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怀琰正搀着顾妈, 等留意到来开门的是谁时, 明显地愣了一下,接着, 笑意从嘴角扩散到眼底。
“我们两个还真是有缘分。”
顾宁:“……”
太可怕了。整个X市这么大, 不出去,他居然都能自己找上门?
顾宁看一眼顾妈脸上的冷汗,就知道发生了什么。顾妈的一只脚踝有旧伤,一不小心就会扭到,崴一次疼得死去活来, 动都动不了, 要青肿好几天。
“这位阿姨是你妈妈?怪不得我觉得眉眼长得有点像你。”
佟怀琰扶顾妈进来, “我在路上遇到阿姨扭了脚,可阿姨坚持不肯去医院, 我只好打的送她回来。到了楼下, 因为还要再走几步,所以干脆送上楼来了,没想到能遇到你。”
真牛, 这是炫富新方式么?居然敢在马路上随便扶大妈。
顾妈接口, “我这是老伤,用不着去医院,回家敷一敷就好了。小佟, 宁宁,你们认识啊?”
佟怀琰只说自己和顾宁的公司有生意来往。
顾宁搀住顾妈的另一边胳膊,扶她在沙发上坐下, 去冰箱找冰袋冷敷。
顾妈按着冰袋,张罗着指挥顾宁给佟怀琰倒茶,一边把佟怀琰狠狠赞了一通,遗憾地说,“小佟真是一表人才,人品又这么好,可惜我就只有宁宁这么一个女儿。”
楚轩听见外面的声音,已经从屋子里出来了,与佟怀琰打了个招呼,蹲下来检查顾妈的脚踝。
顾妈连忙介绍说,“这是我们邻居的儿子,叫楚轩,我从小看大的,和自己的儿子一样。”
“我们认识。”佟怀琰微笑了一下,“怪不得,原来两位是邻居。是和顾宁从小一起长大的吧,就像兄妹一样?”
“兄妹”两个字落音特别重。
顾宁正端着一杯茶从厨房出来,刚好听到佟怀琰的话。
楚轩看了顾宁一眼,忍了忍,什么都没说,眸子中的落寞一闪而过,垂下长睫掩饰。
他最不喜欢“兄妹”之类的话了。
顾宁的心像是被一只手狠狠地扯了一下。
以前无论哪个女生来找顾宁的麻烦,楚轩都从不掉链子,向来都是站在顾宁旁边,坚决一致对外。
顾宁把手里的茶杯嗒地一声轻轻放到佟怀琰面前的茶几上,淡淡道,“其实我们两个快订婚了。”
屋子里瞬间一片安静。
顾妈静默了几秒,整个人突然激动起来:宁宁终于松口了?宁宁愿意订婚了?
顾妈的眼睛闪闪发光,语无伦次,“对对对,没错!他们两个马上就要订婚了,我们两家正商量着准备办酒席。就是过不了几天的事,小佟你要不要来?”
“订婚?”佟怀琰眼睛微眯,没看顾宁也没看顾妈,而是看向楚轩。
“对。快了。”楚轩淡定回答,站起来伸手握住顾宁的手,十指交叉,把她往身边一带。
佟怀琰注视着他们两个,平和沉稳的目光中忽然多了点锐利,看着和他一贯的雍容做派大不相同。
“恭喜。”佟怀琰在沙发上象征性地欠欠身,“订婚还不是结婚,就算结婚了也可能会离,所以千万要彼此珍惜,祝两位百年好合。”
这话的火药味就太重了。
楚轩的眉峰一挑,“多谢。放心,我们一定会百年好合,不会给别人趁虚而入的机会。”低头对顾宁微笑,“是不是,宁宁?”
只见顾宁抬起头,梦游一样也对他笑笑,就神情恍惚地松开他的手,回自己的房间去了。
顾宁根本没听到他们在说什么,回了房间,把自己扔到小床上发了一会呆,然后爬起来,终于鼓起勇气,做了这些天思量再三也没敢动手做的事。
排盘合婚。
顾宁手指轻弹,自己命盘的金丝和佟怀琰命盘的金丝同时在空中出现,各自延展,只是顾宁的金丝绞作一团,然后照例消失了。佟怀琰的命盘却稳定地显现出来。
顾宁等了片刻,佟怀琰的婚姻宫居然真的缓缓伸展出一条金丝,向顾宁命盘的方向攀延过去。
两人的命盘之间有一根粗粗的金闪闪的姻缘线。
只是顾宁的命盘现在空空如也,佟怀琰的那根金丝到了地方,无处可连,停住了。
那根与楚轩之间求而不得的姻缘线,现在正稳稳地浮在空中。
顾宁望着那根姻缘线发呆,忽然察觉到旁边有人。
楚轩靠在门口,也不知看了多久。
“他走了?”顾宁问。
“嗯。”楚轩应了一声,“宁宁,你说什么已经和我订婚了,这么反常,到底是有什么事没告诉我?”
事已至此,告诉他也没什么。
顾宁指指面前的空中,“这里,你看不见,但是我能看见,在我和他的命盘之间,连着一根姻缘线。”
楚轩什么也没说,目光落在那片虚空中停留了良久,忽然转身走了。
他是生气了吧?
以前跟他说过,自己会单身到底,现在忽然冒出根天定姻缘线来,他估计是生气了。
顾宁挥手散掉那该死的命盘,倒在床上。扯过被子蒙住头。
过了一会儿,被子被人拉开,新鲜的空气涌进来。
“宁宁,起来。”楚轩伸手拉顾宁坐起来。
顾宁坐在床上,不解地看着楚轩。
楚轩望着顾宁,深吸了一口气,矮身在床边郑重地单膝跪下,手中是一个白色的皮质小盒子。
楚轩打开盒子,黑色的丝绒上,嵌着一枚莲子大的钻戒,璀璨夺目,简约典雅,是顾宁最喜欢的圆形六爪。
楚轩用一双清亮如冰的眸子注视着顾宁,单膝跪在他从小到大看漫画、玩游戏,陪着顾宁无数次午睡的小床前。
床下还收着他当年放宝藏的箱子,床上坐着的,是那个他亲眼看着从只会哭的小不点一点点长成这么大的人。
他是在求婚吗?他居然在求婚?
顾宁的一颗心疯狂地跳动起来,好像要直接冲出胸腔。
“楚轩,”顾宁声音涩哑,艰难地开口,“我不想让你伤心。可是你是打算求婚吗?你知道我根本就不能和你……”
“不是。”楚轩打断顾宁的话,“我不是在求婚。我是在求不婚。”
不婚?
楚轩语气坚定,“宁宁,我求你戴上我的戒指,从此以后就不再接受别人的戒指。你不能和我结婚,我就一直陪着你,你不结婚,我也不结婚,我们两个人,永不同居,永不嫁娶,一直像小时候一样,就这样白头到老。”
他的异族老婆什么的,他都不要了么?
顾宁的眼眶酸涩,眼前的光影渐渐模糊成一片。
现在哭,实在太丢脸了。
一只手抚上顾宁的脸颊,拇指抹掉顾宁的眼泪。楚轩声音温柔,“宁宁乖,说‘好’。”
“好。”顾宁听见自己的声音。
左手被楚轩拉过去,一枚戒指套上无名指,大小刚刚好。楚轩握住它没有松手,低头吻了吻,好像在亲吻心中的无上至宝,很久都没有抬头。
顾宁伸出另一只手去摸楚轩的脸。
手被楚轩攥住,楚轩站起来,眼中有隐隐的晶莹的光,伸手顺了顺顾宁的头发。
顾宁忽然意识到,自己刚从被子里出来,头发大概乱得一塌糊涂,急忙夺回手,匆匆忙忙去捋头发。
楚轩的嘴角噙了一点笑意,“不用了,反正还会乱。”向前一步跨上床,一手捉住顾宁的手碗,一手揽住她的腰,把她压在床上,毫不犹豫地亲了下去。
唇齿缠绵,顾宁心想,他刚刚才保证过要像小时候一样,可是这么亲,一点都不像小时候。
顾宁稍稍躲开一点,“楚轩,放开我的手。”
楚轩停下来,一双好看的眼睛在极近的地方注视着顾宁。
顾宁小声说,“……让我抱抱你。”
楚轩笑了,听话地松开她的手腕。顾宁的胳膊攀上他宽阔的背,心想,算了,今天特殊。
楚轩把人按在松软的被子里,一点点吻下去,发现无论做什么,顾宁都予取予求,难得地老老实实全不反抗。
怀里的人乖得不像话,让人舍不得放手,楚轩辗转纠缠了一会儿,渐渐一路吻回她的鼻尖,“宁宁,虽然我也很想,可是门没锁,你妈妈还在外面。”
顾宁脸红,“什么‘也很想’,我什么都没想。”
楚轩侧躺到她旁边,支着头,“口是心非的小骗子。”
顾宁见他不亲了,举起手研究手上的戒指,“你什么时候买的?”
“一年前。我假期的时候去了一次比利时,在那边有个做项目认识的熟人,他带我去了安特卫普的一家犹太人开的钻石加工坊,我在工坊里呆了两个月,跟着一位老师傅学习怎么用原石加工切割钻石。”
顾宁看着手上的钻石张口结舌,“所以这颗钻石……”
“是我亲手切割的。我练习了很久,可是毕竟时间有限,失败了无数次,这颗已经是里面最成功的一颗,其实也并不完美,比起真正的切割工匠的手艺还差得很远。”
顾宁左看右看,完全看不出不完美在哪里,“我一直以为你会觉得钻石什么的根本就是营销骗局。”
楚轩笑笑,“可是我知道你喜欢。所以我想用点心思,让它有点不一样。”
“我喜欢?”顾宁有点纳闷。一年前他还在美国,两个人已经分手那么久,完全没有任何联系,他居然跑到比利时去动手做钻戒?
楚轩伸手握住她的手指,“嗯。我还记得,你小时候有一个穿婚纱的芭比娃娃套装,里面有一个玩具钻戒,你跟我说过,长大后想要一个一样的。”
他居然都记得。
顾宁脸红,犹豫道,“可是这戒指这么显眼,我不能一直戴着,爸妈看见的话,一定会把我们俩直接拖出去办婚礼的。”
楚轩笑出来,“知道。先藏起来。”从口袋里再拿出一个盒子,里面是一条项链。
楚轩帮顾宁把戒指摘下来,穿在项链上,绕过顾宁的脖子,扣好。
他早就都想好了。
顾宁拎起项链,忽然看到戒指的内圈镌刻着小小的字母——“N&X”,是两个人名字的缩写。
顾宁纳闷,他明明求的是“不婚”,为什么总感觉自己好像还是被求婚了呢?
62、纸片1
“宁宁, ”楚轩帮她把钻戒放进领口里收好, “明天是周末,我已经和爸商量好, 咱们一起去看爷爷。”
顾宁点头答应, 用手按住胸前的戒指,其实是心虚的。
是时候回楚家老宅了。
顾宁最近一直都在密切监控楚轩的命盘,早就发现,楚轩的命运轨迹十分不对劲。
按照他的命盘,他这次假期根本就没有回国, 而是应该留在澳国, 就是这两天, 应该和他那个不知道究竟是谁的异族女朋友开始第一次单独约会。
顾宁由着他定了机票,并没有说什么, 因为顾宁坚信, 一定会有各种阴差阳错,让他上不了飞机。
就算楚轩真能上得了飞机,也一定会在中途冒出各种意外, 让他没法回国, 只能折返澳国。
好在楚轩最近运道不错,无灾无病,顾宁也并不担心会真出什么大事, 心想,估计会是实验室里有什么事把他紧急召回去吧。
果然,那天登机之前, 等在贵宾室里时,楚轩确实接到了实验室的一个电话。
顾宁心想,来了。
可是楚轩只简单地交代了几句,就挂了,并没有丝毫回去的意思,反而拿出随身的笔记本开始噼里啪啦敲代码。
顾宁试探,“有事?你不回去?”
楚轩头也不抬,“陪你回家比较重要。”
一直到飞机上,他还在抓紧一切时间不停地忙着。
顾宁在飞机上那张奇葩的大床上主动去抱他时,心里就在想,这应该是两个人最后一次这样睡在一起了吧?从此之后,他就是有女朋友的人了。
可是出乎顾宁意料之外,楚轩这次不仅成功地上了飞机,还成功地飞回国了。
这是顾宁从小到大第一次亲眼见到有人没有完全按照命盘写定的轨迹前进。
这些天顾宁一直在琢磨,这到底是因为自己和他离得太近,影响了他的命盘,还是因为人小妖力大的汋惟忽然在他的生活中凭空出现,对他的命盘造成了扰动?而且两人现在的状态,就算是不住在一起也永不结婚,真的就能这样继续下去吗?
