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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十一章


    陆微拖着疏星从马车上跳下来, 抽出腰间软剑,往陆安之方向挪过去,忽听得山上有少年大喊:“女侠——”


    那少年显然激动不已, 扯着身边一人大喊:“彪堂哥,她就是救我的女侠!就是她!我认得她的剑!”


    当时宁城外一片混乱,他处于极度惊慌之下, 拖着夏忠逃命, 也并没有细瞧救过堂弟的少女, 夏彪细细打量山道间被堵住的一行人,他身侧一名汉子似乎更为惊讶:“陆……陆大人?”


    他也顾不得手里的棍子,从上面往下窜, 似乎生怕站得太远认错了人, 待得一路滑下来,停在陆安之头顶五步开外的山上, 再揉揉眼睛, 细瞧之下,顿时便要下跪:“陆大人——”奈何山体倾斜, 坡度太陡,着实不好跪,只得作罢,忙自我介绍:“小人家在吴江城内,大堤坍塌之前大人带着人四处巡堤,劝说城内的人搬,当时小人百般不愿, 大人还发了好一顿脾气, 连只带吓我一家老小硬生生被赶到了山上, 对大人诸多怨怪, 谁知大堤坍塌,小人才如梦初醒,多谢大人救了小人一家!”


    陆安之在吴江为官也才数月,熟悉的乡民没几个,大堤坍塌之前他每日冒雨在外面转,驱赶百姓撤离内城,连哄带劝,碰上顽固的百姓还要喝骂驱赶,只怕他们葬身洪水。当时心急如焚,匆忙之际哪里记得许多面孔。


    “陆某有负百姓。”陆安之没想到竟能在此地遇上吴江府百姓:“都是陆某之过。”未能带领吴江府百姓灾后重建,应对时疫,反而让良民落草为寇,是他这个父母官的失职,此际唯有心痛。


    “大人一心为民,如果不是含冤入狱,吴江府也不至于……”那汉子语声哽咽,他一家虽逃过洪水,但家中三岁的小儿子却不幸染上时疫,上吐下泻没多少日子就去了,说起来却是郑虎入城抓了组织灾后重建的陆安之,却又不懂大灾之后必有大疫,甚至还将城内大夫全都抓走,这才引得吴江府疫情严重。


    有人认识陆安之父女,山间很快便响起呼喝之声,有吴江府逃出来的流民凑了过来,也有宁城外被救的百姓稀稀拉拉致谢,那匪首见状,也不好再劫道,便准备放他们走。


    “小三子,过去几个把石头推下去,让他们离开。既然碰上个好官,还救过咱们山上兄弟,如果再打劫他们,岂不是忘恩负义?”


    远处马蹄声已经隐约能听清了,沈肇忽道:“大当家且慢,陆大人被人陷害,我们欲送他上京洗冤,后有追兵,能不能借贵寨暂避一二?”


    大当家:“……”他大发慈悲不劫道就算了,怎的还有送上门来请求避难的?


    吴江府流民已经开始求情:“大当家,陆大人当真是个好官,洪水之时他每日都在雨水里泡着,带着人挨家挨户督促大家上山避险,若没有他,我们许多人早都做了水中冤魂,大当家——”


    “大当家救救陆大人他们吧?”


    “……”


    *******


    韦献追着陆安之等人的踪迹进了平岭山的时候,天色已晚,林间还有最后一点亮光,走到半道忽然听到女子尖利的叫声,还有婆子呼救的惨叫,紧跟着似乎什么东西滚下了山涧,激起崖底水声,甚为激烈。


    等到他们赶去事发地,发现一辆马车惊险的挂在峭壁之上,车轮与车身早已经破损染血,上面许多被刀斧砍过的痕迹,人却不见踪影,马儿或许已经掉入山崖之下的滔滔河流之中,地上散落着几件衣裳鞋袜,似乎随身的行李被哄抢,听到官兵过来的声音,盗匪一哄而散,这才未及收拾干净。


    韦献出发之时奉梁有道之命,一定要将陆安之抢回宁州,无论朱沈二人如何反对,都不能任由他们将姓陆的押送入京。


    谁知这帮人行路匆匆,为了躲避他们,竟遇上山匪,也算是运气不好。


    “末将搜了一路,浊浪滔滔,又无舟揖,也不知那些人是尽数掉下崖去,还是被平岭山上的劫匪给掳了去,委实查不到,只好回来禀报大人,再行定夺。”


    梁有道原本只想拦下陆安之入京,可没想弄死沈肇与朱实,这俩小子虽然有些不大懂事,竟想带着姓陆的入京,但背景深厚,不可轻易结怨。


    “陆安之死了不要紧,但沈肇跟朱实却不能死。万一他们被掳去山寨呢?”


