣,这位刘嬷嬷是宫中来的,专门教养下降在即的公主们的。”公主出嫁,称为“下降”。
瑶光听了,犹自不解,保持着尴尬却不失礼貌的微笑,轻轻“哦”了一声,瑶光身边的薛娘子忽地脸一红,忙站起身,“良娣,我先带丫鬟们下去。”紫翎翠羽等丫鬟这时也听出来了点意思,均羞得满面通红,羞答答下去了。
只一会儿,屋子里只留了两个老妈妈服侍,一屋子女孩子全走了,就连廊下也清清静静没留一个人。
瑶光心里不由一阵阵发毛,王妈妈见她露出惶恐之色,忙走过来在她身旁坐下,拍拍她的手安慰,“良娣,这是太妃疼爱您呢。您坐好了,仔细听刘嬷嬷讲解。”又对刘嬷嬷说,“我们良娣忘了许多事情,薛宫正和太医来瞧过,都说良娣现在就和小女孩一样。嬷嬷等会儿别吓着我们了。”
刘嬷嬷和王妈妈长得是一个类型,圆圆的脸,胖墩墩极有福气的样子,笑得十分慈眉善目,就跟瑶光做的土地婆婆一样,她笑微微地走过来,在炕沿上坐了,低声道:“良娣,老身奉太妃娘娘懿旨,来教导您敦伦之道。”
纳尼?!
你说啥?
敦伦?
瑶光呆了一呆,刘嬷嬷已经将小箱子放在了炕上的黑漆小桌上,咔嚓一下打开箱子盖,取出了她的教学工具——
我去!古代小图!还有做工精致但严重不符合人体解剖学的小陶人——组合!还有模型!
瑶光被这个操作雷得呆滞了,刘嬷嬷却见惯了这样子的反应,还安慰说,“良娣不必害羞,这敦伦之道,事关重大……”一边说,一边将古代X教育教材取了出来,一一给瑶光展示翻看,讲到关键处还拿起小陶人和模型讲解。
瑶光见那册子上的男男女女,个个画得抽象,别说人体比例不对,体位更是毫无美感,可刘嬷嬷还一脸认真地在讲解,实在是又尴尬又想笑,但是她笑出来的话,估计两个老妈妈得以为她又疯傻了,于是,她只好举起袖子蒙住脸,转过身趴在窗台上双肩颤抖了一阵,调整好情绪,再面对她们。
两个老妈妈还以为她是害羞又害怕呢,又絮絮叨叨了半天。
最后,刘嬷嬷还给了瑶光一个古代性教育速成班结业纪念品,是一个拳头大的桃子瓷盒,捏着盒盖上的桃叶盖钮一揭开,里面有两个光身子小妖精正笑嘻嘻抱在一起打架呢。
瑶光见了这个,又忍不住要掩面了。
王妈妈送走刘嬷嬷,回来笑吟吟地低声对瑶光说,“良娣,您可都看明白了?”
瑶光心想,我怎么不明白?我看过的准保比您老知道的还多得多呢!
唉。这叫什么事儿啊!
当晚,瑶光不停唉声叹气,薛娘子也没了斗志,丧丧地说:“娘子,我听说太妃娘娘在给端王相看侧妃,满以为你可以苦海脱身了,谁知道娘娘是瞧中你了!”
在瑶光和薛娘子原先的战略计划中,她们推测着太妃是会支持瑶光将余生奉献给宗教画事业的。谁知道太妃对瑶光的定位和她们期待的差这么远!
瑶光郁闷极了,叹口气自我安慰,“太妃还是很疼我的,跟我说若我见了端王害怕,就先陪她住在春晖园一阵子……唉。”
薛娘子也说,“是啊,走一步看一步吧。既然有了太妃青眼,娘子至少不必担心会被小人作践。唉。”
太妃确实是疼瑶光的。
周德纯可是先帝爷看重的道士,亲称他为“紫阳真人”,是当今道录司掌印,京中王公贵族都称他为老神仙的,他说瑶光的八字好,那自然是极好的。
瑶光又屡次逢凶化吉,必然有神佛暗中庇护。
单凭这两条,太妃就挺满意瑶光的。
再想想瑶光从前虽没现在这样对她亲近并主动示好,但自从她进了端王府后,凡有年节寿礼必会用心做上针线孝敬。可见是懂得分寸的。
那天瑶光走了之后,晚间李嬷嬷和太妃闲聊时说起她,提醒道,“娘娘,这孩子可是连如何坐轿子都忘了,您是不是得请宫里刘嬷嬷来一趟啊?”
太妃一想,“唉哟!多亏你想着。可不是嘛!薛宫正都说了,瑶光现在就跟个七八岁小孩一样……”再一想,今天我跟她说起六郎的时候,她那神色,可不是害羞。害怕有之,忧虑有之,还得强颜露出欢喜。
太妃当即拍板,“罢了,就当她是不通人事的小闺女,叫刘嬷嬷去一趟绿柳庄吧。”
等刘嬷嬷从绿柳庄回来汇报教学成果,说起瑶光用袖子掩住脸一副小女孩儿的样子,太妃感到十分庆幸。瑶光别看娇怯怯的,那使起蛮力可是能一棍子敲死人的,这要没叫刘嬷嬷这个专业人士教导过,万一儿子回来之后要和她亲热,她惊惧之下伤到儿子怎么办。
端午节前一日,宫中送了许多赏赐到端王府。
太妃拣选了一些,特意让人送给瑶光。有两百个小巧的粽子,各种口味,还有两匣子精致可爱的香袋香包,六把宫扇,两串红艳艳的麝串香珠,并御造的各色纳凉用物,芙蓉簟,凤尾罗,象牙劈了细丝编的凉席,各色芍药玫瑰花瓣做的枕头、靠垫,驱虫辟邪可以放在案上赏玩的香如意等等。
其中还有一个小玉枕,是一整块玉石雕刻而成,玉上有黄皮和几块黑斑,刚好雕成一个两只前爪蜷在身下睡觉的花猫,瑶光十分喜爱。她睡不惯这里很多人睡的瓷枕头,还是喜欢睡软枕头,不过这只猫枕头玉质滋润清凉,晚上睡觉时抱在怀里很舒服,就让紫翎把象牙凉席铺上,再把这猫咪玉枕也放在床上。
瑶光将太妃所赐的粽子和香袋赏给房中诸人,庄上、门下的人也都有赏,听说蒲县县城也有赛龙舟和焰火表演,也不拘束下人,只叫王顺看好了门户,谁想去瞧热闹便去,入夜前回来就行。
这天晚上,庄上那些有家有口的奴仆们也得开恩,放他们回家与家人团聚。杏芳院里只剩下紫翎这一个大丫鬟看家,并几个粗使的婆子。一向热闹的院子静悄悄的。
瑶光叫厨房做了些菜肴,和薛娘子一起吃了,打开一坛宫中御赐的梅子酒,两人谈天说笑。
瑶光本以为这个时代的酒都是未经过滤蒸馏的,像酒精果汁饮料般的存在,没想到那宫中御赐的梅酒还真有点度数,喝的时候甜滋滋不觉怎么样,入肚之后还有些后劲,又或者是她酒入愁肠,酒本来只有三分劲道,借酒浇愁就成了七分,竟然醺醺然,脚下轻飘飘的。
薛娘子也有些醉了,就告辞,扶了她的小丫鬟回自己的院子了。
紫翎服侍瑶光洗漱完毕,将她安置在象牙床上,放下帘子,燃了一支安息香。
瑶光只觉手脚软绵绵的,说话都有些口齿不清了,问紫翎,“小竹呢?”
紫翎回说,“翠羽带着呢,今儿县城河边有焰火。娘子忘了?”
“哦。”瑶光见紫翎在床边的脚踏上放了一副铺盖,不悦道,“你只管去你屋子里睡!”
紫翎知道瑶光从来不留人在自己屋子里睡觉,从前红绫也是睡在外面耳房的,只有遇匪受惊那两天留了人在身边。可是今天瑶光醉酒,她担心她半夜要叫人,或是要喝水,或是呕吐,没人不行,略劝了两句,瑶光拗起性子,语气也不好了,紫翎早看出她一连几日都不高兴,哪敢再违拗她,赶紧搬了铺盖出去,又在床边放了一只铜铃,“娘子摇一摇,奴婢们就来了。”
瑶光抓住铜铃手柄摇了两下,掷在地上,对紫翎摆了摆手。
紫翎哪敢再啰嗦,拾起铃赶紧走出房,只好自己小心听着些动静吧。
瑶光赶走了紫翎,躺在床上,对着帐子顶发了会儿呆,闻着安息香甜甜沉沉的香气,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睡梦之中,她又回到了自己从前的世界,在不知哪个朋友家的别墅泳池边开派对,到处是俊男美女,衣香鬓影,她手里端着香槟喝了几口,再一转眼,自己又置身于一艘豪华游艇上,海浪声声,天边晚霞如火,自己身边坐着一位俊男,好像是她哪位前男友,正搂着她,在她耳边低声说着情话。瑶光心中一乐,手抚在他胸膛上,正要跟他调笑几句,转眼间自己又坐在秀场看秀……
过去的日子是多么的酒池肉林,纸醉金迷啊……
瑶光感叹着,发现自己穿着一条无肩带低胸亮片鸡尾酒裙,手里端着香槟,不知是在哪个秀场的after party还是某个画廊的开业预售派对上,这时有人走来介绍某著名男模给她,求她给他画一幅肖像。
瑶光微醺,对这位全世界女人恐怕都性幻想过的著名男模笑一笑,欣然答应。
再一眨眼,他们已置身在她的画室。那房子是个旧谷仓改造的,比一般房子高大,一半做成温室,种着很多绿色植物,光线充足而柔和,另一半三面墙上都挂满的画框,从天花板一直到地面,全是她收集的画作,另一侧墙壁靠着很多还没加帆布的木框。
她给那位男模画人体,让他披着一块极大的亚麻布侧卧在一张桌子上,她指点他如何摆放手臂大腿,没想到这位全世界的大商场甚至公交车上都放过他只穿着白色小短裤的广告画报的男模,竟然会略带羞涩。
画油画和摆姿势都是极需专注和精力是事,画了大约一个多小时,瑶光累了,叫男模一起休息,她从冰箱里拿出一罐冰淇淋享用,不知什么时候,和男模一同挤在那张红丝绒面的古董沙发上,他喂她吃冰淇淋,她用手指挖一小块冰淇淋放进他口中,他也如法炮制,两人互相啃了会儿手指搂在一起接吻亲热。
瑶光这时嘻嘻轻笑。她明知自己是在做一场绮梦,可是不愿醒来。这梦于现在的她而言,实在太难得了。于是她加意纵情享乐。
正在缠绵酣畅时,瑶光忽然感到一种过于真实的碰撞。
她半梦半醒,朦朦胧胧中觉着自己真的被一个男人抱着欢好,顿时吓得魂飞魄散,“啊”地一声叫出来,那人忙捂着她嘴小声说,“是我。”然后低头温柔亲吻她,一边抱紧她,施展手段着意取悦她。
瑶光懵懵的,我到底是在做梦么?
