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景色逐渐被连绵的土地和起伏的丘陵替代, 也隔绝了那道熟悉的、复杂的气味。
小李村的路还是一如既往的难走，一路颠簸下来许修霁反而忍不住愉悦地笑了笑，手指划着圈看向封涣开, 语气有些刻意的狡黠：“我现在像不像把大少爷拐进深山老林里的穷小子？”
“明明是我自愿的，怎么能叫拐呢。”封涣开目视前方，嘴角弯起的弧度格外清晰。
许修霁凑近了些, 继续追问：“那你就不怕我把你拐去卖了？”
封涣开思考了一下，指尖轻点了几下方向盘，慢悠悠道：“你不会和商人抬价，还是我来吧，我保证把自己卖个好价钱，让我们小雨过上好日子。”
“还是太贴心了，封老师。”许修霁耳朵红红的, 忍不住用了些气音, 带着些羞赧, 又像是故意撩拨人似的。
封涣开猝不及防心中一动，握着方向盘的手指忍不住摩挲了一下, 语气听不出来有什么变化：“你这个语气总会让我有些不合时宜的胡思乱想。”
“咳咳咳”许修霁刚拧开矿泉水瓶喝了一口，就被他这句话呛得连声咳嗽, 他擦了下沾满水色的唇, 指着前方，十分生硬地转化话题，“等看到一棵大槐树的时候, 就说明我们到了。”
封涣开意义不明地笑了一下。
许修霁看到这个笑就一阵心虚，耳根热了起来，只能继续低头专注地看着手机。
屏幕上，是奶奶刚刚发来的消息。
【奶奶】：小雨啊, 你们到哪里了啊？
【小雨】：马上就到啦，奶奶你在家等我们就好，外面太晒啦。
【奶奶】：奶奶去门口那棵槐树下等你们啊。
许修霁想了想还是没有拒绝，他理解奶奶迫切想要见到他们的心，只能再三叮嘱。
【小雨】：那您注意，走慢点儿啊，不要急。
【奶奶】：奶奶身体好着呢，你放心吧，让小封开车注意安全，我听他们说现在路更不好走了。
【小雨】：好走的，您别担心.
一到夏天，门口的槐树下就有不少人来乘凉，像是一把天然的遮阳伞，几个老人坐着马扎下棋，孩子们在树下追逐嬉闹，奶奶的步伐稳健，穿着许修霁给她买的新衣裳，梳着利索的发髻，整个人看起来格外精神。
“许奶奶！”村里的孩子们蹦蹦跳跳地叫她。
一个扎着双马尾地小女孩举着风车，好奇地问：“许奶奶你也来乘凉吗？”
“奶奶来等孙子们回家呢。”
“孙子们？”小女孩歪歪脑袋，小脸上满是天真和困惑，“奶奶不是只有小雨哥哥一个孙子吗？”
“以后就是两个啦。”奶奶摸了摸她的脑袋。
小女孩撅了撅嘴，有些听不懂，为什么孙子还会从一个变成两个，不过转眼她就被同行的小伙伴叫去跳皮筋了。
许奶奶目光慈爱地看着她们在一旁嬉闹，恍惚间仿佛看到了小时候的许修霁。
小雨小时候也是这样，上一秒还哭唧唧的，结果有个好吃的就能被吸引全部注意力连哭都忘了。
