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共租界。”
“你如何证明你在公共租界?”
“......坂口先生,很多人都看到我在公共租界,你需要人证的话,法兰西的安东尼·德·圣·埃克苏佩里,俄罗斯的米哈伊尔,都可以证明我的话。”
“......很遗憾,伊利亚先生,我们不会取信于任何租界人员的证言。”
伊利亚沉默,若是如此,他还有什么可以辩解的?
坂口安吾换了一个问题:“你认识当初商业街面老板对面店铺的老板吗?”
这是谁?
“不认识。”
“四天前,你在与他交谈表示希望为他讲述别国的故事以换取一顿饭,老板非常惊讶你看穿了他的想法,高兴地给了你一顿饭。”
“之后,你回到了出租屋,在里面待了五分钟,离开后在片区外沿路提醒所有人员离开,两分钟后,那里被炸上了天,几乎没有人逃出来。”
“老板因为想要通过你搭上老先生的线,就一直跟着你,他目睹了一切。”
伊利亚没有回答,这一看就是冲着他来的,目的就是告诉所有人这件事是他做的。
坂口安吾的气息平缓了许多,他讲述这件事时客观、冰冷,没有丝毫多余的情绪,就像一台冰冷的机器,只会沉默地运行自己的代码。
可下一刻,他却完全不同了,愤怒的火光又一次染上了他的眸子,他紧紧攥着拳头,身体前倾,语气急促。
“在那片片区爆炸后,你去了lupin酒吧,在老先生离开酒吧的一分钟后,你点燃了那里,也点燃了......”他们三人的回忆。
说到最后,坂口安吾的甚至有些哽咽,他说不清内心是何种感受,悲伤、愤怒,还是那藏于心底深深的愧疚?在得知与织田作之助的重要回忆之地被火焰吞没后,他的第一反应,是无穷无尽的空虚与茫然,而等他终于回过神,才发现自己的衣襟已经湿润。
可那一切都比不上......比不上——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要挖出织田作之助的坟墓,你想让他挫骨扬灰?!!!”
“回答我啊!!!!”
愤怒、悲伤、愧疚,那所有纷杂的情绪此刻都化为了一把锋利的匕首,狠狠刺向了他的心脏,一刀下去,他蓦然发现,那血流的那么多,那么鲜红,织田作之助死的时候也是这样吗?他会怪自己也是默认mimic进入横滨的一员吗?会觉得自己在某种意义上是杀害他的帮凶吗?还是会如从前一样,顶着拉揸的胡子点一份辣咖喱,满上一杯酒,然后扭过头来,笑着看他,说:“安吾。”
他永远都不会知道了。
因为织田作之助已经死了。
而他现在甚至差点没能保护好他的坟墓!
“回答我啊!!!”坂口安吾通红着眼睛,死死地看着伊利亚,再也无法容忍对方的沉默,失控地挥出了重重的一拳。
啪——
伊利亚连人带椅子被击打在地。
他没有躲,坂口安吾也没再上前。
半晌,伊利亚摸着抽痛的肚子,挣扎着坐起身,抬眸直视失控的坂口安吾,紫色的瞳孔如水晶般剔透,那里面没有丝毫愤怒与委屈,只有深不见底的平静,他语气平淡。
“坂口先生,您在迁怒吗?”
