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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五章


    习武之人, 遇到危险身体会做出本能反应。


    陆微背后的寒毛瞬间都立了起来,她顺手扔出铜镜,下意识摸到腰间软剑的时候, 忽然间想起梁府的窥伺怀疑,耳边青娥红叶的尖叫声震破耳膜——那才是正常女孩子受到惊吓的反应。


    铜镜与匕首在半空中相交,紧接着掉到了地上, 算是短暂的阻止了凶手的攻击, 却未能阻止她的第二招。


    凶手是个戴着帷帽的女子, 瞧不清面容,尾随她们三人进来,一言不发便要杀人, 直吓得胭脂铺的老板娘惊叫一声, 扔了手中的胭脂盒便钻进了柜台后面。


    陆微浑似被吓傻了,被铜镜落地的声音惊醒, 她大叫着“救命”抱头鼠窜, 混乱之中青娥夺门而逃,红叶连滚带爬冲向柜台后面。


    凶手的匕首再次刺过来的时候陆微闪避及时, 扎在了距离她左臂一寸的木质柜台上,深深的嵌了进去。


    “救命啊——”陆微侧头对上扎进柜台的匕首,眼里盛满了恐惧,人却跟面条似的软软滑了下去,再捞不起来。她拼尽力气大喊,好像刚会走路的婴孩,被吓到魂飞魄散之际忘记了走路, 本能的手脚并用爬向门口。


    她听到身后匕首从木质柜台里拔出的声音, 听声辨音, 左臂适时发软朝前扑去, 原本扎向她后心的匕首划过左肩,带出一串血珠,疼痛迅速传向大脑,的时候,外面的护卫总算反应及时冲了进来,架住了凶手的再次攻击。


    陆微软软趴倒在地,抱着肩膀往旁边滚过去,靠墙老实蜷缩起来,浑然一副被吓坏的模样。


    凶手虽是女子,但身手着实不错,与护卫在胭脂铺里交手十来个回合,刀刀致命不落下风,还砸碎了柜台上摆着的许多瓶瓶罐罐,扬起一阵阵绯色桃红的胭脂尘雾,见讨不到便宜,外面街上已经有瞧热闹的百姓对着店内指指点点,她无心恋战冲向店铺后门,很快便消失了。


    胭脂铺的老板娘吓得瑟瑟发抖,幸得此际并无别的客人,倒不曾伤及无辜。


    逛街差点丢了性命,哪还有兴致再逛下去,护卫当即立断拦了两名热心路人,一名前往宁城知府衙门报案,另外一名去州牧府传话。


    梁府水榭,沈肇听曲正听得昏昏欲睡,靠在圈椅上打盹,外面忽有人来报:“大人,宣谕使身边的人在东街胭脂铺被刺,听说已经报官。”


    梁有道恼怒的抬高了音量:“你说什么?宣谕使身边的人被刺?”


    远处戏台上的三弦与哭腔忽的远了,沈肇从半梦半醒之境被惊醒:“谁?谁被刺了?”


    朱实坐在梁有道身侧,两人时不时还交流一番宁州与京城的戏腔,倒似一对忘年交,此刻好心向睡糊涂的沈肇解释:“说是宣谕使身边的人被刺。”紧跟着反应过来,宣谕使不就是他们吗?


    他与沈肇面面相觑,不由问道:“我们……我们的人被刺?”


    台上的琵琶声急雨似的响起,沈肇猛的站了起来,面色铁青追问梁府下人:“谁被刺了?有没有性命之忧?受伤的都有谁?”


    他虽知陆微剑术高妙,但进城之前早已与她达成共识,进了宁城便等于往她身上锁了枷,轻易不能动武,唯恐被梁有道的人识破行藏。


    梁有道想到客院传回来的消息,果然沈少卿甚是疼爱他房里的小丫环,说不得便是此行出远门才纳进房,新鲜着呢。


    少年人啊,光顾着没用的情情爱爱。


    “沈大人不必着急。”梁有道催促传话的下人:“还是快说清楚,都有谁受伤了?有没有忧命之忧?”


    传话的下人道:“听说有个婢女受伤了,具体伤的哪一个,小人委实不知。”


    沈肇已经无心听戏:“梁大人,下官要过去一趟。”语带谴责:“没想到宁城治安如此混乱,下官跟朱大人都是文官,哪还敢上街去。”


    “不至于不至于。”梁有道连忙相劝:“宁城平日治安都不错,许是……许是近来流民作乱也有可能。”还瞪了宁城知府一眼:“喻大人,怎么回事?”


    宁城知府喻啸威,听名字威风八面,实则多年依附于梁有道,对他言听计从,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出他一脑门子热汗,惶恐起身,腰都弯成了虾米:“沈大人息怒,这事……许是误会一场?”


    “梁大人,恐怕下官也不能再听戏了,要过去瞧一眼。”朱实也站起身,自入城之后的笑容尽数隐去:“本官不管是流民作乱也好,还是别的什么人行凶也罢,喻大人身为本地父母官,不能保证百姓安居乐业,也该考虑考虑头顶的乌纱了。”


    喻啸威暗暗恼怒,用眼神请示州牧大人,见他微不可见的点了下头,立时便找到了主心骨:“本官这便回衙门,派人封街查案,一定给两位大人一个交待!”


    梁府的戏匆匆散场,梁有道派了二儿子梁放陪同宣谕使前往东街。


    梁放三十多岁,生的粗壮敦实,肌肤是常年在日头底下暴晒出来的古铜色,长着一张格外憨厚的脸,笑起来浑似个和稀泥的老好人,与沈朱二人同车一路道了十八回歉,才到达东街胭脂铺。


    沈肇第一个跳下车,冲进胭脂铺一眼便瞧见蜷缩在角落瑟瑟发抖的陆微,朱实的俩婢女一左一右相陪,她面色苍白,右手牢牢按着左肩,鲜血顺着指缝不住往外流,已经染红了一片,触目惊心,也不知伤口有多深。


    他虽然知道陆微剑术很好,可还是被她的伤势吓到,连声气都发颤:“微儿?”


    青蛾跟红叶双双起身给沈大人腾地方。


    陆微见到他,眼泪滚滚扯着哭腔喊:“三郎,我以为……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当真是个我见犹怜的小婢女。


    梁放紧随其后,眼睁睁看着年少有为的沈三郎大踏步走过去,半搂半抱拉起地上受伤的姑娘小心检查,语声温柔的都要化了:“别怕,让我看看你都伤哪了?”


    那受伤的小婢女似乎被吓破了胆子,紧紧扯着他的袖子不肯松开,想来在房里甚是受宠,这才有此情态。


    青蛾跟红叶总算缓了过来,见到朱实赶紧起身迎了上去,也是双眸含泪,受到了极大的惊吓:“七郎……”


    朱实:“你们俩没受伤吧?”


    红叶心有余悸:“我们逃得快,没伤到。就是微儿吓傻了,逃得慢了些,伤了左臂。”


    沈肇检查完陆微身上的伤,确定只伤了肩膀,俯身一把抱起小姑娘,见她几乎忘了装惊吓疼痛的呆滞表情,一夜未眠的烦躁竟散去不少,还向朱实交待:“这边的事情就劳烦朱大人了,我带微儿去医馆处理伤口。”


    “我陪沈大人一起去。”梁放执意同行,沈肇也未再拒绝。


    陆微被沈肇抱着踏出胭脂铺,整个脑袋都埋进他怀中,用仅有两人能听清的气音小声催促:“沈肇!快放我下来!我伤了胳膊又不是腿,自己能走!”