    韦献未曾亲眼见到,可不敢保证这帮人一定全都掉进崖下河中淹死了:“大人说怎么办?末将一定替您办妥!”


    梁有道头疼不已:“派人去平岭山下守着,要是真有人掳了陆安之一行,问问山上绑匪,实在不行出价赎人。”


    平岭山匪也不止一年,但当地县官是个懦弱的,连带人剿匪都不敢,也曾向州牧府求救,梁有道派一小队兵去试过,发现平岭山山势连绵不绝,这帮人跟山里的野猴似的,进可攻退可守,官府不来便下山活动,官兵打上山来,转头便钻进了深山密林之中。


    平岭寨并不曾砌墙建屋,山上有迷宫般的山洞,再经人工开凿建成一座冬暖夏凉的寨子,岩壁坚硬,就算是想毁了这帮人的住处,也无能为力,数次无功而返,最后便当此寨是疥顽之癣,除之不尽却又治不了根,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宁州不少活不下去的百姓都听过平岭寨大名,走投无路之下便投奔了山寨 ,只为求一口饭吃,求一条活路。


    韦献:“……要是真掳了去,全赎回来?”


    梁有道:“什么意思?”


    韦献:“赎了沈肇跟朱实两个,陆安之……是不是与山匪勾结,也难说得很。”


    梁有道眼前一亮,如寻到一条光明大道:“你说的也不无道理。姓陆的若是与山匪早有勾结,被押解进京之时,必然要派人劫道。沈肇跟朱实两人年轻,不识人心险恶,一同被押上山寨……”越理越顺,成功替自己找到了化解危机的办法。


    此举既解了吴江之困,能尽数将罪名栽在陆安之头上,他不计代价救了阁老府公子,朱驸马的亲孙子,这两位岂不要与他结个善缘?


    作者有话说:


    下面有位宝子的评论说——我觉得大大可能不是因为被关在家里所以躺平,应该是被迫和需要上网课的孩子一起关在家里所以才直接摆烂啊!


    简直说出了我的心声!


    暑假四十六天,全天相对无补课,刚开学半个月,又隔离在家上网课快一个月,我不崩溃谁崩溃?


    当然,摆烂是可耻的,我调整心态,明天继续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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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十二章


    平岭寨的大当家姓晁名志, 在山上安营扎寨多年,今年人丁格外兴旺,投奔的青壮百姓更多, 多是衣衫褴褛无处可去的,如陆安之一行穿着光鲜出自官家的尚属首例。


    晁志担心他们名为避难,实则是上山来做间谍, 分给他们的山洞就在寨子门口, 既不能深入内里窃取秘密, 还能在人来人往的眼皮子底下老实避难。


    陆微拖着五花大绑的疏星进来,晁大当家还多嘴问过一句:“这丫头是怎么回事?”


    这些人确实是官家人,但此举却有人犯子的嫌疑。


    “她啊, 梁州牧的眼线。”


    晁志对梁有道没什么好感, 见此便不再追问,还借了寨中地牢给他们。


    沈朱二人在寨中地牢接连熬了三个通宵, 总算是撬开了疏星的嘴巴, 掏出梁有道许多不为人知之事,呈入京中足可定罪。


    胡常存还带着未曾露过面的侍卫们在宁州各处收拾证据, 沈朱二人商议过后,决定立刻启程回京。


    吴江大堤除了账簿为证,还有平岭寨中流民为证。


    人证物证在手,一行人半夜在寨中人的带领之下抄小道离开,,带着数十名可作证的宁州百姓入京,而梁有道的人还在平岭寨山下死守。


    朱沈二人回京, 不但带回陆安之, 还带回宁州城最新消息, 皇帝听说梁有道竟然敢遣官员屠杀染上时疫的百姓, 顿时怒不可遏:“他是仗着自己在宁州多年经营,对朝廷律法无一丝敬畏之心?”


