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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1章 撩了就跑的小混蛋

    谢逍三人上来时,郑世泽就坐在晏惟初身边,手里晃着把扇子,笑容满面地正与晏惟初聊着各地彩灯的不同。

    谢逍目光掠过去,郑世泽笑着起身拱手与他几人寒暄。

    “定北侯,又见面了。”

    谢逍淡淡颔首,将手中花灯递给晏惟初。

    “诶,”晏惟初目露惊喜,“表哥你还真给我买了啊?这个不错,很是有趣。”

    谢逍身后,苏凭面色微变,用力咬住唇。

    谢迤上前一步,也客气与晏惟初他们打了个招呼。

    他是六品武官,没有上朝的资格无缘面圣,自然也不知晓晏惟初的真实身份。

    众人入座,郑世泽主动解释,上回他在瞻云苑见识了安定伯世子的风采,很是钦羡,恰巧在这里碰上了,才厚着脸皮来凑个热闹。

    晏惟初难得谦虚说:“我算不得什么,表哥更厉害。”

    郑世泽快人快语道:“定北侯是厉害,但他本就是战场上杀出来的猛将,我等只有仰慕的份,世子你不同,瞧着不显山露水的,一出手却是惊艳四座。”

    晏惟初有些受不了他这拍马屁的劲,啜了口茶:“谬赞。”

    “我这是真心话。”

    见晏惟初放下茶盏,郑世泽主动帮他添满,又再叫人上来两壶好茶,大有反客为主的架势。

    他的殷勤看在旁人眼里,不免带了些别样色彩。

    郑世泽需要讨好一个落魄伯府的世子吗?自然是不需要的,除非……他别有用心。

    谢逍几不可察地敛眉。

    谢迤顺口问郑世泽:“郑公子平日里也喜欢玩击鞠?”

    “可不是,”郑世泽“唰”地合上手中扇子,乐呵呵地说道,“可惜技艺不精,我这人别的毛病没有,就是游手好闲惯了,不比世子这样,少年英才。”

    他说着目光转向晏惟初,眼含热切:“世子,改日我办饮宴,能否请世子赏脸一去?我愿与世子倾心相交。”

    晏惟初心道这厮也可以去自家戏楼搭台子演上一出了,够肉麻的,他面不改色道:“那到时便叨扰了。”

    谢逍出言提醒他:“安定伯不许你饮酒纵乐,你忘了?”

    晏惟初不当回事:“表哥,你不说,我不说,父亲怎会知晓我去参加了郑公子的饮宴?”

    谢迤笑道:“难得见大哥多管别人的闲事。”

    晏惟初也笑,睨着谢逍:“你看二少都说你管着我呢,表哥。”

    他有意地咬重最后两个字,像是在报复谢逍先前在侯府门口故意戏耍自己。

    气氛一时有些微妙。

    郑世泽不嫌事大,继续煽风点火:“那世子,到时我便扫榻相迎,与你不醉不归。”

    一直默不作声的苏凭这时也说:“明昭,世子是少年人心性,爱热闹爱玩,你随他去吧。”

    晏惟初忽然偏头,看向这苏小郎君:“苏公子,你真了解我。”

    苏凭被他这似笑而非的眼神盯得一怔,晏惟初的视线已转回谢逍,不再搭理他,刚那一幕仿佛他的错觉。

    谢逍却只看着晏惟初,目光在他此刻分外明亮狡黠的眼睛上多停了片刻,移开眼,淡了声音:“随你吧。”

    哎呦,生气了。

    郑世泽笑笑,只做不知,示意晏惟初看外头:“世子快看,点灯了。”

    晏惟初望向窗外,戌时二刻,悬灯结彩,开市大吉。

    满城灯火,繁星璀璨。

    郑世泽继续跟他们介绍各地彩灯的不同之处,从样式到材质到制作手艺,说得头头是道。

    晏惟初兴致勃勃地听,不时与他讨论,谢迤也参与进他们的话题里。

    谢逍安静喝茶兴致缺缺,苏凭目光几次掠过他,最后低了头,沉默不语。

    郑世泽潇洒摇了摇扇子,说:“今年灯市的灯王听说是清江府送来的五谷丰登琉璃鳌山灯,这灯之后是要进献给陛下的。不过这清江府的手艺人做灯确实是一绝,我先前去看过了,他们还有一款麒麟跑马灯,一共只有几只,非常漂亮,世子若是想要我买下送给世子。”

    晏惟初的脸上生出了意动,谢逍忽然搁下茶盏,开口:“很晚了,回去吧。”

    “诸位告辞,先走一步。”

    他说罢便起身欲走。

    晏惟初跟着站起来,拎起谢逍给他买的那只狸奴花灯,拒绝了郑世泽的献殷勤,得意道:“灯我已经有了。”

    苏凭看着谢逍的背影走出去,不甘心地叫了一声:“明昭!”

    谢逍没有回头,苏凭的声音也淹没在跟上去的晏惟初那句“表哥你等等我”里。

    马车停在茶楼外,上车前谢逍忽然停步回身,看向跟着自己出来的晏惟初:“不是爱热闹爱玩吗?跟着我做什么?”

    晏惟初举高手里的灯,在谢逍面前晃了一下,光影拂过他板着的脸煞是有趣:“表哥,你好酸啊。”

    谢逍冷冷瞅着他。

    晏惟初的目光直勾勾的,说:“可我只想跟表哥玩。”

    静了一息,谢逍转身先上了车,晏惟初若无其事地跟上去。

    “刚那位是陛下亲表兄,”坐进车中后谢逍开口道,“做的是不正经的生意,人也没个正形,你跟他保持点距离,安定伯府向来低调,小心惹出祸事。”

    “好吧好吧,受教了。”晏惟初乖乖点头。

    谢逍也懒得再说,这小郎君之前受的教训大概还没长记性,不栽个大跟头不会有长进。

    车往前走了一段,接到谢云娘后便回了侯府。

    下车时谢逍忽然问:“要不要留下来?”

    晏惟初有些意外:“留宿啊?表哥要跟我秉烛夜谈吗?”

    谢逍道:“免得你说我这不欢迎你。”

    晏惟初笑了:“扫榻相迎吗?”

    谢逍骄矜颔首:“嗯。”

    晏惟初勉为其难:“那好吧。”

    他派了个人回去安定伯府告知一声,跟着谢逍下车迈步进府中。

    谢逍直接带他回了正院,安排了西侧的一间厢房给他。

    “早些歇息吧,缺了什么就让外头的下人给你拿。”谢逍交代完便准备走。

    晏惟初站在门边叫住他:“表哥,秉烛夜谈呢?”

    谢逍回头:“跟你没什么好谈的。”

    晏惟初:“……”那你留我下来干嘛?

    谢逍看着他,蓦地上前一步凑近过去,晏惟初背抵向了身后门板,有些莫名其妙。

    这里光线也昏暗,谢逍凝着面前这双眼睛——漆黑明亮、眼波流转,这一幕与记忆中的画面重叠,再一次确认了,那夜他看到的就是这双眼睛。

    晏惟初却看不太懂此刻的谢逍,口无遮拦:“表哥要不要跟我抵足而眠?”

    谢逍冷酷回他两个字:“不要。”

    ……不要就不要呗,有什么了不起。

    谢逍走了,晏惟初也回了屋。

    顺喜伺候他梳洗更衣,晏惟初泡着脚,沉思片刻,问这小太监:“你说表哥留朕下来,到底是为何?”

    顺喜蹲在他身前,一边伺候他一边说:“大概定北侯自个也不知道吧,这也不是什么需要深思熟虑的大事,也许就是一时兴起冲口而出就将陛下您留下了,是定北侯他情不自禁呢。”

    晏惟初想想还确实有这个可能,斜他一眼:“你这小太监懂的还挺多。”

    顺喜赔笑道:“是陛下您魅力大,定北侯也挡不住。”

    嘁,油嘴滑舌……不过这话他爱听。

    晏惟初心情颇好,这才有空关心起别的:“刚回来时朕见谢娘子似乎有些神不守舍的,她在街上遇到了什么事?”

    那灯市里到处都有锦衣卫在,知晓晏惟初兴许会问,顺喜刚进门前就先打听过了,这便告诉晏惟初:“谢娘子看中的一盏灯被别人抢先拿了,后头有个书生另送了一盏她心仪的灯给她,她原本不要,最后还是拿回来了,她与那书生,像是旧识。”

    晏惟初眉峰一挑:“什么书生?”

    顺喜小心翼翼地答:“是国子监的监生,首辅刘公的小儿子刘崇璟。”

    “原来是朕的肱股之臣家里前途无量的儿子,”晏惟初没什么情绪地说着,“勾搭朕的准皇后。”

    顺喜吓得呼吸都放轻了不少,就听晏惟初忽地一声轻笑:“挺好,朕向来不愿意做棒打鸳鸯的恶人,那就成全他们吧。”

    *

    清早,谢逍刚起身,下人便来报苏小郎君登门,来还书与他。

    谢氏虽是将门,但一百几十年的家族底蕴在那里,家中藏书着实不少,苏凭时不时地便来借书还书。

    谢逍在正堂接见他,让人去把他要的书拿来,有两本侯府没有,又说过两日派人回去国公府取。

    苏凭便说:“没有便算了,不用麻烦了。”他本也是找个借口来这里而已。

    谢逍与他不咸不淡地寒暄了几句,昨夜才在灯市上见过,委实没什么好聊的。

    苏凭看出谢逍的敷衍,只得起身告辞,却又不甘心,犹豫了一下说:“明昭,我想过两日邀你同去西郊的云都山赏枫,不知你是否有空?”

    “明日起要回国公府陪老太太斋戒半月,去不了。”谢逍直言拒绝。

    苏凭道:“那等之后……”

    “你好好念书吧,”谢逍打断他,“你才刚中举,明年又要下场参加春闱,也就剩半年时间备考了,这段时日不多念书,不怕考不中?”

    苏凭有些难堪,还欲说点什么,后方传来声音:“表哥,你一大早的见什么人啊?我肚子饿了,等你一起用早膳等半天了。”

    晏惟初睡眼惺忪地自后堂出来,一身松松垮垮的直身便服随意拢着,头发披散未束,看到苏凭很自然地跟他打了个招呼。

    “你们聊吧,我回去后面了,”晏惟初说罢又睨了谢逍一眼,“表哥你快点,我等你呢。”

    他仿佛没看见苏凭脸上乍变的神色,泰然自若地回去了后院。

    谢逍也回来时,晏惟初坐在院子里的石桌前,手里拿了个白面馒头,正一点一点撇下喂桌边觅食的一群雀鸟。

    谢逍走上前:“好玩吗?”

    晏惟初低着头以脚尖继续逗那群雀鸟:“挺好玩的,你看这些鸟儿多有灵性,我走哪跟哪。”

    谢逍说的却不是这个:“真不知道我见什么人?衣裳也不好好穿,披头散发跑去前头,你看看你像什么样?”

    晏惟初抬了头:“表哥,你好凶啊,是不是我这副模样被苏小郎君看到他误会了,你不高兴?”

    谢逍垂眼静默看他片刻,伸手钳住他下颌,用力一捏。

    在晏惟初抱怨喊疼前又松开,谢逍走去他对面坐下,捏起筷子。

    “表哥,”晏惟初故意问他,“那苏小郎君听说跟你是青梅竹马,一起在边关长大的,他对你有意思吧?我瞧着肯定有,他看你的眼神就不清白。”

    谢逍抬眼,神色莫测:“你很好奇?”

    晏惟初点头:“问问不行吗?”

    “不行,”谢逍斩钉截铁道,“跟你无关的事少好奇。”

    晏惟初偏不:“表哥,你之前说的心有所属,不会就是苏小郎君吧?”

    谢逍却问:“我何时说过?”

    “你别不承认啊,”晏惟初磨着他,“你明明说过的。”

    那时谢逍说的是“你怎知我没有”,其实没有。

    但见晏惟初这般缠人,他索性便说:“有是有。”

    晏惟初追问:“是谁?”

    谢逍看着他,似是而非地道:“一个莫名其妙出现,撩了就跑的小混蛋。”

    晏惟初:“……”你骂谁呢?

    第22章 亲身上阵用美人计

    七日后。

    一封谢太后秘密派人送出宫的亲笔手写信呈到御前。

    信是写给五军营副参的,信上之言皆是数落晏惟初这个皇帝的不是,指皇帝被小人蒙蔽、忤逆不孝,命对方带兵前来清君侧。

    晏惟初随意浏览完毕,将信纸按下,问送信来的金吾卫指挥使:“这信你们怎么拿到的?”

    对方回话道:“今早巳时,太后以身体不虞传召太医,随行的一名药童出宫后并未直接返回太医署,到北安门附近时他借口内急,独自钻入了旁边一处茅厕。之后一名在宫外等候看似寻常脚夫的男人出现,进去与他碰头,臣等将他们扣下,在那药童身上搜出了这封缝在贴身里衣内的密信。”

    晏惟初倒不觉稀奇,他前几日才命人放松了对寿安宫的守卫监管,他那位母后果然坐不住,救子心切,狗急跳墙了。

    “这信你原样拿回去,就当做什么都不知道,按母后的意思让人送去五军营便是,朕倒要看看他们打算如何应对。”

    下方之人领命,拿回信纸告退下去。

    晏惟初的心情颇好,尤其之后听到赵安福禀报,说谢逍从国公府出来回去侯府了,他更是高兴。

    “走,去定北侯府。”

    未时刚过,晏惟初的车驾出现在定北侯府外,门房上的人见是他这位安定伯世子,连通传都没有,直接将他请进去。

    这也是谢逍之前特地交代过的,安定伯世子来了不必通传。

    晏惟初很满意,兴冲冲地进门,依旧人未至声先到:“表哥——”

    谢逍这会儿正在书房里看书,听到这个声音无奈侧过头。

    晏惟初已到了他书房门口,探头看过来:“表哥,我能进来吗?”

    谢逍心中好笑,冲他招手:“过来。”

    晏惟初走来书案边,笑问道:“表哥,你今日怎就从国公府回来了?不是说要陪老夫人斋戒半个月吗?这才几天啊?”