    沈肇虽忧心她的伤口,但听到小丫头不再假惺惺称呼他“大人”,情急之下竟直呼其名,不知为何他心中竟想发笑,但当着梁放的面却忧心忡忡安慰她:“微儿别担心,伤口就算是留疤,我也不会嫌弃你。”


    梁放心道:这小婢女倒很是受宠,无怪沈肇听说伤了人,立时便赶了过来。


    他没想到沈少卿如此怜香惜玉,当即跟着他去了最近的医馆,老大夫带着三人进了里面医舍,沈肇将人放在床上,对梁放不客气道:“二公子不如在外等候?本官觉得不大方便。”


    梁放心道自己真是急糊涂了,沈大人的爱婢,伤的又是肩膀,处理伤口难免要露出皮肉:“我这就出去,沈大人别着急。”又暗笑姓沈的抠门小气,不过一个丫环而已,再心爱也是个讨人欢喜的玩意儿,他随手赠出去的爱妾都不知凡几。


    隔着一扇门,他听到沈少卿温柔安抚婢女,那小丫环甚是娇气,不住喊疼,还哭个不住,也亏得沈肇耐性十足,居然肯花功夫哄她,连老大夫都心有不忍,说:“姑娘别怕,老夫手放轻一点,待会喝了麻沸散便不疼了。”


    药僮煎了药端进去,果然过会子里面再听不到女人的哭泣,梁放心里轻“嗤”一声,父亲还说沈肇乃是京中少年英才,想来都是借了沈阁老的光,不过一个受伤的丫环已经搅得他心神大乱,能成什么大事?


    他回府去向梁有道回话的时候,难免要露出不屑之意:“父亲是没见到沈肇那副怜香惜玉的模样,京里的少年公子们都是这副作派?漫说房里一个丫环被人砍了一刀,便是再心爱的丫环被人割断了喉咙,也不值当主子方寸大乱。年轻貌美的女人而已,想要多少没有,又不是多稀罕的玩意儿。”


    “想来陛下派这些年轻公子哥儿出京,原就是走个过场而已,倒是庄先生多虑了。”梁有道疑虑尽消,再无怀疑:“疏星来报,那三个丫头就是普通侍婢,半点功夫不会,如果不是她手下留情,三招之内就死了。想来城外那帮人跟沈朱二人并无干系。”


    他大费周折派人去试探沈朱二人身边的丫环,不惜给喻啸威惹来麻烦,也是为着以防万一,不幸被庄先生说中。


    作者有话说:


    剩下两章等我排队做完核酸回来再写,估计要晚点了,写完就放上来。


    今日三更,本章留言有小红包掉落,早安。感谢在2022-03-21 03:59:09~2022-03-21 06:28:5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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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六章


    麻沸散的药力暂时不足以让陆微彻底失去神智, 待梁放与老大夫离开,医舍仅余他二人,外间也再无人窥听之时, 陆微才睁开眼睛,小声埋怨:“都说了让你放我下来,你一路抱我过来, 成什么样子?”她甚至还露出个因药力发作而显得迟缓的笑容, 如释重负:“梁有道这次应该相信咱们跟城外救人之事没关系了吧?”


    如果不是死死克制着身体的本能, 她早抽剑还击了,还装什么柔弱可怜。


    然而沈肇板着一张讨债脸,眉头皱的死紧, 大约是犯了职业病, 跟审犯人似的肃着一张脸拷问:“谁让你以身犯险的?”


    陆微躺在床上,麻药劲儿上来全身无力, 脑子还是有点飘忽的, 能直线思考不容易拐弯,她仰视着头顶上方这张怒意十足的脸, 甚至都无力思考他生气的源头,只是本能回答:“不是你说姓梁的起疑,要小心为上吗?”


    沈肇生气的都快口不择言了:“我让你小心为上,就是搭上你的小命?”他亲自往行凶现场走一遭,胭脂水粉洒的到处都是,还有深深扎在柜台上的刀痕,若是那一刀扎在她的要害之处——光是想想就几近窒息。几乎可以想象当时有多激烈, 也不知道是在气她拿命演戏, 还是气自己来的太不及时。


    “你的小命就这么不值钱, 三钱还是五钱?要是闪躲不及时, 凶手真刺中要害,你让我……让你牢里的父亲怎么办?”


    所谓艺高人胆大,平日陆微秉承着飞虹山庄行事低调的原则,混在人堆里便是个眉目姣好的小姑娘,还是温柔明理型的,但麻药上头跟酒喝大了没什么区别,说话间狂傲之气尽显:“我要不挨上一刀,凶手怎么能相信我真的不会功夫呢。就她那样的,出手迟滞,再来三个也不是我的对手!”压根没注意到他话中未尽之意。


    “我看你是疼得轻了!”沈肇好好一介端方持重的贵公子生生被她给气得都想用大理寺的重枷给这丫头锁起来,省得她不知轻重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下次不许出门乱跑!”他虎着脸瞪视着她,只希望小丫头能有点自觉。


    “其实……也没那么疼,我不过是哄人的,只要姓梁的相信就好。”陆微深悔自己演的跟真的一样,居然让沈肇当了真,说话也越来越迟缓:“前年我跟铭哥哥……跟铭哥哥在山中猎虎,被大猫挠了一爪子,深可见骨……都没哭来着……”她沉入深深的梦境之中去了。


    “铭哥哥吗?”他轻声问,唤的这般亲热,感情应该很好吧?


    青梅竹马的表哥,连胡常存去吴江都要特意修书一封捎过去,她提起解除婚约跃跃欲试,毫无留恋,难道心有所爱?


    他坐在床边,注视着陷入昏睡之中的小丫头,睡着之后眉目安恬,透着说不出的乖巧可爱,他寻水来打湿了帕子替她拭擦脸上的血迹,从眉眼到耳垂,熟悉又陌生,亲切又生疏,一别十年,当初偶尔驻足在他面前、向他伸出援手的小小姑娘已经在他视线之外的地方悄悄长大了。


    *******


    宣谕使身边的婢女遇刺,最头疼的要属宁城知府喻啸威。


    他派人封街缉凶,谁知凶手早已逃之夭夭,接连三天一无所获,被朱实冷嘲热讽,再接受沈少卿的眼刀子,思及二人身后的两尊大佛,顿感仕途一片灰暗,哭丧着脸去向梁有道求助。


    “大人,两位宣谕使催逼得紧,下官实在抓不到凶手,若是这两位进京在陛下面前参言几句,下官的仕途只怕也到头了……还请大人救救下官!”


    他多年听命于梁有道,凡事几无违逆,只盼能得州牧大人提携,谁知到头来甜头没尝到,却实实在在要替梁大人背锅。


    喻啸威也不傻,不过是宣谕使身边的婢女,再得宠爱也没什么名份,但他悄悄从城门守军处得来的消息,说是城外屠杀流民那一夜,可是有一拨人出手阻挠,其中便有蒙着脸的年轻女子,州牧大人这是疑心了,不然初来乍道的几个小丫环,难道还能在宁州有什么仇家不成?


    何至于被人刺杀!


    梁有道也听得出他话中之意,便向他支了个招:“不过是一桩糊涂案子,既然宣谕使追得紧,喻大人便在女囚犯里寻个人顶了这罪名便是。”


    沈朱两人追得太紧,再推到流民身上显然不太合适,只能另寻对策。


    喻啸威猜测凶手说不定便藏在州牧府中,但梁大人既无意于交出凶手,这个烂摊子还得他亲自收拾,不由带了几分茫然:“那若是……若是宣谕使要亲自审问凶手呢?”


    顶罪也得不露破绽吧?


    “喻大人办事办老了的,这等事情竟也要来问老夫?”梁有道怀疑他被自己庇护的太久,竟连这些糊弄人的招数都不会了:“你不会弄死了抬具尸体给他们,难道宣谕使还能通鬼神?”