这些事顾宁不太明白,只能回楚家老宅问人。
次日清晨,两家人早早起床,开了两辆车,准备回楚家老宅。顾爸开自己的车,楚爸的车由楚轩来开。
顾爸那辆上面带着顾妈和汋惟,楚妈也一定要上去。楚妈说,顾妈的脚扭了要人照顾,她比顾宁心细,她陪着最合适。
而楚爸说,顾爸年纪大了,不比楚轩年轻精神好,这一路最好是由两个爸爸轮换着开,也一起挤上那辆车。
结果他们那辆车满满当当装了五个人,楚轩这辆上却只有一个顾宁。
顾爸性格豪迈,车开得比年轻人还狂野,等大家上车坐好,一脚油门,嗖地一下就不见了,把楚轩和顾宁扔在后面。
楚轩笑笑,“他们怕妨碍我们两个。”
“妨碍?妨碍什么啊……”顾宁有点不好意思。
“大概是这个吧。”楚轩忽然倾身过来,整个人都笼罩住坐在副驾上的顾宁。
他好闻的气息近在咫尺,近得能数清一根根睫毛。顾宁向后紧贴在座椅上,心想,这个套路我懂,其实是要扣安全带嘛。
果然,耳边轻轻的“嗒”的一声响,顾宁的安全带被楚轩扣上了。
楚轩看见顾宁一脸无所畏惧的坦然表情,眼中笑意更深,顺势向前一点,把她抵在座椅上,重重吻了上去。
顾宁被安全带限制着,又被禁锢在楚轩和座椅之间不能动。楚轩吻够了,才满意地退回自己的位置,扣好安全带,发动车子,边看着后视镜倒车边悠然道,“到底是什么让你觉得我不敢?”
顾宁的脸烧得发烫,扭头假装去看窗外。
套路明明不是这样的,这日子没法过了。
楚家老宅在一个山清水秀的小镇上,离X市有半天车程,到地方时已经是中午。
小镇是千年古镇,现在变成旅游景点,早已经被开发得面目全非。
小镇势成龙形,楚家老宅历经四代,就坐落在龙头的位置,正是小镇边缘,依山傍水,是块风水宝地,不远处早就布满新开发的楼盘,还有大片别墅。老宅却依然白墙青瓦,杨柳依依,周围偌大一块地方绿草如茵,一点也没变。
这么多年下来,不是没人打过主意,只不过没人敢动。
因为想动的人都趴了。
当年最混乱的年代,老宅曾经被没收易主,新主人赫赫扬扬住进百年老宅,拎了桶红漆,想泼正堂镌刻的楚家家训,可是漆一泼出去,不知为什么,屋子里居然卷起一股怪风,满桶的红漆全部反扑到新主人身上。
新主人祖上是楚家老宅附近住着的一穷二白的地痞无赖,趁着动乱的年代一路春风得意,哪受得了这种委屈,也不管满身的漆,四下里一扫,一眼看见上面供着的祖师爷像,叫人搬了把梯子,就打算亲自爬上去砸。
刚爬到梯子顶上,连塑像的边还没碰到,整个人就从梯子上扑下来,口吐白沫,半身不遂。
接着又换了几任主人,每一个离开老宅时,都是横着出去的。
这地方邪门得要命,除了楚家人,没别人能镇得住。
动乱年代过后,老宅就连同房契一起又被还回来了。
楚家爷爷虽然深居简出,不喜欢和人打交道,但是因为总有人来求他帮忙,朋友和熟人不少,从此之后再没人敢打老宅的主意。
可是前些年到处都在开发,一批又一批的新房子建起来。因为小镇的风景太有名,来了几个外地的大地产商,个个嚣张得要命,又有人开始动这块地方的脑筋。
附近的人家都不得不拆了,楚爷爷对来谈判的开发商的人说,要买可以,条件是在老宅院墙下睡一夜,第二天什么事都没有,这宅子就卖。
每一个敢来睡觉的半夜都吓得屁滚尿流,落荒而逃。
地产商渐渐摸清了底细,才明白这块地方名声在外,就算真的拆了建成新别墅,估计也没人敢买。于是老宅就变成了附近一大片水泥丛林中唯一的一块绿洲。
这是楚轩的老家,也是顾宁长大的地方,顾宁从小到大每年都得过来几次,所以远远地看见老宅新粉刷过的雪白外墙,心情就由衷地雀跃起来。
“大豆!大豆!开门!”顾宁不等楚轩把车停稳,拉开车门就跳下车,冲到大门口。
门吱呀一声开了,一只巨大的毛色油光水滑的棕黄色标准大土狗,学名中华田园犬,用两条后腿人立着,灵巧地用爪子从里面给顾宁拨开门。
门一开,大豆疯狂地摇着毛乎乎的大尾巴朝顾宁扑了过来,伸出舌头没头没脑地朝顾宁的脸乱舔。
顾宁刚要去揉大豆的脑袋,就被楚轩拉到身后。
“还不赶紧去看爷爷?”楚轩一把攥住大豆脖子上的项圈不让它乱动。
顾宁兴高采烈地冲进门去。
等顾宁进去,楚轩才低声对大豆呲牙威胁,“我老婆,你想扑就扑?”
大豆才不管什么你老婆我老婆,立刻转移目标,把满腔热情全部倾注在楚轩身上,够不着他的脸,湿哒哒舔得他满手满身都是哈喇子。
楚家老宅有三进,大门对面的影壁上端端正正雕着一副伏羲八卦图。
进了垂花门就能看见厢房和正房。院子不小,整齐干净到强迫症也挑不出丝毫毛病,地上铺满了石板,错落排列着几池花圃,种着石榴和海棠,但如果仔细看,就能发现其实花圃也是按八卦的形状排列的。
“爷爷!”顾宁才进门就响亮地叫了一声。
正房的门开了,一位素衣布鞋的老人家走出来,衣着朴素,却纤尘不染,虽然头发已经白了,面色极佳,颇有返老还童的仙风道骨,一双修长的寒冰般眼睛长得和楚轩的一模一样。
眼睛一样,脾气也如出一撤,因为太像,祖孙俩反而相处得并不融洽,几乎见面就掐。
他俩还有一个共同点,就是都和顾宁相处得很好。
小时候顾宁年年都跟着顾爷爷来楚家老宅玩,后来顾爷爷过世了,顾宁觉得楚爷爷一人独居,最好的朋友也不在了,来的次数反倒更多了,比楚轩对老宅还熟。
楚爷爷的性格比楚轩还要冷,还要倔,嘴上虽然不说,心里却是高兴的。
楚爷爷看到顾宁,那双清冷的眼睛里现出一点笑意,“我今早卜了一卦,就知道你们要来,已经让小丁帮你炖了四物乌鸡汤,现在正在火上煨着呢。”
又看了一眼顾宁的气色,皱眉道,“我就说澳国不是什么好地方,天干物燥不养人,爷爷回头帮你开几个方子好好调理调理。我算了算,这次全都来了?你和小轩两个人来看看我就行了,怎么把他们也都带回来了?聒噪得要命,又要吵得我头疼。”
顾宁嘿嘿一笑。
话音未落,楚轩已经和顾爸顾妈楚爸楚妈汋惟拎着大包小包一起进来了,一群人热热闹闹地把爷爷围在中间问好,七嘴八舌。
爷爷微微蹙眉,越过众人对顾宁用口型说了一个字,“吵。”
还站在院子里没来得及进屋,楚爸就兴冲冲地把两个小辈要订婚的事跟爷爷汇报了,满打满算以为爷爷会立刻同意。
结果爷爷沉吟了片刻,只说了一句话,“这件事要从长计议。”
搞得四个爸妈全部都摸不着头脑。
顾宁在旁边听见,一颗悬了好几天的心终于稳稳落地。现在楚爷爷被包围了,没法问楚轩命盘的事,顾宁溜达到后院的厨房去找鸡汤喝。
还没进厨房门,就闻到特殊的药香和鸡汤的清香。
小丁出手,不同凡响。
“丁丁!小丁丁啊,你在吗?我回来啦!”
厨房里一个人影都没有,火上果然炖着个砂锅。顾宁溜进去,找了一圈,捞到一把大勺子,伸手直接去揭锅盖。
“啪”地一声,一道金光闪过,顾宁的手背像被闪电打到一样,顿时一麻,连勺子都掉了。
“小丁!”顾宁怒了,“你这么干我手背上会留疤的你赔我吗?”
厨房没有吊顶,被多年的烟火熏得有点黑的梁木上飘飘摇摇飘下来一片泛黄的纸片,险险就要掉进砂锅里,被顾宁一把抄住。
纸片剪裁成一个小人的形状,有手有脚,栩栩如生。
纸片小人居然从顾宁的手上坐起来,抖了抖被顾宁捏皱的胳膊,抻了抻腿,“都说了多少遍了,不许叫我小丁丁!”
63、纸片2
顾宁:“不叫小丁丁, 难道要叫你……大丁丁?”
小纸人的黄纸底上好像透出点红晕来, 站起来轻飘飘跳到灶台上,“你一个女孩子, 天天这么胡说八道, 谁敢娶你?估计是嫁不出去了。”
顾宁心想,还真被你这乌鸦嘴说中了。
已经答应了楚轩,收了他的戒指,这辈子好像真的是别想嫁出去了。
顾宁转移话题,“鸡汤好了没?爷爷说你都炖了一上午了。”
小丁回头看了一眼墙上的钟, “还不到时间, 不能揭盖, 早揭开味道就不对了。”
顾宁抱怨,“还要等多久啊?我们一大早起来, 开了半天车, 我都快饿趴了。”
小丁坦然答,“快了。还有十一秒。十,九, 八, 七……”
顾宁怒了,“就差这么几秒钟你刚刚劈我一闪电?”
小丁弯腰去扭灶台的开关,关了火, “你知道为什么我做出来的菜是精品,你做出来的菜是猪食吗?”
它薄薄的手臂一展,蝴蝶一样飘到锅盖上空, 轻巧地揭起比它沉重无数倍的砂锅盖,“就是因为我严谨。好了,来一碗?”
小丁说顾宁做出来的是猪食,并不算是冤枉顾宁。
顾宁十七岁那年,自己的命盘没了,为了能开始攒功德,一有空就回楚家老宅。
楚爷爷放弃了自己收妖人的身份,把楚家祖辈代代相传的小铜门传给顾宁,又一点点教她怎么驱邪捉妖。
那时正好赶上爷爷的寿辰,楚爷爷其人心性淡泊,无欲无求,并不想要什么,而顾宁也觉得无论买什么东西都不如自己动手做的有诚意,筹划了好几天,决定代替小丁包揽爷爷那天的晚餐。
顾宁关着厨房忙活了大半天,不让小丁进。小丁在外面看见里面烟熏火燎,糊味扑鼻,实在忍不住,偷偷从没关严门缝里钻进去,随即吓了一跳。
顾宁准备的那一桌子东西,糊成一团,分辨不出颜色形状,根本看不出来究竟是什么。
小丁在那十几盘“菜”上空盘旋了一圈,认真地问顾宁,“你这是猪食吧?”
顾宁最后在小丁的一小半指导一大半代劳下,成功地煮出一碗长寿面。
顾宁觉得,自己现在完全不想做菜,天天吃泡面,一定都是那次遭受小丁严重打击的后遗症。
鸡汤已经好了,是清亮的黄色,小丁撇掉浮油,飞到碗橱里搬了只白瓷小碗下来,挑挑拣拣地盛了一碗捧给顾宁。
顾宁等不及,直接捧着碗喝了一口热乎乎的鸡汤,整个人从头舒坦到脚。
“矜持一点行吗?好歹装装淑女。”
小丁嘴里唠叨着,飞上碗橱去给顾宁拿汤匙,“你仔细尝尝,我这次的做法和以前不一样,特地多加了黄芪和……”话还没说完,整片纸片都凝固在空中,扭头看向窗外。
“好像是楚轩来了!”
小丁紧张地说了一句,一松手,把怀里抱着的瓷勺直接丢进顾宁的汤里,也不管飙起来的汤水溅了顾宁一脸,整个纸人嗖地一下钻进碗橱不见了。
小丁对楚轩有阴影。
那年顾宁提出分手时,两家人年后一起回楚家老宅过元宵节。
顾宁和楚轩冷战了一路,又根本忍不住,没法不理对方,干脆改冷战为热战,直到吃晚饭时两人还在为玄学的事低声拌嘴。
楚爷爷那些勤劳靠谱的小纸人们向来都有点怕楚轩,从他小时候起就不太敢在他面前乱晃,双方勉强算是相安无事。
偏巧那天在吃汤团,顾宁碗里有一个破了,顾宁在忙着吵架,完全没管。
小丁一眼看见,觉得元宵节人人碗里的汤团都是好的,只有顾宁一个人的破了,太不吉利,强迫症一样想帮顾宁换掉,悄悄咪咪绕过桌上的碗碟,想趁着楚轩不注意偷偷把汤团捞出来。
顾宁正在忙着吵架,楚轩吵起架来话不多,却刀刀见血,如同在辩论队集训过,顾宁吵不赢他,忽然看见小丁悄悄走过来,指着小丁对楚轩低声说,“你什么玄学的事都不信,你是不是瞎?这小纸人正在走路你看不见?”
小丁瞬间僵住,无语地看着顾宁。
楚轩当时正在气头上,伸手啪地一巴掌把小丁拍扁在桌上,“走路?你让它走给我看?”