正恍惚间,快乐犹如火山爆发,又像是骤然喷发的温泉,她又疲惫又满足。
睡梦中似乎还有人在她耳边和她絮絮说话,还在问她什么,她实在累得很,胡乱嗯嗯哼哼地答了,那人不再纠缠,终于让她沉沉睡去。
作者有话要说: 您好,您的快递已经送达。
第35章 梦非梦
瑶光一觉睡到天色将明。
她盯着床帐子发了会儿呆猛地惊叫一声坐起来一看床上哪有什么男人啊!就她自己。
瑶光松了口气想起那个缠绵无限的梦有点遗憾地瘫倒在床上回味。
老天爷我正值青春妙龄啊,不能自由谈恋爱享受人生好可怜的呀……
真是郁闷啊就算她能出家,也依旧不能获得完全的自由。女道士找情人这事在大周不算什么丑事,但能找情人的女道士,不说全都是公主这一挂的也都非富即贵。普通女道士可以有道侣(道士是可以结婚的),但像她这种原先当过妾的可就难了。更别说她当的还是王爷的小妾。所有人都会期待她洁身自好。
唉,她现在出家的希望都很渺茫了还在想什么找情人?啧啧啧,韩星子啊,你是什么熊心豹胆啊?瑶光自嘲着拍拍肚子然后呆了两秒钟。
她这个肚子……手感不太对啊……怎么是光肚皮呢?她颤颤巍巍拉开锦被登时要昏倒了。
被子下面的她,说衣衫不整都已经算是委婉了。根本就像个剥了壳的水煮蛋好嘛!可她昨天晚上临睡时记得清清楚楚她是穿了睡衣的。
刚用上宫中发下来的象牙席子,紫翎怕她受凉,专门给她做了几套细棉布睡衣用的是她自己让丫鬟们做的青绿色贝壳扣子。
瑶光这一下吓得不轻,赶紧往帐子外看了一眼,见房门还关得严严的,急忙胡乱穿上衣服裤子从床上跳起来,一手提起裤子一手拢住衣襟跑到门边,抓起一张海棠圆桌顶住门,又急火火提着裤子跑回床上,掀开被子一抖,一块不属于她的松花色汗巾掉在床上,上面星星点点,都是还没干透的罪证。
瑶光这时还有点不敢相信,她在原地转了两个圈,跑到屏风后的净房上了个厕所。
片刻之后,她用布巾擦拭着还酸疼的腿间,眼泪扑簌扑簌掉下来了。
原来她不是在做梦。
这一刻,瑶光百感交集。害怕,羞耻,气愤,无奈,惶惑,她喘着气小声哭了几声,捂住嘴,这个时候哭有什么用?你得冷静下来!冷静!处理不好就有性命之忧!
那个人是谁?哦,对了,她惊醒时他掩住她的口,说“是我”。听这意思,还是熟人?而且,还不是胁迫?
瑶光一屁股跌坐在马桶上。
天呐,原来韩瑶光1.0还有个奸夫?!
她怎么没在那封遗书里提到呢?
瑶光紧皱着眉,努力回想他搂着她欢好时都说过什么。想了半天,她还是记不清他都说了些什么,但从那人说话的语气和动作的狎昵来判断,两人的奸情可不止一次了。
天哪。
这算什么事啊!
要是这人真是韩瑶光1.0的奸夫,那人家不知道身体里的灵魂换了,好容易两个人逮到机会嗨皮了一次,这……这能怪谁呢?
不过,韩瑶光1.0这位奸夫,会是谁呢?
庄子里的仆人?绝不可能。韩瑶光1.0的品味和眼光她是信得过的。
瑶光仔细回忆了一番,渐渐将昨夜的梦境和现实分离,朦胧地记得那个男人肌肉匀称,骨架纤长,皮肤光滑,所以应该是个年轻男子。脸上没有胡须,轮廓应该也不丑。嗯……很可能还是个美男,难怪她做梦梦到了男模,那人身材确实可以和男模比。他左肩锁骨下有一个略为凹陷的疤痕。
年轻,受过伤,没留胡子,还洗的干干净净的,没有粗鄙的言语,应该受过不错的教育。
瑶光越想,越觉得这个奸夫应该是某个侍卫。
外院内院之间高墙重门,还有守夜的婆子和一群太监,可对武艺高强的侍卫来说不是太大障碍。
绿柳庄本来是没侍卫的,只有些庄丁,但太妃偏偏要派一队侍卫来。端王挑亲卫的眼光没话说,不仅武艺要高,家世出身也不能太差,还得长得好。嗯……究竟会是谁呢
瑶光虽然由这队侍卫保护,但每次出门这些侍卫都离得远远的,要想把人认出来,除非再脱光了摸一摸。特喵的!这不是跟虚竹和他的梦姑一样么?!
她苦思半天,一瞥眼看到窗外天色已经濛濛发白了,赶紧将身上的衣服和那条汗巾丢进净房的水桶里,胡乱用香胰子搓了几把,然后换了套崭新睡衣,把窗户打开,散一散房间里残留的可疑气味,再把锦被也翻开晾干。
瑶光这才发现那条松花色的汗巾并不是奸夫留给她的唯一纪念品呢,人家还在她枕头边放了一个四四方方的小木盒子,和她的花猫玉枕齐齐整整地并排放在一起。
瑶光做贼心虚地又朝门口看了一眼,才拿起盒子细看。这木盒不足掌心大小,不知是什么木材做的,呈古铜色,光泽油润,有极淡雅的香气,盒盖镂雕出荷叶和荷花,里面放着一串红彤彤的香珠串。
香珠和香袋一样是这里端午时节人人佩戴的饰品,用各种香料合了之后压成珠子,串起来就能当手串了。如果染了颜料就更喜庆些。
瑶光看这珠串做工都极为细致,丝毫不亚于她前日得的御赐之物,不由心中叹息,这位奸夫还对韩瑶光1.0挺上心的。可惜他并不知道,他所爱之人早已化为旧年雪花了。
瑶光收拾了犯罪现场,开始为自己忧虑了。
她生理期一向很准,昨天倒是安全期,可毕竟不能完全放心。
这个时代,她这个身份,要是她怀孕了,那可是要命的事。这么一想,又恨起来那位奸夫,只顾着欢愉,将她陷在这种危险的境地。
她突然又有些疑惑,韩瑶光1.0版是什么人?伪造父亲遗书骗过天下,步步为营。她遗书中写过,她做乐府令的时候曾有许多王孙公子追求过她,不过都被她拒绝了,那她又怎么会看上一个侍卫?
瑶光越想越难受。难道她是遇到了一个采花贼?
如果那个男人是韩瑶光1.0版的情人,她虽然还是会感到别扭,但是比较能接受这个事实,但要是别的情况,那对她而言就是种精神上的折磨了。
这时天已大亮,瑶光听到隔壁耳房传来动静,想来紫翎她们很快会来服侍。她怕她们看出什么异样,咬咬牙躺好,盖上被子。
果然,很快紫翎和翠羽提了热水进来,小心翼翼道,“娘子莫怪,奴婢们昨晚也不知是怎么了,睡得死死的,竟到了刚才才醒来。”又问瑶光头疼不疼,早餐想吃些什么。
这一整天,瑶光满腹心事。
她竭力让自己不要再去胡思乱想。既成事实无法改变,她得设法让自己的处境安全,再徐徐图之。
最难受的是,薛娘子看出瑶光不对劲,私下悄悄问她怎么了,瑶光也不敢向她倾诉。
瑶光跟着薛娘子学习的重点就是大周律令。大周律令中虽然没有“连坐”之法,但是从偷盗以上的所有罪行,如果主犯向人说了,或是有人看到了,听说或看到的人就有义务上报,不然事发了审出来就当从犯处理。
瑶光知道自己这桩“奸情”要是被发现了,那事可不小。不仅自己小命难保,就连紫翎翠羽这些在她身边服侍的人全都得填上。薛娘子住在另外的院子里,倒是可以不知情而免受牵连。
饱受煎熬地过到中午,瑶光不断自我开解,可午饭时仍没有什么胃口。她食不知味地胡乱吃了几口饭,正想叫撤下去,王妈妈喜滋滋地跑进来,给她行个礼,“良娣,大喜事!咱们王爷回来了!大军先头部队已到了雍县,皇上召王爷快马入宫,这会子怕已进了宫了!”
“啪嗒”一声,瑶光手里的筷子跌落在桌上。
竹叶忙给她捡起来,笑道,“娘子喜得筷子都握不住了!”
瑶光勉强扯开嘴角笑,“是啊,大喜。”她怔了片刻唤紫翎,“给大家赏钱吧,你忖度着发吧。王妈妈,你来。”
这些服侍的人中,紫翎翠羽这些闺女一直在太妃身边服侍,并没见过端王几次,倒是王妈妈从端王分府后就一直在内院服侍他,从前还管着他的四季衣服和年俸,是和钱嬷嬷一样是受重用的,韩瑶光1.0版入府后王妈妈就调到斓曦苑服侍她。后来王妈妈年纪大了回家安养,这才换了康妈妈来。
瑶光拉住王妈妈的手进了内室,将自己手腕上一个四股绞丝的羊脂白玉镯脱下来硬塞给她,“王妈妈,你跟我说说,王爷是个什么样的人?我怕得紧。”
王妈妈虽也猜到瑶光很可能不记得端王是谁了,但万万没想到她听说端王回来了会是这般惊惧惶恐的样子,脸上血色都褪了。
王妈妈扶着瑶光在炕桌边坐下,将镯子放在黑漆小桌上,在瑶光背上摩挲几下缓解她的惊恐,温声道,“良娣,王爷是个最和气不过的人,你怕他作甚?”她说着仿佛有点想笑,压低声音说,“老奴说个不怕主子们怪罪的话,良娣从前指东,王爷不敢往西,就这样,良娣还三天两头没好脸色给王爷呢!”
瑶光哪里肯信啊。真要是这样,端王出征这么长时间,会一句话也没给她捎?
王妈妈见她不信,无奈道,“良娣想想,王妃为什么老爱找您麻烦?太妃为什么又这么爱重您?”王妈妈附在瑶光耳边道,“您是忘了呀,从前韩大人没出事的时候,老皇爷和太妃几次话里都露出了意思,有意将您指给王爷做王妃的!”
“啊?”瑶光大吃一惊。我去!韩瑶光1.0有太多重要信息没告诉她啊!
王妈妈叹口气,“奈何造化弄人。现今这样……唉,总之,您知道王爷爱重您,宠着您,就行了。您就不信老奴的话,您想想,斓曦苑是王爷专门给您造的,又是装什么地龙水暖,什么盆景钵盂,还有什么老奴都没听过的排水沟,若不是心里有您,为什么下这工夫由着您折腾这院子呢?”
王妈妈说了半天,见瑶光始终木着一张俏脸,也不知在想什么,但眉头紧锁,显然不是欢喜的样子。她不敢再言语,就默默陪着瑶光坐着。
瑶光心里翻江倒海。
原来是信息出错了么?
要是端王真如王妈妈所说那么“宠爱”韩瑶光1.0,那她还指望个屁啊!出府?出家?自立?游山玩水?都忘了吧!
这一生还很漫长,可是却已经结束了。
啊啊啊啊——
瑶光恨不得能撕开胸襟大吼几声。但是,她不能。
唉,是不是就是因为这样,所以韩瑶光1.0才勾搭了某个侍卫小哥哥,想给端王戴几顶绿帽子进行报复呢?顺便享受下高质量的鱼水之欢……
啊啊啊我在想什么呢!
瑶光口中苦涩,嗓子里像噎了一个铁坨,张了几次嘴才发出声音,“妈妈,我还是怕得紧。”
王妈妈叹口气,像对待小孩儿那样把她搂在怀里轻轻摩挲怕打她背心,“娘子,你怕什么啊?可是怕刘嬷嬷那天给你看那些?”
瑶光点点头,王妈妈安慰她说,“老天既然造出男人和女人,一刚一柔,一阴一阳,那都是有道理的。顺应天理的事儿,有什么可怕的?老妈妈我生过两个儿子两个闺女的,听我的准没错。”
瑶光听到她话里像有些缘由,思索一回,问,“妈妈,我从前可是和王爷……鱼水不谐?”
王妈妈老脸一红,“这个嘛……”
她见瑶光盯着自己,不敢撒谎,只好搪塞道,“娘子刚入府时年纪还小,生得又娇嫩,王爷又一直迷着练些个什么功,房里也没放个人,这个……后来就好得很了。王爷疼惜您,从来不敢图着自己快活让你受罪……嗯,总之,这些您都不用怕。”
瑶光吐槽,刚进府时年纪还小?搁现代是不大,搁这儿?二十岁已经是老姑娘了!还小?!肯定是不和谐!
瑶光抓住王妈妈不放,死缠硬磨,“妈妈,我进府时你一直服侍的,你跟我说说,究竟是怎么个情形?”王妈妈被她缠得无法,不防瑶光竟然丝毫不觉得此事羞耻,一径追问,又被套出好多信息。
瑶光越听心越凉菊越紧。
她就说为什么斓曦苑珍藏着各种清凉去淤,生肌消肿的滋润膏子呢?(她忘了韩瑶光1.0版是个对自己很严格的舞蹈家,即使进了王府仍每天练舞不辍了。)
王妈妈说得含混不清,但显然端王和韩瑶光1.0之间非常不和谐!似乎正式下旨封为良媛后很久两人才圆房了,之后也并不亲近。这倒是和韩瑶光1.0在遗书中说的“端王于女色上很节制”相符。
天哪……天哪!