一晃眼竟然那么多年过去了，记忆里那个小团子已经长大，遇到了愿意携手一生的人。
想到这里，许奶奶的眼眶不自觉地湿润，她急忙抬起手背擦了擦，不能让两个孩子看到她时是这副伤感的模样
几分钟后，那棵标志性的老槐树出现在视线内。
“到了。”许修霁声音雀跃，指挥着封涣开把车停在一片相对空旷平整的空地上，结果还没等车停稳，他就迫不及待地打开车门跳了下去，几乎脚一沾地就跑了过去。
封涣开被他冒失的举动吓了一跳，朝他的背影喊道：“你小心点儿，慢点儿跑。”
“知道啦。”许修霁嘴上答应，脚上却一点儿都没停。
他远远就看到了那道身影。
“奶奶！”许修霁一边跑一边呼唤着扑进奶奶怀里。
明明月初刚见过，许修霁却比以往都要想念奶奶温暖的怀抱，他甚至有些情不自禁地红了眼眶。
“哎呦呦，怎么回事，怎么还哭了呢。”奶奶抱着他，那双略显粗糙却温暖的手拭过他的眼尾，抹去那细微的湿意。
“没什么。”许修霁的声音闷闷的，带着些黏糊的鼻音，“就是想你了。”
封涣开拎着东西过来时，看见的就是许修霁撒娇似地蹭着奶奶的脸颊，一副全然依靠和放松的模样。
奶奶瞧见封涣开来了，轻轻拍了拍怀里人的肩膀，嗔怪道：“好啦好啦，也不怕被小封看到笑话你，快起来给奶奶正式介绍一下。”
许修霁这才不好意思地退出奶奶的怀抱，站到封涣开身边，自然而然地握住了他的手，神色认真道：“奶奶，这是封涣开，是我喜欢的、认定要共度一生的人。”
然后他晃了晃手臂，看向封涣开，说：“叫奶奶。”
封涣开配合得不行，微微躬身、声音温和，带着恰到好处的笑容，敬重又亲近道：“奶奶，您好。”
“诶！好、好！”奶奶满是皱纹的脸上瞬间扬起笑意，眼睛里闪烁着喜悦的光芒，“叫你小封可以吗？小雨经常和我提到你呢。”
“是嘛。”封涣开意味深长地看了许修霁一眼，随即转向奶奶，表情略带歉意：“是我没早些来看您。”
“现在来就很好，什么时候来都不晚的。”奶奶看着两人牵在一起手，眼里的笑意和欣慰几乎要溢出来。
许修霁眨了眨眼，毫不犹豫抛弃了封涣开，亲昵地挽上奶奶的手臂，扬起一张乖巧的笑脸，带着点儿逃避似的不好意思，说：“走吧奶奶，我们回家。”
“你去陪着小封呀，抱着我是怎么回事。”奶奶的声音带着些调戏的意思在，声量不大，却刚好能被听得清清楚楚。
“奶奶”许修霁拖长尾音，因为不好意思而不自觉地撒着娇，还自以为没人发现般偷偷看了封涣开一眼，结果就对上对方含笑的眼眸，又像被烫到般立刻收回视线。
“好好好，我们回家。”奶奶宠溺地拍了拍他的手背，又回头对着封涣开笑了笑。
封涣开接收到奶奶的目光，得体地笑着摇了摇头，看着许修霁依偎的背影，无奈地轻叹了一下，眼里却满目温柔，他拎着东西，安静地跟在身后，踏着拓下光影的石阶，走向承载着许修霁成长的老屋.