因为无法对真正的罪魁祸首重拳出击,便将情绪宣泄在另一个与罪魁祸首有关的人身上。
就像从前他每一次给哥哥顶大大小小的罪,所有人都知道是哥哥犯的错,但所有人都只会辱骂他。
坂口安吾和太宰治不可能查不出来不是他做的,三大异能组织之二不会这么废物,但他们还是选择来责问他,殴打他,因为他们抓不到费奥多尔,又需要发泄自己的愤怒与痛苦,于是明面上费奥多尔的“弟弟”伊利亚就成了首当其冲的对象。
愤怒的目光接触到那平静的眸子,坂口安吾猛地缩了一下,怔住了,愣愣地看着他,久久没有回应。
那一拳打完了他的痛苦,也打回了他的理智,他整理了一下衣装,沉默着,没有道歉,而后突然转身离开了审讯室,像是落荒而逃。
织田作之助,看着他仓促的背影,伊利亚咀嚼着这个名字,一个死人,竟然能如此牵动两个人的心神。
他心里不知为何有些堵堵的,如果他死了,一定不会有人这样。
“长官,他要是不认罪,我们可以......”一位下属做了个手势,示意可以严刑拷打,反正对于异能者罪犯,只要几位长官愿意,异能特务科完全可以自己想要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
“不,不要做多余的事,关着他,仅此而已。”坂口安吾挥手否决了下属的私刑暗示,他不可能做出这种事。
种田山头火走上前来拍了拍他的肩膀:“这几天,好好休息休息吧。”
......
“太宰,我们都在迁怒。”
lupin酒吧的废墟前,坂口安吾目光明灭,一半身形隐在黑暗里,向着空无一人的角落说道。
“啊,我当然知道我在迁怒,但谁让伊利亚君是魔人的弟弟呢?”太宰治从阴暗处走来,风衣猎猎飘扬。
他摊开手,干脆利落地承认了这件事,鸢色的瞳孔毫无愧疚,就算洗白加入了武装侦探社,但他的底色从未变过,他从来都不是什么好人,更遑论对方亵渎了织田作之助。
他没有直接杀掉伊利亚都得感谢织田作之助的指引,让他现在杀心没有那么重了。要是碰上“双黑”的太宰治,因迁怒杀死一个人根本不带犹豫的。
“那你......认为魔人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坂口安吾看向太宰治。
“不论目的是什么,他都成功激起了我的怒火。”太宰治鸢色的眸子顿时沉了下来,一字一顿道,“我绝对——绝对不会放过他。”
“伊利亚君对顶罪看起来很熟练,很平静,就像是经历了无数次。”坂口安吾想起那双平静的紫眸,内心顿时有些复杂。
啊,太宰治有些牙疼,他想起了伊利亚那难以言喻的性格,只是说:“伊利亚君......视家人为一切,只要是他认为的‘家人’,就算让他立刻去死想必都不会犹豫。”
江户川乱步和他都清楚当初伊利亚在侦探社说的那一句话并非谎言——“我想要回到家人身边。”
可能连伊利亚自己都不清楚,尽管当时他的表情看上去只是为了完成一个任务,但那深海之下血红的偏执却着实令他有些毛骨悚然。
江户川乱步当然不会喜欢伊利亚,他几乎已经为了“家人”和生活在社会上“被接纳”而丢失了全部的自我,这对于视自我的意志为至高的乱步来说看着就心烦,因为太过悲哀与倔强。
在江户川乱步眼中,伊利亚甚至连一个完整的“人”都算不上。
而此种性格绝非一日能形成的,外力的干扰痕迹实在过于明显。
太宰治怀疑不论伊利亚究竟是类似荒霸吐的存在还是人类,都是魔人培养出来的“东西”,而现在这个“东西”被魔人放进了横滨,目的却只有一个——寻找哥哥费奥多尔。
尽管这个“东西”某种层面上的“傻白甜”让他现在还没有为了寻找魔人而闹出大乱事,但很难说继续放任下去会不会发生些什么对横滨不好的事。
当然伊利亚身上还有很多疑点,比如魔人培养的“东西”怎么会是如此遵从社会规则的模样,比如提到“哥哥”与“父亲”时微妙的不同,但这无所谓,伊利亚最好永远都见不到费奥多尔。
因为太宰治毫不怀疑魔人会利用伊利亚“家人”的身份让对方做出什么惨绝人寰的事。
“唉,真可惜,要不是伊利亚君现在扯上了租界......可惜啊......”太宰治叹气,最好租界根本不在意伊利亚,就如当年默认mimic全员死在这片异国的土地一般,他扭过头,“呐,安吾。”
坂口安吾回望他笑得有些空灵的友人。
“魔人和那位老板讲了什么故事?”