我怎么竟没看出来她信中的内容其实自相矛盾?!她说端王是个好色小人所以把她弄了来,可是后来又说他“很节制”?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瑶光懵了一会儿想到——天哪!莫非端王把跟侍卫男宠那套照搬过来了?
完球了。
莫非……我要成为晋江第一个被缸了的穿越女主了么?
作者你出来我们谈谈好么?我知道你也要恰饭的可你用得着这么狠么?
王妈妈见瑶光一副要哭却不敢哭的样子,又连声安慰她,“再不用怕的,王爷对我们这些老妈妈都不轻易大声说一句话,何况是您。”
正说着,紫翎欢欢喜喜地来报,“良娣,太妃派人来接我们回王府了!”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我终于落在地上了。对天气强烈不适应。头疼。
加更一下吧。看到很多读者关于上一章留了些情绪和措辞都比较激动的话。一开始看得我也挺上火的。但是冷静下来想了想,我大概能理解为什么有读者会认为上一章的车是迷奸,还总把自己放到受害者的位置。
每个人对性的态度是不一样的,就像每个人对食物对颜色对音乐的都有不同的喜好。
像文中的女主,艺术家,极端自由派,从没把从一而终,结婚生子当成人生目标或者人生成就,那么对她而言,性可以是严肃的,(这个词很怪,但我想可能便于一些人理解),也可以是轻松的,的,就像你吃巧克力,难道不会试试别的口味?女主就是听到那种名字很古怪的巧克力也会想想要不要试一下的人。
很多女性把爱和性欲混为一谈。好像想要亲吻一个人,那一定是因为我爱上他了,为什么就不可能是我想那啥他”或者“我想试试他吻起来像不像草莓味气泡水”呢?这么一说其实青春期时百分之九十的暗恋和恋爱都是荷尔蒙作怪。
很多年轻女孩子,或者比较保守的成年女性常常认为爱是纯洁的,性是肮脏的?可女性也有性欲啊,女性的欲,既不会比男性的更肮脏,也不会更纯洁。你会说男人的食欲比女人的食欲更肮脏更复杂更有目的性么?
说完这个,再回到女主。
她会不会觉得这是迷?
我想这跟她有没有享受到无关。
唯一评判的标准在于——如果她在清醒——甚至是醉酒但仍有能力判断自己要或不要的情况下,会不会和一个只见过一次,但受对方的外表、气质、谈吐吸引或者只是“当时气氛够好”而“我想来一发”呢?
能做这个判断的,是她。不是你们。
还有最后一点,我必须说清楚。这章依然是存稿。所以不存在我看了你们的留言改文的情况。
还是那句话,如果你愿意接受,欢迎。如果你接受不了,欢迎你去看别的文。
退票是不可能退的。但你可以随时跳车。
第36章 回王府
从绿柳庄回京城这一路上瑶光如坐针毡。
等到了王府听说皇帝留了端王在宫中要明天才回来瑶光暗自松了口气先去太妃那里请安。
春晖园里今天格外喜气人人脸上都挂着笑意,瑶光还没走近太妃的屋子就听到里面传来阵阵笑声。
她给自己做心理建设人人高兴,就我一个人拉着个小寡妇脸,必然会惹得大不高兴,那可前功尽弃了。所以我也要愉快!一边想一边低着头活动脸部肌肉鼓励自己:韩星子,给我愉快起来!
几个坐在台阶上分绣线的小丫头见到她急忙跑到屋子门口回禀:“良娣来了!”又有人迎上来,簇拥着瑶光进了门。
太妃坐在炕上身前背后堆了许多绫罗绸缎和大大小小的锦盒,李嬷嬷在炕沿坐着,正陪太妃说笑。
瑶光站在炕前规规矩矩地行礼还未行完太妃就叫李嬷嬷扶起她也上炕坐笑眯眯道,“六郎平安回来了。我已在宫中见着了人很好,只是黑瘦了些。只怕明日便好些人来道喜,我想着家里不能没个人支应就先回来准备准备。”
太妃指指炕上一大堆东西,“这些,都是皇上赏赐的。还有些六郎从南边带回来的小玩意,你来挑几样玩吧!”她特意推一推炕桌上放的几个精致锦盒,瞧向李嬷嬷,语气里带点嗔怪,“想来这些玩物也不是专门给我这老太婆带的。”
众人都知道太妃是说这些东西是王爷特意给瑶光的,都嘻嘻笑起来看她。
瑶光在众人的注目中低下脑袋,憋了几口气,把脸憋得通红,总算完成了一个“我很害羞”的表情,让大家都很满意。但她心里想,你们怎么知道是给我的呢?没准是给端王妃的呢。不过端王妃现在在镇南侯府“养病”而已。不知端王现在知不知道他老婆在他不在家的时候都干了什么。
太妃见瑶光面红耳赤,一副羞答答的小媳妇状,就不再打趣她,跟李嬷嬷闲说起今日进宫之事。
皇帝命端王快马进宫之后就派人到端王府请了太妃入宫,母子四人团聚,一起吃了午膳。
饭后皇帝和端王去了太和殿议事,太妃便留在太后宫中闲话。
太后跟太妃说起宣和公主和嘉佑公主想要出家的事。
这两位公主是皇帝的妹妹,一个生母是才人,另一个是昭仪,都不是很受老皇爷宠爱。两位公主年龄和皇帝差十几岁,她们出生时皇帝已是封了康王,奉旨去斌州封地了,所以兄妹间也没什么感情。但皇帝对自己家人还是挺好的,两位公主要出家,他也就请了太后循例办起来。
公主出家通常都会找个冠冕堂皇的藉口,什么为太后祈福了,为天下和平祈福了,不会说自己是不想嫁人。遵循前例找个道观寄名,再办好仪式就行了。但是公主、郡主或是其他宗室贵女出家和普通人家的小姐出家有个不同之处,就是贵女们出家通常会带上一位女伴一同出家,女伴的家世出身不能太低,通常是勋贵大臣家的闺女,这个叫做“随行女冠”。
要是公主是受宠的,身份又高,随着出家的女冠会更多,比如广泰公主,她当年出家就有八名随行女冠。
要搁在平时,随行的人选并不太难找。大户人家也有不得志的女孩子,尤其是庶女,陪着公主出家从此有了靠山,比起嫁人要强得多。往往某位公主一开始流露出要出家的意思就有很多人主动向公主们示意,但是这次竟没人主动报名了。
怎么回事?
当然是因为太妃在给端王选侧妃啊!
其实大周惯例是皇子选正妃之前先会选良媛、昭训各两名,这时皇子大约也就十四五岁年纪,等皇子十六岁后就让这些人进王府。之后便可以操办起两名侧妃和皇子正妃的人选了。这些人进了王府之后都住在一个院子里由宫中派来的管事嬷嬷和宫正、尚仪等女官教导如何侍奉皇子与皇子妃。
皇子与正妃大婚三个月后,这些小老婆们也教育得差不多了,管事嬷嬷和女官们才会安排她们侍寝。
不过,端王是个例外。他十六七了也没订下一个小老婆的人选,更别说正妃了。年纪越长还渐渐传出些不太妙的传闻,除了疑似“好男风”这一条,还有说他八字里带煞,于女方双亲不利,必须得女子的八字奇异些的才能相配。后来老皇爷赐了韩湲爱女给端王为良媛,大家嘴上不说心里却想,这传闻怕是真的!韩家可不是人都死绝了么?
故而京中勋贵世家,若是疼惜女儿的,没人愿意让女儿嫁个“好男风”的,想卖女求荣的呢,害怕步韩湲后尘。
后来镇南侯府林家主动求来0端王这门婚事,皇帝赐婚,许多人家回过味来暗自腹诽太后这一家子真是有心眼啊,端王八字硬会妨碍女方父母的传闻怕就是他们传出来的吧!这可好,林家小姐进了端王府,几乎可说是独宠一份!
这门亲事定下来后当然也有人提起选侧妃、良媛、昭训的事,可太后太妃流露出意思,大约是想等王妃生了嫡子之后再为端王选侧妃。
众人一想也对,人家堂姑姑当婆婆,可不就向着侄女么?林家得了端王嫡子之后,没什么意外封了世子,其他什么侧妃、良娣再生多少孩子也不怕了。
可没想到,现在端王妃回娘家养病的消息刚一出来,太妃就开始选侧妃了。
能在京城里住着的豪门世家哪有傻子呢,大家一想这位端王妃之前的风评,再结合她父兄最近被革职的事联想一下,就猜她这“病”想来是养不好了。就算养好了,怕也失了势,再难扶起来了。
正经王妃的位子庶小姐们不敢妄想,但是侧妃呢?太妃既然开始为端王选妾室,肯定不会只选一个侧妃吧?之后会不会再选些奉仪、昭训呢?
大周亲王妃嫔的等级有九等,除了一名正妃,两名侧妃,接下来从大到小还有贵嫔、良娣、良媛、承徽、昭训、奉仪、采女七个等级,每等若干名。
再说了,端王这次平定南疆立下不世之功,眼看是鲜花着锦烈火烹油的荣华,别说端王好男风,就是端王有男妃——也得把女儿送进端王府分一点这荣华富贵!
于是,太妃在端王府开了第二次赏花会后,原本对两位公主表露过想要随公主出家的几位小姐绝口不再提这个事了。
太后为两位公主凑来凑去,现在还缺一个女官。缺人就不体面,不体面,公主们出家的事就得暂时耽搁着。
大周开国以来还没下旨叫人出家的先例,总不好从这儿开始。
太后就把这个事归在太妃头上了,话里话外说这是她“无心之失”而弄得两位公主耽搁着。
太妃一听心里老大不乐。怎么能怪在她身上呢?要是这两位公主人缘好,办事稳重,那自然有人觉得跟着她们做道姑要比到王府做小妾要好,哪会找不到人?要说选亲王妃搞得公主找不到女官跟随出家,那皇帝的长子已经八岁了,再过两年就要开始相看太子妃嫔了,还有几个小皇子也渐渐长大,也要聘皇子妃,呵呵,岂不是一直没公主能够出家了?
再说了,我没事选什么侧妃呢?还不是你亲侄女不贤不孝!