    殿内跪着的陆安之、沈肇及朱实尽皆沉默。


    皇帝也不为难他们,听说了陆安之在灾前灾后的措施,又有吴江府百姓作证,不由叹道:“梁有道在宁州一手遮天,陆卿已经尽力了。卿在南越所作所为,朕亦记得,只是值此敏感之机,只能委屈陆卿了。”


    当日便下了一道旨意,以吴江大堤坍塌陆安之失职为由,将他罢官去职,命他回家思过。


    陆安之在外十多年,谁曾想再回京时,带着一双儿女灰头土脸踏进陆氏祖宅,谁知迎接他的不是父母的忧心,而是质问。


    陆老夫人见到三儿子,张口先问:“郡主呢,怎的没一起回来?”


    新城郡主带着女儿回了鲁地,和离之事还未传回京中。


    陆安之不想瞒骗父母:“儿在吴江坐牢之时,已与郡主签了和离书,从此男婚女嫁各不相干。”


    陆廷一张脸已经铁青,开口便是责骂:“看看你都做了些什么?一个郡主也笼络不住,她与你和离,你大哥的前程呢?你难道都不考虑一下身在鲁地的你大哥?”


    陆安之:“……”


    陆衍往他身后缩,李铭跟陆微已经不约而同摸上了剑柄,被陆安之按住了这俩孩子。


    陆微被亲爹牢牢抓着手腕,忍不住开口:“父亲在外差点连命都丢了,祖父母开口便提大伯父的前程,请问祖父母,是大伯父的前程重要还是我父亲的性命要紧?”


    她不开口倒好,一开口反而激起了陆老夫人的怒意:“你这个丫头还有胆子回来?上次回来都做了些什么,自己不知道?走的时候连个招呼都不打,眼里还有家中长辈吗?”


    陆微固执:“敢问祖父母,是大伯父的前程重要还是我父亲的性命要紧?”


    陆廷几乎气炸:“你父亲不是好端端站在这里吗?哪里就丢了性命。放着鲁王府的好婚事,非要和离,你是成心想气死我们老两口?”


    陆安之多年未归,又与新城郡主和离,原以为能与父母达成某种程度的和解,谁知道他们固守京中,满眼权势富贵,不但不曾有所改变,反而变本加利的迷恋权势,顿时心灰意冷:“父亲母亲若是觉得儿子住在家中会气到你们,那我带着孩子们去京郊庄上过活。”


    陆廷暴怒:“你这辈子都别想再要挟老子,愿意去哪去哪。”


    陆建之劝阻:“三弟你别冲动,刚回来就让父亲母亲生气,还不快向二老赔礼?”


    陆廷:“受不起,他爱去哪去哪!”


    “二哥好生做你的孝顺儿子吧。”陆安之与这位善钻营的兄长并无共同语言,转头询问一双儿女的意见:“庄子上条件比较差,你们跟着爹会不会觉得委屈?”


    陆衍近来心态发生很大变化,许是有人撑腰的缘故,他比过去勇敢许多:“儿子不委屈。”


    李铭与陆微很疑惑:“庄子上哪里不舒服了。”


    两人从小在庄上长大,不知道有多少可供孩童挖掘的乐趣,当即安慰陆衍:“等去了庄上,哥哥(姐姐)带你去玩,逮兔子抓野鸡子,还可以养狗养猫,开心得很。”


    陆衍宛如被兄姐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顿时对庄上生活充满了期待。


    陆家老两口气个半死。


    沈肇与朱实递交了所有证据之后,又回各自的地盘转了一圈,除了等着胡常存再带更为详尽的消息与证据回来,手头暂时都无事可做。


    次日朱实早早来寻沈肇,还意外的客气:“沈少卿下值可有事?”


    沈肇:“有事。”


    朱实无视他赶客的口气,热情相邀:“不如咱们一同去陆府拜访陆大人吧?”


    沈肇:“你说的陆大人……不会是微儿父亲吧?”