    谢逍的目光钉在他脸上:“我刚回来你就过来了,你怎知我的行踪?你派人跟踪我?”

    “哪有啊,”晏惟初叫屈,“表哥冤枉我,安定伯府就在你谢家公府与侯府中间位置,你的车驾路过时恰巧门房上的人看到了告诉我的。”

    谢逍不是很信,但见这小郎君满脸理直气壮的,也懒得跟他计较了,他说是什么就是什么吧。

    “国公府不好玩吗?你怎就回来了?”晏惟初一派天真地问。

    谢逍道:“你觉着我回去国公府是去玩的?”

    不等晏惟初再问,他随便解释了一句:“老太太不想见到我,我也不留那边讨嫌了,索性提早回来。”

    晏惟初不明白:“为何?你不是老夫人的嫡长孙吗?她竟然不想见到你?”

    “你说为什么?”谢逍睨过去,语气凉飕飕的,他不信这小郎君心中没数。

    晏惟初慢慢眨了一下眼睛,后知后觉:“哦,因为你家法伺候了三少,惹了老夫人不高兴,所以她才恼了你?”

    谢逍面不改色:“托了世子你的福。”

    晏惟初怜惜道:“表哥,错的又不是你,你家老夫人这样是不是有些是非不分啊?表哥你可真可怜,奶奶不疼爹爹不爱的……”

    谢逍没好气:“你闭嘴吧。”

    晏惟初赔笑。

    闭嘴就闭嘴呗,他又没有说错,谢家现在除了表哥就没一个好人。

    他表哥也真的很可怜,一家子人没一个向着表哥的,还好有他心疼表哥,够了。

    “走吧,”谢逍起身,“带你去后面转转。”

    晏惟初兴致勃勃,上回来谢逍没带他去后头逛过,这侯府后方也有一座园子,比安定伯府里的地方更大更宽敞。

    虽是侯府,晏惟初亲自赐下的这座府邸其实是公府规制,只要表哥心里有他——愿意帮他,他可以把日月星辰全都摘下来送给表哥。

    逛着园子,晏惟初忽然想到什么,问身边谢逍:“你提早回来了,之后会跟别人去云都山赏枫吗?”

    “哪个别人?”谢逍一下就抓住了他话里的重点。

    晏惟初哼哼道:“表哥你明知故问啊?你说哪个别人?”

    “不去。”谢逍利落丢出话,毫无兴致。

    晏惟初便问:“那我邀你去呢?我也想邀表哥去云都山赏枫,去吗?”

    “不去,”谢逍依旧是这两个字,“这个时节枫叶快落光了,有何好看的?”

    “……”好吧。

    他也没这个面子,算咯。

    晏惟初留在了侯府中,在这里消磨了半个下午。

    傍晚时分,他们在溪水边正钓鱼,来了个管事,急匆匆地到谢逍身侧耳语了几句,谢逍面色微变,与晏惟初说:“你自己玩着,我有点事,去趟前头。”

    晏惟初什么都没问:“表哥你去吧,不用管我。”

    待到谢逍带人离开,身后锦衣卫也上前来低声与他说了两句话。

    晏惟初慢悠悠地晃了晃手中鱼竿,有些无奈:“怎还把朕表哥拉下水了呢,这些人可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这可叫朕不好办啊……”

    谢逍匆匆回去书房,来的是五军营的人,正在这里等他。

    五军营副参谢启隆是谢逍的一个族叔,特地派了手下心腹过来,将太后密信内容告知谢逍,询问他的意见。

    谢逍垂下眼,神色有些冷,沉默了良久。

    报信之人心中忐忑,所谓清君侧,无非就是又一轮宫变,不成功便成仁。

    谢启隆便是拿不定主意,索性派他来问这位定北侯兼镇国公世子的意思。

    谢逍终于开口:“你回去和隆叔说,他只是五军营的副参,宁国公张仁才是京营总兵官,太后要调的是京营的兵,隆叔若想保全自身,务必将信交给他上峰营官周坦之,就说他惶恐,不敢私自带兵做这等大逆不道的事情。

    “周坦之是宁国公的人,必会将事情告知宁国公,这事便不再是我谢氏的麻烦,而是宁国公和整个京营的麻烦,宁国公若是脑子没昏自然会带隆叔一起去向陛下请罪。”

    报信人似乎有些犹豫,谢逍看出来了:“还是你们当真想去‘清君侧’?你觉得有丁点成功的可能吗?”

    对方道:“太后如今被软禁,京中高门人人自危,镇国公府更是陛下的头号眼中钉……”

    “那又如何?”谢逍打断他,“你们既也知道镇国公府是陛下的眼中钉,怎不想想这信是如何从陛下眼皮子底下递出宫,再到你们手里的?你当真以为陛下对这些事情一无所知?”

    报信人一愣。

    谢逍没有起伏的声音继续说:“施家军八万人日前已抵达京中,就驻扎在京营旁虎视眈眈,陛下现在就差个借口好光明正大地对京营动手,你们一旦生出异动,施家军立刻便能以平叛的名义接管五军营乃至整个京营三大营。至于太后,不过是陛下故意放出来的诱饵罢了。”

    这人听得生出了一背的冷汗,这会儿终于想明白了,拱手道:“多谢侯爷提点,卑职这就回去将事情利害与副参禀明。”

    “嗯,”谢逍想了想,又交代道,“过两日是陛下的万寿圣节,宁国公应该不会在这个时候拿这种糟心事去烦陛下,怎么也得等到万寿圣节过了以后,你让隆叔打起精神来,这两日多盯着点下头的人,莫要在这个节骨眼上生出事端。”

    对方正色道:“卑职明白!”

    *

    谢逍回来后园时,晏惟初仍在钓鱼。

    他手中鱼竿一甩,两指长的鱼儿顺着水波甩出溪面,落到旁边枯草地上,正极力蹦跳挣扎着。

    谢逍抱臂走上前:“不错,真钓到了。”

    晏惟初得意洋洋地笑了笑,拎起吊线,又将这鱼扔回了溪水里。

    谢逍问他:“钓到了为何又不要?”

    “我只享受钓鱼的过程,”晏惟初说着转眼看向身边自己的“猎物”,问,“表哥,你刚去哪儿了啊?”

    谢逍敷衍说:“来了客人,跟他随便聊了几句,走吧,带你去吃酒。”

    那日晏惟初只在这侯府里用了早膳,今日谢逍才真正设宴招待他。

    一桌子的好酒好菜,样数不多但胜在精致,晏惟初见状问:“表哥,你这侯府开府之后,这样单独宴请人,我是第一个吗?”

    谢逍颔首:“嗯。”

    晏惟初微微扬眉:“真的?苏小郎君呢?你没邀请过他?”

    “刚开府时摆过宴席,他也来了,单独宴请没有。”

    谢逍说着看晏惟初一眼:“你很在意他?为何几次三番在我面前提起他?”

    “我只在意表哥。”

    晏惟初拎起酒壶,反客为主,给自己和谢逍斟酒。

    “不必在意他。”谢逍扔出这句。

    晏惟初有些意外,然后笑了:“真的?”

    谢逍波澜不惊地说:“他没你好玩。”

    晏惟初:“……”什么话!

    谢逍看着这小郎君脸上那些鲜活生动的神情,确实好玩得很。

    与他表达过倾慕之情的男郎女郎不知凡几,他向来敬而远之。即便如苏凭那样的儿时密友,在察觉到对方心思后他也刻意冷待保持了距离。

    这小郎君却似乎是个例外。

    他不好男色不好风月是真的,但时时回想起浮梦筑的那一夜心猿意马也是真的。

    晏惟初此刻在想的却是,他这表哥到底是真一本正经,还是装模作样?

    他那日说的撩了就跑的,难道是指自己?

    如果是的话……

    于是这一顿酒宴各怀鬼胎,直到月上枝头才散。

    谢逍将晏惟初送出府,看着他上车。

    晏惟初有些醉了,挥了挥手:“表哥你进去吧。”

    谢逍伸手去扶他,被晏惟初撇开:“不用啦,我回去了。”

    谢逍一捏他手臂,松开:“回去喝点醒酒汤,早些歇息。”

    晏惟初迷迷糊糊地点头,心道你今晚怎不留我下来呢?真是的……

    车驶离侯府,晏惟初闭眼又睁开,眼神里再无醉意。

    他靠着车壁,暗暗想着,如果是的话,他或许、可能、真的可以亲身上阵用那什么……美人计?

    虽然有些难堪,但为了拉拢表哥,付出一点点代价而已,又有什么关系呢?

    作者有话说:

    小皇帝:干了!

    第23章 表哥我帮你吧?

    十月初二日,万寿圣节。

    昨夜晏惟初留宿宫中寝殿,早起梳洗更衣。

    他站在立镜前,打量镜中自己略显苍白的脸,身后伺候的宫人一件一件为他套上冕服。

    “大伴,你说朕这模样表哥会喜欢吗?”

    晏惟初盯着镜中自己的眼睛,轻声问人。

    赵安福低了头:“陛下模样生得极好,侯爷也与陛下亲近,自然是喜欢陛下的。”

    晏惟初不是很信:“他喜欢的是安定伯世子,才不是朕。”

    赵安福:“……”那也是您。

    晏惟初幽幽叹气。

    这两日他一直在想着这个事,既然决定了要豁出去亲身上阵引诱表哥,如何下手却是苦恼。

    他自诩聪明,这方面却半点经验没有,也不好与旁人请教,实在烦心得很。

    “陛下,时辰快到了。”赵安福低声提醒。

    晏惟初敛回心绪,只能算了。

    老太监将象征至高无上身份的十二旒冕冠呈上御前:“奴婢为陛下戴冠。”

    今日万寿圣节大朝贺,皇帝于奉天殿内升御座,接受百官叩拜祝寿。

    卯时正,群臣入班。

    晏惟初端坐上位,目光扫过下方文武千官。

    谢逍也在其中,身着朝服,在赞礼官唱贺声中低头与众臣一起向他行五拜三叩礼。

    佛晓之前谢逍就已在宫门外等候,随众入班,面圣朝贺。

    奉天殿内庄严肃穆,光影幽深。

    御座之上,皇帝的面貌和神情在冕旒遮挡后模糊不清。

    无人敢仰视天颜。

    谢逍在反复下跪、叩头、起身的动作间偶然一瞥,也只窥见那道玄衣纁裳的依稀身影。

    天威莫测,再无其他。

    首辅刘诸代百官致词、进表祝寿,后山呼万岁。

    直至鞭鸣、乐止,方告结束。

    朝贺之后,晏惟初回寝殿更衣。

    大宴仪将于巳时六刻开始,晏惟初在寝殿内来回踱了几步,还是觉得自己不能露面。

    先前朝贺还好,这御宴之上百官可是要向他祝酒的,他一露面就全玩完了,不成。

    “去传朕谕,就说朕偶感微恙,不欲劳乏,着刘诸代朕赐宴众卿。”

    交代完事情,晏惟初松了一口气,又吩咐:“让人盯着点大宴上的动静,有任何风吹草动随时来与朕禀报,还有,多看顾着点定北侯。”

    下头人领命。

    大宴也摆在奉天殿内,皇帝不出现,宴会的流程依例。

    进酒九盏,百官起身、遥向御座祝酒、赞礼官唱赞、饮酒、再拜、坐下,如此反复,每盏酒之间又有舞乐助兴。

    但皇帝不在众人到底松快了不少,这些繁琐的仪式过后,膳食送上,便各自放松下来,推杯换盏。

    谢逍身旁坐的皆是勋贵,有人好奇聊起陛下怎又突然身子抱恙,先前倒没听说过。

    几人小声议论了几句,都知这小皇帝心思刁钻,也不敢在这大殿里多聊,便又岔开话题。

    “陛下连赐宴都让这内阁的老倌儿代行,当真是倚重这帮文官,我等以后日子只怕不好过了。”

    不知谁低声感叹了一句。

    谢逍的目光掠过刘诸,又扫向其他内阁阁老。

    他倒不这般想,前首辅张炅连同另一阁臣致仕后皇帝只提拔了一个刘诸,内阁空的两个位置至今未补人,对这些人显然没那么信任。

    不过这些皆与他无关。

    酒过三巡,兴致正酣。

    谢逍拎起酒杯送至嘴边,酒水甫一入口,他便尝出不对。

    这酒是刚送来的,与前一轮送上的是一样的酒,但入口的滋味略涩,不细尝很难尝出其中不同。

    谢逍心生戒备,自初回京时在那浮梦筑里着了一回道,他在这方面便格外警惕。

    这酒水的涩味与那时尝到的一模一样,他竟没想到有人敢在御赐大宴上对他下药。

    谢逍目光如电迅速扫过四周,一众宫人穿梭在宴席间送膳送酒,皆是平常样貌。

    他方才并未注意到送酒给自己的是何人,这一眼望去也无头绪。

    谢逍皱眉搁下手中酒杯,嘴里那口不好当众吐了,只能咽下。

    那之后案上无论酒水、膳食,他再也不碰,镇定端坐,只等大宴结束。

    皇帝寝殿内,晏惟初也在用午膳。

    听罢下人禀报,他神色变得很是难看:“什么叫定北侯的酒水里被人下了药?朕的万寿大宴上发生这等事情,你们是干什么吃的?”

    来禀事的宫人跪地请罪。

    因晏惟初先前特地交代过盯着宴席,尤其是定北侯,故他们察觉到谢逍的反常举动后便多留了个心眼。

    待到那杯谢逍只喝了一口的酒原封不动撤下,他们一番查验发现杯中被下了那些上不得台面的药,意识到事态严重,立刻报到了御前。

    晏惟初没好气:“药只下在了那酒杯里,若定北侯没有察觉将那杯酒喝了,过后岂非连证据都没有?那一杯加了料的酒下肚,今日这样的场合他若是御前失仪,朕是不是必得从重惩处他,究竟是谁这么恨定北侯?好歹毒的心肠!”