老屋还是那副模样，白墙黑瓦，门槛微微凹陷，被岁月打磨地光滑，阳光透过木窗在堂屋的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老房子总是冬暖夏凉的，堂屋的两扇木门大开着，屋内却并不燥热，正对着的八仙桌上摆好了洗净的水果和凉茶。
许修霁一进屋就熟门熟路地在门后架子上的水盆里洗了个手，顺手从桌上摸了根黄瓜就嚼了起来，又自然地掰下一小节，递到了封涣开嘴边，“尝尝，奶奶自己种的，没打过药。”
封涣开就着他的手咬住了黄瓜，点了点头，听着指挥将礼物放到桌边。
奶奶看着两个人亲密的互动，脸上的笑意就没断过，却又怕他们浪费钱，忍不住念叨：“你们能回来看奶奶，奶奶就很开心了，怎么还带那么多东西回来。”
“不止这些呢，”许修霁三两口把黄瓜吃完，看似是在责怪，可一听就是在为封涣开邀功，“车里还有一部分，他看到什么都想给您买，把我表现的机会都给抢走了。”
“是是是，我们小雨最有孝心了。”奶奶拍了拍他的手背，看向封涣开，意有所指道：“这不给奶奶带了那么大一个礼物回来，比什么都好。”
说着，她目光转向封涣开，满是关切：“小封别站着了，快坐下歇歇，开那么久车累不累啊？快喝杯凉茶解解暑。”
“不累的奶奶。”封涣开按照奶奶的招呼坐下，双手接过茶杯，抬腕间刚好露出手腕上的那抹鲜艳的红，中间缀着一枚金色的刻字铃铛。
奶奶虽然上了年纪，眼神却依旧好使，她用手肘轻轻碰了碰紧挨在自己身边的许修霁的腰侧，眼神示意：这个都给人家戴上了？
许修霁眼神飘忽，耳垂浮上一层薄红，同样眼神回应：您不是说要给孙媳妇戴的嘛
奶奶有些好笑地看了他一眼。
封涣开有些不明所以地看着祖孙俩眉来眼去。
奶奶那双布满皱纹的手紧紧握着许修霁的掌心，仔仔细细地盯着他的脸看了好半天：“奶奶瞧着你好似胖了些，气色也比上次回来好了不少，看来小封把你照顾得很好啊。”
她说完又笑着看向封涣开，“小封没少操心吧，真是辛苦你了。”
封涣开温柔地摇摇头：“小雨很好照顾的，一点儿不辛苦，反而我很乐在其中。”
“那就好，你们俩在一块儿幸福快乐，奶奶就放心了。”奶奶握住封涣开放在桌面上的手，牵过来和许修霁的手贴到了一起，一脸慈爱地看着他们。
许修霁脸色一红，不知所措道：“有什么吃的吗？我饿了”
“哎呦，奶奶烤了红薯和玉米，你快去看看，快去。”奶奶像是刻意打发许修霁去厨房一般，推了推他的后腰。
许修霁一溜烟就跑去了厨房，奶奶看着他的背影无奈地笑了笑，然后转向封涣开，“小封啊，奶奶给你看样东西。”
奶奶的手机还是许修霁买的，别的不说，屏幕倒是大的很，封涣开可以清晰的看到对话框里的内容，随着奶奶向上划动的动作，内容也一点一点展现在他眼前。
【小雨】：奶奶，我过两天带他回去看您。
【奶奶】：好啊，终于舍得把人带回来给我瞧瞧了。
【小雨】：奶奶您别打趣我了（脸红.jpg）
【小雨】：奶奶，我也跟他求婚了，他答应啦。
【奶奶】：大拇指.jpg
【奶奶】：就该这样，感情就该是相互的，你以后可不能辜负人家啊
【小雨】：奶奶，我喜欢他。
【奶奶】：我们小雨长大了啊，喜欢他就去告诉他，奶奶支持你。
【小雨】：可我还没准备好怎么说
【奶奶】：那就等我们小雨准备好了再说。（抱抱.jpg）
【小雨】：奶奶，你看，我昨天随口说的菜，他今天就给我做了。
【奶奶】：哎呦，看起来真不错，你看人家对你多上心。
【小雨】：他确实很好，我也会对他很好的。（猫猫保证.jpg）
消息记录仿佛没有尽头，封涣开可以从中窥见出许修霁一点一滴的心动轨迹。
他心跳如擂鼓，喉咙干涩到几乎无法出声，他忍住心中的悸动，艰难地开口：“您这是”