楚轩不比别人,被他这么拍一巴掌,小丁是真的走不了了,爬都爬不起来,后来躺在书里足足歇了半个月。
结果楚爷爷怒了。
楚家玄学世家,世代靠这个吃饭,当着楚爷爷的面说玄学都是胡说八道,就好比当着和尚骂秃驴。楚爸小时候也对玄学没什么兴趣,可是有楚爷爷逼着,好歹还算学了一点。等到楚轩,干脆彻底不理这茬。
顾宁他俩吵来吵去,声音虽然不大,楚爷爷在对面早就都听见了,已经不爽了很久。觉得玄学世家出了楚轩这么个奇葩也就算了,他还敢公然说三道四,简直不能忍。
楚爷爷嗒地一声放下筷子,冷冰冰道,“你自己不学无术,还敢吼宁宁?再说这里一圈大人,轮得到你拍桌子?去祖师像前跪一宿!”
楚轩二话不说,站起来就走。
顾宁心中好笑:头一次听到有人骂楚大学神不学无术。
在楚爷爷心中,楚轩的那些奥赛华大等等的光环统统没用,顾宁才是学霸,楚轩就是不听大人的话不肯好好读书的学渣。
结果那天还是顾宁求情,把楚轩从祖师爷神像前拽回来继续吃饭。
可是从此之后,小纸人们见到楚轩就躲,连一面都不敢露。
“丁丁,我知道,今天鸡汤里多加了黄芪和党参。味道挺不错哒。”顾宁小声对关得紧紧的碗橱说。
楚轩已经进来了,看一眼顾宁,“偷吃都偷不好,弄了一脸。”环顾四周没找到能擦脸的东西,只好用手指帮她把小脸一点点抹干净,自己再去洗手。
“不是我干的,是小……嗯……”顾宁说了一半没敢继续。
“小丁吧。”楚轩帮她把话补完,“爷爷说你和小丁都在这儿。”
顾宁惊讶:他居然知道小纸片人的名字了?也不说纸片人会走路都是胡说八道了?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顾宁两年多没回来,他的进步还真是不小。
不过看起来像是单方面的进展,小丁还是照样躲在碗橱里不肯出来,双方明显还没正式建交。
顾宁舀了一勺汤,吹一吹试试冷热,举到楚轩唇边,“尝尝。要不要也来一碗?小丁炖的,特别好喝。”
楚轩低头乖乖把那勺汤喝了,才说,“这是专门给你炖的,我是男的喝这个干嘛。爷爷有事叫你过去。”
楚轩耐心地等她喝完那碗汤,带她一起回前院。
楚爸楚妈他们都去厢房收拾行李了,爷爷一个人等在自己住的正房,看见他们两个,对楚轩说,“我有话要跟宁宁单独说,你在外面等一等。”
看楚轩出去关好门,楚爷爷才问,“最近怎么样?”
顾宁知道,他问的是命盘。
顾宁挥手排了自己的盘。
顾家的三十六轮,只有秘法的真正传人才能看见,就算道法高深如楚爷爷,看过去也照样是一片虚空。
顾宁边排边解说,“开始有金丝抽出来,看着好像马上就要织成命盘了,现在又噗地一下,没了。”想一想,“好像比以前坚持得久了一点?”
楚爷爷点点头,“是久多了,以前连金丝都出不来。”
“我的命盘反正就那样,只能慢慢攒功德,可是爷爷,楚轩的命盘有点不太对劲。”
顾宁又排了楚轩的命盘,把楚轩不按命盘走的怪事说给楚爷爷听,忧心忡忡,“楚轩的命盘好像又出问题了,会不会是因为他最近在澳国,我们两个实在离得太近了?”
楚爷爷听完,神情平静,居然并没有像顾宁想得那样担忧,只稍微思索了一下就说,“这个我也不太懂。我还是叫小纸出来跟你聊聊吧。”
顾宁也正想见小纸。
小纸,就是当初教顾宁用自己命盘的金丝重织楚轩命盘的人。
楚爷爷走进旁边自己的卧房,端出一个扁扁的雕花楠木匣子,“啪”地一声打开上面的铜扣,掀开盒盖,从里面捧出一本老旧的线装书。
书册已经发黄,不知道有多少年头,封面上包着黄色的绫绢,稍微侧头,就能看到绢上隐隐的暗纹,是一排排扭来扭去的符文。
绢上贴着书笺,该写书名的地方却一个字也没有。
楚爷爷小心地把书翻开,书不算太厚,里面的书页也是一片空白。
这本书的开头几页上,有人用剪刀小心地剪下几个小纸人的形状,留下人形的空洞,大小正是小丁的大小。
没错,小丁他们就是从这本书的书页上剪下来的。
楚爷爷翻过被裁剪过的几页,把书摊到顾宁面前,自己就先出去了。
“小纸啊,我回来了!”顾宁伸出手指摸摸书页。
一行字从空白的书页上慢慢显现出来,是一排漂亮的蝇头小楷,“知道,你刚才在院子里瞎咋呼时,我就听见了。”
“我哪有瞎咋呼?”顾宁不服。
“还说没有?又喊又叫,一点都不淑女,你再这样下去要嫁不出去了。”
今天是怎么了?人人都一起乌鸦嘴。
嫁不出去的顾宁弹弹书页,“小纸,你想不想我?”
“想啊,你这么长时间不回来看我,说,你是不是在外面有别的书了?”
64、纸片3
小纸是一本神奇的书, 是楚家祖传的宝贝, 也是顾宁的旧相识。
顾宁小时候跟顾爷爷来老宅,第一次见到小纸时, 小纸正被爷爷摊在桌上, 大概是拿出来忘了收。
小顾宁正在百无聊赖,凑过去研究这本没有字的书,心想,都是白纸,又没有字, 正好可以撕一页下来画画嘛, 爷爷应该不会骂。于是向小纸伸出了一双肉乎乎的魔爪。
小纸吓了一跳, 赶紧在纸上写了一行字。
可惜顾宁太小,大字不识一个, 是个刚会走路的小文盲, 并不认识那行不起眼的小字究竟是什么。
小纸连忙哆哆嗦嗦地在空白纸页上重重画了个巨大的叉叉。
叉叉要醒目多了。
看见原本什么都没有的纸上冒出大叉叉来,小顾宁立刻瞪大了眼睛。
小纸明白,这是做对了。迫于那双会撕纸的小破手的压力, 小纸想了想这么大的小姑娘喜欢什么, 随即就在书页上开出线条繁复漂亮的花朵来。
果然,小顾宁被吸引了,立刻忘了撕纸的事, 专心看花。只要她看烦了,小纸就火速换一幅。
小花小草之后又是小动物,小顾宁一幅幅看得高兴, 把手指头放在纸页上描摹,小纸灵机一动,立刻跟着她的指尖显现出线条来,她画什么,小纸就显示什么,逗得小顾宁咯咯直笑。
所以早在二十年前,乔布斯刚杀回苹果,ipad连影儿都没有时,顾宁就见识到了第一个能用手指画画的触摸屏。
等到楚爷爷想起小纸还摊在桌上,冲进来时,顾宁已经和小纸变成好朋友了。
后来顾宁大一点了,顾爷爷和楚爷爷在外面下棋时,小纸就负责哄着顾宁,给她讲故事。
因为小纸不会说话,只能靠写,所以顾宁从小认字又快又多,远超平均水平,因此语文成绩一直都比数学好得多。
小纸懂得非常多,天上地下各种知识无所不知,而且与时俱进,从不落伍。
顾宁一直深深地怀疑,小纸应该是一台潜伏很深的电脑,一个AI,主程序不知道在云端什么地方藏着,眼前会冒出字的书页只是它用来和人交流的一个终端而已。否则没道理它天天关在小木匣子里,却什么都知道。
不过也许小纸也是妖,因为它和它身上裁下来的小纸人们一样,对楚轩敬而远之。虽然没说过在楚轩身边难受,但是却和汋惟一样,还是对楚轩有点害怕。
小时候顾宁曾经兴致勃勃地拉着楚轩一起来看故事,可是只要有楚轩在,小纸的书页就一片空白,什么都没有。
它们却都挺喜欢顾宁的。
楚爷爷说,这其实不是好事,只说明顾宁体质天生招邪。顾宁却觉得挺好,凭白多了那么多好朋友。
“小纸,我这次回来,是有几件事想问你。”顾宁跟小纸把楚轩最近的不对劲又汇报了一遍。
小纸沉吟了一会儿——纸上没有字迹显示出来。
片刻之后,小纸终于问,“宁宁,你觉得小轩的命盘稳定么?”
顾宁挥手排出来,左右端详了一下,到处都好好的,没看出不稳,“看着还行。”
小纸想了想又追问,“金丝乱颤吗?星星乱飞吗?”
顾宁语气确定,“都没有。”
小纸画了一张呲着牙的笑脸,“那你担心个什么啊?”
顾宁忧虑,“不应该担心吗?以前不是你告诉我,我俩在一起的话他的命盘就会完蛋吗?”
小纸迅速显出一行字,“你们在一起?那你现在是他老婆吗?”
顾宁脸红,“不是。”
“是他女朋友吗?”
“也不是。”
“这不就结了。这算什么在一起?你们什么关系都没有,你怕什么?”
“……可是我们俩……”顾宁犹豫。
小纸激动起来,“你们俩怎么了?发生了什么吗??明知道不可以还去做的禁断之恋,想想都好刺激啊啊啊啊啊!!!!!”打了一大排感叹号。
顾宁,“……”
小纸大概也意识到了,飞速抹掉刚刚那句话,重新严肃道,“总而言之,他的命盘暂时是稳的,你还不用太担心。”
“……好吧。”
当年小纸教顾宁怎么织楚轩的命盘前,和顾宁两个人谈了很久,郑重告诫顾宁,一旦用自己命盘的金丝织好楚轩的命盘,两个人就再也不能在一起了。
顾宁趴在小纸旁边哭了一天,小纸默默地安慰了她一天,一满页一满页地写字,也不管泪眼朦胧的顾宁看不看得见。
顾宁最后下定决心时,小纸也不再废话,把满纸的字都擦掉,只写了一句话,“无论你做什么决定,我都支持你。”
那时的小纸语气严肃认真,并不像现在这么轻松。
顾宁不放心,“既然没事,为什么他的命没有按命盘上写好的往下走呢?”
小纸又想了一下,才说,“这件事太特殊,我一时也不知道,我去帮你查查。你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继续密切监控。一旦发现他的命盘有不稳的迹象,就发消息告诉我。”
“发消息??!”
“你不知道?爷爷自己不肯用手机,可是把你们小辈送他的那些手机都给小甲它们了,小甲帮我也申请了一个微信号。你过会加一下我?”
顾宁:“……”你要不要真的这么与时俱进啊?
顾宁忽然想起,“命盘不对,会不会是因为汋惟?”又把汋惟的事跟小纸说了一遍。
小纸画了一个更大的笑脸,语气十分确定,“这不可能。他虽然妖力不错,可再大的妖力也改不了人的命盘。要是靠妖力就能改命盘,那妖王来人界转一圈,人界不就乱了套?”
顾宁忽然骄傲,“可是我就能改命盘诶。”
小纸开启嘲讽技能,“是,如果你管把自己的命盘弄崩叫做‘改’的话,你是挺能。”
顾宁脸皮厚,嘿嘿一笑,继续问小纸,“那孩子走不了我的小铜门,你知道该怎么把他送回去吗?”
小纸这次倒是答得奇快,“这个简单。我这就联络妖界那边,让他们直接过来接人。”
和小纸聊完,顾宁从正房出来,心定了很多。
楚轩正在院子里教汋惟打篮球。篮球筐安在厢房的墙上,比正常球筐的高度矮一些,是楚轩少年时玩的。
球也是以前楚轩用的,看着气不太足。不过楚轩篮球打得出神入化,这点小事不算什么。
顾宁坐在旁边台阶上看他们打球,就发现楚轩一直在不动声色地掌控全场。
楚轩的优势是压倒性的,却不张扬,一直在照顾着汋惟,教他,锻炼他,鼓励他,但是汋惟一旦习惯性地嘚瑟起来了,立刻就会受到毫不留情的打压,如果打压得汋惟丧气了,楚轩马上就会放一放水,给他翻身的机会。
两个人满身是汗地坐过来休息时,汋惟看楚轩的眼神简直全是崇拜。
楚轩随手把手里的篮球传给汋惟,“你们那边没有篮球?这个送你好了。”
汋惟接过球,有点闷,半天才说,“拿回去也没人陪我玩。我爸每天忙得要命,根本看不到人。”
顾宁好奇,“你家有四个保姆,有龙拉的车,还怕没人跟你玩?”
“有保镖,可是他们都不敢得罪我,我玩什么都赢,特别没意思。再说那是不一样的。”汋惟神情认真,“爸爸是不一样的。别人就有爸爸陪着,我现在见我爸一次,估计都得预约。”
顾宁刚想问那你妈妈呢,就看到楚轩制止的眼神,立刻明白了,这孩子没有妈妈,不敢再问。
没有妈妈,爸爸又忙,所以小不点居然就离家出走了?