    喻啸威闻听此言如获至宝,深深折腰拜服:“还是大人主意高妙,下官这就去办。”


    沈肇跟朱实追着喻知府数日缉拿凶手,最后只得到了一具年轻女性的尸体,身上致命刀伤好几处,喻大人也分外抱歉:“两位大人查问得紧,下面人日夜不停排查凶手,好不容易在城西一处民居里追到凶手,但她拼死抵抗,还砍伤了好几名差役,最后……就成这样了。”


    死者伤口是新近砍伤的,沈肇要验尸体,喻知府再三阻拦:“这等腌臜事哪里用得着沈大人亲自动手,让衙门里的仵作过来即可。”


    仵作早在外等候,一溜小跑过来,当着沈朱二人的面亲自验尸,喻大人态度好的让二人挑不出错:“大人身边的人遇刺,下官深感歉意,近来流民作乱,宁城治安也确实不大好,下官往后一定加派人手巡街,避免再出现类似的惨案。”


    沈朱二人回梁府客院,陆微早已经被接回来休养,伤的虽是左臂,但梁夫人客气,还特意派了一名唤疏星的婢女侍候左右。


    疏星沉默寡言,但做事利索,侍候人也很周到。


    陆微见得两人神色甚为沮丧,便猜到事情不顺利:“可是还没抓到凶手?”


    朱实叹气:“凶手倒是抓到了,只是开不了口。”


    陆微:“舌头被人割了?会写字吗?”


    沈肇:“追凶的时候抵抗太过,被差役们错手杀了。”


    陆微满心怀疑,但也不好当着疏星的面表露,笑着安慰两人:“也不知凶手犯什么病,砍了我一刀自己丢了性命,总不会是寻仇认错了人吧?”


    沈肇:“还真说不准,不然也没办法解释这件事,你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丫头,在宁城无亲无故,更不可能有仇人,没事儿杀你做甚?”他煞有介事的推测:“说不定凶手的仇人与你长相有几分相似呢。”


    朱实:“真是便宜她了!”


    又有梁夫人派人送来各色补身子的药材,压惊的钗环首饰,为此陆微特意前去致谢,她拉着陆微的手疼惜的说:“这般齐整的孩子,不怪沈大人疼的跟眼珠子似的,我家老爷说当时沈大人听说姑娘遇刺,脸色都变了,推了宴席便赶了过去,姑娘将来在阁老府里还有大好前程呢。”


    陆微:“……”后院女人的视线难道都越不过高门大户的围墙,只在这一亩三分地里打转?


    但她如今对外可是沈大人的爱宠,适当的羞涩低头:“奴婢只求能够在我家大人身边长长久久的侍候着,夫人抬爱。”


    她回来只等晚间疏星回下人房去歇息,坐在榻上惟妙惟肖的向沈肇学梁夫人房里发生的一切,边学边笑:“梁大人到底跟梁夫人都说了些什么?他们这信息也错的太过离谱了,关在深宅大院里算什么大好前程?真是夏虫不可语冰。”


    沈肇心情似乎不错:“不如微儿跟我讲讲你在飞虹山庄的生活?听说李老庄主剑法精妙,想来你在庄上的生活定然很开心吧?”


    “那是当然。”提起飞虹山庄日常,陆微都快化身为话唠,从跟着两位表兄练武,到跟李铭牵着狗打兔子,四处撒欢淘气,不知道有多少开心的事情,便是三天三夜也说不完,她讲得兴起,不知自己此刻神彩飞扬,眼中闪烁着快乐的光芒,如明珠在侧,耀人眼目,令人心荡神弛。


    沈肇怔怔注视着她,犹记她小时候便是这副兴致勃勃的模样,两人相依相伴前往飞虹山庄的路上,她的脚都走烂了,夜宿破庙,饥寒交迫,她靠在他身上疲累之极,还能提起自己吃过的美食,数说过世亲娘的拿手菜,绘声绘色勾出两人肚里的馋虫,五脏庙此起彼伏的抗议,然后笑得扑倒在他怀里。


    那时候,他满腔寒意,便被她肆意无忌的笑容温暖了肚肠,不由自主也跟着她笑起来。


    而今,她生活里全是另外一个少年的名字,十句里有七句都是“铭哥哥”,真是令人惆怅。


    作者有话说:


    二更奉上,第三更在三小时之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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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七章


    郑虎自奉梁有道之令接管吴江之后, 推翻了陆安之之前种种灾后救治措施,他久在军中带兵,又不懂地方治理之道, 更做不到与灾民同甘共苦,接手吴江府之后千头万绪不知如何下爪,只恨不能把所有灾民都抓过来跟带兵似的操练一顿, 原本有条不紊正在灾后重建的吴江府没过多久便乱了套。


    先是有灾民喝了生水闹肚子, 紧跟着城内淤泥未清, 倒塌的房屋未曾重建,但拉肚子的灾民却越来越多,城内谣言不断, 人心不安, 连军中也渐有蔓延之势。


    陆微临走之时再三叮嘱李铭,带着陆衍灾后一定要注意卫生, 生水不许入口, 他们倒是身体康健。


    知府衙门已经被郑虎强占,李铭与陆衍不得已带着陆家下人搬进了新城郡主居住的宅子。


    那宅子原本便是陆安之置办, 他们兄弟俩住进去倒也合情合理。


    新城郡主也不知道自己在等什么,她既不愿回京城去,也没办法在吴江长久居留。若是她回京城去,少不得背后被人指指点点,但吴江的情势一天坏过一天,若是为着她们母女安危着想,此时回鲁王封地更合适。


    何进劝了她好几回, 连韩锦也提出:“外祖父定然想母亲了, 不如咱们去鲁地陪陪外祖父可好?”


    新城郡主不为所动:“待此间事了再说。”


    她与陆安之十年夫妻, 不过空有个名头, 聚少离多,对方也从未视她如妻,实则连陌生人也不如,个中滋味不足为外人道。


    陆衍住进来之后,也曾去向她请安,新城郡主颇有些心灰意冷,反而不再似过去般装慈母:“你现在知道了,我并非你亲生母亲,与你父亲关系也很淡漠,过几日我要去狱中见你父亲,你若想见他便跟着去吧。”


    反倒是韩锦为其母打抱不平,数次当面嘲讽陆衍,小孩儿内心敏感,又深受她们母女多年照顾,每次都不肯还口,李铭却瞧不过去,与韩锦大战三百回合,每日见面都要掐一架。


    论口才,京中高门闺秀难敌乡野泼皮,李铭可没什么在女孩子面前谦让的习惯,直骂的韩锦眼泪汪汪哭着跑了好几回,越想越憋气,总要找回场子,文的输的太惨便改用于武道,召集府里护卫来修理李铭。


    陆府下人苦劝不听,李铭也跃跃欲试,萧兰茵蒙头不出,郡主府护卫拦不住韩锦,最终还是打起来了。


    韩锦原本觉得李铭年轻,仗着嘴皮子利索气哭她好几回,正好让郡主府的下人给他一个永生难忘的教训,谁知李少侠多年苦练没有白费,郡主府的护卫单人独斗竟无人胜出,连原本觉得下面小子们胡闹的何进也是大出意外。


    “看来外间传言不虚,飞虹剑法果然精妙,你们都学的粗浅功夫,输了也在情理之中。”


    韩锦场子没找回来,又丢了个大脸,挂着泪珠去缠何进“下场教训李家小子,省得他讨人厌”云云,可惜何进不肯自降身份跟小孩子打闹,才算结束了两人之间的明争暗斗。


    陆衍亲眼见到李铭把郡主身边的护卫们挨个揍了一遍,顿时对表兄刮目相看,缠着他讲了许多飞虹山庄之事,竟心生向往:“等爹爹从牢里出来了,我也想去飞虹山庄住一住。”