    朱实:“正是。”


    沈肇:“提醒你一件事,你口中的‘陆大人’已经被罢官去职,赋闲在家了,称陆大人似乎不大合适。”


    朱实毫无心理负担的开口:“那咱们一同去拜访陆伯父吧,一起从宁州逃回来,总算是同甘共苦一场。”


    沈肇大胆假设小心求证:“你探望陆伯父是假,其实是去见微儿?“


    朱实大笑:“知我者,少卿大人也!”


    沈肇直气了个倒仰:“你去见什么微儿?微儿也未必想见你!”


    可惜朱实就跟狗皮膏药似的,贴上来就撕不下去了,还兴致勃勃数陆微的优点:“咱们一路过去,她扮作你的小丫环也不觉得有什么,回来的路上我是真见识了,京中所有闺秀摞一起,谁能比得过她?亲爹下狱,二话不说便从吴江跑进京想办法搭救,而不是束手无策站在原地哭泣,这样的女郎……”他想的有点远:“娶回家是不是更可靠?”


    “打住吧!”沈肇无情的打断了他的幻想:“在平岭山上,难道你忘了陆大人对我的托付了?我与微儿已有婚约,你休想横插一脚。”


    朱实终于显露出长久与沈肇互相拆台的恶劣:“一家有女百家求,她既然还没嫁给你,婚约也可以不作数啊,再说当时情况紧急,你站的又近,陆伯父随便选择了你,现在有了更好的选择,口头承诺自然作不得数。”


    “你不会认为自己就是那个……更好的选择吧?”沈肇对朱七郎的厚脸皮叹为观止:“就凭你左拥右抱,谁会眼瞎把姑娘许配于你?”


    朱七郎不信邪:“至少我懂女儿家的心思,你呢木头一根,懂怎么疼女儿家吗?”


    他不顾沈肇气急败坏的阻拦,执意要前往陆家探望。沈肇自然不敢放任心思不纯的朱七郎单独前往,只得板着脸随行,结果到得陆家大门口,守门的小厮进去通报,朱实问及陆家父女,老仆实话实说:“三爷昨天回来,就带着五姑娘跟哥儿搬去京郊的庄上住了。”


    等到陆廷跟陆建之听说他二人联袂来访,派人前往门口来迎,却发现这二人早走的不见影踪,不由失望不已。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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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十三章


    陆家庄已经有好几年未有主家莅临, 陆三爷忽然带着儿女内侄李铭及一干随从到达,庄头一面带人来迎,一面遣庄上仆妇赶紧收拾屋子。


    陆安之熟知父母心性, 便是留在家中恐怕也少不了三不五时的刁难,还有兄嫂的奚落,故而在第一次发生冲突之时, 便带着孩子们避了出来, 免得让孩子们受到荼毒。


    他多年为官, 奔波在外,忙于案牍民生,忽然之间去职丢官, 竟犹如卸下千金重担, 身边又有儿女相伴,心情难得的轻松惬意, 也不计较庄上简慢, 极有耐心与庄头寒暄,等到住处收拾出来, 这才洗漱用饭,安歇不提。


    次日早晨,天色将晓,他已醒了过来,穿衣起床,原还想着孩子们正在长身体,近来又一路奔波未曾停歇, 让他们多睡一会, 哪知道出得院子才发现, 李铭跟陆微早已开始练剑, 而陆衍正在一旁扎马步。


    “你们怎起得这般早?”他笑着询问孩子们。


    “父亲在平岭的时候说过,要让阿铭哥哥带我去飞虹山庄的,儿子要尽早练起来。”陆衍一张小脸满是认真。


    他自从去吴江之后便已经被迫暂时放弃书本,而他们从平岭寨出来的时候,甚至连行李都没有,只有山匪们给凑的两件换洗衣裳,还是粗布的,别提多寒酸了。


    但他似乎已经不再怕被人嘲笑,甚至还觉得粗布衣裳耐磨耐脏,非常时刻比绸缎衣裳更为实用。


    庄头安排房间的时候,他一早便提出要跟李铭同住,大清早李铭起床练武,他也紧跟着爬起来,被兄姐安排先热身,接着开始站马步。


    刚刚准备过上平静生活,享受天伦之乐的陆安之:“……”


    当时情况紧急,他也是怕自己若有意外,陆家那样的环境孩子给带歪了,旁的没学会,倒学会一肚子钻营本事,他就算是到了地下也难以瞑目,这才把儿子托付给李铭。


    “这件事情……容后再议。”