“讲了冻土上的孩童为了家人什么都能做的事。”
“啊,果然啊,魔人也......”太宰治了然,笑眯眯用右手往脖子上狠厉一划,“如果租界并不在意伊利亚君,你会做到的,对吧?”
坂口安吾神色挣扎了一下,扭过头不去看太宰治:“不一定能成功,之前间谍下毒,他没死。”
“那异能特务科不会让他跑出来的,对吧,要知道——这可是爆破了一整个片区的恐怖分子啊!”太宰治夸张地挥舞着手臂。
坂口安吾思考了片刻,他知道这不是伊利亚做的,但......
“特务科会收容好所有在横滨犯案的异能者。”
太宰治嗤笑了一声,似是在讥讽mimic来到横滨的土地时坂口安吾在哪里,却并未如同曾经那般挑刺。
坂口安吾舔了舔有些干涸的嘴唇,有些疑惑:“伊利亚君真的有那么危险吗?”说实在的,除开那疑似被对方杀死的下毒者与其妻女,以及最初见面的那次暴起,对方真的不论怎么看都是个小可怜。
“当然了,安吾。”太宰治幽幽地注视着lupin酒吧的废墟,飞舞的尘土略过他的耳畔,簌簌的声音似乎混杂着织田作之助温暖的回音,他下意识地伸手试图挽留这粒灰尘,但那飞扬的尘埃循着光从他的指缝中溜走,消失在天空尽头。
他收紧拳头留下了那一抹记忆的余温,眼底深处倒映着曾经完好的lupin酒吧,道:“伊利亚君的内心就如这片废墟,是一片荒芜的灰烬,可若想要让这抹灰烬疯狂地不顾一切地灼烧一切,直至自己也被烧尽,却只需要......”
“让‘家人’点燃一把最微弱的火星。”米哈伊尔整理了一下漂亮的西装,唇角勾起了一个笑容。
他抬起头,一脸严肃地对英国爵士说:“阁下,租界无辜的公民被横滨异能特务科无故抓走,这是将租界的颜面狠狠踩在脚下,我们必须去讨回公道!!”
“赞同!爵士阁下,若我们退让了这一次,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无数次!以日本人的性格,很快他们就会视租界为无物,甚至反过来欺压我们!”安东尼义正言辞,目光不经意地瞟过了米哈伊尔。
位于主位的英国爵士轻飘飘的目光划过在场所有人,绅士们都满脸义愤填膺,似乎对租界公民遭此不幸感到愤怒,于是他顺理成章说:“绅士们,我同样对此感到愤怒与悲伤,租界的权威不容他们侵犯!”
“所以,我们将派各国代表组成代表团前往异能特务科,拯救我们被抓的无辜的守法公民!”
众人纷纷点头,满脸都是要拯救守法公民的喜悦与满意,不见曾经法国mimic命丧横滨时那般漠不关心。
安东尼瞬时满脸喜色,费了他这么大力气,总算是说服了英国人先去救伊廖沙而不是去试图抢“东西”,他起身就要将自己塞进代表团里,下属却突然急匆匆地走了进来,耳语了几句。
他面色大变:“merde!”
安东尼下意识看了一眼米哈伊尔,深深怀疑是对方的阴谋,可如今这种情况......他必须得回国一趟。
他咬了咬嘴唇,吩咐了下属几句,急匆匆地离开了。
米哈伊尔看着安东尼离开的背影笑了笑,这个可能的“朋友”变量走了,他就能更顺利地让费奥多尔成为伊利亚的“家人”。
米哈伊尔不是伊利亚的家人,但费奥多尔会是。
那时,他就会知道他的罪与罚,究竟是被谁欺骗离开了他还要杀了他,最重要的是——别的异能也能如此从主人身上彻底消失吗?
费奥多尔也并不担心“东西”会落在别人手里,毕竟......租界并非铁板一块,这是他们最大的弱点,不是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