    二表兄少年英气,心地坦荡,比之陆家同族的堂兄弟们可亲可近多了,当他站出来保护陆衍的时候,小少年眼里全都是敬仰的光芒。


    李铭揉了一把他的脑袋:“祖父母定然盼着你去。”又趁此机会逮着陆衍扎马步练基本功,先壮了胆气再说。


    过得几日,新城郡主派人向郑虎传信,要进牢房里探视陆安之。


    郑虎自吴江府内有人上吐下泻之后便有些心慌,召集当地所有的大夫商议对策,已有医者察觉端倪,向他建言:“大人,大灾之后若不救治及时便会有时疫爆发,只恐吴江府已经发生了时疫,要赶紧想对策才行。”


    时疫可是要死人的。


    而此时恐慌的百姓既见不到官府赈灾也没有大夫救治,先是有百姓争先恐后举家离开吴江府,紧跟着城内便发生了械斗争抢之事,乱成了一锅粥。


    郑虎从宁州大营出发的时候,再三向梁有道保证过,一定将陆安之看牢,并将吴江府治理的铁桶一般,谁知来了一个多月,吴江府便乱了套,城内流民大股离开,而其辖下县城也出现了时疫,他还来还想踩着陆安之的骨头升官,谁知吴江府跟淤泥潭似的,不但升不上去,恐怕还要连自己都整个陷进去。


    手下人每日四处巡防,甚至疫情还蔓延到至军中,有士兵也开始上吐下泻,而吴江府所有大夫自“请”来之后便被拘在一处集中看押,此时便全数被征召入军中为士兵治病。


    不少大夫家小就在吴江府内,被兵士强征关押,心里惦念着家人,再三恳求郑虎回家一趟,却被他以“你家中若有人染上时疫,等你回来岂不要传染进军中”为由拒绝。


    新城郡主派人送信过来,他倒是不知道这位竟在吴江城内,皇帝的亲堂姐,陆安之的继室,听说圣眷极隆,硬着头皮亲自去见她,陪笑解释:“原本梁大人说吴江之事有疑,便派人关押了陆大人,谁知郡主竟也来了吴江,下官真是罪该万死!”


    新城郡主并不在意他的态度,只提要求:“听说他是郑大人派人看守,本宫想见他一面,不知郑大人肯是不肯?”


    “郡主想见……自然能行。只是……”郑虎窥着她的脸色,小心翼翼道:“陆安之此次恐怕死罪难逃,郡主身份高贵,不考虑和离?”若能挑拨得两人分开,更是扫除了陆安之的外援,他求救无门还不得任凭他摆布?


    萧兰茵冷冷扫了他一眼,傲然道:“本宫的私事,倒不必劳烦郑将军操心。”


    郑虎无奈,只得派人带着新城郡主去牢里见陆安之。


    一个多月的牢房生涯,再加陆安之自暴雨开始便劳碌非常,饮食休息皆失于调养,坐在潮湿发霉的牢房稻草之上,胡子遮住了下巴,头发虽然极力梳起来,但人却瘦的脱了形,两颊还有不正常的红晕,时不时便咳嗽一声,潦倒落魄之极。


    新城郡主记忆之中的陆安之是十几岁风华正荗的少年,金殿高中打马游街,数不尽的风流,她从临街的二楼看过去,一眼便被勾住了魂魄;他是温柔体贴的丈夫,宁可与父母对抗也不肯辜负心爱的女子,连出身草泽的妻子也爱若珍宝,……凡此种种,都是虚妄。


    她以为自己出身高贵家世显赫,想要什么就一定能得到,却原来人心最是难测,而世事未必尽如人意。


    萧兰茵人到中年,才终于窥破情之一字,原来不过是你情我愿,至于家世名位身份性情全都作不得数。


    她隔着牢门细细打量陆安之,这个人真是奇怪,都落魄至此,居然也不觉得丢脸,在她的注视之下坦荡的回望过来,甚至还难得关心一句:“吴江恐怕不安生,郡主不如赶紧收拾行李离开此地。”


    萧兰茵缓缓从袖中掏出一张纸递了过去,表情平静淡漠,但纸张颤抖暴露了她的内心,还好皇家礼仪在关键时刻起了作用,她的仪态堪称高贵:“我想了很久,你并非我的良人,而我……”她往前递了过去:“这是和离书,劳烦陆郎签了,自此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陆安之从来都不了解萧兰茵,也无意了解一个强迫他成婚的女子,他甚至还有点庆幸自己的牢狱之灾助他摆脱了这桩不称意的婚事:“多谢郡主成全。”


    自有随从奉上笔墨,陆安之痛快签了。


    新城郡主细心收好,朝后退开几步,护卫们也紧随其后退开,露出个头矮小的陆衍,他隔着牢门唤一声:“爹——”小少年倔强的不肯哭出来,却红了眼眶。


    郑虎听说新城郡主亲自去牢房逼陆安之签和离书,大笑不止,一颗悬着的心落回了肚里,只觉得老天都在帮他,斩断了姓陆的外援,吴江的烂摊子可就要稳稳扣在姓陆的头上。


    作者有话说:


    三更写完收工,本章也有小红包掉落,明天见,晚安。感谢在2022-03-21 23:19:25~2022-03-22 03:32:2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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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八章


    沈肇与朱实身负皇命, 吃过梁州牧的接风宴,便启称前往吴江。


    梁州牧对沈少卿格外赏识,又感他身边的婢女手臂有手不便服侍, 便将疏星赠于他为婢,沿途侍候,还派了一队人马护送两人前往吴江:“近来沿途不太平, 还是小心为上。”


    沈肇谢过梁州牧, 一行人启程, 十日之后终于抵达吴江。


    郑虎接到宁城送来的消息,听说宣谕使前来吴江核查大堤坍塌一案,连忙派人前往牢房内追问陆安之吴江府账簿的下落, 结果手下来报, 陆安之生病,烧得人都糊涂了, 问半天蹦不出一个字。


    “早不生病晚不生病同, 怎的此时倒生起病来?他不会是提前得到消息,想装病蒙混过去吧?”郑虎半点也不信。


    手下硬着头皮请他去牢房:“陆安之的情形不大好, 大人不如亲自走一趟,顺便看看要不要帮他请个大夫。”


    郑虎烦躁挥手:“既然病了就去寻个大夫,总不能真让他死了吧?”


    沈肇一行人到达吴江府的时候,郑虎亲自带人来接,沈肇下马车与之寒暄,陆微却蒙着头在车里休息,疏星要揭起车帘瞧热闹, 被她阻止了:“想侍候跟着大人下车去, 我的伤口不能见风。”


    疏星不满, 暗暗比划了一个割喉的动作。


    她在客院侍候宣谕使, 发现沈少卿极为疼爱他身边这小丫环,也不知是这丫头受伤之后恃宠生娇,还是本来便如此怜惜,总归瞧着不大顺眼。


    郑虎见到宣谕使,自要将他近来在吴江搜罗的关于陆安之的罪证都呈上来:“不巧得很,姓陆的犯官这几生病,烧得人事不知,大人若是想审问他,还得等清醒之后。”


    朝廷还未有旨意下来,梁有道手下的武将便敢扣押一州知府,且以“犯官”相称,朱实忍不住道:“郑将军说陆安之是犯官,可是已经定罪?”