太妃接过瑶光递来的茶碗,喝一小口又递给她,“太后呀,过了明年就七十了。”
瑶光听出太妃这是在说太后老糊涂了。看来端王带着军功一回来,太妃腰杆子硬了不少,都敢明着奚落太后了。
她心里还在细细琢磨公主出家这事,太妃又捏了她今天穿的衣服看了看,满意地赞道,“你穿了这藕荷色的熟罗衫子和这虾肉粉色的裙子,倒真像是个纱堆出来的美人了。就是看着太柔弱了些,怎么就不长肉呢。”
玉版笑着指指炕上堆着的那些绫罗绸缎,故意对李嬷嬷说,“您瞧,这些御赐的衣料等会儿肯定又赏给良娣了。”
太妃闻言只是笑,她又慈爱地看了瑶光一会儿才对众人道:“我知道你们都说我是瞧着这孩子会穿衣服才格外偏疼她,可你们却不知‘会穿衣服’这四个字里面有多少学问呢!穷人家的孩子一季才一身衣服,有的还是捡哥哥姐姐穿剩下的,这是财力不及,也就不说了。要是钱趁手,谁不想装扮得好看些?可你们再看那些富贵人家的公子小姐,难道个个穿得真的好看么?穿得倒是鲜亮了,可恨不得用最鲜艳的颜色,最时兴的式样,那就落了下乘。男子还好些,不少小姐们恨不得把手里有的首饰都插戴起来,只徒惹人笑话她们暴发户,粗俗得很……”
太妃说到这儿摇一摇头,想起了从前林纹就爱这么穿,虽然富贵逼人,但却始终少了“雅致”二字,偏这二字最能体现心性。
她叹了口气继续说,“什么叫相由心生?我问你们,一个人远远走过来,你们是先瞧见脸还是先瞧见他身上衣服呢?从她穿什么,如何搭配颜色,戴什么首饰,就能看出来她心静不静,是个好强爱争胜的,还是个不喜欢人前露脸的。这才是相由心生呢。”
众人忙点头称是。
德、言、容、功这女子四德之中,太妃认为最做不得伪的,其实是“容”。有没有良好的家庭教育,有没有培养出优秀的审美,知不知进退取舍,何时该表现得谦卑何时该凛然不屈,这些,都会从一个女孩子的日常穿戴中看得出来。
吃了林纹这个大教训,太妃这次挑选端王侧妃的一条重要标准,就是看她请来的这些闺秀小姐们的穿着打扮。
那些恨不得把自己打扮成孔雀的,最先被淘汰。太妃认为这种女孩子太过功利,好胜心太强,太想出风头让她瞧见,娶回来难保就是另一个林纹。
接着她淘汰了那些明明家中不缺钱却故意穿得十分朴素的。这种虚伪的比林纹那种明着坏的更糟糕,有心眼是好事,但是心眼不往正事上放就不好了。
然后再看剩下的女孩子们谁穿得合她的意,留意下来,下一次再宴请,多看几次,自然能挑得出好的。一次两次还难保是听了旁人指点,但十次八次下来,总能从小细节看出来这个人真正的穿衣喜好如何。
瑶光听得十分心虚,她是参观了太妃的字画收藏又仔细观察了太妃的日常喜好后投其所好打扮的,听了这番话后赶紧微笑着给大boss捧场,“听太妃这么一说,我才知道穿衣打扮原来也是门学问呢。”
太妃笑道,“自然是的。不然为何女子四德中‘妇容’尚在‘妇功’之上?并不是教我们打扮得妖妖娆娆以媚夫主,而是要我们在每日穿衣打扮时都自省,约束自己,什么事该做,什么话该说。”
瑶光赶紧站起来肃容正色道,“是。”
太妃笑着按瑶光的手,“你慌什么,我说了这么一大篇,原是在夸你呢!”众人又笑起来。瑶光笑得很艰难。
太妃为瑶光整理一下衣褶,笑道,“要想穿得富丽堂皇其实简单得很,只要有钱就行了,便是自己不会穿,拿着银子去一趟芸香楼、素馨楼这些个小娘子们的销金窟,哪怕一个烧火丫头进去了,给那些能人一打扮,只要不开口说话,出来的时候也变成一个披金戴玉的小姐了。但要穿得清新淡雅可就难了。有句话叫‘腹有诗书气自华’说的就是这个道理。”
太妃说的,其实是艺术熏陶。家底薄的,或是父母(尤其是母亲)的文化水平、艺术欣赏水平不高的,那养出的小姐审美水平自然就有限了。这个时候又不像现代,选美小姐们要穿同样的泳装站成一排,大家都是自己选衣服首饰,穿出来的结果当然就很能反映出个人的审美情趣和个性了。
众人又陪着太妃说了会儿穿衣打扮之道,已到了晚膳的时候。
瑶光陪太妃吃了晚饭,又和玉版李嬷嬷一起跟太妃打了几圈麻将牌,才回了斓曦苑。
她上次离开斓曦苑时还是春天,现在已然是仲夏了,院子中、台阶上放了些时令花卉,那两个放大的盆景坛子里碧水盈盈,梅树上绿叶繁茂,树叶倒映在水上更显得幽绿,水面浮着几朵小睡莲的花苞,花还没有开但已十分娇艳,合拢的花瓣边缘是紫色,中间却是黄色。几条锦鲤在莲叶下悠然游动,见到瑶光的影子映在水面,立刻聚过来等她投食。
进到屋子里面,紫翎早将各处布置一新,房间里燃着百合香,案几上摆了一溜四个玲珑的汝窑小插瓶,插着时鲜花卉,多宝阁上放上各色瓶炉玩物,书房大案上搁着瑶光近日来练习的字帖看的书籍,墙上挂了几幅她日常所绘的画,再到内室,炕上也换成了碧绿晶莹的竹席,放了张红漆小炕桌,上面摆一套甜白瓷茶具,靠垫引枕等等也全换成了夏季的,进到卧房,帐幔一色是青烟般的凤尾罗,床上挂着一顶弹墨白绫帐子并两串色彩鲜艳的香囊香袋。
瑶光在屋子里转了一圈,又领着小竹在游廊下走了几圈,抬头看着院子围成的四方天空,幽幽叹了口气。
这一夜她睡得极不安稳,一会儿梦到自己和侍卫小哥哥被捉奸在床,然后双双被提了去浸猪笼;一会儿梦到自己跟着公主出家了,结果公主长得跟林纹一个样伸着又尖又长的手指甲要挠花她的脸;一会儿就梦到虎背熊腰的端王狞笑着要跟自己进行不可描述……
第二天一早,瑶光用冷水敷了会儿脸,才梳洗打扮去了春晖园。
太妃屋子里照旧莺声燕语,喜气洋洋。
玉版正伺候太妃梳妆,听到小丫鬟喊“良娣来了”,就捧了装首饰的盘子站在一旁,知道太妃必会叫瑶光为她选簪环的。
果然,瑶光问安行礼后,太妃就摇手叫她来选簪子。
瑶光见太妃今天穿的是一件艾绿色的纱衫,里面是秋香色绣团花如意的袍子,就从玉版捧的盘子里挑了一支镶琥珀的金钗,和一串绿松石与蜜蜡的手串。
太妃点头赞道,“这才不俗。要叫我自己选或是你李嬷嬷和玉版来选,怕是要选红珊瑚的或是南红的。”
瑶光笑一笑,“那些也是极好看的。”
太妃道,“那就俗了。”
李嬷嬷笑着接话道,“不过我们太妃这般人才,便穿戴得俗气了,也是极好看的一个老太太!”一语说得屋子里众人都笑了,瑶光也笑道:“可不是。”
瑶光服侍太妃吃了早饭,又陪着老太太去春晖园的花园里走了一圈消食,一路忧心忡忡还得强颜欢笑。回到太妃房中,瑶光终于鼓起勇气,“太妃,我想跟您说几句话。”
太妃立刻想到王妈妈昨夜跑来说的那番话,以为瑶光眼看端王要回来,害羞之余又有些害怕,所以想在自己这儿住一阵子,就笑笑叫玉版和李嬷嬷带着丫鬟们下去。
原本热热闹闹的屋子里一会儿就走得只剩下瑶光和太妃两人了,太妃携了瑶光的手坐在炕上,和蔼地问,“你想说什么啊?”
瑶光听见堂屋案上那只自鸣钟滴滴答答的声音,心跳如雷,从炕上下来,恭恭敬敬拜在太妃身前,“求太妃许我出家。我愿意做公主的随行女冠。”
太妃吓了一跳,“这是怎么说的?你何时生了这个念头?便是她们再找不来人填这个坑也没人敢寻到你头上啊!好孩子,你老实跟我说,可是谁跟你说了些什么混账话吓着你了?”
瑶光声音都抖了,“我……我……”她本想说太妃您都在找侧妃了,不怕没人伺候端王,再来一个王妃我怕人家手段更厉害啊!说起来林纹是自己把自己给作死的,不然我哪里是人家对手,您就当行善积德了,把我这条小命放了吧!
她仰起脸,看到太妃脸上竟然是在忍笑的样子,心顿时凉了半截。大boss以为她在搞笑呢!哪里会同意啊!这招果然没用!亏我还想着万一有万一呢,说不定太妃一听就答应了呢……
太妃伸手揉揉瑶光的脑袋,“好了,好了,我明白了。你定是听说我给六郎相看侧妃的事儿了。我的儿,就算再娶了侧妃,有我在呢,凭她是谁也越不过你去!什么出家奉道的,你就别胡思乱想了。”
瑶光结结巴巴说,“我、我是真心想要出家……”她一语未了,只听窗外有人大声问“谁?谁要出家?出什么家?”
这个陌生中又带点熟悉的声音像一道雷电劈在瑶光脑子里,把她劈得两眼一黑——我的老天鹅呀!
作者有话要说: 早上好!
不再解释了。想来大家已经了解了,我这文就是个敞篷大客车,上面写着“前往未知的目的地”——上车后你就会听到提示“站稳扶好!”,一路疯狂前进,沿途风景可能很壮丽可能很危险,因为是敞篷车,所以随时可以跳车求生!
好了,请大家站稳,扶好。(胆小的同学可以去看我另一个文《二人森林》,虽然男主也对女主说过“站稳扶好”,但是那文是水上小舟。平静得很。不骗你们。老读者们可以作证。)
第37章 近战
瑶光一听那个声音,脑海中咔咔咔一阵炸雷,轰轰隆隆金光带闪,她在这片雷声所做的脑内BGM中回过头,只见一个金冠玉带的锦衣公子掀帘子走了进来,大约二十五六岁年纪俊美无俦,只是周身像裹了一层寒冰一样冷气森森,他定定看着她,眼中又失望又难过还有点不敢置信。
瑶光脑子里嗡嗡乱响,一会儿是那位奸夫在黑暗中抱着她低语的声音,一会儿是眼前这人刚才在门外窗下质问那几句话,心里也乱成一团。
原来是他!
竟然是他!
唉可不就只能是他么?除了他还会是谁?害得我白白担心,自己吓自己煎熬了快两天度日如年。
能自由出入太妃的院子还敢这么说话,还能是谁?自然是端王本人。
原本她想像中的端王,应该是个呆霸王薛蟠般的人物粗鄙、壮硕、凶恶一看脸就知道是个十足十的大反派现在才知道自己想岔了。
眼前的端王倒还是一看脸就是大反派,但是是美型反派。
美型反派是个什么概念呢?要是各位熟悉二次元文化就瞬间明白了。萨菲罗斯知道吧?端王的气质和老萨黑化以后是同一挂。美是挺美,不知什么时候就能用两米长的大刀捅死你那种。
这一瞬间,瑶光菊紧心凉之余胸腔更是要被各种强烈的情绪给撑破了无法分辨自己心里到底是惊慌、恐惧、后悔还是什么,她怕自己举动异样,只能快速呼吸几下,转过头,不再看他,又觉得自己呼吸声太大了,赶紧要憋着气,一下子气不顺差点咳嗽出来又得赶紧忍着,直弄得自己两颊发烧鼻尖冒汗。
唉。
瑶光心想,这时候要是特么开个上帝视角看我自己一眼,绝壁是做贼心虚的样子!唉。吾辈艺术家的心理素质……就是这种水平啊!
瑶光低着脑袋装木头,眼角的余光只能看到端王那双靴子,他站在门口一动不动,屋子里一时寂静无声,但她能清楚地感到他射来的锐利目光,如芒刺在背。
这难熬的寂静又持续了几秒钟,端王走到太妃身前行礼,“母亲。”
太妃忙叫他起来,“六郎,你回来了。怎么也不出一声,倒吓了我们娘儿俩一跳。”她慈爱地将端王拉到自己身边坐下,又叫瑶光也起来。瑶光垂着头,站在炕沿边上,盯着自己鞋子上的云头,刚被雷劈得断电暂停的心脏重新跳动起来,咚咚,咚咚。她心跳很快,手心冒汗,可脑子却快速冷静下来,焦急地筹划等会儿该怎么应对。
太妃见儿子一双眼睛都红了,紧紧抿着嘴唇盯着瑶光,一副恨不能将她生吃了的样子,心中叹气,这真是前世冤孽。
端王问,“母亲,我刚听到有人说‘出家’,是怎么回事?”
太妃打马虎眼,“是你宣和、嘉佑两位妹妹要出家,昨儿个我和太后说起这事了。你从宫中回来的还是去了兵部才回来?可吃了早膳了?”
原来端王一早出了宫又去了兵部,交割了之后立刻赶回王府。进了春晖园,丫鬟们正要通传,他一眼瞥见廊下一个人都没,大丫鬟玉版也站在外面,当下起疑,低声问一个小丫鬟,“是谁跟太妃在房中说话?”