    晏惟初恨不能将这背后的龌龊小人抽筋剥皮,他表哥是光风霁月的君子,那些牛鬼蛇神却用这样下三滥的招数一再算计他,甚至算计到御前,想要拉表哥下泥淖,当真欺人太甚。

    皇帝动了怒,大殿里一众人尽皆跪下,大气不敢多出。

    “大伴,”晏惟初沉下声音,吩咐赵安福,“这事别惊动外头那些人,等大宴结束后将今日所有进出过奉天殿的宫人全部押下,你亲自带人去查,务必给朕查个水落石出。”

    赵安福低头领旨。

    晏惟初没了用膳的兴致,扔下筷子示意顺喜:“帮朕更衣,随朕出宫。”

    未时,大宴散席。

    谢逍出宫上车,走了一段,车马停下。

    外头随从与他禀报:“侯爷,前头是安定伯府的车驾,世子来了。”

    闭目养神中的谢逍睁了眼,神色一动,吩咐:“让他上来。”

    晏惟初迈步进车中,身后车门随之阖上,他在谢逍身前盘腿坐下,仰头打量他——除了神情些微懒怠,好像没有哪里不适。

    谢逍靠着车壁没动,自上而下的目光缓缓逡巡过晏惟初的眉眼:“看着我做什么?”

    “表哥,你喝醉了吗?”晏惟初轻声问,“你脸有些红。”

    谢逍反问他:“在宫中谁敢喝醉?”

    醉倒是没醉,就是不太舒坦,一口加了料的酒还不至于让他如何,顶多有些燥热而已,但被人在皇帝万寿大宴上算计,总归没那么痛快。

    晏惟初依旧坐在地上,身体微微倾向前,轻握住他右手掌:“你手好热。”

    他的指腹慢慢摩挲着谢逍的手心。

    谢逍也没抽出手,由着他,随口问:“你怎会在这里?”

    “来接我父亲,”晏惟初诌道,“我担心他喝醉了,没想到先等到了表哥你出来。”

    谢逍扯起嘴角,眼含戏谑:“所以你上了我的车?便不管安定伯了?”

    晏惟初无所谓地说:“你都说了没人敢在宫中喝醉,我父亲一贯谨慎更不会,是我多虑了。”

    谢逍凝着他惯常明亮藏笑的眼睛,忽然道:“是没喝醉,但我在宫里也确实碰到了点麻烦。”

    晏惟初顺着这话问:“什么麻烦?”

    “宫里有人手脚不干净,”谢逍漫不经心地说,“给我的酒里下了药。”

    晏惟初一怔,目露惊骇:“陛下的万寿大宴上竟会出这等事情?是什么药?那酒你喝了吗?要不要找太医看看?”

    “喝了,太医也看不好,至于那药……”

    谢逍俯下身,声音贴至晏惟初耳边,轻声说了几个字。

    落近颈侧的热意让晏惟初微微偏过头。

    “……怎会有这么坏的人啊,竟敢在大宴上给表哥你下这种东西。”

    “嗯,”谢逍靠坐了回去,听着晏惟初替自己鸣不平,目光徘徊在他脸上,神色愈显散漫,“我运气不好,又中了招。”

    他这一个“又”字仿佛意有所指。

    晏惟初装作不知,纠结望着他:“那现在怎么办?”

    谢逍慢声道:“我也不知。”

    “……表哥你是不是很难受?”晏惟初怯生生地提议,“要不,我帮你吧?”

    第24章 你这是在亵渎陛下

    谢逍的目光里似乎漫出了点别样色彩,静了一瞬,问:“怎么帮?”

    晏惟初的手指尖在他掌心里轻轻挠了挠:“就……那样呗。”

    谢逍坐着没动:“听不懂。”

    “……”

    这是我的词。

    什么意思啊你?再装。

    晏惟初垂了眼,无意识地舔了舔唇,颇有种壮士断腕豁出去的气势。

    他伸出手,勾住了谢逍的腰带,轻拨着上方的带扣。

    谢逍捉住他的手:“要做什么?”

    晏惟初被谢逍这样逗得有些气恼,索性心一横将他腰带扯下往旁边一扔,撑起身体贴了过去。

    “表哥表哥表哥——”

    谢逍遭不住他这个黏人的劲,低声呵斥:“好好说话。”

    晏惟初跪坐在谢逍身前,微仰头,眼神很黑很亮:“别害羞,我帮帮你怎么了……”

    这小郎君就是欠教训了,谢逍原本身体里的火气还没那么大,这下全被激了出来。

    他用力一扯,将人拉近身前,扣住腰:“别乱动,老实点。”

    晏惟初跌进谢逍怀中,被揉到后背腰窝处,那夜的身体记忆回来,有些发颤。

    谢逍的气息在他耳边,短促一笑:“这就受不了了?你就这样还敢随便乱撩拨人?”

    “我哪有,”晏惟初委屈争辩,“表哥欺负我。”

    “我几时欺负了你?”

    谢逍的声音凶恶,实在受不了晏惟初这娇滴滴的语气,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养成的这个性子,就这样还妄想做将军,就没见过这么痴缠磨人的将军。

    晏惟初也有些生气了,你几时欺负过朕你自己不知道吗?都发现了浮梦筑那夜的事还装……

    他错了,他这表哥才不是什么光风霁月的正人君子,明明就是衣冠禽兽、道貌岸然。

    小皇帝一生气,便侧过头一口咬在了近在咫尺的谢逍的脖子上。

    他咬便咬了,还咬着不放,用舌尖去磨、去舔。

    谢逍的身形顿住,那些隐秘的刺激快感瞬间直冲天灵盖,按在晏惟初腰背上的手陡然收紧,将他更用力地禁锢在怀,任由他报复——挑逗自己。

    那一口酒原本确实无甚影响,却在此刻药效仿佛被放大了无数倍,谢逍甚至有些燥热难耐,粗暴拉着晏惟初另一只手摸了下去。

    不想白日宣淫,不想在大街上的马车里做这种事,却抵不过将理智完全冲垮的本能欲望。

    而这种欲望的来源,是他怀里依旧毫无自觉举止放肆、主动送上门来的晏惟初。

    手上沉甸甸的份量让晏惟初不由咽了咽喉咙,心生紧张。

    不是第一回了,他其实还是不太适应,完全是硬着头皮在取悦谢逍。

    谢逍粗重呼吸贴着自己,即便有意克制,晏惟初仍是觉出了他那些压不下去的错乱躁动。

    他面前的谢逍不再是战场上纵横捭阖的将军,仅仅是一个血气方刚的正常男人而已。

    这一认知也让晏惟初有些兴奋,手上的动作从迟钝笨拙到勉强适应,再到有模有样。

    他向来是个好学生,自学也能成才。

    谢逍拿回了主动权,反过来去咬他,湿热的吻沿着他下颌线往下滑,滑过他修长脖颈,吮住他喉结轻轻一咬。

    “嗯……”

    晏惟初从鼻腔里哼出的声音,又闷又黏,与谢逍梦里回味过无数次的一模一样。

    谢逍咬着他,加重了力道,像有意惩罚他当日偷完腥就跑。

    “别咬了……”

    晏惟初轻声哀求,谢逍充耳不闻,在他颈上吮出一个一个糜艳印记,将他衣袍也扯开,亲吻继续往下滑。

    晏惟初很快受不住,嗓音发颤:“表哥——”

    谢逍低呵:“不许撒娇。”

    你欺人太甚了。

    晏惟初想松开手,被谢逍的手掌覆上手背,反而带他加快了速度。

    “你怎么这么久,我手好酸……”晏惟初抱怨着,声音里带了喘。

    谢逍直觉浑身骨头都酥了,最后时用力咬住了他锁骨。

    车停下,车外人提醒他们到了。

    谢逍粗声下令:“走侧门将车拉进去到正院停,你们都走,院子里不许留人。”

    晏惟初咬住唇,一声闷哼卡在了嗓子眼,生生忍耐住没有溢出口。

    车重新走了一段又停下,周遭再没了别的响动,晏惟初伸手想要推开谢逍,却被按住。

    谢逍强硬迫他抬头看着自己:“上一回是不是你?”

    晏惟初不自在地干笑:“什么上一回,我不知道表哥你在说什么……”

    “在浮梦筑的那次,不说实话要受惩罚。”谢逍的声音冷酷,不再打哑谜,眼神也危险。

    晏惟初哼哼了几声,终于承认:“那是个意外。”

    谢逍笃定道:“所以确实是你。”

    “表哥你怎么还恩将仇报呢?”晏惟初不忿,“我那时是进去帮你的,要是没有我你不定就真被别人算计成了。”

    谢逍无视他这些花言巧语,逼问:“你怎知道我在那里?”

    晏惟初无奈,慢吞吞地解释:“我当时在旁边的隆祥茶楼喝茶听人说书,恰巧我的随从看到你进了浮梦筑,你知道的我有多仰慕你,就让人去盯着看有没有机会结交你呗。后面发现你中了招,我不想让那些下人看到你的糗态,就一个人进去了……”

    谢逍定定看着他,眼中情绪难辨,也不知信是不信。

    “你仰慕我的方式,就是那样?”

    晏惟初渐渐红了脸,声若蚊呐:“哪样啊?”

    谢逍盯着他这副情态半晌,蓦地伸手一攥,将他带向自己,回身按着他压向座椅,再次欺了过去。

    晏惟初觉察到危险:“你都已经——”

    “不够,”谢逍凉声提醒,“我当时怎么说的?送上门来了,就别想跑。”

    晏惟初的腰带被一把扯下丢到一旁,真正怂了,哀声求饶:“不要了……”

    谢逍被他挑起的火并未因刚才的发泄而压下去,反而在晏惟初承认是那夜的人之后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这小郎君端着一张天真无邪的脸,却一而再地故意引诱自己。谢逍从不觉得自己是什么光明磊落的端方君子,既如此,满足他便是。

    衣襟被彻底扯散时,晏惟初终于慌了神……他堂堂大靖天子,难道要在这逼仄马车上被人给办了吗?

    岂有此理!

    谢逍的气息压过来,凶恶道:“不许动。”

    晏惟初挣扎,中衣“哗啦”一下被撕扯开,谢逍的手肉贴肉地抚摸上他。

    晏惟初红了眼睛:“你就是在欺负我,我都说了不要……你还穿着朝服就敢对我做这种事,你这是在亵渎陛下……”

    谢逍一顿:“亵渎陛下?”

    “本来就是,”晏惟初胡言乱语,“你这是大不敬……”

    谢逍低头,又一次恶狠狠地咬住了他喉结,晏惟初受不住地抽气,再发不出别的声音了。

    身上那点布料全被扯下去,两条白花花的腿感受到凉意,晏惟初禁不住瑟缩,推着谢逍肩膀的手完全使不上力。

    谢逍是武将,力气大得很,晏惟初的膝盖被他按着,身体被彻底压制住,避无可避,只能任由他肆意妄为。

    谢逍其实没想动真格的,只想教训教训这小郎君让他长点记性,但欲念未消也是真的。

    最后凭着本能将他两条腿并拢,强势覆上。

    晏惟初很快开始哽咽,哼哼唧唧地喊疼,但谢逍不管不顾,随意拨下他发带,手指插进发丝间,将他揉向自己,亲吻落在他颈上、肩膀锁骨上,咬出一个个深重印子。

    身下的车板被撞得晃动得厉害,晏惟初只觉自己人快散了,被握住时他几乎要发疯,声音提起一个调:“别……”

    谢逍偏要弄他,到最后他也就忘乎所以,缴械投降了。

    *

    浴池中水汽氤氲,晏惟初半身浸在水里,下巴枕着两手趴在池边,歪过头看向已经迈步出去的谢逍。

    谢逍背对他,抽下屏风上搭的一身干净中衣套上。

    浴房里光线黯淡,将谢逍的背影勾勒出一个有些模糊的轮廓,晏惟初的手指动了动,虚空比划他脖颈往下至肩背的一段线条。

    谢逍忽然回头,望过来。

    晏惟初立刻落下手,若无其事地转开眼。

    谢逍的目光一滞,走来他面前蹲下,看着他不动:“你还不起来?这里这么热,不怕一会儿晕这里了?”

    “疼,”晏惟初含糊出声,“我腿上全红了,都磨破了……”

    谢逍眯起眼,晏惟初的声音越说越低,直至咽回喉咙里。

    谢逍伸手,捏住他下巴:“知道疼,以后就老实点,少自找罪受。”

    ……你怎么好意思说的?

    做出禽兽行径的究竟是谁?

    晏惟初只觉冤枉委屈得很:“早知道不来了……”

    谢逍的手指在少年郎并不明显的下颌角上摩挲了一下,松开手,心情颇好:“晚了。”

    都羊入虎口了说这些……

    晏惟初也不再自讨没趣,戳了戳了他硬邦邦的手臂:“表哥,其实今日也是我生辰。”

    谢逍有些意外:“真的?”

    “真的啊,”晏惟初哀怨道,“但父亲说陛下万寿,让我低调点,不能冲撞了陛下犯了忌讳,连长寿面都不给我吃,我真可怜。”

    谢逍压根不信安定伯是这样冷漠的人,大抵又是这小郎君在胡说八道,但也顺着他说:“我让人去给你做。”

    晏惟初顿时眉开眼笑:“表哥你真好。”

    他的面庞在雾蒙蒙的水汽里显得格外柔和,眼角眉梢还留有慵懒的餍足色,熏得眼尾一片红。

    谢逍看着莫名口干舌燥,暗忖那口酒的威力真不小。

    不过他是马上将军,从来克制惯了,不露端倪地移开眼,镇定起身:“我先出去了,你动作快点,别一直待水里真晕这里了。”

    晏惟初目送他背影离开,趴着没动。

    疼是真的疼,舒服也是真的舒服。

    美人计什么的……一点难度没有嘛。

    但要将表哥收为己用,现在这种关系还不行,得想个法子彻底把表哥套牢了才好。

    他景淳皇帝晏惟初,没有他做不到的事,也没有他要不到的人。

    他最亲爱的表哥谢逍,迟早会成为他的心腹之臣入幕之宾,与他共谱一段君臣佳话。

    晏惟初畅想着那一日的到来,喜不自禁、志得意满。

    作者有话说:

    入幕之宾原意指参与机密的幕僚

    小皇帝的想法真的很纯洁呢~

    第25章 他也是要脸的

    晏惟初也出来时,身上拢了件便服,披散的发尾湿漉漉的,眼角眉梢还有未散的水汽。

    谢逍看他一眼,自下人手里接过布巾,示意:“坐下。”

    晏惟初老老实实地在椅子上坐下了,谢逍手中布巾包住他发尾,很有耐性地帮他擦拭。

    晏惟初微仰头,看向谢逍垂下的专注眉眼,问:“表哥,你还干过伺候人的活呢?”