    陆安之只能使用拖延大法,先哄住了孩子再说。但他忘了自己不止许诺了一件事,还有另外一件事,当天下午便有人找上门来。


    沈肇来的时候,身边还跟着狗皮膏药朱实,两人骑马出城,在傍晚时分赶到了陆家庄。


    陆安之见到两位年轻官员,还是颇为高兴的,吩咐手下人准备酒菜:“庄上寒陋,两位大人见谅。”


    朱实不等沈肇开口,立刻嘴甜似蜜:“陆伯父说哪里话,咱们一起住过山寨之后,您这庄上就算不得寒陋了。”他左右寻找:“怎的不见微儿妹妹跟衍哥儿?”


    ——微儿妹妹?


    沈肇冷冷横了他一眼:“朱大人,陆伯父在平岭已经将微儿托付于我,她是沈某的未婚妻,还望朱大人谨守礼节。”


    “沈陆两家又未下聘,不过是私下口头约定,也不是不能反悔的。”朱实可不吃他这一套。


    沈肇:“……”


    陆安之:“……”


    两人正僵持不下,外面仆人来报,说是沈家大爷来访,沈肇面色遽变,陆安之已经笑着迎了出去。


    沈弈虽然比陆安之年纪大些,但当年却颇为投契,昨晚听说亲家进城,贸然拜访原本不妥,但他派下人去陆府送信,结果陆府守门的老仆却说陆安之回京当日便带着子女搬去庄上,联想陆家家风,顿时坐不住了,匆忙准备了些礼物,顶着沈大夫人的唠叨带着儿子前来拜访。


    庄户院落浅窄,两人在主院外撞上,沈弈顿时笑起来:“好你个安之,进京竟不曾告诉我,还躲到庄上来避清闲,还是我消息灵通。”他招手叫身边的儿子:“源哥儿过来,见过你岳父。”


    “源哥儿?”陆安之吃惊的打量沈弈身边的少年,少年温良腼腆,红着一张脸上前来见礼:“小婿见过岳父。”


    陆安之张口结舌:“这……这……”


    眼前的是源哥儿,那跳出来说是他女婿的沈肇又是哪个?


    朱实原本听说沈家大爷来了,生怕为沈肇添了臂膀,连忙跟着出来,谁知却听到这话,顿时也惊呆了,转头去看沈少卿的脸色,但见他眼神幽晦难言,不由浮起一个念头——这位不会想抢侄子的婚事吧?


    沈弈不知就里,余光见到沈肇也在,顿时高兴道:“老三,原来你也过来了,怎的没告诉我一声?”他还热情向陆安之介绍:“这是我家老三,你们应该在吴江见过了。”


    “你家老三?”陆安之更糊涂了:“这不是……你家三哥儿?”


    沈弈也很诧异:“你竟不知?这是我家三弟啊。”


    陆安之:“……”


    女婿竟也有冒名顶替的?


    他一肚子疑惑憋在心里,望望沈弈跟源哥儿,再望望沈肇,越发糊涂了,不明白沈肇图什么。


    “沈兄请。”一帮人杵在院子里也不太像样,陆安之只得先招呼客人进屋再叙。


    众人重新落座,自有庄上婆子奉茶,陆安之环顾众人,终是开口:“沈大人,你有没有话要跟我讲?”


    沈弈不明所以:“安之——”


    没想到沈肇却开口道:“陆伯父,我并未冒充源哥儿,但十年前我与微儿已经私订终身,还请伯父明察。”


    一顶私订终身的大帽子扣下来,沈弈都懵了:“老三,你在说什么啊?十年前你跟微儿怎么会认识?再说微儿跟源哥儿早有婚约,我上次已经告诉过你,你到底想做什么啊?”


    身为父亲,陆安之更为生气:“沈少卿慎言!我女儿清清白白,十年前她才六岁,如何与你私订终身?你这般毁人名节,可不是君子所为。”


    朱实没想到道貌岸然的沈少卿居然还有这么禽兽的一面,竟然觊觎未来侄媳妇,当即忘了自己此次前来所为何事,竟一心一意看起大戏,还煽风点火:“少卿大人这就不厚道了,哪有跟侄子抢媳妇的道理?”