    郑虎接到宁城的消息,说两位宣谕使很好说话,无论是送去的金银还是婢女尽皆收了,还一再表示回京之后要向陛下为梁大人美言,他便当这二人已经上了梁家的大船,当即满不在乎笑道:“姓陆的定不定罪,还不是梁大人一句话的事儿吗?”言下之意是大家都是自己人,也不必藏着掖着。


    沈肇正担心与陆安之见面之后穿帮,闻听此言,一径催促:“我等奉旨办差,无论陆安之是否清醒,总要先见过人。”


    郑虎亲自陪着二人前往牢里,进去便闻到一股潮湿的霉味混合着人体排泄物的味道,入口处便引人作呕。


    “这……两位大人不如等清醒过后再进去?”郑虎捏着鼻子头一个受不了,往外面去吐。


    朱实也觉得味道过于销魂,生出了退缩之意,本着坑死沈少卿毫无负担的心理,他默默退后几步,还假意咳嗽几声:“沈大人,我这两日气管有些不舒服,不如你一个人进去?”


    看守牢房的兵卒惶恐不已,再三解释:“原本小的人将牢房打扫的很干净,但是这两日牢里有了染上时疫的病人,上吐下泻打扫不及,就……”


    沈肇用帕子掩住口鼻,吩咐道:“头前带路。”


    他跟着狱卒来到一间牢房门口,听说牢内的便是陆安之,打眼一扫发现陆安之正躺在潮湿的稻草之上。


    “陆大人——”


    沈肇唤了一声,发现陆安之毫无反应,狱卒提了油灯过来,光亮打在他脸上,发现陆安之满面潮红,似乎昏迷多时。


    “人犯死了可无法交差,去问问你家将军,能不能换个地方看守治病?”


    狱卒小跑步出去一趟,回来请示:“将军说换到哪?”


    沈肇斟酌:“你瞧他昏迷不醒,又是个文官,就算是想劫狱恐怕也没帮手,不如就找个干净点的民居看押起来?”


    狱卒再跑一趟,回来之后打开了牢门,唤了俩兄弟进去把陆安之抬了出来,沈肇扫了一眼,发现陆大人双目紧闭,不知是久病的缘故还是牢里的伙食太差,靠近了才惊觉他瘦的脱了形。


    郑虎倒也不怕陆安之越狱逃跑,果然就近寻了无人的民房把人弄进去住着,外面守一队小兵,他自己也能进去瞧一眼,不必再闻到牢里的味道便大吐特吐了,朱实怀疑他是给自己行方便,而非听从了沈肇的建议。


    不过既然陆安之是重要人犯,郑虎又手握兵权,算是本地的地头蛇,他们京里来的也不好公然与之为敌,还要摆出沆瀣一气的架势,一起夸赞梁有道治军有方,陛下极为倚重。


    有梁有道的名头在三人中间做粘合剂,很快便称兄道弟亲近起来,郑虎还向两人抱怨:“姓陆的想一死了之,留下吴江这个烂摊子给谁收拾?”


    姓郑的运气不错,过得两日陆安之还未醒过来,朝廷派来赈灾的官员到了,很快发现本城疫情严重,一面派人向各州府求援征召大夫,一面把郑虎拘押的大夫全都讨了来,开始治疫施粥。


    沈肇有幸派人去讨了一碗粥来,发现虽然是陈米,熬的粘稠度也差一些,总比饿肚子强。


    朝中赈灾的粥向来有规定,必须插筷不倒,才开始施粥便达不到标准,想来一部分银两定然进了有心人的荷包。


    不过沈肇另有要务,更不便插手赈灾之事,假作不知,守在民房内静等陆安之清醒。


    陆安之在搬离牢房的第三日终于睁开了眼睛,鼻端空气清新,周围环境不似牢房,他疑惑的转动眼珠四下打量,忽听得一道声音:“陆大人醒了?”


    “你是何人?”


    原本是极为寻常的一句话,但沈肇倒茶的手却僵住了,眼瞧着水漫过了茶盏,他总算想到了应对之策,递了温茶过去,等陆安之连饮三盏,终于缓解了身体内的干涸之后,他默默的从怀里掏出沈子源那块玉佩,递了过去。


    女儿的订亲信物,陆安之自然认识。


    他不可置信的盯着眼前俊美的男子,试图从他面上寻出小时候的模样:“原来是源哥儿?长这么大了,我都没认出你来。”以岳父考校未来女婿的目光来看,眼前俊美的年轻郎君也无可挑剔,更何况他能不远千里来吴江。


    沈肇:“……”


    沈少卿审案向来讲究实事求是,最恨隐匿不招的犯人,但是平生头一次可耻的撒谎了,既没承认自己是沈子源,也没否认陆安之认错了人。


    陆安之将玉佩还给他,越看越满意:“你见到微儿了?”不然如何能拿到玉佩。


    陆衍前段时间跟着新城郡主来探监的时候就悄悄告诉他,陆微早已动身前往京城求助,说不定很快能想办法救他出去。


    陆安之深知家中父母兄长的秉性,钻营的本事有,救人的担当无,谁也不会为了他而牺牲自己的仕途,却巴不得他献出一身血肉滋养家族。


    他不好戳破真相让儿子失望,只能微笑着表示期待,真没想到女儿搬来的救命竟然是未来女婿,太过意外。


    沈肇道:“微儿她……不方便来探望您,我此次是宣谕使,奉命前来调查吴江大堤坍塌之事,这才有机会见到您。当着郑虎的面,还请您务必装作不认识我。”


    陆安之一颗心落回肚里,颇为欣慰:“你父亲也没写信告诉过我,你竟然已经能独挡一面了。沈兄近来身体可还好?还是一样贪杯爱画?”


    沈阁老虽年纪老大,但深得新帝信任,还时常在宫中留宿共商国事,沈肇忙起来,父子俩有时候在宫中见的倒比家里还勤些。


    沈肇:“我父亲……很忙。”


    陆安之与沈弈分别多年,虽年节偶尔会有书信来往,但到底不熟悉他的日常,还当沈弈转性了:“你父亲平生最不喜拘束,只想散诞逍遥一世,没想到也有忙的时候。”


    他还待叙旧,忽听得外面有脚步声,沈肇已经起身,以审问犯人的口气硬梆梆问道:“姓陆的,吴江府历年的账簿呢?”


    郑虎的大嗓门在门口响起:“沈大人,你已经开审了?”


    沈肇道:“陛下令我等尽快查清真相,押人犯进京受审,我与朱大人来宁州日子不短了,再耽搁下去只恐误了陛下之事,只得加紧审理,没等到郑大人来,原是我的疏忽。”


    郑虎听得他这番话,心下熨帖,暗道果然是好兄弟。梁大人好手段将阁老府的公子都拉到了梁家大船上,为众人保驾护航,他就更放心了,大咧咧道:“为兄来不来都无所谓,重要的是要让姓陆的把往年吴江府的账簿吐出来。”


    陆安之恹恹靠在枕上,闻言苦笑:“郑将军想要吴江府账簿何不早说?当时城内乱成一团,我怕重要的东西被水泡了,全都让差役送到山上寺中,跟方丈借了一间静室用来放置重要的公文账簿,郑大人想要差人去取便是了。”


    郑虎闻言大喜:“不枉我找人替你治病,救了你一命。”


    他原在军中带兵,不懂地方庶务,还是收到宁城梁府传来的消息,提点他找到吴江府历年修河堤的账簿,这才准备审陆安之,不巧他却病了。


    他喜滋滋找人去搬账簿,留下陆安之与沈肇两两相望。


    第二十九章


    郑虎派人前往山上寺中取回吴江府账簿, 却发现独独缺少历年修河堤的支出账簿,不由怒从心头起:“这个姓陆的,他是耍着我玩吧?”