    谢逍淡定道:“没有。”

    晏惟初笑了:“那我真荣幸,能被表哥这样伺候。”

    谢逍被他的笑脸晃了眼,没表露出来,平静问他:“你打算怎么投桃报李?”

    “表哥你好计较啊,”晏惟初还是笑,“我刚没帮你吗?”

    他意有所指,面不改色。

    谢逍的脸皮又岂会比他薄:“我没用手帮你?扯平了。”

    好吧好吧,晏惟初认命了,但话又说来回,谢逍常年握刀握枪,掌心里留有厚茧,手上力气也比他大得多,他确实享受到了,好像也没怎么吃亏?

    晏惟初脸不红心不跳地想着这些。

    也罢,朕宽宏大量,赦免表哥以下犯上冒渎朕躬的大不敬之罪便是。

    下头人将长寿面送来,热气腾腾的一大碗。

    这会儿快傍晚,折腾了半日晏惟初肚子早就饿了,感慨说:“这东西我七岁之后就没吃过了。”

    谢逍问:“为何?”

    “亲娘没了,没人操心这些。”

    晏惟初随口说道,面上倒没多少难过之色。

    这些年每到今日他都要出来接受百官参拜贺寿,然后赐宴,扮演好提线木偶的角色,至于生辰于他自身的意义而言,便是没有意义。

    谢太后倒不至于苛待他一碗面,但不是真心想他长命百岁身体康健的,这面吃着也没意思。

    谢逍心头生出微妙触动:“吃吧。”

    晏惟初笑着:“表哥,谢谢你。”

    谢逍的目光停在他粲然面庞上,微微颔首:“嗯。”

    一碗长寿面吃完,顺喜进来低声禀报:“世子,刚家里来了人,说有急事请您回去一趟。”

    晏惟初扬了扬眉,这个家里显然不是安定伯府,是瑶台那边递来的消息。

    他转头冲谢逍道:“表哥,我得回去了啊。”

    谢逍起身:“走吧,我送你出门。”

    上车前,晏惟初忽而转身,问谢逍:“云都山去不去?”

    谢逍无奈道:“你这么执着去云都山?”

    晏惟初哼哼:“想去。”

    原本是没这个想法的,但苏凭邀约谢逍不成,他就偏想将谢逍邀去。

    别人没有的面子他必须得有。

    可惜谢逍不上钩:“我考虑一下,有空再说。”

    晏惟初才不信他没空:“表哥你每日忙什么啊?官职都卸下了也没空吗?”

    “念书。”

    谢逍道:“有空多念念书,修身养性。”

    晏惟初更不信了。

    光天化日在马车上你就想办了我,你这修身养性看起来也没多少成效。

    “上车吧,”谢逍提醒,“早些回去。”

    晏惟初嗔怪睨了他一眼,迈步进车中。

    谢逍停步车边没动。

    晏惟初推开车窗,最后冲他说:“表哥,下回见。”

    他笑颜鲜活,谢逍看着,轻点头:“好,下回见。”

    *

    瑶台。

    崔绍和万玄矩先就在此等候皇帝。

    晏惟初进门,衣裳也懒得换,直接坐下:“说吧。”

    锦衣卫和东厂这些日子一直在查摄政王府的旧账,今日又有新收获,他们在摄政王位于远郊的一处庄子上,查获了一批违禁物品。

    庄子上的管事家丁都已下了诏狱,供认不讳,东西确是摄政王早先下令藏在那边的。

    其中包括二十副重甲胄,上百只连弩,一批囤积的刀、枪和弓箭、火铳,私刻的玉玺、印绶和几套龙袍甚至冕旒。

    这都不是想兄终弟及,是摄政王本人明目张胆地想取而代之了。

    晏惟初拿起呈上来的其中一枚玉玺看了看,中肯评价:“这手艺比御用监好。”

    崔绍道:“陛下,摄政王犯上谋逆之心昭然若揭,前锦衣卫指挥使的造反之举想来与他脱不了干系,臣之前没有查清楚便草草结案,是臣之过,还请陛下准臣将功赎罪,将事情彻查。”

    晏惟初顺着他的话问:“你有头绪吗?”

    崔绍咬牙切齿道:“那处庄子是几年前淮安侯送给摄政王的,摄政王有不臣之心,淮安侯想来也不干净,摄政王虽死,王府中人与淮安侯府还需逐一调查,臣愿带人先将这两座府邸围住,将府中人全部押下诏狱再说。”

    他这就是想公报私仇了,甚至不惜让淮安侯府被满门抄斩诛九族,实乃狠人。

    晏惟初没有揭穿他,只说:“再过几日吧,先不要打草惊蛇惊动他们。除了淮安侯府,还有其他高门府邸,只要从前跟摄政王府有牵连、走得近的,全给给朕细查一遍。”

    崔绍肃然起敬,拱手领旨。

    晏惟初又交代了几句,让他先下去办差。

    剩下万玄矩一个,晏惟初斜他一眼,问:“从前锦衣卫都是看你们东厂的脸色行事,如今要你给锦衣卫打下手,你可有不服气?”

    这老太监毕恭毕敬的,谄媚道:“只要是陛下示下的差事,让奴婢做什么都愿意,哪能不服气呢。”

    晏惟初虽不喜这阉人,对他的态度倒是挑不出错,又说:“母后沉疴难起,太医轮番诊治皆束手无策,你说朕该怎么办?”

    万玄矩心知小皇帝耿耿于怀当年郑妃被太后强灌毒药殉葬之事,也庆幸那事自己没参与,还暗中让人去给小皇帝报了个信,让他们母子见了最后一面,这才在小皇帝这里记了个好,自己这条狗命至今还能留着。

    他很有眼色地道:“奴婢原是太后宫里出来的人,也惦记着太后的身子,愿去给太后侍疾,还望陛下恩准。”

    至于侍着侍着把人给侍没了,那又是另一回事。

    小皇帝不想脏了手,他们做奴婢的不就得义不容辞吗?

    晏惟初懒散歪靠在御座里,耷着眼没有立刻表态。

    万玄矩与崔绍是两个极端,崔绍狠绝凶残,万玄矩这厮则是阴险卑鄙、无耻之尤,一个是刀,一个是狗,都好用得很。

    半晌,他说:“朕还是希望母后的身子骨能撑住,至少撑过这个年吧。”

    要不他还得为那老妖婆守孝,也是烦人得很。

    万玄矩立刻便懂了,说:“太后知道陛下如此孝心,定能如陛下所愿多撑些日子,只是她毕竟久病缠身,怕是要遭些罪,奴婢自会尽心侍奉。”

    晏惟初瞥他一眼:“那便依你说的办吧。”

    得到小皇帝首肯,万玄矩也宽了心,让太后吊着口气遭罪还不容易,东厂最不缺的就是那些阴私害人的东西,保准让那位太后娘娘欲仙欲死。

    晏惟初心知肚明,忽然想到什么,稍一犹豫问他:“你那里有没有房事给男子用在后面的药膏?”

    万玄矩噎了一下,以为小皇帝这是起了心思想宠幸娈童,赔笑道:“自然是有的。”

    他虽是个阉人,但玩得花,什么没见识过:“陛下是想要一般的,还是特别些的?”

    小皇帝面无表情一本正经:“有何区别?”

    万玄矩细说道:“一般的就是让人好受些,房事时涂抹上去免得伤到了,特别些的有那助兴的作用……”

    晏惟初皱眉:“一般的就行。”

    他若是问郑世泽讨,那厮肯定也有这些东西,但免不得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他堂堂皇帝陛下,也是要脸的。

    *

    谢逍第二日又去了安定伯府,晏惟初却不在府上。

    边慎在堂中接见他,像招呼自家人一般示意他坐,说道:“淳儿一早出去玩了,我让人去寻他,你坐着吃些茶点,他一会儿就回来了。”

    谢逍便问:“他去了哪?我自去寻他,不必麻烦。”

    边慎总不能说小皇帝还在瑶台没过来呢,笑道:“那孩子性子野,我也不知他跑哪去了,只能让人去他常去的几处地方寻,你坐着吧,怎的不愿跟我这个表舅叙叙旧?”

    长辈这么说了,谢逍也只好坐下,伯府下人上来茶点,他便与边慎闲聊起来。

    边慎当年随谢逍外祖忠义侯镇守肃州,谢逍幼时曾去那边待过两年,与这位安定伯颇为熟稔。

    他二人都是战场上拼出来年少成名的将军,很有些惺惺相惜,虽辈分上有差,倒有几分忘年交的意思。

    安定伯府一直以来在京中便不算打眼,祖上荣光早已退去,这么多年也就只出了一个边慎,谢逍其实一直不明白他为何要避世不出,但也不会不知趣地去追根究底。

    他二人闲谈从前,谢逍有些心神不属,目光不时往院子外头瞄,边慎看在眼里,颇觉有趣。

    小皇帝看起来也不是剃头担子一头热,挺好。

    就是玩得太大了,日后只怕不好收场。

    中途婢女添茶,不慎将茶水洒在谢逍身上,边慎让人带他去后头更衣。

    他再回来时,纪兰舒也在堂中,正与边慎商议事情。

    “我将这几份草帖都看了,选了两个合适的,明日便让人送去问吉,挑中之后也好尽快去与女方家里交换细帖将婚事定下来,你也好了却一桩心事。”

    边慎很满意,笑道:“辛苦你了。”

    谢逍的脚步微顿,意识到他们是在帮人议亲。

    将要娶亲的人自然不是边慎,否则他何必过继世子,那么便只有可能是世子边淳。

    同为高门子弟,又都是世子身份,谢逍很清楚这是必有之事。

    他与那小郎君之间的种种,确实是他放纵了,委实荒唐,不值一提。

    谢逍很快压下了心绪,迈步进去,与边慎他们告辞。

    “不是说等淳儿回来?”边慎不解问他。

    谢逍道:“府上还有些事,我得先回去了,下次再与世子约吧。”

    他坚持要走,边慎便也不再留,让管家送他出去。

    纪兰舒看着走出院门的背影,犹豫说:“……定北侯他是不是听到了我们刚才的话,误会了?”

    边慎看向他手中媒人送来的草帖,恍然大悟:“难怪。”

    他们哪敢替小皇帝议亲啊!

    他虽没儿子,但有个亲侄子,他那二弟两年前染病去世,侄子去了济州袭父职,现在是济州水师里的一个千户,也有十六了,他这个做长辈的自然得帮着操心婚事。

    这误会闹的……

    “要跟陛下说吗?”纪兰舒问。

    边慎想了想道:“算了,我们就装作不知道吧,让他们自行解决。”

    纪兰舒觉得不好,边慎笑笑说:“放心,没有一帆风顺的事,不经历些波折哪能让定北侯对陛下死心塌地,我这也是为了咱儿子好。”

    纪兰舒无奈,你还真占上小皇帝便宜了。

    晏惟初毕竟是皇帝,每日都有诸多政务要亲自过问,并不是时时都能出来。

    安定伯府递来消息时,他正在召见官员,这又过了两刻钟,等到他打发了人正准备动身,那边又递来话,说定北侯等不及已经回去了。

    晏惟初默然。

    你就这么点耐性?

    他索性坐回去,继续干正事。

    谢逍都走了,他怎么可能再去送上门。

    他确实要脸的好吧。

    第26章 吃完一抹嘴就不认账了

    赵安福的动作迅速,仅仅两日便已经将万寿大宴上发生的事情查明,报给晏惟初。

    设计陷害谢逍的,就是镇国公府自己人。

    “指使送膳宫女给侯爷下药之人,是尚食局的一名女官,她原是镇国公府的家生子,早年借由太后之手提拔入内廷,老娘是国公府上伺候老夫人的嬷嬷,曾做过三少爷谢适的乳母。

    “据她交代,是谢适不忿被侯爷家法伺候,私下派人给她递了药,想让侯爷在御宴上当众出丑受惩处。奴婢将递药给她的人也抓了,确是那谢适的亲信。”

    晏惟初不怎么意外:“就这?她还交代了什么?”

    赵安福低声说:“奴婢无能,让她寻着机会咬舌自尽了,后在她住的庑房内搜到了一个荷包,有跟她交情不错的女官说那荷包似乎是谢家少爷送她的,还说她曾在内廷里喝醉过,喃喃说着什么少爷还是娶了高门贵女,但国公府那几个少爷里已经成亲了的,却不是三少爷谢适,而是二少爷谢迤。”

    晏惟初皱了下眉,这赵安福如今已经是司礼监掌印太监,做事还是没有万玄矩心狠,也不够利落果决。

    “所以事情的确是谢适干的,但背后有没有谢迤的手笔,死无对证了?”

    赵安福自知办事不力,低头请罪。

    “罢了,”晏惟初懒得再说,吩咐,“去国公府传谕,将谢适做的这些事情原原本本告知那位老夫人,谢适利用内廷女官在朕的寿宴上设计陷害朕钦封的定北侯,罪不容诛,念在他们国公府于国有功,改判流刑。

    “上路之后给朕好好招呼他,死是必得死的,但别让他死太痛快。至于那谢迤,让锦衣卫盯着他点,再有异动随时报给朕,以及,去宣定北侯来瑶台。”

    半个时辰后,谢逍尚未到,宁国公张仁带着五军营副参谢启隆先来求见。

    二人进门便跪地请罪,将谢太后的那封手写信呈到御前。

    晏惟初手里捻着信纸,面沉如水,半晌没做声。

    张仁在心中骂娘,谢太后那个老妖婆找谢家人“清君侧”,把他这个京营总兵给搭了进来,这叫哪门子事!

    片刻,晏惟初按下信纸,看向张仁,问的却是:“听说定北侯初回京时,宁国公你给他下过好几次邀帖,还给他下药送人,有没有这等事情?”