小丫鬟不知高低,“韩良娣说要跟太妃说话,玉版姐姐就带我们出来了。”
端王一听,对着几个丫鬟一瞪眼,低喝道,“都给我禁声!”他要去听听瑶光在和太妃私下说什么。
没想到竟然是她在求太妃许她出家!这下又惊又怒,在门外就失声问出来。
太妃瞧着瑶光刚才回头看端王那一眼,神色也很有些古怪,现在又假装是个木雕泥塑一样站在她身边不出声,便对瑶光道,“你也服侍了半天了,回去歇一歇吧。我和六郎说几句话。”
瑶光福了福身,道声“是”,就脚底抹油跑了。
她一路像是有鬼在追似的走得极快,紫翎和翠羽都跟不上了,急得叫道:“娘子!等等我们啊。”
瑶光回到斓曦苑,一头冲进自己房中,倒在床上,扯了锦被盖住头脸,心里翻江倒海。我的老天鹅啊!你究竟是在搞什么把戏?奸夫原来就是丈夫。
可是——为什么端王跑来睡自己的小妾还要偷偷摸摸的啊?
真的是妻不如妾妾不如偷么?这是什么她这个平民不能理解的趣味啊?
还有,王妈妈不是说她和端王过去很不和谐么?不存在的!和谐得很!和谐得我以为自己做了场美梦呢!
唉……
瑶光无力地捶打床褥,她看了韩瑶光1.0留下的密信本专辑以为拿到了高级情报,没想到高级情报特喵的是错的!
她爬下床,取出她藏在妆奁里那只装香珠的小木盒还有那条她做贼一样洗干净松花色汗巾,又仔细看了看。她真是傻,这几样东西,哪一样也不是寻常人能有的,亏她怎么想的,还侍卫小哥哥呢!真是晋江小说看太多了。
瑶光很发愁接下来该怎么办,刚才端王瞧她那眼神,简直是在看叛徒的眼神!说不定他等会儿就会来找她算账,一把抓住她的后颈皮拎起来抖动——说,爷对你怎么不好了,你还敢想出家?
哎,等等,我为什么怕他来找我算账啊?
我这身体的原主可是被他老婆逼得自杀啦!全京城都知道。我现在丧失记忆了,不知道他是谁,有什么可愧疚的?哦对了,你老婆还跟她哥一起要假扮路匪谋杀我呢!若不是我开了金手指将林九一伙反杀,这会儿你都见不到我了呢!我为了不想再被你老婆陷害,想出王府寻一条生路,这有什么不对?
她这么给自己鼓了鼓气,越想越觉得自己毫无错处,正酝酿理直气壮的气势呢,紫翎喜气洋洋走进来问,“良娣,吴嬷嬷叫我来问,今儿午膳在哪儿吃?王爷回来了,可是待会儿还要去太妃那儿用午膳?”
瑶光还没回答,就听见小丫鬟千穗在院子里喊了声“王爷来了”。
瑶光的心又咚咚咚乱跳起来,惊慌之下一把抓住紫翎的手腕,紫翎吓了一跳,正想说话,这时帘子一掀,端王走了进来,二话不说抓起炕上红漆小几上的茶盅往地上一摔,“出去!”
茶盅在地板上碎成千万片细瓷,茶水泼了一地,紫翎吓得一哆嗦,一句话不敢说赶紧福了个身往外走。
瑶光站在原地,像被定身法定住了一动也不能动,仰望着那个一脸盛怒的年轻男人,紧张得能听到自己的心跳。
他一步步朝她走来,走到她面前时忽然笑了一下。端王相貌真是长得极好,有一双集秀美与英武为一体的桃花眼,有这样眼型的人通常在盛怒之下也不会表情狰狞,但他这一笑却笑得甚是邪气,里面实在包含了太多不善的意味。
我靠,这明明白白的大反派啊!
瑶光感到那把两米长的刀已经捅过来了,魂飞魄散,“啊”地惊叫一声转身就跑,才跑出两步腰被他一拦,头重脚轻,被他抱起来。
瑶光见他抱着自己往床边走,吓得挣扎着问,“你要干什么?”
他低头对她一笑,将她往床上一放,扯下帐子,“你说呢?”话没说完,手往瑶光腰上一伸要拉开她腰间系的丝带。
瑶光连忙去阻拦,“咱们先好好说说话不成么?你不想问问我你走之后都发生了什么事?太妃跟你说了么?”
端王见她两手护在腰间也不去勉强,冷笑道,“好啊,你说吧,我听着。”他说着,把自己腰间玉带一解扔在地上,再一撩袍角,去解裤子了。
瑶光顿时出了一身汗,兄弟,有话好说怎么动不动就脱裤子呢?她慌里慌张去拉他的手,没想到隔着袍子没抓住端王的手,倒是一把将衣袍下的小端王抓个正着,哎呀真是夭寿,那小端王被她一碰还跳起来踢了她一脚。
端王垂眼看了一下,轻笑一声,按住瑶光的手在自己身上上下抚摸,“好啊,那你给我更衣吧。”
瑶光挣开手,恼羞成怒道,“你再动手动脚,我就对你不客气了!”他妈的!要不是担心搞残你老子也得负刑事责任信不信我一把给你蛋捏爆哦!
端王冷笑,“那在下就请教请教韩娘子的手段。”
他说着去擒瑶光手腕,瑶光“啪”一下打在他手腕上,端王轻哼一声,嘴角翘得更高了点,“哼,平素我连重话都不敢对你说一句,倒越发纵得你了!罢了,你还有什么手段,都一起使出来吧!”说着又去擒她手腕。
瑶光一看他手法奇特像是有点门道,心想,我靠你会小擒拿手又怎么样?!没听说过乱拳打死老师傅么?今天就让你领教领教韩娘子的王八拳!
她“嗷呜”低叫一声挥舞起手臂乱打——是的,这就是王八拳。
两人胡乱扑打了一会儿,瑶光发现自己并不能以武力取胜,端王也暗暗惊奇瑶光突然力大无穷。
两个人四目相对看了对方一会儿,又撕扯起来。一时间绫纱帐子忽忽轻飞,一下子飞出一只靴子掉在地上,一下又“刺啦”一声不知是什么被撕破了。
外面的丫鬟婆子们看见端王怒气冲冲进来,都以为大事不妙,人人站得离正房远远的,但又全都竖起耳朵,只听见屋子里乒乒乓乓,像是撞倒了家具,又过了一阵床板吱扭吱扭乱响,又有丝帛破裂之声,间杂着几句听不清的话,不知他们在做什么。
这时帐子里两人衣衫不整发髻散乱,全身都是汗。瑶光骑在端王身上,端王两手紧紧箍着她的腰不放,瑶光正咬着牙和他较劲角力时,不防端王突然松了手,嘴唇颤抖一下,一颗大大的眼泪从那双露着凶光的桃花眼啪嗒一下掉出来,正滴在瑶光掐在他脖子上的手背。
瑶光被这滴滚烫的热泪滴得愣住,大、大兄弟,你咋哭了?
不对啊……这剧情发展不对啊……
大反派被我艹哭了?还是我刚才真捏爆他蛋蛋了?没有啊!我只是坐在他肚子上而已,离蛋还有一段距离呢!
她忽然恶念丛生,狞笑起来,正想着,嘿嘿,要不要一屁股坐死这混蛋呢?端王眨了眨眼睛,小扇子一般的睫毛轻颤几下,用委屈到了极致的语气问她,“你难道就对我一点真心都没吗?我本以为,那天晚上……你对我……”他眼中又掉了几滴泪,“你既对我无情,为什么又那样对我?我问你想不想我……”他说到这里,不再说了,眼眶红红的。
瑶光被他问得心虚,心想那个时候说的话哪能当真呢?还有,就算那个时候我主动迎合你了,那我是以为自己在做湿梦啊!
但一见端王这副难过得伤心欲绝的样子,她就不敢把这话说出来。
再一看,天哪,这是怎么回事?
老兄,明明是你在试图强叉我而我在坚贞不屈地反抗啊,你为什么还哭了呢?还哭得这么委屈这么无助这么绝望?弄得好像我强叉了你呀……
这、这不对呀!韩瑶光1.0给我的信息到底是错得有多离谱啊?
瑶光仔细一瞧现下这情形,唉,要从第三人视角来看还真说不好是谁在试图强叉谁了——端王身上的衣服不知是被他自己撕的还是被瑶光撕的,从胸口一直露到小腹,束发的金冠在两人扭打时不知掉哪儿了,鸦羽般的黑发散乱地披在洁白如玉的肌肤上,那双桃花眼含了泪楚楚可怜,这完全是一副玉山倾倒不胜凌虐的样子啊!
而她呢?
她像个恶霸一样骑跨在他身上。还掐着人家脖子。
咳,说实话,这幅美男无助被凌虐的画面还挺让她有心理快感的。甭管她是不是字母爱好者。
可这、这、这不对啊!怎么感觉仿佛她是个女山大王正在强叉柔弱美男呢?不该是这样子的呀!真的是他先动手的啊!
瑶光讪讪松开爪子,从端王身上爬下来。
她不敢再看端王那副堪以“被撕破的布娃娃”之类经典小那啥文常用语句形容的样子,罪恶感促使她赶紧拉过锦被将他身体盖住。
唉……真是要命。昔年有人以莲花比张昌宗,人言六郎似莲花,非也,正谓莲花似六郎。端王也是六郎,也当得上莲花的比拟。
再一看被撕破的破布娃娃还在流泪,瑶光一时也找不到巾帕,就用自己袖子给他擦了擦泪,“六郎……,我叫你‘六郎’行么?”
端王斜睨她一眼,转过脸,“叫都叫了,还问什么。”
唉哟,还挺傲娇的。
瑶光叹口气,“想来你也听说了,我……醒来之后,什么都忘了。前尘种种,譬如一梦,梦醒之后,梦里发生过什么,也不记得了。六郎,从前的韩瑶光1.0,已经死了。”
端王听了,怔怔地看了她半晌,不知是眼睛保持一个状态太久了产生了应激反应,还是又想到了什么,忽又流下泪。突然,他眨一下眼睛,神色瞬间变得凌厉,盯住瑶光问,“那端午夜里是怎么回事?”
作者有话要说: 萨菲罗斯,我心中美型反派排名第一。比杀生丸还靠前。
是的。女主把端王狗哔艹哭了。
第38章 灵魂拷问
瑶光听到端王问她“那天晚上算怎么回事”脸一红想起她朦胧梦中两人缠绵的情态结结巴巴“我、我睡着了睡前还喝了点梅酒……”
她知道这个事非得说清不可不然很可能是个要命题。哦,你失忆了忘了我是谁了,记不得我的样子了,结果你跟我在一起的时候身体倒是很诚实很快乐嘛?哼哼,那是怎么回事?莫非你有奸夫了?
瑶光从春晖园一路飞跑回来的时候就在想端王会不会追问这件事,如果他问了她又该怎么回答。这要回答不好真有性命之忧。尤其是,如果王妈妈说的是真的从前的韩瑶光1.0和端王一直鱼水不和谐,那这次的大和谐就更显得有问题。
她原计划是打算是装痴作娇,再把锅扣在端王自己脑袋上。薛宫正在太妃跟前都盖过章了我现在可只是个天真烂漫的女孩子还得让刘嬷嬷给我进行性教育呢我哪见识过你那些手段?
咱不知道你是在干什么咱也不敢问。
但看到端王落泪的瞬间,瑶光突然改变了主意。
要一个男人为你笑不难可是要一个男人为了你流泪,要么,你把他的蛋蛋抓在了手里用力捏了一捏要么,你把他的心抓在了手里用力捏了一捏。
尤其是在这种男尊女卑的时代,端王从小到大受的是正统的精英教育,他为一个女人哭,又是在眼前这种情况下,那只有一个可能,他爱惨了韩瑶光1.0。
我去。
老天鹅,你究竟给我的是个什么剧本啊?难道是最近晋江很流行的“我穿成了男主的白月光”这一类的?