顾妈出来叫汋惟过去吃东西,楚轩挪了挪,坐得离顾宁近一点。
他整个人出了一身汗,白色的T恤湿成半透明。
顾宁忍不住伸手戳戳他因为运动过显得特别鼓胀的三角肌,“离我远点,湿哒哒的。”
楚轩侧头看她,忽然向顾宁这边侧身,把整个肩膀都凑到她面前,“一边抱怨一边动手,你是想摸?”
顾宁直接给了他一巴掌,“虽然喜欢胡说,不过你大概真的会是个好爸爸。”
楚轩再靠近一点,湿透的气息反而更加好闻,还带着点侵略性,“怎么样?要不要跟我生一个?”
顾宁不理他的胡说八道,蹦起来,“差点忘了,今天初一,我得开传送阵把葫芦送过去,不然那些妖又得在里面多呆一个月。我有一次一连忘了三个月,它们在里面大概都憋长毛了。”
楚轩站起来跟上,感叹道,“我家宁宁这么迷糊,谁让我们宁宁收了,也是够倒霉的。”
顾宁回到厢房,从自己的大包里拿出这个月收了妖的几个小瓷葫芦,在楚家也不用避人,直接放在房前石砖上,掐诀结了个阵。蓝光一闪,阵里的小葫芦消失了。
一分钟搞定,简单方便。顾宁就打算回房。
楚轩拉住顾宁,“你看。”
这次和以往不同,传送阵里的小葫芦是都消失了,但是多了一样东西出来,是一个黑色的小东西,像个小小的金字塔。
顾宁捡起来,这小金字塔规则精致,好像是黑色玻璃制成的,就在顾宁捏在手里时,金字塔里发出一连串声音。
顾宁听得懂,这是妖语。
65、纸片4
楚轩在旁边不出声, 安静地等顾宁听完小金字塔发出的声音, 才问,“它说什么?”
从十几岁学会收妖以来, 这是顾宁生平头一次在传送葫芦时收到东西。
小金字塔安静下来之后, 顷刻之间在顾宁的手心里分崩离析,化作一小堆均匀细碎的黑色玻璃渣。
顾宁先感慨了一声,“看来汋惟说的关于‘无界’的话都是真的。”
“无界?这东西是无界传送过来的?”楚轩不动声色。
“是。”顾宁答道,“它说,无界最近打算在咱们这边也新设几个办事处, 列了个候选名单。”
“设办事处?你是说, 就像汋惟说的那种无界批准留居权的办事处?”楚轩问。
“嗯。它还说, 在澳国那边只有一个候选,就是乾龙堂。”
顾宁把手里那把小渣捻一捻, 一点点洒到地上, 望着掉下去的小渣发了会儿呆,终于噼里啪啦拍拍手上残留的玻璃茬,闷闷地说, “既然没有我们, 干嘛还要通知我们,这不是有病吗?”
楚轩看不下去,拉过顾宁的手帮她仔细弄掉手心里的小渣, “大概是每个收妖人都会收到通知?你想,一旦设了办事处,你们办很多事走的流程都会跟以前不一样。”
这倒是。别的不说, 光是新开灵智的小妖登记注册就可以直接在这边做了。
楚轩奇怪,“大家都是收妖的,为什么有他们没有我们?”
顾宁扁扁嘴,“不知道。也许他们资格老?功德多?再不就是他们的祖宗姓钟,认识的人多,开了后门?”
楚轩刚想再说话,头顶上不远处突然传来一声暴喝。
“宁宁!我今天早晨刚扫的院子,你就敢给我乱扔垃圾!!”
声音虽然小,气势却很足。
一片小纸片无风自动,好像九级台风中的树叶一样携雷霆之势从后院直扑过来,气势汹汹飞扑了一半,还没到顾宁面前,忽然在空中一个急刹,停住不动了。
顾宁很想笑:你看得见地上多出来的那么一丁点儿黑玻璃渣,却看不见这里站着那么大一个楚轩?
小纸人停在空中,犹豫不决,好像一时没想好,到底是应该假装自己是张废纸一样直接掉下去,还是干脆自然地随着一阵小风悄悄飘走。
顾宁伸手一抄,把它握在手里,“小甲,我正好找你,我要加小纸的微信。”
楚轩现在态度转变,明显是想跟小纸人们和解。
楚轩和小不点们这些年一直都睁眼瞎一样假装对方不存在,总得有人帮他们捅破这层窗户纸。
小甲瞟瞟楚轩,掂量了一下是不是真要在他面前开口说话,最后终于小小声音指指地上那片玻璃渣,“我要先打扫一下,再去帮你拿手机。”
“你们两个去吧,我帮小甲扫这个。”
楚轩流畅地把话接过来,直接把顾宁刚刚捅破的窗户纸彻底撕了。
看来他是真想和小纸人们休战了。
楚轩去找扫帚。顾宁托着小甲往小纸人们休息的耳房走,小甲在顾宁的手掌上并不安分,扒着顾宁的大拇指向后探头去看楚轩。
楚轩大概觉得玻璃碴太碎,扫帚没法扫得那么细,扫完一遍还是不干净,就把扫帚放在旁边去拿了一张纸巾,正蹲下一点点把那块石板上的黑色粉末拈起来。
小·洁癖·甲对楚·洁癖·轩一丝不苟的认真态度很满意,不再看他,坐回顾宁手心里问顾宁,“他今天吃错药啦?”
“你不觉得他是现在才终于没吃错药吗?”
“那倒是。不过希望他不光治好眼瞎,狂躁症也能早日痊愈。”
看来楚轩想和小纸人们真正和解,仍然路漫漫其修远兮。
耳房就在楚爷爷住的正房旁边,顾宁托着小甲才走到耳房外还没进门,就听见耳房里热闹无比,小甲飞起来推开门。
耳房正中间摆着张大桌子,好几个小纸人正趴在桌子上,每个都对着个手机忙忙碌碌大呼小叫。
“集火集火!都看见那个叫‘我是灰皮我乐意’的了吗?锁好了,给我轰!”
“奶妈加血啊你看不见我血掉成这样了吗?”
“你皮那么薄往前冲什么冲啊!想找死吗?”
顾宁默了默,楚爸他们给爷爷买的一代又一代更新换代的手机都变成这群小家伙们的游戏机了。
这年头打个游戏,你永远不知道屏幕对面是人是狗,说不定干脆就是一群小纸片。
小纸片人们看上去长得大同小异,其实微有区别,从小看了这么多年,顾宁一眼就能认得出来。
“小乙小丙小戊小己,我回来了你们都不出来看看我!”
小乙连头都没扭过来,一边在手机屏幕上忙活着狂点,一边应付顾宁,“你看我们多忙,再说那不是因为有那个暴力狂一直跟着你嘛。”
又一个记仇的。
顾宁低头问手里的小甲,“哪个是小纸的手机?”
小甲指指小乙正在忙活着的那个。
顾宁走过去嗖地一下抽走小乙的手机,成功地引起一片哀嚎。
小乙倒在桌上假哭,“宁宁,我是主T啊,你害死我们了呜呜呜……”
“就借一下下就还你。”顾宁扫了自己微信,把手机还它。
小丙正在暴怒,“那群孙子,说游戏不过瘾,又约咱们线下真人pk!”
小乙不哭了,从桌子上爬起来,“p就p,谁怕谁?上次不就把它们打趴下了吗?又皮痒了?”
顾宁小声问小甲,“它们要跟谁真人pk啊?”
小甲悠然答,“河对面那群耗子精的‘鼠大王无敌’公会。上次真人pk就输给我们了,还敢又来?”轻飘飘从顾宁手上飞下来。
顾宁完全一头雾水。
小纸人们已经纷纷扔了手机,又飞又跳地出了耳房。才一出门,小乙就放声大喊,“大豆!大豆!”
大豆立刻从门口那边疯狂地摇晃着尾巴窜过来,兴奋得上蹿下跳。
小纸人们纷纷降落到大豆的背上,每个都揪住大豆背上的长毛,骑马一样排成一排。
小甲问,“丁呢?”
“那个家庭妇男忙着做饭呢,肯定不去,不用管他,咱们走。”小乙雄赳赳气昂昂一声令下,“大豆,河对岸,出发!!”
大豆得令,箭一样窜了出去。
它们就打算这么跑了,顾宁有点不放心,赶紧跟上,一眼看见楚轩已经清好了玻璃渣,从厢房里出来。
这支奇怪的队伍刚窜到垂花门前,空中忽然传来惊天动地一声撕裂般的炸雷声,紧接着,一大片湛蓝色的妖火骤然腾空而起。
火苗像被人浇了汽油一样轰地一下烧起来,一口气窜到足有三四层楼高,把整个垂花门全部包裹住。
妖火腾起来的那一瞬间,顾宁暗叫“糟糕”。
妖火和符火一样,普通人看不见也感受不到,垂花门和门前的小花苗都好好的,完全不会被烧到。
可是小纸人们不同。
小纸人们特殊,普通的火苗燎上去完全不惧,可是这蓝色的妖火对这群小家伙们却是要命。
大豆虽然看不见火,却被刚刚那声炸雷声吓住了,呆立在原地不动,眼看就要带着小纸人们卷进扩张的妖火里。
顾宁拼命往前冲,可是有人的动作比顾宁还快。
就在妖火马上就要卷向大豆的一瞬间,楚轩从旁边直扑过来,把大豆连同小纸人们裹在怀里,向斜向里就地一滚,瞬间脱离了妖火的范围。
大豆吓坏了,呜咽了一声,挣扎着脱开楚轩的怀抱跑了,小纸人们也纷纷从楚轩怀里飘下来。
顾宁冲过去查看,楚轩的体质特殊,因为被他抱着,妖火隔绝得十分好,小纸人们一丝一毫都没烧到。
只见那一大片妖火在半个院子里猛烧了一会儿,骤然收缩,火苗向中心凝聚,结成一整片蓝色幕布一样的实体。一个身影从幕布中间慢慢显现。
这是一个身材足有两米多高的男子,穿一件式样非常奇怪的长袍,袍子古不古今不今,上面的花纹像有生命一样不停地涌动,一头黑色长发顺洁无比,干净利落地披在耳后,肤色白到极致,两道斜飞的黑色眉毛下,一双碧绿的眼睛比宝石还要璀璨,目光凌厉,不怒自威。身后幕布中,影影绰绰能看到很多人影。
顾宁心想,这一看就知道是谁。
这双绿眼睛和汋惟的一模一样。而且非要把自己实打实地显形,也和汋惟一模一样。
这估计就是汋惟那个见面还要预约的老爸。
小纸才刚刚传信出去,他来得还真快,儿子找不到,看来是真着急了。
不过现在先有别的账要算。
顾宁站起来,怒视着他,“有你这样到谁家先用妖火开道的吗?我们家人差点就被你烧死了!”
那人已经把院子扫视了一圈,听见顾宁的话,转向顾宁,开口十分客气,“不好意思,我急着过来,因为用妖火做门最快,就没想那么多,有人受伤吗?”
“没有。”顾宁不爽,“不过那都是因为我们躲得快!”
外面闹出这么大动静,楚爷爷和厢房里的楚爸楚妈他们纷纷出来查看。
汋惟已经看见那男子了,躲在顾妈身后,小小声叫了声“爸”。
66、纸片5
这人真是汋惟他爸。
汋惟他爸对汋惟伸出一只手, “过来, 该回家了。”
汋惟一双碧绿的眼睛看着他爸不动,里面都是固执。他爸的手尴尬地停在空中。
顾宁两只手都托着小纸人, 还在生气, 不想帮忙。就先晾着他,让他这么尴尬着吧。
楚轩比较好心,站起来走到汋惟面前,蹲下平视汋惟,跟他低声说了几句什么, 好像在劝他回家。
汋惟扁扁小嘴, 终于动了先抱抱顾妈他们, 跟他们小声告别,然后跟着楚轩走过来, 又抱抱顾宁。
“你等等, 我去拿你的小金锥子。”顾宁松开汋惟,就要回房。
汋惟叹口气,“你怎么还是记不住?那是降魔杵。不用拿了, 里面已经塌得差不多了, 我反正也用不上,你自己留着吧,以后用它招妖攒功德方便。”
汋惟把能逼出降魔杵香气的咒语教给顾宁, 然后恋恋不舍地又搂搂楚轩,才走到他爸身边。
汋惟他爸对院子里的众人点点头,“我是妖王壑阑, 多谢诸位这些天照顾我儿子。”低头对汋惟说,“走吧。”
“等等。”楚轩捡起地上的篮球,拍了两下传给汋惟,“汋惟,就算没人陪你,你自己也可以打。”
汋惟接过球抱在胸前,看看楚轩,忽然说,“我真希望你是我爸爸。”语气真诚。
楚轩笑笑,“我也希望有你这么个儿子。”
楚轩绝对是故意的。
顾宁看见,妖王的脸都绿了。
被楚轩这么激一激,他大概会抽点时间陪陪汋惟吧?