    张仁心里咯噔一下,小皇帝怎么什么都知道啊?

    “我、臣只是……”

    他支支吾吾想要狡辩,晏惟初没给他机会:“你想要做什么?拉拢定北侯?京营总兵的位置不够满足你?”

    张仁惊得匍匐下身:“臣绝无此心!陛下明鉴!”

    晏惟初轻蔑一哂。

    这张仁是先帝的亲舅舅,他的舅公,所有人都以为他亲政后京中勋贵必将以宁国公府为尊,他原本是不介意捧一捧张家的,但他这舅公心思太大,仗着他年纪小也想骑在他头上欺负他,那便作罢。

    尤其是,算计他表哥,是可忍孰不可忍。

    晏惟初不再理会张仁,转而问一旁的谢启隆:“太后写这封信给你,你作何想法?”

    谢启隆直接请罪:“臣无任何想法,臣虽与太后是同族,但绝不敢有悖逆不臣之心,臣惶恐,愿卸下身上一切职务,以此明志。”

    这也是谢逍提点他的,皇帝欲夺京营兵权,那便顺着皇帝卖个好,主动在御前辞官将张仁架起来,他才好全身而退。

    晏惟初的语气一转:“哦?你要辞官?”

    谢启隆义正言辞道:“臣先前肩膀受了伤一直有隐痛,本也不适合再在那个位置上待着。”

    张仁的眼皮子开始狂跳,我带你一起来请罪,你张口就上演辞官表忠心,戏都让你唱了,你让我怎么说?

    他当然不乐意交出兵权,但也深知今日既然来了这里,必要给皇帝一个交代。

    皇帝借地方卫所按制需轮流入京班操为名将施家军调来京中,现在那八万骄兵悍将就驻扎在京营旁磨刀霍霍,他能怎么办?

    京营二十万人有三成是吃空饷的,剩下的也大多是些老弱软脚虾,拿头去跟别人拼。

    要不他今日也不会带着谢启隆来这里,明知道是小皇帝给他挖的坑,还得硬着头皮往下跳。

    晏惟初笑了:“朕就知道谢卿不是糊涂人,母后近日心神舛谬、性识悖乱,朕已经命太医尽心为她诊治了,可惜久病难愈,朕一个不察竟惹出这些荒唐事,幸好没闹出什么大乱子。”

    “……陛下说的是。”

    谢启隆额上冷汗都冒了出来,也终于确信小皇帝对这些事情全都知情,那信就是小皇帝有意放出来的诱饵,他若是没听劝当真按太后说的做了,此刻只怕已然身首异处。

    话说到这个份上,张仁愈下不来台。

    说谢太后找的是谢启隆,跟他没关系吗?

    虽然明眼人都知道这是事实,但他是京营总兵,谢太后要借的是京营的兵,他没事也是有事。

    张仁不情不愿,犹豫再三终于也吞吞吐吐道:“臣年岁已高,也愿意卸下职务请辞,还望陛下明鉴,臣绝无二心。”

    “准,”晏惟初立刻便说,像生怕他反悔,“即日起宁国公张仁卸下京营总兵官及中军都督府都督职,封左柱国、升授特进光禄大夫。”

    张仁苦不堪言,他只想卸下京营总兵一职,没说连五军都督府的官职也不要啊……

    晏惟初冷笑,想跟他玩心眼,门都没有。

    他倒是希望这两个人争气点,真就反了,他也好借机将京营上下将领都换一遍,可惜了。

    张仁梗着脖子没吱声,晏惟初接着给谢启隆升授散阶,谢启隆立刻叩谢皇恩。

    “臣谢启隆领旨谢恩!”

    职位现在没了没关系,他今日帮着皇帝把宁国公拉下马了,皇帝念着他的好,迟早还会起复他。

    谢启隆的识相更衬得张仁的沉默像不识抬举,他最终也拜下去,接了旨。

    晏惟初心情大好,骄矜颔首:“这信朕收了,事关母后声誉,便当做没发生过吧,尔等不要去外头乱传,到此为止。”

    二人拱手称是。

    谢逍进来时,正碰上这俩人告退出去。

    张仁满脸颓唐失魂落魄压根没注意到他,谢启隆不动声色地跟他交换了个眼神退了下去。

    谢逍心知小皇帝这是达成所愿了,摄政王和谢太后耗费十年都没完全拿回的京营兵权,小皇帝兵不血刃拿到了手里。

    谢逍照旧被人引领至内殿的珠帘前停步,皇帝的声音自内传来:“表哥知道朕叫你来做什么的吗?”

    谢逍淡然道:“臣愚笨,还请陛下明示。”

    晏惟初心中发笑,他这表哥若是愚笨,这个世上就没有聪明人了。

    那句“朕把京营给你要不要”到嘴边没有说出口,再等等,还不是时候。

    他也懒得说废话,开门见山道:“下头人告诉朕,那日你撤下去没喝完的酒里查出不干净的东西,表哥,你当时既已觉出不对,为何不将事情禀报与朕?”

    他的声音里带了些怨念,仿佛在责备谢逍对他的不信任。

    谢逍确实不想惊动皇帝,但事已至此,便也坦然道:“那酒臣只喝了一口,陛下万寿,臣不想因这点事情扫了陛下的兴致。”

    “你是为朕着想吗?”晏惟初才不信呢,“你知道给你下药的是谁吗?”

    他让赵安福将先前说的那些当面又与谢逍说了一遍,谢逍眉峰微蹙,最后也只是道:“多谢陛下告知。”

    晏惟初道:“朕已经命人去国公府传谕,你那三弟僭越恣肆藐视朕躬,罪不可赦,朕将他流放了,你不用担心他以后再找你麻烦了。”

    谢逍低头谢恩。

    晏惟初又问:“朕听闻他本就不是个好的,在外惹是生非惯了,做出这种事倒不稀奇,那你二弟呢?你觉得事情是否与他有关?”

    谢逍平静答:“没有确凿证据,臣不愿妄下定论。”

    至于是与否,谢迤一直以来对他的嫉妒之心他并非一无所知。

    他二人同岁,自幼被人拿来做比,谢逍是无所谓,处处矮一头的谢迤难免心有芥蒂。

    当年想要跟随老国公上战场的人不只谢逍一个,还有谢迤,但老国公只带了谢逍同去,将谢迤送回了京中。

    如今谢迤只是个五军都督府的六品都事,既不能凭自己本事封爵,国公世子的位置更轮不上他,怎能心平气和。

    只是明面上,他们向来相安无事,谢迤愿意装,谢逍也无意戳破罢了。

    “表哥倒是宽容。”

    晏惟初的语气也不知是讥诮还是别的,换了个话题:“听闻表哥与安定伯府的世子走得近?你们时常一起玩耍吗?”

    果然什么都瞒不过小皇帝的眼睛,谢逍坦言直说:“我与世子论起来算得上表亲,确实偶有往来。”

    “表亲?”皇帝的声音不似寻常少年人那般清亮,兴许是为了维持帝王威严,他的声线略沉,但此刻饶有兴致,“这表亲关系,不比朕与表哥你近吧?表哥倒似乎更愿意亲近他?”

    谢逍无奈道:“……陛下说笑了,比这个没有意义。”

    严格说起来,小皇帝是太后养子,他是太后侄子,他们是正儿八经的表兄弟,的确比和世子那种拐弯抹角的关系近。

    晏惟初有些好奇谢逍会在外人,尤其他这个皇帝面前如何评说安定伯世子边淳,便追问他:“世子是个什么个性的?表哥当真这般喜欢他?”

    谢逍想了想说:“他少年心性,爱玩爱热闹。”

    至于后面那个问题,他想起昨日在安定伯府中听到的种种,大抵也觉得无甚意思,更不想在皇帝面前提,便说:“臣与世子不过泛泛之交,也算不得多亲近,无甚好说的。”

    晏惟初愣住了。

    “???”

    我腿上磨破的皮还没好呢,痛了两天了,你说我们只是泛泛之交?你怎么吃完一抹嘴转头就不认账了?

    你就是这么定义泛泛之交的?

    赵安福默默低了头。

    小皇帝很生气,小皇帝黑了脸。

    他们又要受无妄之灾倒霉了。

    定北侯你真是不说人话啊……

    第27章 你为何要娶别人?

    晏惟初连着数日未出西苑瑶台的门。

    近日事多,京营三大营刚刚到手,尚有诸多后续事情亟需处置。

    皇帝难做,做实权皇帝更是不易,他才没那么多空闲心思想某些不知所谓的人。

    这日刚入夜,来了一名郑府管事,奉郑世泽的命令来禀报晏惟初,说谢逍连续几晚去不夜坊,点同一名乐师弹曲给他听。

    “侯爷不只在戏楼里看戏,这几晚都点了同一人弹琴,一坐一个时辰,还会跟那乐师聊上几句,给的赏银也丰厚,虽没做别的,但看着对人很是感兴趣。”

    说到后头这管事的声音渐低下去,明显感知到了皇帝周身冷下的气息。

    半晌,晏惟初沉声问:“哪里来的乐师?”

    管事硬着头皮道:“刚从江南送来的人,第一日在不夜坊挂牌便被侯爷看中了……是个男郎,年十九。”

    晏惟初阴了脸。

    *

    船靠栈桥码头停下,郑世泽已在此等候多时。

    晏惟初迈步上去,这厮凑过来,笑嘻嘻地道:“世子爷,我就说这美人计可行吧,先前只是没挑到能让侯爷看上眼的,这不侯爷已经在过问帮人赎身的事了。等我把人好生调教一番给侯爷送去,一准能得宠,日后他留在侯爷身边便能安心帮世子爷您办事……”

    晏惟初冷着脸,只问:“人在哪?”

    郑世泽被他一瞪,老实了:“我带您过去。”

    好吧,这是来捉奸的。

    定北侯他还是自求多福吧。

    往前走了一段,便有一临水而建的雅轩,与别处的热闹不同,这头很是幽静,尚未走近已有琴声入耳。

    声响清越,如珠落玉盘。

    晏惟初顿住脚步,忽然问:“这人有何特别的?”

    郑世泽张了张嘴……他那双眼睛有几分像陛下您算不算特别?

    这话他可不敢说。

    晏惟初转眼斜过去。

    郑世泽赔笑:“世子爷您自个去看了就知道。”

    轩中,谢逍捏着酒杯散漫靠在座椅里,目光不时掠过乐师抚琴时微垂下的一双眼眸。

    上挑的弧度和眼皮褶皱的形状确有几分相似,眼尾也一样隐隐泛着红,但这乐师是擦了胭脂,并非天然如此。

    眼神也不同,没那般灵动、狡黠、顾盼生辉。

    谢逍忽觉索然无味。

    前几日他照旧来这里听戏消磨时候,准备走时在戏楼外撞见这乐师被几个喝醉了的勋贵子弟拉着不放,怯生生眼中含泪的模样让他不禁想起在瞻云苑那次见到的晏惟初,便难得管了一回闲事,将人护下了。

    之后他连着几晚来听人弹曲,偶尔闲聊几句,其实无甚意思。

    杯中这雪涧春味道也寡淡了不少,远不及晏惟初那夜请他在这里喝的那壶酒滋味清冽。

    谢逍搁下酒杯,颇有些心不在焉。

    屋门骤然自外推开,晏惟初的身影便这样毫无预兆地闯进来。

    谢逍一怔,竟是一时忘了反应。

    琴声乍断,晏惟初扫了眼那受了惊吓不知所措的乐师,柔柔弱弱的小白花一朵,倒没看出有什么特别的……眼光真差。

    他抱臂上前,似笑非笑:“表哥好兴致,来这里听曲怎不叫上我一块,果然有美人美酒做伴便将我这表弟抛去脑后了,枉费我还日日惦念着表哥,白瞎了心思。”

    听出晏惟初声音里的怨气,谢逍的神思回来,镇定示意:“坐吧。”

    晏惟初冷冷瞅着他,没动。

    谢逍也不再做声地望过去,晏惟初丢出句“我才不要”转身跑了。

    谢逍追出去时,晏惟初已经跑到了栈桥码头边,回头却又笑了,戏谑问跟上来的谢逍:“你不是还想给人赎身吗?就这么把人丢下了?你跟着我出来做什么?去陪你的美人吧!”

    他变脸比翻书还快,谢逍有时候确实摸不准这小郎君的脾气:“你今夜怎来了这里?”

    “表哥能来我不能来?”晏惟初酸溜溜的语气,“我来的不是时候,打扰了表哥的雅兴,那你回去继续听人弹曲呗,不用管我。”

    谢逍低眼,似乎有片刻沉默,再又看向他:“想喝酒吗?”

    晏惟初不答。

    谢逍再次问:“想还是不想?”

    晏惟初哼道:“只喝酒,我不要听人弹曲。”

    “那就不听。”谢逍应他,租了一艘画舫,命人将酒席摆在舫中。

    画舫在湖上随波逐流,晏惟初终于肯听话坐下,谢逍拎起酒壶为他倒酒。

    “这雪涧春的味道没从前的好。”

    晏惟初心说那是当然的,上次的雪涧春是他带来的贡酒,这不夜坊卖的又不是。

    “表哥为何要请我喝酒?”晏惟初的语气依旧生硬。

    “免得你来了又跑,好似我欺负了你,”谢逍将他杯中酒盛满,“不高兴?”

    你本来就欺负了我,晏惟初赌气道:“表哥说没空,要在府中念书,其实在这里夜夜笙歌,骗我。”

    谢逍却道:“不然我还能做什么?”

    他微微摇头:“陛下的锦衣卫时时刻刻盯着侯府,我放纵逍遥,沉迷风月之地,想来也能让陛下放心。”

    晏惟初颇有种搬起石头砸了自己双脚的荒谬感:“……也不必这样吧?你兵权都交出来了,人也回了京中,身上就挂了几个虚职散衔,陛下还能对你不放心吗?”

    谢逍道:“京中近日不太平,陛下如今掌控了京营,又在大力查摄政王的旧账,还是小心点得好。”

    晏惟初听着心头不快:“那你是自污给陛下看吗?给人赎身呢?也是被逼无奈?”