瑶光深吸了口气,看着端王双眼,平静地告诉他,“太妃也许已经告诉你了,我中了炭毒,昏迷了很久才醒来,什么事都忘了。她可能说得不清楚。我是真的什么都忘了。别说你,就连我父母是谁,他们做过什么,怎么死的,我都是后来请教别人才知道的。我也忘了自己学过的东西,我现在还有很多字不认识,我连轿子都不会坐。在端午前几天,太妃请了宫中刘嬷嬷来给我讲解何为敦伦之道。”
“那一夜,我一直以为是在梦中……大概就像刘嬷嬷说的,敦伦之道顺应天理,只要不加反抗,就能自生欢喜。我也……确实欢喜。可我醒来,也只当是大梦一场。”
瑶光说这些话时一丝娇羞之意都没有,端王静静听着,双唇抿成一线可下巴时不时轻微颤抖,似乎在用牙齿死死咬住唇内的肉。显而易见是在极力克制心中激烈的情绪。
他静默了很久,又问瑶光,“那你醒来看见我留给你的蜜波盒和香珠,就没怀疑有人来过?来的人是谁?”
瑶光反问,“那是你留下的么?我还以为是丫鬟们放在我枕边的呢。前一天早上太妃才送了宫中御赐的各种端午节庆东西,其中也有红色的香珠。至于那种盒子叫什么,太妃没跟你说么?我至今有很多日用器物都叫不出名字。”
扯谎并不难,尤其是真话假话掺在一起说的时候。
就算是艺术家——能成为一幅十二寸的肖像要价上千万的艺术家,绝对是深谙说话艺术的艺术家。
瑶光的实际年龄已经三十多了,这她眼里,端王比她小十几岁,真的还是个小弟弟。尤其,她已经敏锐地发觉,这男女情爱这方面,端王这位小弟弟的段位根本没法和她比。
端王听了,怔怔地看了她一会儿,忽然问,“那个花猫玉枕也是宫中赐的么?”
瑶光不明白他怎么忽然想到这个,随口答,“大概吧。是太妃派人送来的。”
端王低着头,不再说话。
瑶光盯着他,心脏一下一下重重跳着。
在端王落泪的瞬间,瑶光骤然发觉她从前掌握的各种信息极有可能是不准确的,尤其是韩瑶光1.0版留的那封信给她造成了极大的误导。
端王分明就是爱煞了她。不过这份感情从来都是单向的,韩瑶光1.0不仅不喜欢端王,还憎恨他毁掉了自己的艺术事业,让她做妾更是种侮辱,她余生的每一天都得在这种侮辱中度过。
怀着这种心态,在她眼中无论端王做什么都是错的,都是不怀好意的。
瑶光现在很怕端王看出她是个冒牌货,万一他觉得以不伤害肉身的方式弄死她原先的韩瑶光1.0就能回来,比如搞个毒气室或者闷死她,那她可就彻底完蛋了。
她更怕端王就像韩瑶光1.0版在遗书中写的那样只是迷恋上了这具肉身,他若一心想要让她做禁脔,不管住在这副躯壳里的是谁,那她这辈子可就真是“这一生还很漫长可是却已经结束了”。
那从此之后,她真的得想办法苦中作乐了。大不了等侧妃娶进门,她再鼓动太妃给端王多娶几个小老婆。人多力量大,估计一个月她也就需要服务一次就行了。虽然屈辱点,但能怎么办呢?往好处想,端王这么美貌,又愿意主动取悦女性,她就当是一月一次的走肾不走心的肉体享受了。
啊……不行。
还是不行。
端午那天夜里,他不知道她是“她”,她也不知道不是梦,那还可以勉强接受。
但现在不同了。
没有选择的自由,不管是激烈的反抗,还是尽力关闭情绪感受顺从接受,只是想像一下就很难受!
更何况,这种事是人与人之间所能做的最亲密的极限,她从来都视之为最享受的事情之一。
不行。绝对不行!
还有一种选择,风险最大,收益也最大。
那就是——利用端王对从前的韩瑶光1.0的感情,以全新的韩瑶光1.0的身份向他请求,求他让她出家,给她自由。从此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瑶光想了想,实在无法忍住诱惑,终于打破沉默开口道,“我之前跟太妃说我想要出家,是真的。我是真想出家。他们都跟我说是下人不小心服侍害我中了炭毒,我知道,不是。我其实是自杀的。我醒来后有一段日子连手指都动不了,你的王妃派人把我屋子的门拆了,还不让生火,想冻死我,院子里的下人都跑了,我躺在床上,看着帐子顶,从天亮看到天黑。院子里静悄悄的,雪花落在地上的声音都听得见。”
“大概人死过一次之后就会偷生了,我也一样。所以,我不想死了,我想活着,我还想活得好。我不知道下一次我还会不会这么幸运,我也不想再试了。”
端王本来在盯着帐子出神,听到这话,缓缓转过头,一瞬不瞬看着她,看得瑶光心里直发毛时,他叹口气,苦笑道,“你进府的第一天就跟我说过,我原不该把你弄了来的。”他语气凄楚,眼眶红红的,眼珠转了几转,终究把眼里那点泪意给憋了回去。
瑶光看着他,觉着女娲娘娘造这个男人的时候想必格外用心。他脸上五官无一不美,右眼角下还有一颗小小的黑痣,眼中含泪时更显得楚楚动人,可是他的气质又极为英武,不笑的时候让人一望胆寒,说得通俗点就是十分的man,爷们儿。哥美则美矣,哥是真汉子。
这么硬的一个汉子对你温柔微笑时就已经让人难以克制了,何况他这时用这种深情的泪眼看着你呢?
端王声音发抖,问瑶光,“你真的,想离开我?我从前没纳过什么侧妃、昭训,以后也不会!”
瑶光想,如果我是生于这世界的一个普通女人,面对着这样情深意切的美人,如此哀求,他又有这么大的权势、财富,那大概会觉得此生幸甚吧?
可惜,我不是。
呵呵,抱歉了,姐姐我天生艺术范儿,一生放纵不羁爱自由。
她坚定地说,“是。我想离开王府。从前的日子是怎么样的我都忘了,但我醒来后,过得最快活的时候,就是在绿柳庄上。”
端王垂下长长的睫毛,隔了一会儿低声说,“那你也不必出家啊……你愿意住在庄子上,我就随你……”
他未说完,已经苦笑,“算了,我明白了。这是不成的。”他抬眼,眼中眸光让瑶光一寒,可她并没退让,迎着他的目光和他对视着,“你答应了?”
端王坐起来,掀开锦被,又恢复成那个高冷肃杀的男神样子,他穿上靴子,整理好自己的衣衫,“你让我再想想。”说完,拔步就走,一眼没再看瑶光。
瑶光听见他出了屋子,院子里的丫鬟婆子们请安见礼,知道他离开了斓曦苑。
瑶光在床上躺着发了会儿呆,王妈妈才站在隔扇外问,“娘子,可要人服侍?可要水净身?”
下午,薛娘子来了。
她是寡妇,是不好进王府的,瑶光就留她在绿柳庄中照料生意。她们才给芸香楼做了一批团扇和花笺,还未晾干。瑶光虽回了王府,不管怎么样,生意不能丢下。
但没想到,端王派人到绿柳庄,称她为薛先生,客客气气把人请来了王府。
瑶光既已知道“奸夫”就是端王了,就把端午那天晚上端王偷偷来绿柳庄的事跟薛娘子说了,“先生别笑,你说,这是怎么回事呢?”
薛娘子收住笑,“我道娘子隔天怎么如坐针毡,神色大异于寻常,原来是神女梦中会襄王了。”她见瑶光脸上并无羞色只是皱眉烦恼,就不再调笑,正色道:“娘子可知端王殿下此举是担了极大的风险的?”
瑶光一怔,这才想到端王当时手握虎符。
薛娘子教学时提过,大周凡领兵的将军,无召不得入京。绿柳庄所在的地方离京城可就几十里地,这要是被人发现了,端王罪名可不小。
这就是端王为什么没等天亮又做贼一样走了。
再一想,怎么她院子里素来伶俐的几个丫鬟和年老眠浅的王妈妈吴嬷嬷等人那天早上通通睡到日上三竿……瑶光按按额头,天哪,他该不会其实带了一队人来,其中还有些擅长鸡鸣狗盗的能人,搞了些迷香把一院子的人都迷晕了吧?
薛娘子这时也有些忧虑了,“娘子,殿下为了早见你一面敢冒如此大的风险,对娘子宠爱之心可想而知,要他允你出家自立,恐怕是缘木求鱼。既然这样……不若,随遇而安?”
瑶光半天不出声。她走到窗前,指着廊下挂着的鹦鹉架子,“然后呢?像这鹦鹉一样?脚上挂着金链子,栓在架子上。”是啊,没错,端王现在是宠爱着韩瑶光1.0,可有一天若他收回了这份宠爱呢?这廊下的鹦鹉,如果在一个大冷天忘了提回屋子里,一夜之间就会冻僵。
她不想当鹦鹉。
她深吸一口气说,“如果我……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是个乞丐,那说不定我会觉得留在王府是极幸运的,但我一醒来就锦衣玉食……好吧,锦衣玉食之前也受了点苦,但总归后来我是在膏粱锦绣之中,那我自然就会想要更多,想更自由,想不必时时看人脸色,揣摩人心,迎合别人的喜好,想自给自足,哪怕我画了十几把扇子赚的钱还买不到一匹太妃赏赐的绸缎,但一个是我自己赚的,一个,却是别人赏赐的,我要在接住的时候把双手举过头顶,即使绸缎的颜色花样不是我喜欢的我还是要充满欢喜的表达谢意,还要把它们裁成衣服穿上表示我的谢意和感激。”
这才只是巴结太妃。要巴结端王,要付出的可比这还要多。
我不要这么活着。
我愿意吃得差一点,穿得差一点,但更有自尊地活着。
“我就是这么贪心。为什么不能?人人都贪心。哪怕是小竹,也想多要一块糖呢,她还是个小孩儿,可见贪心就是人的天性。只有圣人们才能克服。”瑶光摇摇头,笑道,“不问出来,不求一个结果,我是不会甘心的。总得试了才行。”
薛娘子什么都没说,只用力握了握瑶光的手。
瑶光这时像等待审判结果的囚徒,而端王,也一样饱受煎熬。
第39章 梦一场
端王班师回朝皇帝立即召他入宫有很多事要问他——茜香国和南疆现在如何了安抚的工作做得怎么样可有受兵祸极重的地方?流离失所的百姓可有重新召回家园的?
女王的人选也要安置妥当。这是重中之重。
端王从午膳后一直和皇帝说话后来便留在宫中和皇兄抵足而眠又说了大半夜话,用了早膳后又去兵部交割忙得一刻不得闲,终于赶了个空,在兵部诸位侍郎吃午饭的时候赶回端王府一趟,却没想到一进太妃院子,隔着窗户听到瑶光那几句话大热天里仿佛一盆雪水倒在心上,把他心里那团又烧起来的小火苗给浇灭了。
他问她“你难道就对我一点真心都没吗?”他看得分明,她脸上一丝愧疚、懊悔都没有,更无一丝情意只是微有歉意。
我要你的歉意做什么?我要的从来都不是歉意!
端午那天黄昏时大军到了雍县驻扎在雍河边。
雍河是蒲河支流,从这里逆水而上不到一个时辰就能到达蒲县。若是骑马,时间更短。
他出征在外,家中老仆和太妃常有信来总说一切安好——直到前一天。
他进了距京城只有几百里的地界,王府总管钱德全早得了消息,提前一天到了,忙来请安。
他细问起府中情形,得知林纹在新年之后没出正月便去了镇南侯府给老侯夫人侍疾,现在又在镇南侯府“养病”,立即察觉不妥,他先侧首看了站在他身后的袁检一眼,才问钱德全,“韩良娣呢?她可好?”
钱德全早知道躲不过这一问,便老老实实说了,不过用了春秋笔法,只说韩良娣在王妃出府后得太妃看重,现在绿柳庄修养,每隔几天会派人去王府给太妃请安。
内院中的事情钱德全可以搪塞说自己不清楚,端王听了却知道其中必有蹊跷,又想起前几天在邸报上看到他丈人和他舅子被撤了职,越想越担心。
钱德全一走,他两眼直勾勾盯着袁检,手一伸,“我的信呢?”