    他气咻咻去寻陆安之对质, 对方久在牢房,难得搬到一间像样的屋子,三餐不再是猪汤狗食, 还有大夫随时跟进病情, 缓解了身体的不适, 见到了未来佳婿,人逢喜事精神爽,于是睡起来格外酣畅, 无人打扰除了喝药吃饭, 能睡到天荒地老。


    郑将军脾气暴躁,叫醒人的方式还不大礼貌, 抬脚踹门, 两扇关的严实的木门砰的砸进屋,尘土簌簌往下掉, 陆安之还当大堤再次坍塌了,猛然从睡梦中惊醒过来。


    “郑将军哪里这么大火气?”陆安之拥被坐起,咳嗽两声善意提醒:“大夫说我这毛病会传染,大将军要不站在门口说?”


    他那架势太过凶悍,好像屠户提着菜刀对着砧板上的肉比划,而陆安之怀疑姓郑的要将他大卸八块,及时出言阻止。


    郑虎近来已经见识过不少时疫病人, 暗骂一声晦气, 不过到底再未踏进房中一步, 隔着门槛粗声粗气的问:“陆安之, 吴江府历年修筑河堤的账簿呢?”


    陆安之一脸茫然:“不是全在一处吗?”


    郑虎最烦躁读书人的肠子,分明大家吃一样的米粮,但唯独他们的肠子就比别人多绕几个弯:“要是全在一处,本将军还会来找你?”他怒道:“说吧,你把历年修河的账簿藏哪去了?”


    陆安之大喊冤枉:“大人,开始下雨的时候我已带着人四处跑,整日不着衙门,后来见情况不太好,就吩咐人把府衙之内重要卷宗账簿全都送上山了。只是不巧得很,当时押送账簿的张青在河堤坍塌之时被洪水卷走了。后来我更是忙着救灾,将军来的时候也见到了,当时情况紧急,我哪有时间亲自查验这些?”


    他倒也没说谎,郑虎进城的时候姓陆的跟灾民似的,半个身子都在淤泥里泡着,跟城内青壮一起干活,不像官员倒好似城中普通百姓。


    “谁知道你会不会是在骗人!”郑虎心下有所松动,但面上却依旧凶蛮不讲理:“没有背着所有人把账簿藏起来?”


    “藏哪儿?”陆安之一贯的好脾气,哪怕经历大起大落,未经朝廷定罪便被打入牢房,险死还生,说话依旧不紧不慢:“将军若是不相信,不如去问问吴江府其余官员,那种紧急情况下,我可有功夫藏东西?再说……”他苦笑着同郑虎讲道理:“知府衙门被淹,我当时大半月未回家,东西往哪藏?运送卷宗之时都是交托旁人之手,河堤都坍塌了,藏着账簿有何用?”他猜测:“会不会是运送的时候丢失了?当时下着暴雨,山路湿滑难行,若是半道上丢失了,下面人怕我责骂不肯上报,也是有的。”


    郑虎寻找的东西,也正是沈肇他们要寻找的东西。


    胡常存带人来到吴江,结果进城之后发现灾民流离失据,有不少都染上了时疫,而郑虎无所作为,只顾逞兵威,内心颇为不满,以陆微的手书为信物,悄悄联系上了陆家人。


    陆家人交由李铭验看,果是陆微字迹,于是告诉他,暴雨之时,陆安之已经派人将县衙重要的卷宗等物全都转移去了山上寺庙之中,后来城内灾后重建未成,故而东西还留在寺中。


    胡常存以游历路过为由暂时借居山上,派护卫去偷寺中存放的账簿,结果翻遍所有却未曾得见,心中也涌上与郑虎同样的怀疑——陆安之会不会早已最紧要的修筑堤坝的账簿藏了起来?


    他心有不甘,却苦于没有机会见到陆安之问个清楚,唆使陆衍请求探监,但郑虎上次放他们父子俩一见,还是瞧在新城郡主金面上,一个小孩儿哪里会放在眼里。


    李铭带着陆衍接连数日守在牢房外,却被郑虎手下人驱赶谩骂,只得铩羽而归。


    “沈大人既然见到了陆大人,他可有提过账簿之事?”


    沈肇与朱实以“城内到处是病人瞧着心烦,不如去山上清静两日”为由,与胡常存在寺中接上了头。


    “沈大人未曾提过。”沈肇回想“翁婿”见面,陆安之感慨有之,赞赏有之,试探有之,唯独不曾有推心置腹。


    倒也容易理解。


    他羁押大牢,天降女婿,纵然拿着当年订亲的信物,可谁知他站哪边?若轻易亮出底牌,全盘皆输呢。


    胡常存很是焦躁:“各处派出去的护卫也有传回消息的,下官瞧着这宁州天高皇帝远,普通百姓都在姓梁的手底下讨生活,日子过得艰难无比,简直是国中之国。”自亲眼目睹宁城外被屠杀的流民,他早恨不得扳倒了梁有道。


    朱实:“陆大人对咱们心有戒备,难道就没别的办法了?”


    沈肇:“我再想想。”


    郑虎见到沈肇,一肚子抱怨:“姓陆的不知好歹,真想把他重新丢回牢里去。”


    沈肇可不能眼睁睁再看着“未来岳父”吃苦受罪,但他如今手上不过几个侍卫,与带兵驻守此地的郑虎更不能撕破脸,只能想办法斡旋:“牢房里如今时疫传得厉害,郑将军可替梁大人想过?”


    “关梁大人何事?”


    “吴江之事梁大人已经向朝廷奏报过,原本只要将姓陆的审问定罪,送回京中交由三司会审,自有他好果子吃,梁大人还可落得爱民如子的美名。可姓陆的若是死在牢里,有心人在陛下面前暗示几句,说宁州为了掩盖真相杀人灭口,到时候再派几拨人来查,让梁大人失了陛下的信任,岂不弄巧成拙?”


    郑虎脑子不大会拐弯,还真被沈肇说动,听得他全然为着梁有道着想,不由自主便信了七八分,还问他的意见:“以沈贤弟的意思,该如何?”


    沈肇早有应对:“想办法让姓的认罪,反正大堤坍塌的时候,他正是吴江府的父母官,职责所在,只要让他写下供状签字画押,我等也正好押解他进京向陛下复命。”他终于显露出京里养尊处优的公子哥儿对于食宿的挑剔:“吴江府如今到处都是染上疫症的百姓,吃的不大合口就算了,每晚被蚊虫滋扰,连个安生觉也睡不了。我是快要撑不下去了,只盼早早回京交差。”


    郑虎心里对京中的公子哥儿腹诽几句,面上却笑意满满,巴不得尽早打发了他们离开:“反正吴江的事情大约也就如此了,只要姓陆的肯认罪,沈大人自可尽快带他离开。”


    “姓陆的乃是文人,严刑拷打肯定行不通,不如我对他晓之以情,动之以理,说不得他便同意了。”沈肇生怕郑虎脾气上来动刑,一力将此事揽了过去:“城内近来施粥赈灾,外加治疫,将军想来公事忙极,劝陆安之认罪之事就包在我身上,到时候拿他的供状来。”


    既有人挺身而出为他解决麻烦,郑虎乐得轻松:“既如此,我便躺一回懒了。”


    当日下午,沈肇回到宣谕使住处,吩咐陆微:“派人去整治几个小菜,再弄点好酒,下午你跟我出去一趟。”当着疏星的面儿,他问道:“你可有拿手的,不拘唱曲跳舞,或者乐器?”


    陆微与他一路过来,对这位大人的性情也算了解了一二分,他不会无缘无故带她出去取悦别的臭男人,除非……除非是要去见什么必须要见的人!


    她心中已经隐隐猜到一点,强抑着激动道:“奴婢不会什么乐器,但会唱山间小调,还会跳几首曲子。”


    疏星有心跟上,亦陪笑插话:“大人,奴婢以前学过乐曲,不如让奴婢也跟着?”