    谢逍深深看向他,眼里的情绪稍纵即逝,转瞬便已消融于阒暗中。

    晏惟初仿佛意识到什么,尚未开口。

    谢逍先道:“自立国之初,镇国公府世代镇守乌陇关,一百六十余年下来,乌陇的二十万精锐兵马早已形同谢家私军,不遵圣谕只听将军令。”

    这是第一次,他在人前说出这样近似悖逆的言论,语气里却无嚣张狂妄色,有的只有疲惫和无奈:“自太祖皇帝以后,历代皇帝无一不忌惮防备谢家,但毕竟这些皇帝身上都还流着谢家女的血,即便有猜忌也总有转圜余地。

    “可先帝与今上不同,他们是庶子承大位,天然不信任谢家,先帝在位时崇文抑武,除了被先帝一手捧起来用以制衡谢家的宁国公府,他对其余高门勋贵无一好感,更着力打压谢家,至于今上……”

    晏惟初不知谢逍好端端的为何突然提起这些,但也下意识问他:“今上如何?”

    谢逍的声音顿了顿,继续道:“今上比先帝更有想法和手段,他大概对谁都不信任,为了达成目的也可以不择手段。谢家军的存在是陛下绝不能容忍的,他隐忍不发,不过是还没到时候对镇国公府下手罢了。

    “陛下将我从朔宁调回京,他可以拿回朔宁的兵权,也可以拿回燕安的兵权,同样的法子用在乌陇却行不通,那边的人只认谢家人只认镇国公,我是国公世子,依太祖皇帝定下的旧制迟早要回去乌陇接替我父亲的位置,陛下怎能对我放心?”

    晏惟初试图帮自己说话:“那之前国公上奏请换世子,陛下也没准啊,陛下要真这么不放心你,顺势换个奶娃娃做世子,岂不正合他意,表哥你把陛下想得太坏了。”

    “陛下不是不想,是不能换,”谢逍不以为然道,“我父亲在军中威望不及我,祖父去世前曾与太后商议过想由我直接接替乌陇总兵的位置,当时摄政王大概有所顾虑没答应,这事便不了了之了。

    “但我祖父手下那些人皆默认了我之后会接替父亲的位置,陛下若是顺着我父亲的意思将我换了,乌陇现在就会生出乱子。陛下初亲政,京中局势尚未明朗,若是边镇又乱了,恐会天下大乱,所以他不能换。

    “陛下本意只为让我们父子间生出裂痕,那日我在大宴上出的事,陛下也知道了,他特地将谢适流放虽说是为我出气,老夫人和婶娘却是彻底恨上了我,父亲一贯孝顺听老夫人的,种种事情叠加,我与父亲之间也确实有了嫌隙。”

    晏惟初有些尴尬,他好像在表哥面前被扒光了一样,在想什么表哥都一清二楚。

    “……你说这些,究竟跟你给个乐师赎身有何关系?”

    谢逍捏起酒杯,倒酒进嘴里,静了静,接着说:“陛下拖着不立后,想来是对谢家厌烦至极,我若是识趣点,日后主动将乌陇兵权交还给陛下,或许还能保全国公府全身而退。”

    晏惟初不明白:“怎么还?你想还乌陇那些将领也不会乐意吧?”

    谢逍眼中无波,平静说道:“若是镇国公世子无后绝嗣,自我之后陛下便可将镇国公爵位收回,乌陇兵权自会转移,再无后顾之忧。”

    晏惟初愣住,神情间流露出格外复杂之色:“……需要做到这一步吗?”

    “这是我能想到的最好的法子,”谢逍道,“也许陛下念在镇国公府从前的功劳上,能给我们留一些体面。”

    晏惟初捏着酒杯的手指微微收紧,很不好受。

    他没想到他竟将表哥逼到了这个份上,表哥不是不肯帮他,是知道他不信任,所以如履薄冰、敬而远之。

    晏惟初再开口的声音有些滞涩:“所以呢?你当真打算不娶妻生子吗?”

    谢逍无所谓地道:“有何不可?”

    晏惟初只觉心里堵得慌:“你觉得你说你不娶妻不生子,陛下就会信?”

    “很难,”谢逍认同他说的,“陛下没那么好糊弄,我只能做得更离经叛道一些,像你父亲那样娶男妻,不纳妾不过继,我还会上奏请封世子夫人。”

    晏惟初真正噎住了。

    大靖民风开放,民间不乏男子与男子之间缔结婚约者,律法也不禁止。

    但高门勋贵子弟这般行径,难免令人侧目,或成他人茶余饭后的笑料。

    即便是纪兰舒之于安定伯府也并无实质上的名分,当然了,那不是边慎不想,是纪兰舒身世特殊他们不愿引人注目唯恐招致祸患。

    而如今谢逍却说,他要娶男妻,还打算为他的男妻上奏请封正式的身份。

    晏惟初听懂了,强压下那些翻江倒海的情绪深吸气后问:“你看中了谁?那个乐师?他的身份配得上你吗?你要让他一步登天成国公世子夫人?”

    谢逍不否认:“我行径越是荒唐,越能让陛下安心,他的身份正好。”

    “你这是在欺君!”晏惟初的声音提起,不自觉地盛了愠怒,“你要让陛下相信你为了一个风月之地的乐师放弃娶妻生子,必是你对人情根深种,可你是吗?你当陛下是傻子由着你这么随意愚弄诓骗?”

    谢逍静静看着他,小郎君的眼尾又气红了,眼睫快速眨动着,像受了莫大委屈。

    “不试试怎知道。”谢逍的声音也有些哑,转开眼,继续倒酒进嘴里。

    “表哥,”有一刻晏惟初甚至冲动想将自己的身份和盘托出,想告诉谢逍自己并不想逼他至此,却说不出口,“你最想要的是什么?你可有想过将来?”

    谢逍在短暂静默之后坦然说:“自第一日随祖父上战场那时起,我所愿所想皆如谢家祖辈,若有朝一日战死沙场马革裹尸还,此生足矣。”

    他给出了一个完全出乎晏惟初意料的答案,让晏惟初愈觉难受,他的高官厚禄、富贵荣华表哥看不上,表哥所求从来只有金戈铁马。谢家其他人也许心怀鬼胎,但他的表哥从未对不起他对不起大靖,反而是他这个大靖皇帝欠了表哥无以为报。

    沉默的那个人变成了晏惟初,他一口将杯中酒喝了,始终用力捏着那只酒杯,垂首再未做声。

    画舫靠了岸,谢逍大约也觉得无甚好说的,只道:“很晚了,回去吧。”

    他起身走出船舱,迈步先上了岸。

    晏惟初落后一步跟上来,在他背后轻声喊:“表哥。”

    谢逍回头。

    晏惟初抬起微红双眼,星辰灯火碎散在他恍若含泪的眼眸中,将坠未坠。

    “你为何要娶别人?你占了我的便宜,不用负责的吗?”

    第28章 恋爱脑要不得

    半个月后。

    早起晏惟初正批阅奏章,赵安福进来,递上一份邀帖,说是清早定北侯亲自送去安定伯府的。

    “侯爷人还在伯府正堂里等您,您若是不想见他,奴婢派人去知会一声,安定伯便会将他打发走。”

    晏惟初没吭声,顺手翻开那张邀帖,上头只有一句话。

    “人没赎,我错了,云都山去否?”

    赵安福抬头,眼见小皇帝阴沉了半个月的脸雨过天晴,松了一口气。

    定北侯可终于办人事了。

    那夜晏惟初问出那句话后见谢逍哑然无言,便又跑了,之后也没再去找人。

    当时的气愤难过不全是演的,晏惟初面子上过不去,想着谢逍若当真执意要娶那乐师,他就得利用皇帝特权棒打鸳鸯了,还算表哥识趣,迷途知返。

    合上邀帖,晏惟初的嘴角上扬,示意:“伺候朕更衣。”

    伯府正堂里,谢逍照旧心不在焉,喝着茶有一搭没一搭地跟边慎闲聊。

    这位安定伯说起他侄子的婚事定下了,下个月就能娶媳妇过门,满面红光兴高采烈。

    谢逍终于意识到自己误会了什么,犹豫问:“……伯爷不操心世子的婚事吗?”

    边慎笑道:“淳儿还小,不急,他那性子也定不下来,等回头我求陛下给他安排个差事再盘算这些。”

    他没说的是,他那侄子其实年纪比小皇帝还小。

    谢逍默默啜了口茶。

    晏惟初到安定伯府上走侧门进,出现在正堂时,谢逍已在此等候他多时。

    “淳儿你也太磨蹭了,在后头做什么呢?”边慎配合着演。

    晏惟初嘟囔解释:“我哪里知道表哥会一大清早过来,我都还没起身……”

    谢逍心知他是故意的,没跟他计较:“也没等太久。”

    晏惟初凑过去,笑问:“表哥是来找我的吗?”

    谢逍看着他含笑的眼,微微颔首:“嗯。”

    那夜的僵局就此融冰。

    晏惟初笑逐颜开,冲边慎说:“父亲,我和表哥出去玩。”

    边慎挥手:“去吧去吧,别玩疯了,早些回来。”

    谢逍起身,跟边慎告辞。

    出门上了车,他才问晏惟初:“要去哪里?”

    晏惟初道:“我堂弟马上要娶媳妇,他人在济州,我见不到他,但礼总得送,去购置贺礼。”

    谢逍闻言一顿,意味不明地又问:“你堂弟都要成亲了,你呢?安定伯说你还没定性,不惭愧吗?”

    晏惟初笑睨过去:“表哥很关心我何时娶亲?”

    谢逍默然不语。

    ……那夜也不知道是谁红着眼睛质问自己为何要娶别人。

    谢逍不做声,晏惟初也不再说。

    谢逍只说人没赎,也不是真就放弃了娶男妻的打算,这笔账还得慢慢算。

    他们径直去了西大街,车在这边最大的珠铺前停下。

    刚下车,便有官兵过来开道,吆喝众人往后退,别堵路耽误了东厂办差。

    又是东厂这群蝗虫过境。

    谢逍不欲找麻烦,拉着晏惟初往马车旁退开一步,想直接进铺子里,晏惟初却停步,饶有兴致道:“先看看。”

    前头远远便见有官兵过来,一长串的队伍,为首的高头大马上是耀武扬威的万玄矩。

    “今日这又是哪家被抄了?竟然是万玄矩亲自押人?”

    人群里不知谁冒出一句,周围人议论纷纷。

    摄政王谋逆,被认定有份参与者还有三位郡王,锦衣卫前几日就已将人自封地押解进京。牵连其中的高门勋贵更是无数,第一个被开刀的果然是淮安侯府,崔绍亲自带人去抄了家,把他老子押下了诏狱。

    这才半个月,不但诏狱人满为患,被征用的刑部大牢和大理寺狱也快塞不下了,京中高门可谓人人自危。

    “我听说了,是武阳侯,一大早锦衣卫和东厂的就直接带兵围了武阳侯府,锦衣卫的人冲进去抄家,这些东厂番子把那老侯爷像拖死狗一样拖出来,好不嚣张!”

    “这是第几家侯府了?陛下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摄政王死了还被扣上谋反的帽子,就这短短半个月,不但成王府满门下了诏狱,还拉下了三座郡王府和一公六侯四伯,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消停……”

    “可不是,锦衣卫指挥使都亲自带人把自己家抄了,这算什么,难怪陛下之前准许他跟淮安侯断亲,原是在这里等着。”

    “你们都少说几句吧,当街议论陛下,不要命了!”

    乱七八糟的声音自四面八方而来,晏惟初偏头冲谢逍努嘴:“表哥,万玄矩领的这些东厂番子好凶啊,真是欠教训。”

    谢逍皱了皱眉,开路的兵丁正大声驱赶着围观人群,不时抽刀恐吓,当真无法无天。

    十几辆囚车一路过来,押着哭天喊地的武阳侯和他的家人。

    万玄矩亲自带队押人,路过这边时正听到晏惟初的这句,回头凶狠一眼瞪过去,哪里来的狗东西敢背后议论咱家……

    嗯?!

    这狗太监惊愕瞪大眼睛,倏地一下转回了脑袋,咱家眼花了不成?怎的好像看见了陛下?

    晏惟初被他这一瞪又后退了一步,往谢逍身后躲:“表哥,我害怕。”

    谢逍无奈,也不知道这小郎君是胆子大还是胆子小,害怕却敢当街口无遮拦,被人瞪了又发怵。

    万玄矩余光瞥见这一幕,心惊肉跳,好悬才没从马上栽下去。

    陛下身边那个,似乎、好像是定北侯?只是陛下这一副小媳妇做派是怎么回事?

    糟了,他好像撞见了什么不得了的秘密,陛下之前要的东西……是他想的那样吗?

    这阉人能活到今日自是个人精,只在心里琢磨了一下便迅速放弃了下马去跪拜的打算,高声呵斥耀武扬威的其他人:“别磨磨蹭蹭的了,赶紧走!”

    陛下都说了你们欠教训,回头再跟你们算账!