    沈肇固执己见,终于开口提起旧事:“大哥可记得十年前,我被二哥戏弄,丢在晋王封地,差点死于民乱,几个月之后才回京?”


    他一提旧事,沈弈面上顿时浮起愧疚之意:“你二哥为此受罚,也已经知错了,都是他的错!”


    原来沈阁老续娶新妻,老夫少妻年纪相差二十岁,而新夫人家世平平,当时沈弈已经成婚,姐妹也已出嫁,唯有原配留下来的次子沈栋年纪还小,从小受尽父母宠爱,母亲过世父亲续娶对他打击极大,况且来年新夫人便生了弟弟,心中对沈肇怨恨不已。


    他性格蛮横,从新夫人进门第一天便对她极尽刁难,连带着对沈肇也从小恶言恶语,逮着机会便欺负。而新夫人为了与继子搞好关系,从不曾苛责于他,甚至于从小便教导沈肇要对次兄谦让。


    沈肇小时候被沈栋欺负了,哭着告诉母亲,反而会被沈母训斥,还押着他反向沈栋道歉,他转头向父亲求助,谁知沈母却当着父亲的面骂他不懂事,胡乱攀咬次兄,背着旁人更是无数次流着泪求他别再给自己惹事,或言语威吓,软硬兼施,总归要让沈肇忍气吞声,次数多了兄弟俩之间的矛盾越来越大。


    晋王封地还未闹出乱子之时,沈阁老已经带着夫人在京中任职,沈弈带着妻小在外地当官,老家堂叔过世,十六岁的沈栋被父亲遣去奔丧,临走之时却非要带着沈肇前往,还当着父母的面做出一副兄友弟恭的模样,只说自己路上寂寞,带着幼弟正好做伴。


    沈肇明知他不怀好意,但父母都同意了,于是不得已随同沈栋一同前往。


    谁知办完丧事启程回京之时,沈栋却找了个机会把他丢在了半道上,自己带着随从扬长而去。


    沈肇当时不过十岁孩童,身上并无银钱,连远门也只出过这一回,沦落街头又惊又吓,被街上乞儿欺负,竟发起烧来,差点死在外地。


    “大哥有所不知,当年我流落街头差点病死,恰好在容安县遇上微儿,是她救了我,又延医用药才治好了我的病。我当时对她感激不已,便将身上玉佩赠于她,她当时也收了。大哥也知沈家子弟贴身玉佩将来都是要送给未婚妻当信物的。”


    “容安县?”陆安之震惊之下脱口而出:“你就是当初带着微儿去飞虹山庄的阿元?她念念不忘多年,可后来却再不曾有你的音讯。就是你?”


    沈肇道:“当年,是我送微儿去的飞虹山庄。”他拉过朱实作证:“朱七郎可还记得,十年前你被两个乞儿敲诈,派了马车送他们去飞虹山庄的?”


    朱实没想到吃瓜还能吃到自己身上,眼睛都要脱出眶去,但那件事情实在记忆深刻多年不忘,此时不由指着沈肇:“你你……你就是当年受伤的那个乞丐?微儿……就是敲诈我的小乞丐?”


    他恍然大悟:“所以这些年,你对刑部别的同僚都客客气气,唯独对我阴阳怪气,从来没有好脸色,并非是嫉妒我的才华,而是记恨当年之事?”


    沈肇微微一笑:“你记性不差,原来并没忘。”


    屋内一众人等却呆住了。


    沈弈没想到沈肇与陆微之间竟还有如此一段渊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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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十四章


    当年沈栋从晋王封地回来之后, 跟家里人说沈肇死于民乱,彼时朝廷已经派兵平叛,沈家欲派人前去寻找沈肇尸体, 被人劝阻。都言晋王封地早已战火连绵,不知道死了多少人,一个小小孩童的尸体, 哪里还寻得到。


    沈家人伤心之下办了丧事, 谁想几个月之后, 沈肇跟乞丐似的出现在杨柳胡同,当时守门的小厮见他坐在门口石阶上不肯走,还上前驱赶, 哪知却挨了他一个窝心脚, 听得那小乞丐破口大骂:“狗奴才,瞎了你的狗眼!”