奶奶给了他一个安抚的眼神，拍了拍他的手背，道：“小雨他不会说话，我就是想告诉你，他啊，非常非常喜欢你。”
“等会儿，让他带你去山上看看他爷爷吧。”
午后阳光稍敛，许修霁和封涣开带着祭品沿着老屋后的小径爬上后山。
爷爷的坟前依旧很干净，摆了束刚蔫不久的野花，显然是因为奶奶没少来的缘故。
不久前换过的彩带色彩依旧，安安稳稳地系在竹枝上，随风轻轻摆动。
封涣开将带来的祭品一一摆好，斟上了泡好的茶，许修霁又摆上几道爷爷生前爱吃的水果和点心。
他静静地站在坟前，看了封涣开一眼就开始自说自话。
“爷爷，好久不见，不知道你想没想我，应该是想了吧。”
“最近不知道怎么了，我总是想起小时候和您聊天的画面，还记得小时候我总是问您‘爷爷奶奶是什么关系？’现在想来这个问题确实有些傻里傻气了。”
“我还记得您当时并没有敷衍我，反而很认真地回答了我这个有些无理取闹的问题。”许修霁的声音充满了回忆的味道，含着些笑意，“您说‘爷爷奶奶的关系就像是一把钥匙和一把锁，是缘分将我们配到了一起。’”
“您还说，”许修霁顿了顿，仿佛在回忆爷爷的语气和表情，“或许作为锁的奶奶依然可以被其他钥匙开启，而作为钥匙的您亦可以再去寻找其他能打开的锁，可你们都没有这样做。”
许修霁至今还能记得当时爷爷望向奶奶时那满是爱意的眼神，然后抚摸着他的脑袋，说：“钥匙和锁的匹配，在这世上或许并不唯一。可爷爷奶奶却选择了对方作为彼此的唯一，从而拒绝掉了其他的可能性。”
爷爷的嗓音似乎又在耳边响起：“等我们小雨遇到了喜欢的人，能承担的起一生一世的诺言时，就会明白爷爷奶奶的关系了。”
当时的他并不明白为什么钥匙和锁的匹配并不唯一，对一个孩子而言，大门的钥匙只能打开大门，存钱罐的钥匙也只能打开存钱罐，一一对应，天经地义。
但随着成长，他越来越能理解爷爷这番话的意思了。
人生漫长又复杂，“选择”又并非只有一个，而“选择”本身，和“选择”后的坚定不移，才是最核心的。
许修霁深深吸了一口气，握住了封涣开的手，与他十指相扣，像是密不可分的锁芯，他的声音清晰且坚定：“幸运的是，我也找到了属于我的那把钥匙，或者说，我找到了愿意成为其锁的那个人。”
“所以”许修霁顿了一下，扬起一个笑脸，“今天，我把他带来见您了。”
许修霁笑了笑：“可能他不是您想象中的孙媳妇，但我很喜欢他，您交给我手链我也已经给他戴上了，没有后悔的余地啦。”
他晃了晃两人交握的双手，让那抹红色清晰显现，然后用力眨了眨眼，用手肘碰了碰封涣开，示意他说话。
站在一旁，被铺天盖地的情话不断刺激的封涣开，只觉得喉咙发干，胸口被滚烫的澎湃充盈着，几乎满得要溢出来。
他平复着涌动的情绪，沉静而郑重：“爷爷您好，我叫封涣开，是小雨的爱人，很抱歉现在才来看您。”
封涣开的声音因为动容而比平时更加低哑些，他停顿了片刻，像是在组织语言，又像是对一位缺席已久的长辈做出最郑重的承诺：“谢谢您把小雨教养得那么好，他善良、真诚又美好。”
他侧过头，深深望进许修霁湿润的眼眸，一字一句无比清晰，“我向您保证，我会用我往后的时间照顾他、爱惜他，永远陪在他身边。”
山风拂过，掀起他们的衣角，如同爷爷温柔的回应。
每次许修霁直播时，封涣开总不被允许陪在他身边，此刻他拇指沾上了许修霁眼角的潮湿，温柔又耐心地询问：“那以后你打游戏时，我可以在旁边耽误你吗？”
许修霁垫起脚，迎着他的动作抱上去，承诺道：“你可以一直耽误我，”
“永远，永远。”
——正文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