    押人的退伍匆匆而去,围观的人群也各自散了。

    谢逍回头示意晏惟初:“没热闹看了,进去买东西吧。”

    晏惟初讪笑:“嗯。”

    他们迈步进门,便有掌柜迎上来。

    这间珠铺足有三层楼,琳琅满目的珠宝首饰、金石玉器,背后东家是江南巨富。

    侯府的车驾就停在外头,掌柜知晓他二人身份,十分殷勤,请他们直接上三楼。

    三楼只招待他们这样的贵客,热茶点心送上,拿出来的都是楼下不公开对外出售的好东西,其中还有海外来的奇珍异宝。

    晏惟初拿起颗比龙眼还大一圈的走盘珠,对光细瞧,这珠子圆润无瑕、光泽夺目,略带一些粉晕,确实是难得一见的宝贝。

    掌柜笑着称赞他眼光好,说这珠子是南洋来的好东西,有十几颗,这是最大的一颗,今早才送到的,就被他们碰上了。

    晏惟初看一眼那掌柜,说:“哦,原来是海上来的走私货。”

    掌柜脸上笑容一僵,镇定道:“哪能呢,这是那些南洋的客商特地运过来卖的,所以货少,更显得稀罕。”

    晏惟初懒得拆穿:“行吧,这些珠子我都要了,正好给我那弟媳做条项链,再打一套金饰头面,男子的玉冠玉簪也选一套,贺人新婚的。”

    他既然借了安定伯世子的身份,他这个皇帝也不是小气的人,御制之物不好赐,买些贵的珠宝首饰倒是方便。

    反正他最近到处抄家,有钱。

    掌柜顿时眉开眼笑:“好嘞,您二位先坐着喝口茶,小的再去给您挑几样好东西来。”

    掌柜退下去后,谢逍提醒晏惟初:“这些东西不便宜。”

    晏惟初喝着茶,让他安心:“我爹有钱。”

    他说的是他亲爹,先帝爷,先帝留下的内帑钱可不少,都被摄政王祸祸了而已,如今他凭本事自己拿回来了。

    谢逍不再劝,他高兴就好。

    “不过还是得低调点,”晏惟初兀自说道,“财不露富,要不被东厂盯上了也把我家抄了那多倒霉。”

    谢逍好笑说:“你慌什么,之前不是说柿子挑软的捏也不是这样挑的,这事怎么也牵扯不到安定伯府头上。”

    “那你们镇国公府呢?”晏惟初问他,“那夜表哥你说陛下对你不放心,万一陛下要借机对你们下手怎么办?”

    “不至于,”谢逍神色淡然,“我也说了陛下不会乐见边镇在这个时候生乱,他就不可能现在对镇国公府下手。陛下一拿回京营就对京中高门动手,确实雷厉风行,但也不会乱来,执掌边镇兵权的几家他便都没有动,不过……”

    晏惟初接话:“不过什么?”

    “不知道陛下的后手和底牌是什么,”谢逍道,“五军都督府如今空出了大半位置,京营之后又由谁来接手,所有人都在观望,陛下若是没有后招那就是虚张声势、想一出是一出,但应该不至于。”

    晏惟初笑道:“施老将军不是暂时接管了京营吗?”

    “他不行,”谢逍直接否定,“他迟早还是要回去南方,而且他年纪大了,在京中威望不够,京里这些人不会服他。”

    晏惟初揶揄道:“表哥不是很了解陛下?你猜猜他会怎么安排呢?”

    谢逍掀起眼,见他一副看戏般的神态,也不说了:“猜不着。”

    掌柜回来,拿来了几份图册,让晏惟初挑选饰品样式,又带了另外几样好东西,指望能入晏惟初的眼。

    他已经看出来,这是个大主顾,钱多而且舍得花。

    晏惟初看中了一对双珏玉佩,暖白玉质地,日月合璧、双生相依,一并付钱留下了。

    谢逍问:“这个也是要送礼的?”

    晏惟初眨眨眼:“不告诉你。”

    谢逍拿起那两枚玉佩细瞧了瞧,又搁回去:“随你吧。”

    “……”你就不能多问几句是送给谁的?真扫兴啊你。

    晌午时分,谢逍将晏惟初送回府,停车时问他:“后日去不去云都山?”

    同一句话,问的人与被问的人如今调了过来。

    晏惟初笑笑说:“有空就……”

    谢逍沉目看着他,晏惟初改口:“好吧,那去吧。”

    谢逍道:“后日早辰时,我来接你,记得吩咐下人收拾好出行的东西。”

    去就去呗,晏惟初乖乖点头,他可太好哄了。

    *

    谢逍离开后,晏惟初便也回去了瑶台。

    崔绍来问押下狱的那些人要如何处置,晏惟初正在把玩那两枚玉佩,漫不经意地道:“核查清楚后朕会召开朝会,几个参与造反的宗室王爷除国、满门抄斩,其余人跟之前一样夷三族,到时让万玄矩将成王那小儿的脑袋给太后送去。”

    崔绍不敢置喙,拱手领命。

    他离开后刘诸来求见,想要劝晏惟初。

    “陛下您才亲政,上回已经处置了上千人,如今又这样大开杀戒,这次甚至牵连了近万人,民间议论纷纷,只怕于您名声有碍……”

    晏惟初的心思全在玉佩上,手指慢慢摩挲着上头的纹路,轻蔑回道:“什么名声?说朕是暴君?朕就做那暴君又如何?要不外头那些人都当朕是黄口小儿好欺负。

    “何况,那些人是朕冤枉他们吗?朕被摄政王软禁了十年,他们明目张胆地帮着摄政王想要取朕而代之,人证物证俱全,朕为何要放过他们?是他们不忠在先,有何脸面怪朕不仁?”

    刘诸心中担忧:“可……”

    晏惟初不想听:“算了刘公,随他们去议论吧,朕不在意这些。”

    做皇帝的有几个能做到丝毫不在意自己名声的?但偏偏晏惟初笃定他就是无所谓。

    刘诸只能作罢,提醒他:“但这京营总兵的人选,还得尽快定下来以安人心,免得再生出别的乱子。”

    晏惟初便问:“刘公有合适人选推荐吗?”

    刘诸犯了难,要能压得住京中剩下的那些勋贵,还要让边镇和地方上的人歇了心思不因皇帝现在的这些动作生出异心,最关键的还要足够忠心,这样的人可着实不好找。

    “朕倒确实有个人选,”晏惟初搁下手中玉佩,笑着轻吐出三个字,“定北侯。”

    刘诸懵了,定、定北侯?

    定北侯的身份是足够的,确实压得住人,还能让镇国公老实听话,镇国公不动其他边镇的人自然也不敢动,但是——

    他真的合适吗?您放心他吗?您把他调回京不是为了夺他兵权吗?你怎还要把京营给他呢?您怕是中邪了吧!

    老子镇守边关重镇,儿子把持京营三大营……

    谢氏这是真要与帝王共天下了,陛下您在开什么玩笑!

    到时候他俩合谋振臂一呼,这大靖天下不立马得改姓谢?还有您晏家皇帝什么事?

    刘诸满脑门的汗,深觉自己被骗上了一艘贼船:“陛下三思,使不得啊!”

    晏惟初不听他的:“朕觉得挺好,表哥各方面都能胜任,是最合适的人选,只要朕让他忠于朕,在镇国公与朕之间坚决选择站在朕这边,便无妨。”

    “……”您哪里来的这个自信?

    刘诸忽然想起小皇帝那日说的那句“朕这表哥有本事,朕可是仰慕得很”,看晏惟初的眼神都变了。

    这恐怕不是中邪,这是中蛊了。

    “陛下,有句话臣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恋爱脑什么的真的要不得啊!

    晏惟初正色:“既然不当讲,就别讲了。”

    朕就要。

    第29章 考虑一下娶我

    刚至辰时,侯府车驾出现,晏惟初戴了大帽裹着厚重狐裘爬上车,人还有些困顿。

    他懒洋洋地打招呼:“表哥来得好早。”

    “这个点还叫早?”谢逍递了个暖手炉过去,昨夜下了雪,天真正冷了,他特地备的东西,“你每日这个时候还不起?”

    “差不多吧。”晏惟初点头,他向来散漫惯了。

    谢逍问:“今日呢?怎又肯爬起来?”

    晏惟初笑了:“为了跟表哥一块出去玩啊。”

    他的鼻尖冻得有些红,眼尾也红,皙白无瑕的一张脸,被裘衣领口的一圈柔软白狐毛和同质地的暖耳衬得似粉玉一般,秾艳昳丽。

    谢逍只看了一眼便错开视线,示下出发。

    云都山在京城西郊,出城之后还要走二十里路。

    他们清早出发,因雪天路滑,一路慢行,晌午时分才堪堪至山脚下。

    云都群山占地广阔,由众多连绵起伏的山峰首位相连而成。东侧是皇家玉泉别宫,那修了一半的碧怡园也在这附近。

    晏惟初看了片刻窗外景致,忽然问:“表哥,我听人说陛下将碧怡园里最好的一块地给了你?我看陛下还是很向着你的嘛。”

    谢逍却不吃这一套:“你在这里拍陛下马屁,他也听不到。”

    “……”这天没法聊了。

    谢逍道:“那头的园子还没修缮好,我们今日先去西边山上,镇国公府在这里有处别业,可以小住两日。”

    晏惟初也不能说不,来都来了。

    “都听表哥的。”

    谢逍前两日就已派人前来安排,这里的别业打扫一新,只等他们过来。

    谢家别业占了这边一座小的山头,与世隔绝,很是清幽逍遥。

    晏惟初站在山间小筑中远眺,云涛雪雾、万壑混白,天地浩瀚莽莽。

    不似过去许多年,他即便抬头,也只能看到西苑那一小片终年灰蒙蒙的天。

    身后谢逍过来,问:“在想什么?”

    晏惟初回头冲他道:“表哥,前头那座山上是不是有座寺庙,我们下午去那边看看呗?”

    谢逍略微意外:“你要拜佛?”

    晏惟初笑嘻嘻地说:“我多心善啊,连一只蚂蚁都舍不得捏死,菩萨佛祖肯定喜欢我。”

    至于一口气砍上万人什么的……那是别人负他在先,他又有什么错呢?

    他都没用诸如剥皮、凌迟、五马分尸之类的酷刑,怎么不算心善呢?

    谢逍凝着他的眼睛,这小郎君总是这般,看似天真娇憨,却又无端让人觉得他这样的表象下藏着的,是与实际年龄不相符的复杂莫测。

    可是怎么会?

    来京中之前,他大抵也只是江南小镇上娇养长大的普通少年郎罢了。

    晏惟初毫无预兆地凑近谢逍面前,目露困惑:“表哥,你一直盯着我做什么?”

    谢逍面不改色:“不能看?”

    晏惟初嬉笑:“那我长得好看吗?”

    谢逍的视线自他灵动狡黠的眼扫下去,掠过泛红的鼻尖,落至他形状似花瓣一般红润的唇上,顿了顿,再又移回去,对上他眼中笑意:“嗯,好看。”

    谢逍说的坦然,晏惟初眼睫忽扇着:“真的?”

    谢逍问他:“好不好看,你自己照镜子不知道?”

    晏惟初更乐了:“我自然知道,但是我喜欢听表哥你说,那就谢表哥夸赞了。”

    谢逍转开眼,不动声色地看向了前方。

    他们在这边用过午膳,下午雪停之后便去了另一座山头的寺庙里,抄近路过去倒也不远。

    “这里的寺庙听说香火旺盛,但这两日下了雪,估计来的人少,表哥,我们俩成包场的了。”

    晏惟初兴致勃勃,这一路走来果然除了他们便不见别的香客。

    “佛门清净地,严肃些。”谢逍低声提醒他。

    “有什么关系,”晏惟初漫不在乎,“我都说了菩萨佛祖喜欢我……”

    晏惟初说话间不经意地侧头,瞥见前方大殿里走出来的身影,竟然是那位苏小郎君。

    苏凭也看到了他们,先是一愣,迈步走过来:“明昭,世子,你们怎一起来了这里?”

    他的目光在谢逍和晏惟初之间来回转了一圈,神情复杂,几乎压不住声音里的情绪。

    不等谢逍开口,晏惟初先说:“表哥约我来的,赶不及赏枫,来赏雪也一样,这大冷天的我都不乐意来,表哥非要拉上我一起,真是的。”

    他一脸无辜,仿佛不知道苏凭先约了谢逍来这边赏枫,也仿佛之前几次提出邀约的人不是他。

    谢逍看他一眼,什么都没说,等同默认了他的话。

    苏凭面色黯然:“我还以为明昭你之前拒绝我是没空过来……”

    谢逍不欲解释,只问:“你在这边的书院念书?”

    苏凭勉强按捺住心绪,说:“云山书院也在这里,这边清净,中举之后我便从国子监出来,来了这里闭关念书,今日偶然起意来这边给菩萨上炷香,没想到在这里碰到了你们。”

    晏惟初闻言神色微动,他听说过这座书院的名字,太师章文焕从前也是这里的学生,致仕之后成了这座书院的山长,偶尔会亲自过来讲学。这云山书院并非什么人都进得去,苏凭竟然能被他们看上?

    谢逍无意多聊,便要同晏惟初进去,苏凭不甘叫住他:“明昭……我能不能单独跟你说几句话?”

    晏惟初难得给面子:“表哥你们聊吧,我先进去拜拜。”

    他才不管谢逍答不答应,撇下他们独自进去了大殿内。

    外头的声音远去,这一方宝殿里香火缭绕、肃穆安宁,仅有他一人。

    正前方的高大佛像在光影暗处,悲悯俯视众生。

    晏惟初驻足,仰头平静目视良久,既未跪也未拜。

    当世佛不拜过去佛,他是天子,是这大靖天下唯一的真神,没有谁能让他纡尊跪拜,佛也一样。

    他的底线只在他自己这里,他心甘情愿做的事情,什么都可以,反之,不可以。

    晏惟初没在大殿里久待,自后门出去,又从廊下绕回前头。

    苏凭还在与谢逍说话,晏惟初却瞥见不远处另一在等苏凭的人,是谢家老二谢迤。

    谢迤的注意力全在那俩人身上,晏惟初多看了他一眼,谢迤神色冷沉,眼里有明晃晃的对谢逍的嫉妒恨意,侧对他的谢逍却无知无觉。

    苏凭的声音响起,饱含涩意:“明昭,当年我回京之前送了你一柄我亲手画的折扇,你那时是否就已经知晓了我的心意,所以故意疏远我?”

    归京那日他将自己的满腔爱意画于折扇上送出,这些年他日夜反侧终于将谢逍盼来,谢逍冷淡疏离的态度却已表明一切,他只是不甘心。

    谢逍淡道:“抱歉,我无此意。”他说的并不决绝,却也不给苏凭留半分念想。

    苏凭分外难堪,又哭又笑,几乎站不住:“……那安定伯世子呢?你们才认识多久?你邀他在你府上留宿,特地送花灯与他,又同他一起来这里赏雪,你们这又算什么?”