    沈肇上下打量她一眼,极为不满:“我为郑将军去办点事,多个丫环倒是没什么,可也不是什么人都能带出去见客的。”


    疏星:“……”


    她生的样貌普通,能在梁府吃上一碗饭,全凭过人的忍耐力与吃苦精神,可不是靠着美貌。


    她开口想要跟上去,只是想要打听清楚沈肇做什么事,听说是与郑虎约定办事,倒也没必要非跟着不可。


    陆微略微收拾一番,戴起帷帽,跟着沈肇出门,护卫提着食屉,一行人很快便行至拘押陆安之处。


    外面守卫早得了郑虎吩咐,见到来人便放他们进去。


    陆安之哄走了暴怒的郑虎,也知得不到账簿,姓郑的不会善罢甘休,想要让他全然相信自己,恐怕还得费些功夫,便闭着眼睛等待他再次来审问,甚至还做好了受刑的准备。


    谁知左等右等,不见郑虎出面,却是沈肇带着酒菜前来,进门便道:“陆大人久困斗室,想来闲极无聊,我这里备了酒菜歌舞,聊作一笑。”


    那戴着帷帽的少女矮身见礼:“见过陆大人。”


    陆安之听到这一把熟悉的声音,差点激动的叫出声,但房门大敞,郑虎手下人正探头探脑往里张望,他朝后靠过去,神情恹恹:“沈大人有话就说,若是想从我这里找到什么东西,我劝大人死了这条心。还麻烦你转告郑大人,他当初抓我进来的时候,我可身上什么都没有。”


    郑虎的手下听陆安之对沈肇格外不客气,分明把他当自家将军的心腹,但郑将军虎威,过来便踹门,姓陆的倒温和有礼,碰上沈肇好说话,又无礼起来,便隔门喊道:“姓陆的,沈大人肯屈就前来与你说话,你倒是老实些,别惹得我家将军不高兴,过来抽你几鞭子!”


    陆安之便不言语了,只藏在身侧的双手握拳,目有不忿。


    袁秩上前来搂着那嚷嚷的军士往旁边去,笑道:“兄弟别生气,读书人嘛,还不得有几分风骨?我家大人带了好酒好菜过来,也有哥几个的份,咱们去门房吃几口,这里留我这兄弟守着,姓陆的还能跑了不成?”


    连哄带劝,把郑虎的人劝走了,只留沈肇的侍卫一人。


    待得旁人都走开,陆微方才掀起帷帽,上前去向陆安之叩头:“女儿来迟,让父亲受苦了!”


    陆安之紧握着女儿的手,百感交激:“都怪爹爹,原本是想接了你们姐弟俩来,跟着父亲过几日安生日子,谁知倒累得你四处奔走。”


    时间紧迫,陆微当下将自己入京之时求到沈肇头上,对方向皇帝透露,还面圣之事讲明,而沈肇与她身负皇命,故而让他不必有顾虑。


    旁人不可信,哪怕未来女婿也得有所保留,但亲生女儿却不会害他,陆安之便道:“暴雨来时,我觉着不好,已经派人悄悄儿将吴江历年修筑河堤的账簿都藏在了寺中。你去寺中正殿大佛后面底座之下,便能摸到。”


    沈肇趁机献计:“陆大人不如先签字画押认罪,由我派人送大人回京,到时候三司会审大人再翻供,有了账簿作证,还有我们近来寻到的本地百姓做人证,自能洗清冤屈。”他稍停一刻,到底还是吐露了一句君意:“陛下不会放任梁有道做宁州的土皇帝,您将性命折在吴江,不值当!”


    傍晚时分,郑虎便见到了沈肇送过来的供状,上面陆安之签字画押皆在。


    沈肇长舒一口气:“可算是完成了这件事情,我与朱大人的差使也算办完了,事不宜迟,明日我们便启程回京,这些日子做梦都是京里林记酒楼的美食。”还热情相邀:“等郑将军有机会入京,定然要来京城的杨柳胡同寻我,到时候我请郑将军也尝尝京城的美酒佳肴,听听秦楼楚馆的名曲小调。”


    郑虎不疑有他,自觉也办了一桩漂亮事体,还能往梁有道处请功,当即安排了送别宴。


    朱实与沈肇赴宴的当晚,李铭悄悄去寺中取到账簿,带着陆衍及其余陆家随从出发,悄悄离开了吴江,在半道上等候沈肇等人。


    次日一早,陆安之被锁了重枷,押上囚车,由沈肇朱实押解离开了吴江府。


    疏星跟陆微早早上了马车,想着寻机往宁城梁府送信,哪知道一行人离开吴江府晓行夜宿,却绕道宁城,直奔京城。


    她就算是再迟钝,也知道这当中有蹊跷,趁着夜间在驿站歇息的时候,悄悄起身出了房间,准备寻找州牧府在本地的联络点,就听得身后有人迟疑的问:“星儿,大半夜的你不在房间睡觉,出来做什么?”


    疏星回头:“你跟踪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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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十章


    陆微打着哈欠从她身后阴影里走出来, 倒好似偶然路过撞见,并非处心积虑的跟踪:“人生地不熟,我这不是怕你大半夜出来遇上坏人嘛。”


    疏星朝她身后看去, 见空无一人,顿时心下大定,露出狰狞之色:“你们不肯把人押往宁城, 是在防备谁?”匕首在袖中暗藏, 蓄势待发。


    郑虎一介武将, 在军中日久,于地方治理全然不通,表面上被沈肇哄得晕头转向, 肯把人放走, 但心中早有盘算,凭朱沈二人贵公子作派, 不过带一二随从, 押送陆安之进京,也得先出得了宁州地界才算。


    宁城乃是必经之路, 郑虎自己不想得罪沈阁老家的公子,朱驸马家的小郎君,但等二人路过宁城,梁有道得到消息也会想办法将人犯截留,他自己又不必担责,岂不两全其美。


    但凡他们按原路返回,梁有道总会有应对之策。


    谁知出得吴江府, 他们便绕道而行, 行程紧张导致她连送信的功夫都没有, 这才引得她不得不半夜偷跑出来送信。


    陆微似乎对她的危险一无所知, 还朝前走了两步:“防着谁你心里不是很清楚嘛。”


    话音落地,疏星再无赘言欺身而上,几乎在她亮出匕首的同时,陆微腰间软剑出鞘,一点寒芒直探她手腕脉门。


    疏星原本十拿九稳一击而中,谁知毫无防备之下手腕巨痛,随之匕首掉落在地,陆微的软剑已经架在了她脖子上。


    疏星瞳孔震裂:“你……你不是不会功夫吗?”


    陆微架着她往回走,还好心解释:“要不是拼着受伤,怎么能取信于你家梁大人呢?”还未走两步,身后冒出两名护卫,上前来利索将疏星砍晕绑结实,扛了回去。


    客房里,陆安之身上重枷被解开,穿了件半旧的夏袍,朱实与沈肇坐在一侧,三人大半夜掌灯议事。


    陆安之对眼前处境瞧得清楚:“梁有道不会让我活着离开宁州,不然吴江府之事岂不瞒不下去了?二位若执意带我回京,说不定连你们都要受到牵连。”


    地方官员出事之后封锁消息瞒骗朝廷,找人顶罪之事屡见不鲜,陆安之在官场多年,虽不屑于同流合污,但这种把戏也见过不少。


    他被郑虎强行下狱,早已预料到了自己误入姓梁的地界,被当成了替罪羊。


    “此次送陆大人入京御前申辩,原本就是我等职责所在,谈不上牵连。”沈肇试探道:“朱大人要是觉得危险,不如我们分道而行?”