    小厮定睛一瞧, 顿时吓得魂飞魄散, 连忙往里传信,沈夫人垂死病中惊坐起, 连沈栋都被吓到,连呼不可能。


    沈肇“死而复生”,再不似过去隐忍,就穿着那身乞丐的破衣烂衫大闹了一场,质问父母兄长是不是巴不得他死在外面?


    既如此,不如将他除族,此后他与沈氏再无瓜葛。


    沈栋既惊且惧, 死不肯承认自己故意丢弃幼弟, 差点置他于死地, 而沈夫人回过神来也为继子辩解, 沈肇一怒之下放言:他与沈栋决不会同处一个屋檐之下!


    杨柳胡同的老宅子里,有他便没有沈栋,有沈栋便没有他!


    沈夫人虽心疼亲子在外颠沛流离数月,吃尽苦头,但既然他完好无损的回来了,她也不能把继子赶出去,当即便流着泪数落沈肇不懂事,谁知沈肇闻听此语,穿着一身破衣烂衫扭头便往外走:“既然这个家里容不下我,那我便去外面乞讨,就算是冻死饿死,也强如一辈子仰人鼻息的活着!”


    彼时他不过十来岁,但其绝决之势并非小孩子闹脾气,直吓得沈弈拦腰抱住了他。


    沈弈本是回京述职,谁知意外得知幼弟身故,原本以为悲剧一场,到头来却是手足之残,对沈栋行事震惊不已。


    最后,沈栋被送回老家生活,而沈肇留在了京城祖宅,但经此一事,沈肇却搬到了沈府最偏僻的院子独自居住,连身边侍候的人也是他自行挑选,与家中产生了深深的隔膜,寻常也只是尽到礼节,却并不亲近。


    沈府因为沈栋的离开而彻底平静下来,而他丢弃亲弟弟的事情也被彻底掩盖,沈肇也依旧是那个乖巧懂礼的孩子,每日发奋读书,早晚向父母请安。


    谁知,当年出夕家宴上,沈母提起远在老家的继子沈栋,哭哭啼啼说他有多可怜,孤零零在外,也不知有没合口的年夜饭可吃,原意只是想讨好丈夫,谁曾想沈肇当时便砸了碗,冷冷质问她:“母亲是不是想让我离开?您若是不想看到我,还请明示,儿子不会硬要碍母亲的眼。”


    沈夫人当时眼泪都被吓断了,怔怔注视着怒容满面的他:“你……你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我怎么会不想看到你?”


    她心中一直藏着说不上来的自卑,总觉得自己配不上丈夫,因而努力想要做得更好,继子是原配夫人生的,自然要捧着,但沈肇是自己的亲骨肉,吃点亏不要紧,再说做弟弟的谦让哥哥们,不是应该的吗?


    亲生儿子总应该体谅她的苦衷与处境,理解她在沈府的不易吧?


    哪料得自小乖巧听话的沈肇经过被次兄遗弃一事,彻底改了性子,平日看着知礼懂事,但凡触及他的逆鳞便不管不顾闹将起来,大有撒泼打滚一拍两散的架势,连亲爹的斥责都充耳不闻,谁的面子都不好使。


    沈肇自小聪慧,读书又比沈栋强上许多,不过几年便一路考了上来,从秀才到进士,很快入朝为官,又得陛下赏识,一路窜的飞快。


    沈阁老凭心而论,这个儿子的升迁还真不是自己一手托举,而是凭着他自己的本事升上来的。


    夫妻俩拗不过沈肇的倔脾气,连府中下人也渐渐发现三爷沈肇看着寡言冷淡,但真发起脾气来连沈老爷夫妇也招架不住,且他还能顶着泪落如珠的沈夫人淡定的喝茶吃点心,间或问一句:“今日的点心味道不错,母亲哭累了要不要用些再哭?”


    沈夫人:“……”


    沈夫人挫败的发现,以前能够耐心倾听她的哭诉跟委屈,为了她无限度向次兄退让的贴心儿子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心硬如铁的儿子,不但不同情体谅她,竟然还在她哭的正伤心之时还取笑她。


    ——让她吃点心,可不就在嘲笑她吗?