袁检出身世家,老爹是吏部尚书,不仅是端王此次出征的副官,更是他从小的伴读之一。
袁检叹口气,从怀中取出几封信,“白久天给你的信我换了。”
端王笑一笑,“难为你,模仿他的字迹。”白久天是他留在府上的亲卫之一,他临走前吩咐他一个月一封信,有事说事,无事报平安。
这时拆了信看,他才知道正月初三林纹在端王府设宴,命韩瑶光献舞想侮辱她结果被怼翻了自取其辱,韩瑶光当晚就烧炭自杀……之后零零总总。
白久天一个侍卫,内宅里的事业知道得不是很清楚,只说太妃从宫中赶回来了,韩瑶光从此平安。最近一封信中讲,他现在被太妃派到韩瑶光住在绿柳庄上保护,因为不久前她出游时遇到了路匪,多赖壮士出手相救才有惊无险。
端王心揪成一团,在原地徘徊,对着袁检大发脾气,“你干得好啊!从正月间瞒到现在!”
袁检也不恼,反问他,“殿下,臣敢问您,若是正月底您收到了这信,又当如何?彼时正是战事胶着之时,军国大事岂能因一妇人而废?若我不将信换了,除了徒增忧虑,于您,于国,有何益处?太妃有书信寄来,每每都称安好,又是何意?攻入茜香国都城时,殿下在阵前被茜香国太子一箭射穿左肩,殿下又为何不跟太妃在信中说?现在太妃万安,韩良娣平安无事,在绿柳庄中悠闲度日,南疆平定,殿下也得胜归来,不是很好么?”
端王不再理他,只将手中的信攥成一团。
隔天是端午,大军到了雍县时,驻军在雍河之阴。雍河另一边边上放着焰火,万民同乐,河这边军营里也欢腾一片。
端王望着河水,入夜后带了五名亲信去了绿柳庄。
他得亲眼看一看她,才能放心。
不料袁检阴魂不散,在一个岔路口哒哒哒骑着马闪出来,“殿下,从这条路走更近。”
端王沉着脸不出声,一勒马首,向着袁检指的路奔去。
到了绿柳庄外,白久天吓了一跳,“殿下!您怎么来了?”
袁检低喝道,“禁声!”你这蠢货,武将领兵回朝无召不得入京,让人知道端王扔下大军趁黑跑回来了那可十分不妙。
就算皇帝觉得自己亲弟才带了五六个人回来不像要谋反,难道一回来没见亲哥老妈先急吼吼地跑来偷瞧自己小老婆传出去就好听么?
更何况,为了不惊动庄上的下人,这鸡鸣狗盗迷香都使上了,唉……哪还有一丝体面啊。
端王也知道不体面,但脸上却撑着一副要去太庙的庄严肃穆的表情,皱着眉对袁检等人说,“我去看她一眼就出来。”
袁检等他一进门,直接在杏芳院外的杏树下找了块石头坐下。几个小伙伴一看他这架势,也都跟着找地方坐下了。
果然,过了好半天,端王终于出来了。袁检拍拍屁股,“走吧。”再不走,天都要亮了。
端王另一个发小萧束嘻嘻笑道,“殿下这一眼看得好久。”萧束的爹五十多了只做到翰林院四品修撰,但端王得管萧束的娘宪安公主叫一声“姑姑”,说起来他两人是姑表兄弟,说话就比袁检随意许多。
端王也不搭理他,只说,“走吧。若是让陈老将军看出端倪可不大好。”
是夜月朗星稀,众人藉着月光一看,端王那张常年如冰山的冷脸上居然隐含笑意,还是那种“我很开心我有好事可我就是要憋着装作无事发生”笑意。
几人都不是毛头小子,自然知道他进到房中那么久是干什么了,有心调笑他几句,但想到韩瑶光是他极为爱重之人,就不吭声了。
回雍县大营这一路,是端王一生中最快活的几十里路。
一路马蹄声响,头顶上一晚新月,天色渐白,清晨凉风抚面,想起不久前男欢女爱的缠绵时刻,觉得人生最快意舒畅的时刻不过此时。
韩瑶光进王府好几年了,可从来没有一次会像刚才那样温柔婉转。
两人从前总是不欢而散,甚至可以说是带有受辱感觉的挫败。
可不久前,他趴在她床前,最初真的只是想看看她,亲眼见她平安无事他才能放心,没想到看着看着就不知不觉伸出手抚摸她眉眼面颊,她芙蓉面上含笑意,嘴唇微微嘟起,像在亲吻一朵看不见的花,他就又忍不住想要偷偷亲吻她一下再走,没想到她会回应他。
云收雨散时,他问她,瑶光,我甚念你。你想不想我?她迷迷糊糊说,嗯。想的。
他原以为,从此以后,她和他会继续如这次一样亲密,她终于明白了他的心思,终于乐意接纳他,愿意和他一同偕老,没想到,那只是一场镜花水月。依旧是他一厢情愿。
她跟他说,她死过一次了,从前种种都忘了,连他是谁也不记得了。
他知道她没说谎。她在母亲房中,听到他进来回首看他那眼神里明明白白的,她不认得他了,只是她立时猜到了他是谁、他对她做了什么。
至于那场让他至今回忆起来如置身于美梦的欢爱,于她而言是真的一场梦。一场荒诞的梦。
端王平定南疆立下大功,皇帝下令犒赏三军,诸将领论功封赏,这天中午在宫中设宴与众臣同乐。丝竹声声入耳,舞伎翩翩起舞,觥筹交错,喜气盈盈,只有端王神色郁郁。
皇帝问他,“六郎可有心事?”
端王想一想,“无事。只是这几日没睡好,有些头痛。”
皇帝知道他今日劳累,便命人送他回王府,又赏赐了一车各色药材补品。
端王回到府中,先到太妃处问安。
太妃早已得知他和瑶光在斓曦苑闹了一场,但这次事后两人举动和往常大异,她不好问儿子房中事,只叫了瑶光问话。
瑶光当然不能告诉太妃“我把你儿子艹哭了”。而且,她现在明白了,出家这事求太妃不好使,于是也不在太妃面前耍心眼,又用了憋气装害羞这个大招敷衍,太妃多问两句,她就用袖子掩了脸,一副不胜娇羞的样子。
端王一进来,刚好看到这一幕。他先是一怔,紧接着心中一片苦涩,不得不承认,她说得对,从前的韩瑶光已经死了。
从前的韩瑶光在这种情况下是什么样子他也见过,她会毫无羞怯之意地暗示太妃,她承受了她不该承受的侮辱。她尊重太妃,但从不刻意讨好她。
现在这位韩瑶光可不一样,她用心揣摩他母亲的心思,从穿衣打扮到一言一行都在投其所好。听说,她还画了几张观音图给母亲。
端王给太妃问了安,母子寒暄几句,他侧眼一瞧,韩瑶光又站在一边低着脑袋假装木头人了。
端王心中微微有气,但脸上却露出笑意,装作不在意地说:“听说韩良娣给母亲画了几张观音图,众人都说画得精妙,母亲,拿出来给儿子看看吧?”
太妃看这两人的情形比昨日好得多,心说毕竟是年轻人,没什么是解决不了的。这想必是又好上了。她心里一乐,叫玉版将观音图拿来,展开一同欣赏。
端王看了一会儿,面无表情,既没称赞,也没指摘图哪里画得不好。瑶光心中惴惴,他转头对她一笑,“是你画的?”瑶光见他笑得极为勉强,心里更加不安,迎着他的目光微微颔首,“回殿下,是婢妾画的。”
端王心里刺痛,想到韩瑶光刚入府时对他说过,“你把我弄了来,难道是想和我做夫妻么?告诉你吧,只要有第三人在,我就只能以‘婢妾’自称。什么良媛、良娣,不过是妾的别致叫法罢了。”她还让她院子里服侍的人都叫她“韩姨娘”,为的就是提醒他,是他让她做了妾。她是高傲的韩氏女,细论血缘,和他是未出五服的表兄妹,竟然被他逼着做了婢妾,这是何等的侮辱?
现在,她不再让人叫她韩姨娘了,可依然得在太妃面前对他自称“婢妾”。
她在他这次出征前依旧对他没好脸色,“对,你娶了王妃是不得已。我做了你的妾,也是不得已。你爱一个人,就要她天天自称‘婢妾’,当真有趣!”他原想的是,既然一定要娶个王妃,那林纹也算是他表妹,年纪又小,过门之后,他请这位林表妹对他的韩表妹客气一些,比娶旁的人要好些。谁知,妇人间事与军国君臣间事比起来只会更微妙复杂。他们这些男人有气还能往外使,后宅女子心中生了气,却只能往内使。
他仔细看眼前的观音图,看了几眼,心头像有冷水流过。
他跟师傅学过画,会画几笔写意,最喜欢画的是兰草、蟋蟀。起笔之前他必得在纸上先用指甲划出浅浅的印子才能下笔。他画得不怎么样,却知道她这几幅画若不是心中有丘壑,不经多年苦练,是画不出来的。
他已经听说了,她说,有梦中仙人授笔,取走了从前给她的舞鞋。
仙人之说真假难辨,但她,真的已经不是从前那个人了。
虽然眉目依旧,那股高傲自持的气质也丝毫没变。
太妃见端王怔怔地一会儿看看图画一会儿看看瑶光,脸上瞧不出喜怒,但却让人越看越心惊,不由唤他,“六郎?”
端王一笑,“果然画得极好。想来,良娣确实有些缘法。如此,我就如你所愿,送你出家吧。”他说着,一双眼睛定定看着瑶光,唇角翘起,笑得温柔可亲,“你可愿意?”
第40章 贪嗔爱欲痴
瑶光仰头看着端王两人对视了片刻她躬身下拜“婢妾拜谢王爷大恩……”
端王在她下拜时就转身往外走连跟太妃告退都没。
瑶光看着他的衣角靴子说完了感恩戴德的话后屋子里一时寂静无声太妃望着端王摔在身后的帘子又愣了一会儿才惊叫一声拉起跪在地上的瑶光,“孩子你们是怎么了?出家可不是说着玩的啊!”
太妃一叠声叫人来,“去跟着六郎,看他去哪里!这么热的天……”又拽住瑶光的手摇晃,“你快跟去,跟他说几句软话让他收了这个话!”
瑶光无奈,只好用手中团扇遮着日光出了春晖园去找端王。
这时是下午四点多钟,正是热的时候,林子里的蝉似乎都叫得有气无力甬道上铺的石头把阳光反射到脸上眼睛都要睁不开了。
幸好王府哪里都有人一路上都有丫鬟婆子指路,瑶光很快就在园后的碧云湖边找到了端王。他一个人在湖边的石亭里坐着亭外种着几竿绿莹莹的芭蕉,他穿着一身绛红色团花圆领袍子,工工整整坐在亭中的石凳上两只手放在膝盖上,白玉一般。远远看去,仿佛一幅工笔画。
瑶光走近了,见他望着亭外的湖水,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只是搁在膝上的双手指尖不时微微轻颤。他微微侧首看了她一眼,又看向亭外。
她一声不响站在他身后,给他打着扇子,她站得脚都麻了,他还是不看也不理她。
瑶光坐在亭栏边的木椅上叹口气,“六郎,你这是和谁在置气呢?”
端王没料到她会突然间用这种语气和他说话,就仿佛刚才跪拜他、自称婢妾的人不是她。他转过头,见她左手握着拳,一下轻一下重地捶她的腰,右手大力摇着扇子,见他回头,她便微微对他笑。
端王从未见过如此不端庄的韩瑶光1.0,略一惊讶,她笑得更深了些,“你许了我出家,是真的?还是玩笑?”
他喉头像有铁块,硬硬咽了下去,嗓音都变了,“自然是真的。”
她没听出来丝毫异样,笑得还很开心,“那我刚才谢你的话自然也是真的。”她笑了一会儿,又问,“那我的那些私产,也可以一同带走么?”
他皱眉站起身,“自然都给你带走!我再额外给你两千两银子傍身!”说完拂袖便走。
瑶光呼了口气,取出手帕擦擦脸上的汗,又给自己扇了会儿风,才不紧不慢出了亭子,远远跟在端王身后。
端王在花园里没头没脑走了一会儿,心烦气躁,又在一处假山洞前停下。假山上绿树葱葱,山石树木间又有许多藤萝,有些盘石穿隙,有些倒垂下来,翠带飘摇,仿佛一道帘子垂在山洞前。这里倒是个清凉所在。
端王见瑶光又跟上来了,怒问,“你跟着我干什么?”