    朱实没好气:“沈大人不必用激将法,再危险也是你我一起办差,反正你我平日不对付,真要出事,黄泉路上做个伴也不寂寞。”他转而算计道:“不过,让我跟你一起找死总得给点甜头吧,不如你把微儿让给我?”


    陆安之:“……”


    沈肇不由忍笑对朱实解释:“事到如今,我也不好再瞒了,微儿其实是陆大人的掌珠,为着路上方便才扮作我的丫环,朱大人不会介意吧?”


    “陆……陆大人的掌珠?”朱实忙扭头去瞧陆安之的脸色,发现他一张脸都黑了,顿时尴尬之极:“沈少卿你……”忙向陆安之赔罪:“都是我的错,令爱……令爱聪慧之极,是我有眼无珠,冒犯了!”


    朱实从来自负,没想到也有看走眼的时候,还被沈肇所坑,丢了好大一个脸,当着人家亲爹的面讨要陆微做丫环,纵然陆安之此次入京恐难逃牢狱之灾,此举也太不恰当。


    正尴尬之际,陆微推门进来,身后跟着扛着疏星的袁秩,将人扔到地上,向几人报备:“这丫头想去报信,按咱们的脚程,只怕梁有道已经得到消息了。”


    郑虎前脚将人送走,后脚便派人往宁城送了信。


    梁有道接到吴江的消息,还当两位公子哥儿行路缓迟,派人出城门迎接,过得两日还不见人,始觉不对。


    他派出人马四处搜寻,总算觅得陆安之等人行踪。


    疏星被抓之后,等再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在快速行进的马车上,全身捆得结结实实,躺在陆微脚下。


    陆微见她醒了,笑眯眯问:“要不要喝水?”


    疏星挣扎着坐起来,恨不得用眼神吃了她:“你想做什么?”


    陆微盘膝坐下来,很认真同她讲:“你侍候沈大人一场,我见你年纪轻轻想不开往死路上走,觉得可惜,想拉你一把,给你指一条活路。”


    疏星:“……”


    “不懂?”陆微好声好气解释:“梁大人能把你送来侍候沈大人,便是想要留个可靠的人监视我们,说明他心怀鬼胎,定然背着朝廷做了不少枉法之事,你跟在他身边,知道的恐怕不少,如果能痛痛快快全都交待了,沈大人跟朱大人定然会想办法留你一命,岂不比你身首异处的强?”


    沈朱二人高坐在她身后,等着她问出个结果。


    掐断了梁有道的眼线,几人考虑如何处置疏星,陆微提议:“既然梁大人送了个人证过来,咱们没道理不好好利用吧?”


    其余人等附议,这才有了马车上审问一事。


    可惜疏星烈性难驯,并非一两句话能说动的,她一头撞向陆微:“做梦!”竟是要与她两败俱伤的模样,狠狠道:“要是当初知道你会武,我早杀了你,何必留你一条性命。”


    “谁杀谁还不一定呢。”陆微也不生气,眼见得劝降无望,重新拿抹布塞住了她的嘴巴,脚踩在她肩上,略微一使力,被捆住的疏星便不由自主卧倒在车厢里,只余一双喷火的眸子瞪着他们。


    陆微也不同她废话,径自与沈朱二人商议:“这丫头嘴巴死硬,非要一条道走到黑,留着也无用,还不如砍了?”


    疏星怒目而视。


    陆微对她的怒火视而不见,仿佛只是随便审一审,而她的证词对他们来说无关紧要,不由有点慌神。


    沈肇阻拦:“要不先多留两天,要是路上实在累赘,再杀也不迟。”


    朱实想法与两人更有不同:“妙龄女郎,杀了多可惜啊。”他端详疏星的模样:“这丫头虽然长的不是顶顶出挑,但你看她常年练武,身条儿匀称,找个好点的青楼卖个百八十两不成问题,就算是最下等的窑子,也能赚个四五十两。”


    疏星眼中的怒火被浇灭了,只剩下惶恐不安,目光在三人面上扫来扫去,发现他们确是认真讨论她的去路,不由慌了神。


    梁府里也有不听话的婢女,其下场悲惨她也见识过,为此多年来跟在梁有道身边尽心当差,丝毫不敢懈怠,唯其如此才有几分体面,还能避免自己沦落到不堪的境地。


    几人却不再管她,只争执处置她的可行性,中途停下来让马儿吃料喝水,略歇一歇又上路。


    疏星被困车中,除非解水火之时被陆微押着,其余时间连放风的机会都没有,她被困车中还想着脱身之法,接连三四日都找不到机会,这日一行人路过平岭县,过城门而不入,她心中便越来越沉。


    照此行程,如果宁州兵马再追不上来,只怕这些人真要走脱。


    平岭县城之外有两条道,一条宽阔的官道,另外一条却是行人踩踏出来的山道,一行人马站在分岔路口,正在犹豫之时押后的护卫追了上来,紧张报信:“七郎,有一队人马进了平岭县城,约莫有三四百人。”


    几人对平岭的路都不熟悉,但官道一览无余,而小道往平岭山中而去,更易藏身,沈肇当机立断:“进山。”


    马车进山大约一个时辰,金乌西坠,鸟雀归巢,起先山道还能容得马车通过,后来竟是越走越崎岖,一侧临山另外一侧竟已成断崖,崖下深壑滔滔河水不绝,也不知流向何方,众人心中难免发急。


    正在艰难赶路之时,山上滚落下来几块大石,有一块恰恰横在山路之上,堵住了他们的去路,紧跟着冲下一队穿着各异的人马,团团将他们围住,竟是遇上了山贼!


    打头的是个长着浓密胡子的中年汉子,身形魁梧,提着两把板斧,站在高处喊道:“弟兄们,今儿遇上了肥羊,正好逮回去!”


    身后,已经能隐约听到马蹄声而来,陆安之一介书生,将陆衍推至李铭身边,小声叮嘱:“铭哥儿,一会乱起来你护着衍哥儿快逃,带他回飞虹山庄!”


    李铭少年英雄,见这些山贼之中不少衣衫褴褛,虽提着棍棒刀斧,也有孔武有力挽着粗弓的,怀疑他们不过是一帮乌合之众,还安慰他:“姑父不必担心,我定能护你们周全!”只是人数过多,大约还得费些功夫。


    陆安之扫过山上密密麻麻站着的人,前有山贼后有追兵,只恐逃不出去,厉声道:“不许恋战,一会能逃就赶紧带着衍哥儿逃,逃出去一个算一个!”


    李少侠长剑出鞘,戒备的将陆衍紧紧护在身后。


    时间紧迫,陆安之安顿好了儿子,还挂心女儿,正好沈肇下了马车就站在他身边,可喜女婿一表人才,又不惧梁有道之势,可见人品亦佳,遂郑重托付道:“贤婿,微儿我就托付给我了!”


    沈肇愣了一下,若非眼前情况危机,只恐便要笑出声,他端肃神情,亦郑重回道:“岳父放心,只要我有一口气,必护微儿周全!”


    朱实急的哇哇怪叫:“你们怎么回事?都什么时候了竟还攀起亲来?”都火烧眉毛性命攸关,不想办法脱身,竟还着急谈婚论嫁。


    婚事什么时候不能谈,偏要这时候谈?


    作者有话说:


    关了二十来天,本来以为要解封,结果听说怕清明聚集,索性关到清明以后了,于是我的心态彻底崩了,躺平睡了,完全没有码字的欲望,感觉快要抑郁了。今天调解心情重新更,尽快把这本写完开下本。


    今晚还有一章更新。感谢在2022-03-25 00:00:38~2022-03-28 17:23:0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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