一大一小两个身影消失在门里。
汋惟终于送走了,顾宁放下了心头的一桩大事。小纸人们并没有忘了约架的事,定了定神,重整旗鼓,骑上大豆继续出发。
顾宁和楚轩交换了一下眼色,两个人悄悄跟上。
楚家老宅外就是条河,河道挺宽,因为不是雨季,河水并不算太深。大豆驮着小纸人们,也不走桥,直接跳进水里游过河去。
顾宁和楚轩绕道过河,才到河对岸,一眼就看见河边的荒滩上等着一大群长灰毛的小耗子精。
小耗子精都不大,和小纸人们的个头倒是势均力敌,不知道它们从哪弄来那么多能上网的手机。
小纸人们骑在狗上,居高临下,呼啸而上,颇有冲锋的气势,两方人马彼此撂了几句狠话,就杀在一起。
妖法与闪电齐飞,纸片共灰毛同下,顾宁看了几眼,立刻知道耗子精们法力有限,根本打不过自家小纸人,放下心来,拉楚轩远远地坐到河沿边观战。
楚轩不能太近,太近耗子们就吓跑了,小纸人们还打谁?
“你是收妖的,闹成这样,也不管管吗?”
凉风习习,楚轩优哉游哉地坐在顾宁旁边,看从小到大看惯了的河边风景。
“收妖的也有放假的时候。”顾宁看着小纸人们飞来飞去地械斗,“再说了,收了它们,你陪小甲它们打游戏?不过楚轩,我想起来,还有一笔账没跟你算。”
楚轩笑问,“什么?”
顾宁坐直一点,肃穆道,“你少给我装蒜。妖王的妖火和符火是差不多的东西,都不是真的火,普通人根本看不见。刚才妖火一起来,你二话不说直接就扑上去救小甲它们,你要不要跟我解释一下?你完全看得见是不是?”
楚轩但笑不语。
顾宁继续推理,“你能看得见妖火,就没理由看不见符火,前一段时间你跟我一起捉妖,每次我点符火的时候你一点反应都没有,全部都是在给我装,对不对?”
楚轩只是笑,并不否认,明显就是认了。
顾宁怒,“故意把我当猴耍?我现在深深怀疑,你这双破眼睛,是不是还能看见别的?”
“别的?比如?”楚轩看一眼远处的小纸人们,终于含笑悠悠道,“你是不是说那边那群飞来飞去打架的灰皮小耗子精?还是说你上次收的那条透明小龙?绿眼睛狐狸?还有你送进铜门的那个穿紫衣服的老大爷?”
他!全!都!能!看!见!
这家伙出身捉妖世家,天生体质特殊,居然不用继承小铜门也不用变成收妖人就能看见妖怪!
太坏了。
顾宁气成河豚。
他一直死都不承认的事,两个人为了这个吵了那么久的事,他其实根本一直都能看见!
“楚轩!”顾宁扑到他身上,一双手变成九阴白骨爪往楚轩脸上招呼,咬牙切齿,“你这双眼睛能看见的东西,反正你自己都不承认,不如干脆挖了算了。”
楚轩顺从地被她压倒在地上,并不反抗,只捉住她的手,“女侠饶命,这双招子还是给在下留着吧。否则怎么看到女侠捉妖时的英姿?”
夕阳落到河对面,隐到山后不见了,小纸人们大败耗子精,凯旋而归,一眼看见远处坐着的顾宁和楚轩,也不再骑大豆,兴奋地飞扑过来。
小纸人们飘飘扬扬地落在顾宁的肩头和胳膊上,叽叽喳喳成一片。
“宁宁你看见我那一下旋风腿了没有?”
“旋风腿算什么,我的闪电刚刚来了个群杀!”
趁着刚打完仗的兴奋劲,小甲试试探探地从顾宁的肩头一蹦,落到楚轩的肩头。
所有纸人同时静默了一秒,随即假装无事发生,又热烈地讨论起来。
楚轩神色不变,像是从生下来肩头就长着个小纸人一样,一脸的习以为常,脚步却稍微慢了一点稳了一点,好像唯恐它掉下去。
见他脸上毫无异色,小纸人们胆量大起来,楚轩和顾宁肩并肩走路,小纸人们越来越放开了胆子在两个人的肩头和胳膊上蹦来蹦去,好像这么多年的隔阂都不存在。
大豆绕着他们的脚边转圈,呜呜地表达不满,仗刚打完坐骑就不要了?打算鸟尽弓藏兔死狗烹?
顾宁傻吃傻睡,转眼就到了周日中午,楚爸他们周一都有事,得立刻返程。
顾宁正忙着把爷爷配的药和小甲做的各种零食往包里塞,面前的地上忽然噗地一声蓝光一闪,冒出一个小巧的阵来。
这和顾宁平时传葫芦用的传送阵一模一样,阵里又放着一个黑色的小金字塔。
顾宁捡起来,静听它在说什么。
这次的话不长,只有一句。
楚轩问,“这次又是什么?”
顾宁捧着它发了一会儿呆,忽然跳起来搂住楚轩的脖子,“它说,因为妖王特别推荐,咱们宁合堂也进入办事处的候选名单了。”
楚轩轻轻抱抱她,微笑,“这是汋惟他爸的谢礼。”
顾宁松开楚轩,攥着手里的玻璃碴,“可是进了候选名单,接下来要做什么才能真的变成办事处呢?它完全没提。”
顾宁一边琢磨着,一边就打算把手里的玻璃碴随手洒在地上,被楚轩一把握住。
楚轩找了张纸巾,把玻璃碴小心地拨进纸里,“别乱扔,我可不想再帮小甲擦一次地了。”
顾宁一直到坐到车上还在琢磨这件事,心不在焉。
“宁宁怎么了?”
楚爷爷亲自把他们送到门口,觉得顾宁不太对劲。
“她没事。反正天天都在胡思乱想。”楚轩随口污蔑顾宁。
楚爷爷看了一眼车里的顾宁,把楚轩拉到旁边。
顾宁看见楚爷爷好像在低声嘱咐着楚轩什么,突然意识到一件事,在老宅呆了两天,楚爷爷和楚轩居然相安无事,破天荒一次都没吵。
他俩说完话,爷爷带着鼓励的表情拍了两下楚轩的后背,和颜悦色。
楚轩居然对爷爷笑了笑。
他们祖孙俩的关系什么时候变好了?这简直太不正常了。顾宁眯眼打量楚轩。
自己没回来的这两年,肯定有什么不对劲的事发生了。
一行人开车返程,因为爷爷说要“从长计议”,回家后连着两天居然都没人再提订婚的事,简直是奇迹。
顾宁才刚松一口气,楚轩就来找顾宁,说明猴打电话来说,楚轩班上的同学听说楚轩回来了,晚上要聚一聚,因为是为了楚轩才聚的,不去不好。
顾宁不在意,“你们班上的同学要聚会,问我干吗?”
楚轩吐出几个字,“可以带家属。”
顾宁直接怼他,“谁是你家属?你们要去哪儿聚?”
楚轩想了想,“好像是湖西区的别墅,他们打算自己动手做吃的。”
“湖西?那么远?”顾宁吓一跳,“又是晚上,还回得来吗?”
“说是有不少房间,实在太晚,可以住在那边。”
顾宁静默了片刻,不知不觉间双手抱在胸前,眯眼看楚轩,“多少人?男的女的?”
楚轩没回答,挑眉偏头看看顾宁,忽然抓起桌上顾宁的手机,对着顾宁咔嚓一声拍了张照片。
“你干嘛?”顾宁莫名其妙。
楚轩低头看手机,“把你现在的表情拍下来,留作纪念。你不知道你现在有多像一个吃醋的老婆。”
顾宁去抢手机,楚轩不等她抢,就乖乖上交——已经把照片发到自己的手机上了。
“所以你到底去不去?”楚轩微笑。
“去。”顾宁闷闷地答,总觉得自己好像又被他算计了。
湖西别墅区离市区很远,是新开发的,地方宽敞,每家都是两到三层的小楼,环境优雅。
要去见楚轩的高中同学,顾宁随便套件裙子就走了,满脸都写着“我不在乎”。
可是快到地方时,楚轩眼尖地看见,顾宁状似随意地拿起手机,好像是在上网,其实偷偷摸摸打开了相机的前置镜头当成镜子检查脸和头发。
楚轩勾勾嘴角,幽幽问,“为什么和我在一起时每天穿睡衣拖鞋,头发乱蓬蓬,怎么都行,去见别人时就要在乎形象?你看中我哪个同学了?”
顾宁心虚地嗖地一下把手机丢进包里。
楚轩找到地方停了车,才伸手揉揉她的头发,“不用看了,怎么都漂亮。”
顾宁拼命躲,“楚轩你别乱动!我头发又要乱了!”
楚轩打电话过去,主人已经等在别墅门口,是楚轩班上一个男生叫大邢,本地有名的二代,现在子承父业,管着他爸的一个分公司。
别墅不小,差不多是今天路过的别墅里最大的一个。天已经擦黑,来了不少人,正在后院里亮着灯边吃东西边打牌,大家过来和楚轩一通寒暄。
毕业七八年,人人看着都有点不一样,顾宁个个都觉得眼熟,却都叫不出名字。
楚轩并不用她操心,来一个报一个名字,完全不受大家发福的体型和变化的五官的干扰,流畅无比,绝不出错,比人脸识别程序牛多了。
所以当楚轩报出两个结伴过来的女同学的名字时,对方就有点激动。
“楚轩,你还记得我!”
楚轩过了这几年,比当年少了点青涩,多了些冷峻成熟,仍然帅得人神共愤。顾宁早就看见,他刚刚一进来,在场不少女生的眼睛就开始放光。
67、捉奸1
那个叫“甄倩倩”的女生无比热情, “楚轩, 你还记不记得以前你打完球我送过你脉动?”
顾宁无语地仰头看楚轩。
“我没要。”楚轩立刻对顾宁声明,然后表忠心, “除了你转交的, 我没收过任何人的东西。”完全不考虑面前的甄倩倩下不下得了台。
“哦,是顾宁啊。”甄倩倩这时好像才看见顾宁,上下扫视一眼,“我记得你那时候就天天跟着楚轩。”
甄倩倩旁边和她一起来的女生,听楚轩说叫汪小颖, 跟她一唱一搭, “跟在咱们校草后面那么多年, 这算是终于修成正果了?”
这态度,明显就不是单纯地想和同学聚聚。
怪不得都说, 同学会, 同学会,拆散一对是一对。
顾宁还没说话,楚轩已经搂过顾宁带进怀里, 并不理那几个女生, 对大邢说,“我这些年追她追得那么辛苦,今天是好不容易才把她拐来的, 谁要是把她吓跑了,我立刻就走。”
说得顾宁像只胆小的兔子。
大邢连忙说,“今天是给楚轩接风, 人家早就名草有主了,你们几个都给我收敛一点。”
大邢他爸有钱有势,人人都想蹭点便宜,并不敢得罪他,只好暂时闭嘴。
“楚轩,我爸前几天问我,说你爸的公司给港交所递了招股书?要上市了?”大邢扔下闲杂人等,拉楚轩过去聊天。
楚轩随口对付他,“我一直在国外,他公司的事我也不太清楚。”
顾宁对他们的聊天内容不感兴趣,自己去觅食。
牌桌旁边摆着一个巨大的长桌,上面满满的都是大邢家阿姨准备的菜,放了几叠碟子让人自取,完全是自助餐的风格。
北极虾看起来还不错,又大又新鲜,顾宁才夹起一个,就听到桌对面两个女同学正在一边拿吃的,一边窃窃私语,声音不算小,像是故意想让顾宁听见。
甄倩倩感慨,“都说女追男隔层纱,看来这么坚持几年,确实有效果哦。”
汪小颖捅捅她,嬉笑道,“你当年就应该多坚持坚持,说不定就成了。”
甄倩倩哈了一声,“那时候不是有好几个追我的嘛,意志不坚定,没人家那个毅力。”
顾宁心想,找事儿是吧?真当我是吃草的兔子?
顾宁直接接话,“意志不坚定吗?给一个大了二十多岁男人当三儿熬了好几年才转正,意志挺坚定的啊?”