瑶光淡淡一笑,“太妃让我跟着你的。”她似乎丝毫没觉出他的怒意,还笑着给用团扇给他扇风。
端王气得脑门上青筋直冒,劈手夺过她的扇子扔在地上,“太妃让你跟着你便跟着!她要是没说让你跟着呢?”
瑶光看他这样子,有点害怕了,小声说,“这么热的天,站在大太阳下面难道好玩么?”她当知道他想听到的话是什么,只是她不会说的。她看他额头鬓角都出了汗,忙又递给他一块手帕,“擦擦汗吧。你这么折腾自己,图什么呢?你又不是小孩子了,让太妃为你担心……”
她说的都是好话,何必为别人让自己受罪呢?你自虐只能让爱你的人心疼,不爱你的,看到眼里也只会说你傻瓜。
端王何尝不知道她话里没说出来的意思,可是他心里有一团火啊!这团火烧得他寝食难安,见不着她的时候在烧,此刻见着她了,烧得更厉害,烧得五脏炙痛。
他接过手帕,没擦汗,一把将她拽进假山洞中。
瑶光低低惊呼一声,刚想要挣扎,他又不动了。
敌不动我不动。轮身份,人家是王爷,我是罪臣之女,他的小妾,论武力,打过一场,他不算赢,我也不算输。
山洞中一片漆黑,甚是阴凉,不知是哪里还有水滴滴答滴答坠入积水中。
两人在黑暗中不知僵持了多久,直站得瑶光遍体生寒,端王拉着她出了山洞,松开手,“你回太妃那儿吧。我没事了。你跟太妃说,我今晚要去陈老将军府上一趟,不回来用晚膳。”
瑶光见他神色平静,便朝他福了福身,捡起还躺在地上的扇子向着春晖园走去。
太妃听了瑶光回的话,又听派去跟着的婆子说两人进了假山里好一会儿,还以为他们亲热了一回端王又回心转意了。
晚上端王回来就住在外院书房,第二天天濛濛亮就去上早朝,一去一天,直到晚间回家同太妃一起用膳。没叫瑶光过来,他也没去斓曦苑,一切平静。
如此过了几天,风平浪静。太妃以为出家这事就算过去了,哪知端王已经上了表。
皇帝见到端王奏请良娣韩氏出家的奏表,怔了一怔,叫大太监李德胜:“去问问六郎可还在兵部,说我叫他来吃冰镇莲子羹。”
李德胜心想这必是有什么事要私下说,莲子羹难道不能派个人送去兵部么?一面诧异,一面不动声色叫了小太监去找端王。
待端王来了,皇帝看着他喝了半盏莲子羹才说,“六郎,那一日五叔家的十七郎也在的,实在怪不得韩良娣。”
端王这时早已听说林九办的这蠢事,他对林纹没有什么感情,于林九、林范更是平平,这时听皇帝这么一说,微微一怔,笑道,“原来那日铁铃寺遇到的贵人是皇兄,相救瑶光的壮士是十七郎。如此,我倒是要给他一份谢礼。”
皇帝半天没说话,端王也不吭声。
这时才五月中,皇帝最怕热,御书房中早早用了冰盘,只听得那座福虎纳祥的冰盘上化的冰水落在瓷盘中,滴答滴答。
李德胜瞧着这两位情形不大对,当下不敢做声。
书房里静极了,除了冰盘滴水声,就只听见外间那架西洋自鸣座钟轻微的走针声。
皇帝此时坐在梨花木大案之后,案上摆着许多奏章,笔架上挂着数支笔,并几方大砚台、笔洗、水盂等物,李德胜见皇帝忽然伸手将案上的砚台墨锭换了个位置,连忙过去,皇帝摆摆手:“不用你。我自己来。”
他将案上笔墨纸砚逐一整理,“你当初苦求父皇几年才得赐她为良媛,后来又求我为她谋个良籍,几次三番,都是用功劳换的。这次南疆平叛,出京前你还跟我说若你能平定南疆想为她晋侧妃位。怎么,你现在厌弃了她?那之前的那些苦功,不都白做了?”
端王垂眼轻笑,“从前我年少轻狂。现在才知道,我以为最好的,旁人根本不稀罕。”不仅不稀罕,还恨不得扔在地上踩上两脚解气。
皇帝听出他语气中的苦涩,将手中装朱砂的瓷盒放下,“你可想好了。我朱笔一批,她出了家,可就和你再无瓜葛。”
端王站起身笑了,“她要的就是和我再无瓜葛。若是能与我和离,她就不会出家了。可她是妾,我是主,又无法和离。”
皇帝微叹口气,“这样,你且等上……等一个月吧,若她没有身孕,我就准了你所求。”
端王这才想到,是啊,他不久前才和她……
若她有了身孕,那自然……自然……
他站在原地出了会儿神,摇摇头,苦笑,“不用等了。以她心性,即使腹中有了我的孩儿也不会断了出家的念头,多半会将孩子生下后离开王府,从此不闻不问。”
皇帝忽然发怒道,“我原该想到这妇人是如此豺狼般的心性!不然何以一出手就伤了六人性命!”
端王讶异,“皇兄,你说谁伤了六人性命?”
皇帝这才意识到,他六弟可能并不清楚林九截杀韩良娣的真相,还当真是十七郎出手相救呢,于是讪讪道,“我还以为……”以为你听说你小老婆拿木棍夯死了六个人,因此厌弃了她呢。
韩氏烧炭自杀一连昏迷十几天,醒来后前事不知,忽然善画观音,说有梦中仙人赠笔,这事宫中都知道了。
不过,听十七郎说韩瑶光1.0反杀林九一伙连伤七人,若不是他劝着,林九怕是没命回来了,皇帝就觉着,梦中仙人给她的没准不是笔,而是一根大木棍。
这样凶悍的女人,若是和六弟和睦还好,不然的话……睡到半夜枕边玉人忽然变母夜叉一拳直捣黄龙敲烂你的要害,那可就太可怕了。
再看看六弟这副明明难过得不成了还装作没事的样子,皇帝心中吐槽,我的弟啊,你眼光真是独特,怎么就爱上这样的女人呢?你是没听见,韩氏还说了好些离经叛道不能入耳的话呢。虽然我不是故意去偷听,但听人壁角这事太不体面了,我就不说了。
想通这一节,皇帝愉快地批准韩氏出家,又叫李德胜,“去请张翰林王翰林拟旨,多夸夸韩氏,就说她是为两位太后和淑太妃祈福出家的。”
端王回到王府时还未掌灯,夏季日长,春晖园里几个小丫鬟正坐在廊檐下玩翻绳,瑶光笑嘻嘻站在一边看着,手中握着纸笔涂画。
几个大丫鬟见了他忙请安,又有人跑去太妃房中禀报,“王爷回来了!”
瑶光转首,看到端王头上紫金冠已摘了,可身上还穿的是朱红色团花蟒袍,猜他大约是下朝后直接来了春晖园。
她按照礼仪先正儿八经福个身,再走过来,“您回来了。”
端王“嗯”了一声,把腰上玉带解下来递给她。
瑶光随手接过,愣了一愣,将玉带递给身旁一个丫鬟。她另一只手里还握着纸笔,紫翎忙也接了过去。
端王站在那儿没动,像是在等着瑶光跟上,她只好跟在他身后大约一两步远的地方,去了太妃屋子。
太妃见他们相携而来,笑容满面,“正要摆饭呢!你怎么也不换衣服就来了?”这时丫鬟们捧了巾帕沐盆来,太妃叫瑶光,“你给六郎洗洗脸。”
端王张了张口,却见瑶光半点没有不情愿的样子,真的握了小丫鬟拧得半干的巾帕走过来。
他心里顿时一软,口中要说的话也忘了,坐在一个绣墩上,微微闭目,半仰着脸,让她给他擦脸。
净面的水中大约是加了薄荷和玫瑰,有种清凉的香气,擦过之后肌肤生凉,他另外闻到一种馥郁的香气,一时分辨不清是什么,他从微眯的眼睛缝儿看去,只见她的珊瑚色纱衣里一截白玉般的臂腕。
她腕上什么都没戴。
他这才想到,这香气是从她袖子中透出来的。不知她衣服里笼了什么香,或是衣服用什么香薰过。
他忍不住睁开眼睛细细看她,见她这件纱衣外只穿了一件玉色掐象牙边的珍珠罗半臂,下面是白绫裙子,腰间没有束带,可纤腰依旧不盈一握。
想到皇兄的话,他不由向她小腹多看了两眼,要是……她真有孕了呢?会不会改了主意?
端王这夜仍歇在外书房。他命人悄悄叫了王妈妈来,问她,“女子若有身孕,大约多久能知道?”
王妈妈道:“若是月信未至,一个多月便有些消息了。太医们医术高明的,便可诊出喜脉了。”
端王沉吟片刻,试探道:“你主子……”
王妈妈道:“良娣这个月月信尚未至。”
他听了,心底便生了些隐秘的希望。只是这念头连想都不敢去细想。
可惜,隔天傍晚,他回到春晖园,却不见瑶光在。按捺了好一会儿,他终于问起她,太妃笑眯眯说,“那孩子身上不好呢。”
他听了,心当即一沉。
吃过饭,太妃又提醒,“你这几天可别去闹她。瑶光现在这性子比从前柔顺多了,你也不是小孩儿了,得学着体贴人才是。”
端王勉强笑道,“母亲说笑了,我怎么会去闹她?”
我这一辈子,都不会再闹她了。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好。
我今天想占用一点大家的宝贵时间说说近来的事情。
写这篇文前,我设想过很糟糕的局面。但我没想到事实比我想像的还要糟糕。是的,有人举报我了。这只是一篇网络小说,我只是一个写一千字才能从晋江拿到分钱(你没看错,是分)的作者,在我看来,“看谁不顺眼就举报谁让她消失”这种恶毒手段根本犯不着对我用,我写的不是很好,人气也不高,因此排除红眼病,那只剩下一条了,就是“我看不惯的东西我就要想办法让它消失”“我不喜欢的人我就要构陷他,让他无法再出声”——不论手段。
生气?肯定的。换作你也会吧?
但是生气之后我感到一种深深的悲凉。
我写这篇文的初衷,在开篇写的很清楚。我厌恶近年来这种穿越女被同化的风气,哪怕当年那些穿越文被称为雷文,但其中的“我孤身一人,但我偏要与这整个世界为敌”的精神比后来那些所谓的精明的、睿智的、成熟的、考究的穿越文强太多了。至少在我看来是这样。
所以,有了韩瑶光1.0和2.0,有了韩瑶光1.0骑着驴子举着轿杠戳翻一群人。
看,她像不像骑着瘦马冲向风车的堂吉诃德啊?不,她好像一条狗啊……
很可惜。
这世界并非只有黑与白,对与错,顺从或反抗,奴隶或主人。如果世界是这么两元化的,那一切都会简单很多。但是不是啊!只有小朋友看的动画片里才有这样的世界吧?不是呢。光头强和熊大熊二也有一起合作的时候。
为什么你不能接受别人和你的想法不同呢?
有个读者留言说“我觉得有感情谈恋爱谈多少次都行,但是一夜情是三观不正”,乍一看很有道理,很讲道德,对吧?
可是,有些人会对你说,“所有不以结婚为目的的恋爱都是耍流氓”,没事谈那么多次恋爱干什么?流氓!
说这话的人也别得意,坚信“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男女结婚前不需要见面”的人还说你三观不正呢。
这个世界是多样化的。
如果你不能接受这一点,只想消灭一切不赞同你的事物和人,那叫法西斯。
我希望,真的非常非常希望,是我太悲观,是我想多了。
最后强调一次,我在之前就在作者有话说里说过,本文没有晋江传统意义上的男主。只有感情线。还不止一个人。女主不是处女。老司机。生性自由浪漫,给许多男模、男明星、男运动员画过人体油画。
文的重点在于她如何与这个世界周旋!
所以别特么再问我谁是男主了!!求求了!能看一下作者有话说么?没有男主!没有!妈的,艹了谁谁就是男主女主了么?这是什么规定?再问我不能保证不说脏话。脏话说多了晋江自动删评不怨我。和谐世界,大家谁也逃不过和谐定律。
最后感谢大家。么么哒。
不知道还能继续陪伴大家多久。且行且珍惜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