    谢逍皱眉,无意与外人聊这些。

    被点名的晏惟初心道算我人见人爱呗,还能是什么。

    他正欲上前,谢迤抢了先,走过去叫了谢逍一声:“大哥。”

    谢逍这才注意到谢迤也在,谢迤解释:“我来书院看苏凭,同他一起来这寺庙里转转,一会儿就回去了。”

    谢逍点了点头,也无甚好说的。

    苏凭神情恍惚,谢迤扶住了他一侧手臂:“我们走吧。”

    “我……”

    苏凭还想说什么,谢迤打断他,温声道:“回去吧,我送你回书院。”

    苏凭看着他的眼睛,很勉强才缓过神,慢慢点了点头。

    谢迤回头冲谢逍说了句“大哥我们先走了”,扶着苏凭迈步下石阶离开。

    等人走远,晏惟初上前,笑着调侃:“表哥,这苏小郎君对你一往情深的,你要娶男妻怎不考虑他?”

    “他书念的好,考功名走仕途前途无量,不必掺和进这些荒唐事情里来。”

    谢逍说罢睨过来:“何况我若真生出这个念头,又有人要红着眼睛质问我为何要娶别人,不如作罢。”

    “……”听不懂。

    晏惟初故意装傻:“表哥你那二弟是对苏小郎君有意思吗?大冷天的还特地来这里看他?据我所知二少爷他是有妻有子的吧?”

    “也许吧。”对谢迤的事,谢逍无兴致多提。

    他问晏惟初:“你刚已经去里头拜过菩萨了?求了什么?”

    “不想说。”晏惟初有意卖关子。

    倒不是求,先前他望着那佛像,在心里与之做了个交易,若佛能让他心想事成如愿以偿,他便投桃报李让这寺庙日后香火更鼎盛,单看这里的佛识不识趣。

    不说也罢,谢逍问:“回去吗?”

    晏惟初道:“你不进去拜拜吗?”

    谢逍没什么想法:“我不信这些。”

    他们便又一块往回走。

    晏惟初笑问:“表哥,所以苏小郎君当年送你那折扇,上头到底画了什么?”

    谢逍瞥他一眼:“你很好奇?”

    晏惟初诚实道:“是挺好奇的。”

    谢逍无甚意思地说:“也没什么,双松并立、竹石相倚,不过这些。”

    “这样啊……”

    晏惟初捏着自己狐裘下挂于腰间的玉佩绶绳晃了晃,他这好像也是双生相依的寓意来着。

    “那表哥你既然对他没意思,为何不拒绝得更彻底一些?还时不时地借书给他,去瞻云苑也带着他?”

    “都是他主动提出的。”

    谢逍沉默了一下说:“我之前跟你说过的鹰盘涧一战,他父亲当时为了替我祖父挡箭战死,我虽拒绝他,但这份恩情总要记着,能还便还。他原本可以袭父职,因自幼体弱做不成武将,才选择了回京考功名,我便更不能耽误他。”

    “表哥可真为他着想,”晏惟初酸道,“那如果没这些因果呢?你会考虑他?”

    谢逍没有犹豫:“不会。”

    晏惟初追问:“为何?”

    谢逍摇头:“我欲娶男妻只为打消陛下顾虑保全自身和家族,明知他对我有情而我无意,将他拖下水无异害人害己,何必。”

    “那我呢?”晏惟初蓦地问。

    谢逍的脚步顿住。

    晏惟初也停步,粲然笑颜绽放于白茫雪雾间:“表哥,我不介意帮帮你,考虑一下娶我嘛,好不好啊?”

    第30章 等着你八抬大轿来娶我

    回到谢氏别业时,雪势愈大。

    屋子里地龙烧得旺,进屋晏惟初解下身上沾了雪的狐裘,顺势取下大帽松开了发带,长发披散下来,人也轻快了不少。

    谢逍也刚脱了氅衣,一转头看见他腰间那两枚玉佩,目光一顿。

    “这个不是说要送礼?怎自己用上了?”

    晏惟初顺着谢逍视线低头看去,笑吟吟地说:“不想送了,我自个留着。”

    他又抬头,两耳还戴着狐毛暖耳,煞是灵动有趣,被风吹红了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谢逍,眼睫上好似还挂了雪:“表哥,我刚说的,你还没回答我呢。”

    谢逍听出他声音里的嗔怨,伸手帮他将暖耳取下:“别说笑了。”

    晏惟初不服:“我怎就是说笑了?我很认真说的。”

    谢逍没理他,先前他们午膳便没吃几口,这会儿命人上来热酒和菜,也好暖暖身子。

    将屋中下人挥退,谢逍拎着酒壶给晏惟初倒酒。

    晏惟初盯着他的动作:“表哥——”

    又来了。

    谢逍无奈:“阿狸,你到底想说什么?”

    晏惟初眼巴巴地看着他:“表哥要不要娶我?”

    谢逍问:“我怎娶你?你是安定伯世子,你父亲过继你本就是为了延续安定伯府的香火,怎可由着你胡闹。”

    “不是胡闹,”晏惟初认真说,“我是为了帮表哥,难不成你还真打算娶个乐师被人当笑柄吗?”

    笑柄不笑柄的,谢逍根本不在意。

    他只是这段时日每每夜不能寐,脑子里总不断想起那夜晏惟初红着眼睛质问他的那句话,便只能作罢。

    “……等你成亲以后再说吧。”

    晏惟初有些不高兴:“等我成亲了,你就随便去娶个男妻糊弄陛下是吗?你看上了那乐师哪里?你喜欢他吗?”

    谢逍捏起酒杯,慢悠悠地啜了一口,说:“大多数人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成亲前连见都未必见过,谈何喜不喜欢,婚后再慢慢相处便是。”

    “我不同意,”晏惟初耍横道,“你要是敢娶他,我就去陛下面前告你欺君,总之就是不行。”

    谢逍看他的眼神略微妙:“娶你就不是欺君?”

    “那自然不是,”晏惟初理直气壮,“我说的。”

    谢逍大抵觉得他又在蹬鼻子上脸:“这是我的事,你又为何要执意掺和进来?”

    “我仰慕表哥,”晏惟初全无心虚,他说的本也是实话,“从我第一次听说表哥你手刃兀尔浑汗王的故事起,我就一心仰慕你,想结识你……”

    谢逍皱了下眉,提醒他:“仰慕也不是喜欢。”

    “都差不多。”

    晏惟初丝毫不在意这些细枝末节,眼神很亮:“那表哥你喜欢我吗?”

    谢逍的声音哽在喉咙里,竟也说不出口。

    喜欢吗?

    他对这小郎君有好感是肯定的,要不也不会这般纵容他和自我放纵,但这种好感究竟有多少,他却说不上来。

    谢逍自认不好男色,或者说,他向来对风月情爱事不屑一顾,如今却破了戒。

    他知晓这样很危险,想克制忍耐却也不容易。

    “……总之不可以。”

    “我不,”晏惟初不满抱怨,“表哥,我难道在你心里还比不上那乐师吗?”

    根本就是两回事。

    谢逍道:“你想都别想,你父亲不会同意。”

    晏惟初不信:“我回去就跟他说,凭什么只许他州官放火,不许我百姓点灯,他若是不同意,我就不做这个世子了,让他再过继一个儿子吧,或者我把世子的位置让给我堂弟。”

    谢逍摇头,在他看来晏惟初这是想一出是一出,少年心性,根本不可能的事情。

    “不成、不行。”

    晏惟初生了气,“啪”地放下筷子:“不吃了。”

    他霍然起身,谢逍叫住他:“别闹了,坐下来吧。”

    “不坐,气饱了,”晏惟初凉道,“我回屋去睡觉。”

    谢逍不再做声地看着他,眼中神色复杂。

    晏惟初移开眼,气道:“你自己爱吃慢慢吃吧。”

    早知道不来了。

    谢逍没再拦着,放了晏惟初离开。

    安排给晏惟初的屋子就在隔壁,谢逍一直坐着没动,听着脚步声远去,然后是开门关门的响动。

    他将酒水倒进嘴里,尝到些微涩意。

    外头风雪更急。

    谢逍独自又坐了许久,也没再动筷子。

    天色渐晚,冬日天黑得早,其实也才至申时末而已。

    谢逍最终认命起身,去叩隔壁的房门,却没人应。

    守在廊边的下人告诉他:“世子先前就出去了,没让我们跟着。”

    谢逍问:“他去了哪?”

    下人想了想,说:“似乎是后山那头。”

    谢逍赶过去时,晏惟初停步在一处峭壁前正探头向下张望,不知在看什么。

    顺喜他们远远缀在后头,犹豫着想上前又不敢。

    见到谢逍出现,顺喜如蒙大赦,赶紧道:“侯爷,您去劝劝世子吧,这大雪天的,山路湿滑不好走,他一定要在这悬崖峭壁边玩耍,还不让我等凑近跟着……”

    谢逍上前,晏惟初知晓是他没有回头,说:“表哥你看,那下面山坳的岩壁上竟然开了朵花,真漂亮。”

    谢逍顺他所指方向看去,就在下头几丈远的地方,有一株石缝里开出的红梅,这个品种他在北地时见过,这边少有,叫雪中春。

    “跟我回去。”谢逍开口。

    晏惟初这才转头看向他,轻声道:“我不想回去。”

    谢逍拧眉。

    晏惟初似笑非笑:“除非表哥将那朵花摘了送我,我就跟你回去。”

    谢逍目光再次落过去。

    这一段山壁并不难攀爬,若是平日里这点距离以他的身手轻松就能下去将花摘回,只是今日雪大,又已近日暮天色昏暗,怕有些麻烦。

    “你等着。”

    谢逍没多犹豫,脱下了身上大氅扔过来。

    晏惟初一愣:“我说笑——”

    谢逍却已快步踩着峭壁岩石攀爬下去。

    晏惟初看着他的动作,不由有些紧张,山壁上即便没有积雪也结了冰,若是一个不慎滑下去,他几乎不敢想。

    “你回来!我不要了!”

    谢逍抬头看他一眼,就已稳稳当当地落在了那处山坳间,折下了那株怒绽的雪中春。

    晏惟初悬着的心却不能放下,死死盯着谢逍的一举一动。

    上来比下去更不容易。

    眼见他突然脚下一个趔趄,一下没抓稳身体随簌簌而落的积雪骤滑下去,晏惟初也不由脚软一侧膝盖砸进雪地里,跪在峭壁边厉声疾呼:“表哥!”

    好在谢逍眼明手快沉着不慌,也只滑下去一段,很快抓住一块凸起的岩石止住了落势。

    晏惟初心跳到嗓子眼,勉强才稳住心神,转头冲后方的人慌乱喊:“过来帮忙!”

    那两名扮作护卫的锦衣卫快步冲上前,谢逍却没等他们伸手拉,到底还是身手敏捷,三两下自己爬了上来。

    晏惟初脱力跌坐下去,身体软下,绷紧的手指却半日不能松缓。

    他抱着谢逍的氅衣,低头遮住了自己的眼睛。

    焦急跟过来的顺喜见状冲那两名锦衣卫使了个眼色,三人很识趣地又退下去,退去了比先前更远的位置。

    谢逍看晏惟初这样,在他身前半蹲下,递出那朵自己收进袖子里的花,哄他:“花摘回来了,要不要?”

    晏惟初猛地抬眼,一双眼睛红得厉害,也不知是被风吹得还是别的:“谁让你爬下去摘花的?”

    你还真是不讲道理。

    谢逍愈显无奈:“阿狸,你究竟要怎样?”

    “我要做镇国公世子夫人,做定北侯夫人,”晏惟初脱口而出,半分不觉羞臊,“我要表哥娶我,不许说不成、不行、不可以。”

    谢逍沉默着,没表态。

    “表哥,你究竟在犹豫什么?”晏惟初闷道,“我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你要还是不肯答应,我没脸见人了,我从这里跳下去算了。”

    谢逍看着他,问:“……真有这般仰慕我?为了帮我宁愿不娶妻不要子嗣?”

    晏惟初压根没想过这些,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呗:“我就要表哥。”

    “若是日后镇国公府真出了事呢?你跟我搅合在一块,也不跑掉了,不怕被连累吗?”谢逍提醒他。

    晏惟初笃定道:“天塌下来我替表哥扛,不会有事,表哥信我说的。”

    谢逍心生触动,他也不是铁石心肠,面对这样一个热情又直率的晏惟初,他怎么可能无动于衷。

    “你父亲那关怎么过?”

    晏惟初斩钉截铁:“回去我就跟他说,大不了让他打一顿。”

    才怪,边慎巴不得举双手赞成,敲锣打鼓把小祖宗送去定北侯府。

    谢逍当真语塞了:“……你自己也说,陛下那里没那么好糊弄。”

    晏惟初怜爱道:“表哥,你和表姐怎都惨兮兮的,表姐不想嫁陛下是身不由己,你被陛下逼得娶男妻也是身不由己,陛下他可太坏了。”

    谢逍被他逗笑:“你又在背后议论陛下的不是,胆子肥了?”

    晏惟初全不在意:“反正他也听不到。”

    谢逍挑眉:“你怎知阿姊不想嫁陛下?”

    “我看到了,”晏惟初指了指自己的眼睛,“那日在灯市上表姐碰见了意中人魂不守舍的。”

    谢逍严肃制止他:“这事以后别说了。”

    不说就不说,表姐不想嫁,他还不想娶呢。

    谢逍先站起来,伸手向他:“回去了。”

    晏惟初抬手搭上去,被拉起来后还耍赖:“表哥你背我回去吧,我腿麻了。”

    谢逍接过他手中氅衣,重新罩上身,背对他蹲下:“上来。”

    晏惟初趴过去,在被谢逍背起时贴到他耳边问:“所以表哥,你肯娶我了吗?”

    谢逍道:“你要是能让安定伯点头,我就娶。”

    这有何难的,晏惟初心满意足:“那就一言为定,表哥你不能再反悔了。”

    谢逍应他:“不反悔。”

    晏惟初笑了。

    菩萨果然听话,这么快就让他如愿以偿了。

    他拨下腰间一枚玉佩,伸手绕向前挂到了谢逍的腰带上:“送你。”

    谢逍低头看了看,没有拒绝他:“多谢。”

    美人计有用,古人诚不欺朕。

    晏惟初鬓边被风吹散的发丝拂过谢逍面颊,谢逍微微侧头,晏惟初的笑声便落至他耳畔。

    “表哥,那我就等着你八抬大轿来娶我的那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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