顾宁的眼睛从北极虾上移到甄倩倩脸上,只瞥了一眼,就继续夹虾,“哦,老公的公司倒闭了?要离婚?怪不得这么着急。不过我看你一脸晦气,再不谨言慎行,今晚就要倒大霉。”
甄倩倩的老公前不久投资失败,资金链断了,一堆债主踏破门槛,甄倩倩立刻提出离婚。
这次和同学聚会,就是把同班同学里家境还不错的男生都捋了一遍,觉得其中有几个潜在对象说不定可以下手。至于人家有没有老婆,管他呢。
可是那公司甄倩倩也挂着名,要离婚的话,债务怎么分割还没谈拢,正在打官司。一旦顾宁刚刚的话被别人听到,肯定没人愿意招惹这么一大坨麻烦,今晚不动声色钓凯子的计划就全都泡汤了。
甄倩倩忍气吞声,没敢和顾宁直接对刚,掉头走了,
听顾宁一语说穿甄倩倩最近的窘境,旁边的汪小颖不由自主地问,“她谁都没告诉,你怎么知道她……”
“还有时间替别人操心,”顾宁打断她,“你男朋友劈腿的事解决了?你一晚上不回去,当心家里来别人,我劝你现在赶紧找你男朋友开个视频看看。”
根本不用排盘,光看看面相,就足够吓唬她们了。
顾宁当初在中学的时候卜卦算命就很有名,过了这些年,技艺更加精进,汪小颖猛然想起这茬,狐疑地看了顾宁一眼,端着盘子匆匆走开。
没走几步,顾宁就看到她真的掏出手机来开始打电话。
清了场,没人在耳边嗡嗡嗡,顾宁悠闲自在地夹满一盘,自己找个位置坐下慢慢吃。
不一会儿楚轩过来,看了一眼顾宁的盘子,立刻说,“宁宁,我饿。”
顾宁知道他看中了那堆剥好的虾肉,低声说,“我好不容易才剥的,要是现在给你,不就是坐实了我追你吗?”
“那怎么办?女王陛下,你的侍卫官到现在连晚饭都还没吃呢。”
楚轩忽然人一低,单膝跪在顾宁的座椅前,张开嘴,“宁宁,啊——”
他眼神清澈,乖得像只大型宠物。
顾宁不好意思,伸手拉他起来,叉了一只刚刚剥好的虾,送进他嘴里。楚轩又去拿了一把叉子,两个人凑在一起你一口我一口一起吃盘子上的东西。
顾宁正吃着,一眼瞥见那边汪小颖果然面色铁青地抄起包匆匆走了,微微一笑。
她走了,只剩甄倩倩缠着大邢,“大邢,不是说好自己动手做吃的吗?你家阿姨都把吃的东西做好了,我们做什么?本来都准备好拿手菜了。”
这是又打算立个贤惠人设?她们想钓的都是富一代富二代,觉得干点保姆厨师的活就能上位,脑回路清奇,以为写小说呢?
顾宁咬一口元贝,心想,你这招对付他们恐怕没用,泡我还差不多。
“知道你们要显摆手艺,”大邢笑道,“我已经准备好烧烤架了。”
大邢招呼人搬了好几个烧烤架,放到院子中间点了火,又叫楚轩和顾宁,“过来,知道你们在国外这个吃的多,不过他们蛮夷的哪有咱们的好?都忘了咱们地道的风味了吧?”
“走,我帮你烤几串。”楚轩拉顾宁过去。
下面是炭火,调料都是中式,确实地道。楚轩动手帮顾宁烤了几串,足足地加了孜然,外酥里嫩,火候掌控得刚刚好,顾宁赞不绝口。
楚轩负责专业地烤,顾宁负责专业地吃。差不多快吃饱时,就看到一个人从别墅后门走进后院。
不会吧。
顾宁和楚轩无语地交换了一下眼神。
顾宁心想,如果真有老天爷这种东西,您会不会太神经病了一点?
只见佟怀琰一身舒适打扮,悠闲自在地走进后院。
佟怀琰只用眼睛一扫,立刻就在人堆里发现了顾宁和楚轩,挑了挑眉毛,一抹笑意延伸到眼角。
佟怀琰走过来,先跟大邢打了个招呼,“这么热闹?都是你同学?”
“是,吵到你了?不好意思,我们有同学从国外回来,今天聚一聚。”大邢的态度非常客气。
“没关系。”佟怀琰口气随和,这才跟楚轩和顾宁打招呼,“真巧。这就叫人生何处不相逢。”
楚轩站起来,比顾宁的座位稍微前面一点,伸手和他稍微碰碰,完全是防卫的姿态。
顾宁问,“你怎么会在这儿?”
“他父亲和我家,”佟怀琰朝大邢偏头示意了一下,“有过生意上的交道,因为这里离一个自然保护区比较近,我想顺便过去看看,就过来住两天。”
佟怀琰转身问大邢,“我还没吃晚饭,能蹭点吃的吗?”
大邢立刻笑答,“当然好,可是我们都是乱做的,你别嫌弃。”
佟怀琰的目光落到烧烤炉上,问顾宁,“喜欢吃这个?我有些奇怪又没什么用的本事,帮你烤一串怎么样?”
顾宁立刻拒绝,“不用麻烦了,我刚刚吃了不少,早就饱了。”
佟怀琰笑笑,自己走到烧烤架那边。
佟怀琰虽然态度温和,却有一种特殊的让别人服从的气质,不费什么劲就占领了一个烧烤架旁主厨的位置,不知在忙活什么。
有这样的神仙人物从天而降,几个女生立刻去大邢那里打听了一遍,摸清了佟怀琰的来路,黏在他身边不放。
“为什么要把肉这样改刀啊?”
“这样比较入味。”
“这几样为什么要分开烤?”
“食材不同,时间不同,一起烤就不对了。”
“这么做一串烤串多麻烦啊?”
“不麻烦。”佟怀琰笑笑。他和楚轩脾气不同,有问必答,并不冷场。
他的做法与众不同,手法专业,转眼周围就聚了一群人围观。
那串万众瞩目千呼万唤始出来的肉串终于好了。佟怀琰拿过一个碟子摆好,在众目睽睽下丝毫也不避嫌,直接朝顾宁走过来,完全无视顾宁旁边的楚轩,递到顾宁面前,“试试看。”
顾宁觉得周围突然特别安静。
顾宁心想,老天爷你刚才是不是听见我胡说八道了?我再也不瞎吐槽了。装贤惠这招泡我也没用。
顾宁不动,语气真诚,“我真饱了。”
“知道。一串而已。”佟怀琰坚持。
顾宁摇摇头,“一口也吃不下。”
佟怀琰弯下腰靠近顾宁一点,低声笑道,“那么多人都在看着呢,不给我个面子?我这样举着没法下台。”
你还知道那么多人看着?没法下台是因为你自己非要把自己撂到台上吧?
这盘子死也不能接。接了不能下台的就是楚轩。
顾宁抬头求助地看楚轩。
楚轩微笑了一下,忽然伸手把那串烤串拿起来,“她饱了,我还没饱,给我吧?”认真尝了尝,“芦笋和肉都烤得刚刚好,洋葱的量很有分寸,你这是专门学过的?”
68、捉奸2
“是, 以前闲极无聊, 专门学过一段时间各种料理。”佟怀琰扯扯嘴角,做了个笑的表情, 眼睛里却一点笑意都没有。
大家都能下台, 台上现在没人了,皆大欢喜。顾宁从椅子上蹦起来,问楚轩,“这么晚了,咱们回家吧?”
楚轩点头, 帮顾宁拎起包, “好。”
“这么急着走?”佟怀琰看着楚轩, 脸上仍然挂着一层薄薄的笑意,嘴唇几乎不动, 用只有楚轩能听清的音量问, “连多留一会儿的胆量都没有?”
楚轩直视着他,半秒钟之后,手腕一动, 手上的包又被重新丢回座椅上。
顾宁无语。干嘛要跟他杠?他在激你你不知道吗?
顾宁只好重新坐下, 那两个人干脆一左一右坐在顾宁两边。顾宁尴尬,觉得自己好像刘备,身后跟着关羽和张飞。
“今晚就这么吃东西?不玩点别的?”佟怀琰问还在忙着烧烤的大邢。
“当然玩, 还没喝酒呢,今天酒管够。”大邢招呼人一口气搬了不少箱酒出来,有啤的有白的, 叫大家拉过椅子来,围着长桌坐下。
“要玩什么?狼人杀?”有人问。
“玩那个多费脑子,再说也太慢了,咱们喝酒为主。”大邢反对。
“喝多了就没法开车了。”
大邢指指楼上,“二楼三楼有的是房间,我都叫人收拾好了,还怕没你们睡觉的地方?来个快的。”
“不然咱们用嘴传纸牌?”有人建议。规则就是用嘴不用手,把纸牌在邻座间传一圈,掉的算输。
“用纸牌还不如牙签。”有人笑容鬼祟,“只要传一圈还没有人掉,就掰短一半,怎么样?”
这种游戏暧昧到不行,为了占女生点便宜,不惜和男的嘴对嘴,立刻就有人跃跃欲试。
“不好!”顾宁一左一右坐着的楚轩和佟怀琰几乎同时出声反对。
大邢愣了愣,马上说,“就是,这都想的什么猥琐游戏,不行。还有没有正常点的?”
“逢七必过?”有人提议。
大邢先扫一眼这边,那两尊大佛都没什么反应,随即答,“那就这个吧。今天都放开了喝啊。”
逢七必过是个老玩法,就是报数而已,遇到带七的和七的倍数都要跳过,错了的罚酒。数字小的时候很简单,大家小学都毕业了,没人被罚。然而数变大的时候就开始不好想,纷纷出错。
玩这种游戏楚轩根本不可能被罚。顾宁甚至深深怀疑,他从一开始就已经把自己全程会轮到哪些数算清楚了。
难得的是佟怀琰也不出错,他在国外长大,中文再地道,对数字的本能反应也是英文,输入输出统统都要在脑子里做二次翻译,不出错十分不容易。
一圈又一圈轮下来,啤酒瓶早就摆满一地,连顾宁都罚了两次,楚轩和佟怀琰两个人却都滴酒未沾。
楚轩不爽,伸脚下绊子,“这样报也太容易了,不如每次有人错了,就从错的那个人开始,轮的方向反转?”
这样要报的数就开始变得不可预测,酒消耗得更快了,两个学霸仍然一口都没喝。
除了他俩,别人都喝得有点多,渐渐地不玩了,三五成群变成小团体,该聊天的聊天,该泡妞的泡妞,由喝啤酒也变成拼白酒。
楚轩靠在椅背上,好像在琢磨新主意。
佟怀琰对他微笑道,“我都渴了。”自己端起面前的啤酒杯抿了一口,挑衅得十分明显。
楚轩看了他一眼,问,“会不会玩‘你有我没有’?”
“你有我没有”的玩法,就是一个人说自己从来没有做过什么,如果这件事其他人做过,就得喝酒。比如一个人说“我从来没养过乌龟”,那在座的养过乌龟的就都得喝一杯。
佟怀琰确认了一下这游戏的英文名,“就是‘我从未有过’?这个我知道。”
楚轩点点头,“好,我们两个来。”
佟怀琰笑道,“玩这个完全要靠诚信,怎么能保证我们两个说的一定是真话?”
“简单。”楚轩转头问顾宁,“我听说以前玄门有种以血立誓的方法,你是学这个的,应该会吧?”
顾宁无语,要不要玩得这么大啊?
顾宁威胁他俩,“这个可不是好玩的,立了誓,是真的会应验的。”
楚轩并不回答,看向佟怀琰。佟怀琰一脸的坦然无惧,赞道,“这个办法好。”
楚轩站起来拎了几瓶白酒和两个杯子过来,顺便问大邢借了把干净小刀消过毒,自己先刺破手指,挤了滴血到酒里。
血融进酒中,丝丝缕缕变成淡淡的粉红色,楚轩轻轻晃了晃酒杯,粉红色不见了。
佟怀琰默默地看着他做完,微笑道,“有意思。”自己也照着做了一遍。
楚轩把两人的酒杯推给顾宁,“你来。诵祷词。”
他还挺懂。
顾宁只好接过酒,问他们俩,“得先告诉我,你们说谎的话,惩罚是什么?”
楚轩笑笑,轻松答,“和你永远没缘分。”
你真狠。顾宁再转向佟怀琰。
佟怀琰点头,“不错。说谎的话就永远和你没缘分。”
行吧。你俩高兴就好。顾宁低头默诵祷词,诵完把酒递给他们两个,“喝了。”
杯子不算小,两个人却都毫不犹豫地把酒一饮而尽。
楚轩把那瓶白酒拎起来重新给佟怀琰满上,酒就没了大半瓶,楚轩悠然道,“一人五个问题。我先来。”
“我从来没有……”楚轩看了顾宁一眼,“……喜欢过顾宁以外的女孩。”
顾宁瞬间脸上发烧。
佟怀琰无语地伸手去拿酒,仰头喝了一整杯。
佟怀琰这杯酒必喝无疑。顾宁早就知道他经历复杂,倒是楚轩居然能看出他的感情史不会简单,眼光挺毒。
楚轩帮他满上酒,继续,“我从来没有交过顾宁以外的女朋友。”
这句话等于是声明和顾宁两个人并不只是邻居,也不是什么“兄妹”,而是真的交往过。
佟怀琰听懂了楚轩的意思,他交过那么多女朋友,这杯也还是要喝,不作声地拿过酒杯一口气喝光。
楚轩满上酒,流畅地更进一步,“我从来没有和顾宁以外的女孩上过床。”
顾宁吓得一哆嗦,这句话是什么意思?这位哥哥你是怎么定义“上床”的啊?
楚轩悠然自得,顾宁瞪着楚轩,佟怀琰怀疑的目光在两人之间转来转去,仍然什么也没说,默默喝了一杯酒。
看来他和他十四岁以后的某些女朋友,可不是纯洁的“小狗式恋爱”。
楚轩又开了一瓶酒,满上,微微笑了一下,继续往上加码,“我从来没有……随便和人一夜情过。”
佟怀琰嘴角的肌肉微微抽搐了一下,顿了片刻,下定决心一样伸手去拿那杯酒,手伸到一半,忽然抬头看向顾宁,“都是以前,我那时候年纪小,家境还可以,周围就有一群狐朋狗友,有一次派对喝得有点多……”
解释了一半,自己也觉得没意思,不再说了,伸手拿过酒杯喝干。
楚轩慢悠悠帮他重新斟好,“最后一个。我从来没有,”对佟怀琰笑一笑,薄唇里吐出几个字,“在床上和两个以上的女生同时做过。”
为了避免歧义,楚轩换词了。
佟怀琰注视了楚轩一会儿,居然笑了,这次没有犹豫,破罐子破摔地抄过酒杯一饮而尽。
顾宁被彻底吓坏了。
这位佟怀琰,你这好像不止是“有一次派对喝得有点多”,你以前到底过着怎么样的人生啊?
顾宁看命盘知道他乱过,没想到会这么乱。楚轩直接帮他把具体细节抖出来,效果非常惊悚。
楚轩五击五中。
佟怀琰的苦难终于结束了,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现在换他进攻。
楚轩不用他动手,已经自己把酒满好了,“你来。”向后一靠,一副你随便的表情,静等他的挑战。
佟怀琰知道楚轩在刚刚那些方面完全无懈可击,思索片刻,“我从来没有生过顾宁的气。”
角度刁钻。
楚轩和顾宁从小一起长大,两个人之间一定有龃龉的时候,佟怀琰猜得很准。
楚轩直接拿过酒杯把酒喝了。
顾宁也知道这杯酒楚轩喝定了,不说以前把他气得七窍生烟是常事,就光是分手的时候生过的气,楚轩喝十杯都不冤。
佟怀琰扳回一局,调整了一下情绪,沿着这个思路继续,“我从来没有冒出过以后再也不想理她的念头。”
这就纯属是在挑拨离间了。
可是楚轩不动。
佟怀琰怀疑地看着他。
楚轩坦然道,“不理她这种念头,就算再生气,我也连想都没想过。”
顾宁反而不太信。两人有这两年都没有任何联系,楚轩电话不打,消息不发,连个赞都不点,还敢说根本没想过不理人?难道在不联络的那些年里,他也从没起过真正分开的念头?
这一击失手了。望着楚轩一脸的坦然清冷,佟怀琰思索了一下,换了个方向,“我从来没有……趁她不注意,偷看过她里面穿的内衣。”
男人最了解男人,佟怀琰不相信天天对着自己喜欢的女生,楚轩真有他外表看起来那么正人君子。
这都是什么鬼问题啊。顾宁怒气上冲,刚想开口,就看到楚轩默默地伸出手,去拿酒杯。
楚轩端起酒喝掉,看了顾宁一眼,随即垂下长长的睫毛,低声解释,“你马马虎虎不太注意,我有时真的能看见。”
进攻的方向正确,佟怀琰受到鼓舞,凝视了一会儿楚轩那双清如水冷如冰的眼睛,忽然微笑,“我年纪比你大,经验比你多,知道像你这样的人,其实……”
楚轩立刻打断他的话,回敬道,“你是说你比我老?”
佟怀琰笑了一下,再接再厉,想撕掉楚轩那层清冷超尘的伪装,说了一句很长的话,“我从来没有在自渎的时候以她为对象幻想过强制的情节。”
顾宁的一口气差点提不上来。
楚轩不干了,把手抱在胸前,审视地看着佟怀琰,“你敢说你从来没有?提问的人自己说假话也是要被罚的。”
佟怀琰坦然答,“以她为对象有,那种情节没有,我不太吃那一挂。”
楚轩不再出声,拿起酒杯喝干。
这两个人太过分了。顾宁怒了,站起来,“你们两个要是再继续讨论这种无聊话题,你们就自己玩吧。”
楚轩伸手握住她的手,拉她坐下。
佟怀琰笑笑,“好,不说这个。最后一个,很简单。我从来没有吻过她。”
这也没好太多。
佟怀琰明显是意识到顾宁和楚轩真的不只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关系,想试探一下他们俩究竟到了哪一步。
楚轩对佟怀琰胜利式地一笑,从容地斟了一杯酒喝掉,刚要开口,就被佟怀琰拦住,“在国内你是主我是客,再额外送我一个。”
69、捉奸3
楚轩默许了, 安静地等着他问。
“我从来没有……”佟怀琰像是下定决心一样, “我从来没有和她做过。”说完静等楚轩的答案。
他刚才根本没上楚轩的当,不说“上床”, 改用英文, 用词直截了当,没有歧义。
楚轩思量了一下,有点犹豫,手动了动,像是要伸向杯子。
顾宁的脸彻底红了, 忘了愤怒, 心里也在琢磨, 楚轩你难道真要喝?这杯酒应该是不用喝的吧?应该是吧?
佟怀琰看到楚轩踌躇,似乎想去拿杯子, 忽然伸手按住他的手腕, “算了,当我没问。”
看他纠结成那样,顾宁心里纳闷, 你自己以前乱成那样, 对别人做没做过很在乎吗?这有点太双标了吧?
五比四,楚轩赢。
他们俩一直短兵相接,三个人都没注意周围。顾宁这时才发现阿姨早就过来收拾后院, 很多人都喝趴了,长桌边已经没什么人,大概都找地方睡觉去了。
“天太晚了, 我们也走?”楚轩问顾宁。
“好。”顾宁站起来。
楚轩也跟着站起来,顾宁却发现,他动作虽然如常,脸色却苍白得要命。
佟怀琰比楚轩还多喝了一杯,一点异样都没有。不过想来他以前曾经夜夜笙歌过,这点酒应该不算什么。
可楚轩不一样,他虽然不是滴酒不沾,估计也从来没一口气喝过这么多,顾宁有点担心。
顾宁的犹豫落到佟怀琰眼里,佟怀琰拦楚轩,“今晚别走了。”又补充,“你喝过酒,开车带着她,我不放心。”
楚轩不在意,“我不开车,我去叫代驾。”
佟怀琰低声说,“回市区太远,她也喝酒了,你让她躺一躺。”
楚轩认真地看了看顾宁有点泛红的小脸,“也好。”
不如留一夜,明早再走,反正也没事。
大邢不知道去哪了,他说过楼上有房间可以睡,三个人站起来打算去看看。别墅客厅的一圈长沙发和地毯上都躺着人,不知道还有空房间没有。
“我住的房间在三楼,可以让顾宁去睡,我们两个在外面找个地方凑合一夜。”佟怀琰提议。
楚轩不太愿意让顾宁去住他的房间,“先找一找再说。”
三人上了二楼,一间间去找。佟怀琰随手敲敲楼梯口一间房间的门,没人应,顺手推开,里面刺鼻的酒后怪味立刻直冲出来,不知道是不是有人吐了。
佟怀琰扫了一眼就关好门。
楚轩已经推开隔壁半掩的门,里面有人,还不止一个,发出奇怪的声音,好像快要死了。
顾宁好奇地向里张望,楚轩把肩膀横在顾宁面前,挡住她的视线不让她看,迅速把门重新带上。
两个人都不想再带着顾宁一间间敲门,佟怀琰对楚轩说,“你和她留在这儿,我上楼去找找,找到了回来叫你们。”楚轩点头答应。
顾宁刚想说可以自己等着,就忽然明白他们俩的用意,在一个到处都是醉酒的人的别墅里单独呆着太不安全。
佟怀琰走了,楚轩靠在走廊转角的墙上,奇怪地不说也不动。顾宁好奇地看了他半天,才意识到他是真的喝多了。
刚刚佟怀琰在,他还在强撑,现在只有顾宁,他整个人都放松下来。他的脸一点也不红,甚至比平时还要白,面无表情,只有眼睛看起来特别亮,眼珠的转动好像比平时慢半拍。
顾宁伸手在他眼前晃晃。
楚轩一把握住她的手,对顾宁慢慢笑了笑,幽幽出声,“他宁肯承认自己乱交,也不肯撒谎破了血誓。”
原来他刚才对佟怀琰毫不客气,步步紧逼,是在打这个主意。
顾宁笑了,“以血立誓我也是跟爷爷学的,以前从没试过,并不一定就真的有用。”
“万一有用呢?”楚轩握着她的手不放,一双晶亮的眸子在顾宁脸上定住,“宁宁,他那么滥,还是我乖,对不对?”
好像求表扬的小朋友,眼中都是小星星,有点可爱。
顾宁安抚他,“对。你最好,你最乖了。”
楚轩小朋友对口头表扬不满意,“要亲亲。”
他好像小了不止二十岁。顾宁叹口气,踮起脚,扶着他的胳膊,在他有点泛白的薄唇上轻轻碰了碰。
忽然间一股大力袭来,一晃眼顾宁就被抵在墙上,和楚轩彻底交换了位置,楚轩的吻铺天盖地排山倒海而来,力道之大,根本就不像一个醉酒的人。
楚轩分开一点,贴住顾宁的嘴唇说,“说你是我的。”
顾宁无语。你幼不幼稚啊?
楚轩咬住顾宁的嘴唇,环抱住她的胳膊用力一压,把顾宁整个人都贴在他肌肉紧绷的身体上,从牙缝里说,“说你是我一个人的。”语调中都是威胁。
刚才那种单纯又无害的样子都是骗人的,这个才是他本人。
不知道他喝醉了还会干出什么来,顾宁只得应付他,“好,我是你一个人的。”
楚轩满意了,又重新吻下去。
恍惚间,他的手好像抚上脖子,伸进衣领里。顾宁紧张得不敢动,过了片刻,就觉得他的手离开了,找到顾宁的手,把什么东西套上顾宁的无名指。
脖子上挂的那枚戒指。他都醉成这样了还解得开项链。
楚轩低头看顾宁的手指上的戒指,表情满意,像是给顾宁挂了个自己的铭牌。
顾宁也低头看戒指,忽然用余光瞄到旁边有人。
佟怀琰已经回来了,站在几步远的地方看着他们俩,不知道站了多久。
看就看吧。让他死心了也好。
楚轩也看见佟怀琰了,挑衅地笑笑,放开顾宁。
“我找到房间了,在三楼,跟我来。”佟怀琰表情平静,恍若什么都没看见,当先引路。
果然有一个三楼角落里的房间是空的,里面洁净清爽,没被人糟蹋过。
“晚上记得一定要把门反锁。”佟怀琰走到门口给顾宁看一个小小的显示屏,“反锁在这里,按一下这个锁的图标就好了。”
原来这么隐蔽。怪不得那么多人睡觉都没锁门——找不着。
佟怀琰回头对楚轩说,“没别的房间了,走,去我那儿吧,就在前面。”
楚轩乖乖走到门口,在佟怀琰出门的那一刹那,才对他笑一笑,“不用。我们两个一直住在一起,已经习惯了。”直接在佟怀琰面前把门关上,把他关在门外,顺手下了反锁。
楚轩走回来,嘀咕了一句,“就是要在你未来的老公面前公开偷情。”语气任性。
下一秒,向后一倒,倒在床上闭上眼睛,不动了。
顾宁俯视着他,心中好笑:喂,你不是要偷情吗?说好的偷情呢?
睡到半夜,顾宁听到旁边楚轩轻轻哼哼的声音,伸手开了台灯,闭着眼睛迷迷糊糊坐起来,“头疼?想喝水吗?”
楚轩仿佛嗯了一声。
顾宁努力睁开眼睛眨了眨,打算爬起来下床帮他找水。
手忽然被楚轩攥住,重新带倒在床上。楚轩坐起来,“我自己来。”声音清醒。
顾宁看着他笑,“你这是酒醒了?”
屋子里有饮水机,楚轩接了点水喝了,顺手递给顾宁一杯,有点不好意思,“我没做什么吧?”
“没有。”顾宁已经彻底清醒了,淡定答,“你就是把我未来的老公关在门外,说要跟我偷情。”
楚轩笑出来。他自己已经不记得了。
顾宁好奇,“楚轩,你是怎么猜到他有那些黑历史的?”
楚轩扯扯嘴角,“你说他跟你有姻缘线,我当然要先查查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情报工作做得真不错。
“都是以前的事,本来根本没打算说出来,是他自己一直挑衅。”楚轩喝一口水,“昨晚够他受的。”
顾宁哈了一声,“你还挺理解他。”
“我当然理解他。”楚轩坐到顾宁身边,“他和我很像,脑子好,胆子大,好奇心重,这样的人,就像你以前说过的,其实没什么道德感。”
他自己上次还不肯承认。
楚轩伸展长腿,舒服地靠在床头,拉过顾宁的手,玩她的手指头。
“如果你觉得他现在人还不错,那是因为他现在所有的‘不错’都是他尝试各种可能后,最后自己主动选择的结果。完全没节操的人,可能会变成最有节操的人。所以无论他当初做过什么,我都不会觉得奇怪。我懂他,就是什么都不放在眼里,什么都想试试而已。”
顾宁不服,“可是你也没什么都试试啊?你不是好好的?”
楚轩笑笑,“那是因为我和他好奇的东西不太一样,而且我比他幸运,那么早就认识你了。无论我做什么,都要先想想你会怎么说。”楚轩俯身亲亲顾宁的头发,“宁宁,你就是我的缰绳。”
他话说得有点绕,顾宁想了想,“所以你现在是在帮他说话吗?”
“不是。”楚轩忽然任性,“他性格复杂,各种作死。他不适合你,你别理他。”
楚轩躺低一点,伸手揽过顾宁,“这地方太乱了,我不喜欢,天亮我们就回家吧。”
“好。”顾宁调了调姿势,窝在他怀里,正要闭上眼睛,忽然听到外面传来一阵奇怪的声音,声音不大,像气声,分辨不出是男是女。
顾宁皱皱眉头,不太确定这是不是只有自己才能听到的那种声音。
“楚轩,你听到没有?”
出乎意料,楚轩居然答,“听到了。有人在叫你的名字。”
这里是郊外的别墅里,半夜三更,为什么会有人在叫顾宁?
“会不会是有人喝多了,在说梦话?”
楚轩说,“我那些同学都和你不算太熟,没理由没事叫你的名字,还叫个不停。”
大半夜的,有点邪门。
遇到怪事,顾宁完全躺不住了,坐起来,“走,我们去看看。”
可惜没带随身大包。顾宁的大包过一次海关太麻烦,这次根本没带回国。
两个人整理好衣服,悄悄出门。别墅里安静一片,走廊里仍然亮着灯,好像比刚才暗一点。顾宁仔细地分辨声音的来处,一点一点往前走。
整个别墅是塔型,结构复杂,过了中间的楼梯一转,声音清晰起来,走廊尽头一个房间的门口站着一个人。
顾宁用“你怎么也在这儿”的表情看着他。
佟怀琰看见顾宁他们俩,做了个嘘声的动作,等他们过来后才轻声说,“里面有奇怪的声音。”
他也听到了。
70、捉奸4
楚轩说得对。佟怀琰果然还是胆子很大, 好奇心又重, 居然就这么自己摸过来了。
“你也听到有声音叫我的名字?”顾宁问。
“不是,是叫我的。”佟怀琰纠正。
可是顾宁现在听到的声音还是在叫自己的名字。顾宁看向楚轩, 他也能听得见, 不知道他听到的是什么。
楚轩笑笑,“我现在听到的声音,正在同时叫你们两个人的名字。”
顾宁长波,佟怀琰短波,楚轩倒好, 这台收音机全频道。
“进去看看?”佟怀琰问。
“我来。”顾宁伸手去拧门把手。两个男人都没跟她争, 乖乖地跟在她身后。
门打开的一瞬间, 那声音骤然变大了,屋子里却什么都没有。
什么都没有的意思, 就是真的什么都没有。
不只是没有家具电器, 连屋子本身都没有。
没有墙壁天花板和地板,眼前就是完全的一片灰黑色的虚空。上没有顶,下没有底, 顾宁他们所在的地方, 好像是在虚空中凭空开了扇门。
“这是什么鬼地方?”顾宁嘀咕了一声。大邢,你家房子丢了一间你知道吗?
“我的房间就在隔壁。这间我昨天找空房时还来看过,里面不是这样的, 布局和我的房间一样,有家具床铺,里面有喝醉的人在睡觉。”佟怀琰立刻提供线索。
呼唤的声音就从虚空中源源不断地传来, 一声又一声,不知道是想干什么。
顾宁以前从来没见过这种奇怪的状况,身上也没有什么可以用的东西,回头对楚轩和佟怀琰说,“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话还没说完,一股无形的力量像一只手一样拖住顾宁向下猛地一拉。顾宁就站在门边,立刻一头栽进面前的虚空里。
在掉下去的那一瞬间,顾宁看见楚轩和佟怀琰两个人同时伸手抓住她的胳膊,可是那股力量实在太大,三个人一起被带了下去。
一路往下狂掉,没完没了,快速失重的感觉让顾宁头晕眼花,眼前光影缭乱,难受得要命。顾宁还有空想,万一哪天想不开要自杀,打死也不选跳楼,实在太可怕了。
下落像猛然发生那样猛然停止,却一点也没有本来应该有的撞击感,脚下就突然出现了实地,好像刚刚无穷无尽的坠落只不过是种错觉。
佟怀琰不知什么时候不见了,楚轩的手却一直牢牢地攥着顾宁的胳膊。落到实地,楚轩才松开手,转而揽住顾宁,“看。”
两个人正站在一个熟悉的地方。
这是一个空荡荡的操场,中间是假草坪,周围是暗红色的塑胶跑道,不远处就是熟悉的教学楼。
“咱们的中学?”顾宁有点困惑。
“嗯。看你自己。”楚轩示意顾宁。
顾宁低头一看,身上已经变成一身校服。是高中时夏天的白色薄布衬衫和藏蓝色半裙,背上背着个双肩包。
楚轩倒是还穿着刚刚的衣服,一点变化都没有。
“你的样子也变了,看起来好像高中的时候。”楚轩说。
顾宁摸摸自己的脸。高中的时候胶原蛋白好像是丰富一点。
“你的身体好像也跟着变了。”楚轩继续。
顾宁正在纳闷他怎么知道,就看见楚轩的目光从她胸前快速一掠而过。
顾宁立刻双手抱住胸瞪他,那时候还没发育。
顾宁整个人都变成了高中时的状态,连背上背着的双肩包都是当年背的那个,上面零零碎碎挂了一大堆挂件。
楚轩已经把顾宁背包的拉链打开,查看里面到底有什么东西。
顾宁自己看不见,“里面有什么?”
“只有几张符,还有个小瓷葫芦。”
都是收妖用的,里面居然没书,真是奇怪。
“所以咱们是穿越了?不会吧。”顾宁看看周围。不知为什么,校园里一个人影也没有。
“走,咱们过去看看。”楚轩拉起顾宁的手,向教学楼走。
这样在学校里公然牵手,还是第一次,感觉陌生。顾宁有点不好意思,不过好在也没别人看见。
“不知道是什么奇怪地方,一个人都没有……”顾宁这句话还没说完,尖锐的下课铃声忽然响起,转眼间乌压压的人潮从远处的教学楼里涌出来。
放学了。
顾宁:……居然有人,还不少。
楚轩不放手,走在前面,拉着顾宁走近人潮。涌过来的人全是穿着本校校服的学生。因为楚轩和顾宁始终手牵着手,逆着人流,从他们身边擦肩而过的人都忍不住用好奇的眼光打量这一对一眼。
顾宁听到窃窃私语。
“这俩是谁?居然在学校里公开牵手?”
“真有种,不怕咱们教导主任吗?”
“这男的还挺帅的,不过不是学生吧?”
顾宁心想,真是奇怪。
楚轩当初非常有名,有名到学校里人人都认识,毕业几年后,都有陌生人在路上叫出他名字。就算现在的楚轩比当年成熟一点,也不会完全认不出来。
顾宁努力在人流中寻找熟悉的面孔,却一个都没找到。有些人看着有点熟悉的影子,却似是而非。
校园是当初的校园,学生却不像是当初的同学。
顾宁不管了,随手拉住一个女生,“同学,请问现在是哪年哪月哪日?”
那女生用看神经病的眼神惊恐地看了顾宁一眼,躲开她的手,“不好意思我急着回家吃饭。”溜得比兔子还快。
顾宁还想追上去,被楚轩拉住,让她看不远处的海报栏。
“不用问了。你看那张海报,正在筹备六十年校庆,应该是你非要跟我分手的那年,你刚上高三,我大二。”
他居然还记得哪年校庆。顾宁环顾周围,“这是夏天?秋天?”
楚轩笑笑,“再看旁边那张通知,各班筹备十一歌会,上报歌单,应该是九月底。”楚轩离顾宁近一点,“九月二十那天,你给我打电话,说要分手,应该就是那附近。”
顾宁感慨,“你居然记得这么清楚。”
楚轩脸上表情不变,手上却忽然加力,攥紧顾宁的手把她拉得更近,低声在她耳边说,语气威胁,“我当然记得。你知道我那些天是怎么过的么?这件事,我打算记一辈子。”
顾宁看看他,“怎么过的?你不会是哭过吧?”
楚轩不说话。
顾宁当初在小纸那里哭了一整天之后,就再没掉过眼泪,看着楚轩从开始的不可置信到暴怒到一脸冷漠地坚决不分手,一直冷静地对付楚轩,把分手当成一件日常工作来做,一做好几年。
“宁宁,我后来这些年的每一天都在后悔。”
顾宁不解地望着他。
“华大那时候在办国际机器人大赛,我是代表队的主力,自以为是,觉得地球离了我就不会转,根本走不开,每天只能给你打电话,我们俩在电话里就只会吵架,什么都说不清楚,结果一直吵到寒假我回来,已经没办法好好沟通了。我那时应该什么都不管,直接回来找你,无论你遇到什么事,我都应该心平气和地和你在一起,我们两个人一起解决。”
楚轩环顾四周,“我那时就应该像现在这样,和你一起站在这里。这才是我当时应该呆的地方。”
顾宁小小声问,“所以咱们这还是穿越了吗?”
“不是。”楚轩答得毫不犹豫,“你看不出来吧?我能看到,这地方所有的东西,包括人的身上,都有一层橙粉色的光晕,透着怪异。”
顾宁完全看不出来。楚轩的那双眼睛看到的东西是不一样的。
楚轩依旧牵着顾宁的手,“我们走走看。”
路过门卫的门房,顾宁看到墙上的电子钟,果然是九月二十二日中午。
楚轩也早就看见了,“你提分手的两天之后。”
“为什么是这个时间呢?”顾宁纳闷。
“你这天发生过什么特殊的事没有?”楚轩问。
已经过去那么多年,提分手那些天顾宁又精神恍惚,顾宁完全想不起来了。
“我们先回家看看?”楚轩提议。
虽然楚轩说并不是真的穿越了,可是能看到当年的爸妈们,想想都有点小激动。顾宁拉着楚轩沿着走过无数遍的回家的路往前。
中午车水马龙,路两边的店铺和当年一样,才走了没多远,顾宁就发觉不对。
远处的建筑和街道看起来模模糊糊,不像实体,更远的地方就完全看不清了,坠入一片混沌。马路上看起来无比真实的车流和行人走到虚影里,也会消失不见。
这地方好像有边界。
“我们俩继续往前走,会怎样?”顾宁好奇。
“试试看。”楚轩口气轻松。
两人继续向前,发现走不动了。好像有一堵无形的墙挡在两人面前。
“这是谁造的地方,这么偷工减料?”回不了家,顾宁大大失望,看了眼旁边的车流,冒出个歪主意,“打个的能不能开过去?”
“你不怕再掉到虚空里?好,我陪你。”楚轩二话不说伸手招呼出租车,神情轻松,好像在陪顾宁逛游乐场。
一辆出租车在两人身边一个急刹,司机大叔热情地问,“去哪?”
顾宁报了自己家里的地址,大叔二话不说就上路了。
前方的墙不过在二三十米外,眼看着出租车直冲过去。
抵达透明墙的那一刹那,顾宁发现整辆车在瞬间化为虚影,自己的身体重重地撞上墙,那辆出租车如同影子一样穿过顾宁的身体,冲到墙那边渐渐消失不见。
顾宁和楚轩被墙过滤下来了。
顾宁被撞得有点发蒙,好在那堵墙好像有弹性,并不太疼。顾宁还在抱着头,楚轩已经握住她的手腕,一把把她拉到路边。
楚轩指指后面过来的汽车笑道,“我怕它们虚化前就撞上你,还是小心点好。”帮顾宁揉揉头,“看来是过不去。咱们再去别处看看?”
两个人调转方向,向学校的另一边走。这条路上不少学校,正是放学时间,两人这么牵着手,实在太引人注目。
“这样不太好吧?”顾宁明知周围都是假的,还是有点受不了无数目光的压力,想挣开楚轩的手。
楚轩微微一笑,“我早就想这么干了。”索性放开她的手,直接搂住她的腰继续向前。
看的人更多了。
当初楚轩表白后,两个人在外面仍然一切如常,顾宁连手都不给楚轩牵,后来就是无穷无尽的关于分手的争吵,像这样走在这条路上还是头一回。
走了没多远,路又到头了。
“这也太小了吧?整块地方差不多只有咱们一个学校大?”
“换个方向试试。”楚轩拉顾宁左转上一条岔路。
又是没走多远就冒出看不见的墙。
顾宁叹了口气,这位做这里的不知道谁谁谁,你把游戏地图开得这么小,会有人愿意玩吗?到处都是过不去的“敬请期待”,试用版的吧?
两个人再拐上向右的大路。
这一次不一样了,走了很久,都没有出现透明的墙。
楚轩和顾宁对视了一眼,原来这张地图是长条形,向这个方向一路延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