    沈夫人拿捏亲生儿子的那一套再也不好使之后,开发出新的招数也都接连碰壁,再设身处地为儿子着想的软话都只能收获一张板着的冷淡有礼的面孔,她终于偃旗息鼓了。


    沈家院里彻底归于平静,大家各司其职,倒也安宁。


    谁知平地生波,沈肇竟然中意侄子沈子源的未婚妻,且摆明了不肯退让,还振振有词:“我与微儿认识多年,当时便认定了她,他日我若功成名就,必要去向微儿提亲,只是当时年纪小未曾明言,再说她已经收了我的玉佩,便是我的未婚妻!”


    他抢婚抢的理直气壮。


    “可是三弟,微儿可是与源哥儿指腹为婚,自小定好的亲,传出去怕是不妥吧?”沈弈很是为难。


    沈肇才不吃长兄这一套:“大哥,我与微儿一路同行去吴江,沿途皆以未婚夫妻相处,要是微儿嫁给源哥儿更不妥吧?再说微儿与子源指腹为婚之事,你不说出去谁人知道?不如就在京中再择淑女为源哥儿婚配?”还厚颜无耻的掏出一块玉佩还给沈弈。


    沈弈:“……”


    陆安之:“……”


    厅堂外面,半道上赶过的陆微听着里面的说话声,彻底的迷茫了。


    她问身边的李铭:“沈少卿说他就是当年送我去飞虹山庄的阿元哥哥?”


    李铭对这位妹妹念叨多年的“阿元哥哥”印象深刻,况且听到沈肇亲口承认,他迟疑着点点头:“听起来……好像是。”


    陆微一脚跨进厅堂,打断了里面的争论:“你……你为何没给我写信?”


    少卿大人抢婚抢的毫无愧疚之心,谁想面对陆微的质问,罕见的露出局促之意,忙忙起身赔罪:“阿细,我当时回家之后生了一场大病,休养了几个月……”


    陆微:“休养几个月就忘了给我写信?”


    沈肇有点谎:“……也不是。”


    陆微冷笑:“我在大理寺门口去找你,你当时就认出我了?”


    沈肇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老实承认了:“认出来了。”


    陆微猜测:“如果不是我找上门,你是不是就准备跟我老死不相往来?”


    沈肇慌忙否认:“不是不是,我是准备等功能名就之后,再亲自上门去提亲。”其实他也很委屈——阿细年纪太小,能作主的未来岳父远在南越,外部条件不够成熟,便蹉跎至今。


    谁想陆微根本不吃他这一套,一把将他当初送的那块玉佩掷回他怀里,黑着脸道:“亏得我当初巴巴盼了好几年,生怕你在路上出了意外,一直担心你没有找到家人!谁想你重逢之后,竟然还骗了我,怎的这般可恶?”


    沈肇喊冤:“阿细,讲点道理好不好?咱们重逢之后,你开口便自称是我未婚妻,我……我……”他带着点小窃喜却又强压着上翘的嘴角,压低了声音说:“我哪舍得否认?再说……我是准备事情了结之后便向陆大人提亲的。”


    陆微气急败坏:“这么说还是我的不是了?我认错了人你乐见其成?”她一下恼火起来,便要将他往外推:“我家屋小院窄,容不下少卿大人这尊大佛,还请大人离开!”


    沈弈:“……”


    沈子源默默往后退了几步,想让亲爹忘了这桩婚事。


    第三十五章


    沈肇哭笑不得, 没想到她小时候是个温吞性子,长大之后发起火来却不得了,连连央求:“微儿, 我真不是有意不给你写信,后来时日久了,想着你年纪小, 说不定早忘了我, 所以想着赶紧长大, 总有重逢的日子……”


    可惜陆微自有道理:“沈大人,重逢之后你有无数个时机跟我坦诚,但都不曾开口, 是拿我当傻子吗?”


    陆安之见女儿犯了倔要赶客, 闹的不太好看,忙打了个岔:“微儿, 还不过来与你沈伯父见礼?”


    他与沈弈平辈论交, 当即向陆微介绍沈弈父子:“这是你沈伯伯,这是他家三哥儿子源……”平地生波澜, 他也没想到沈肇能横插一脚,冒认婚事。


    “见过沈伯伯,子源哥哥好。”陆微上前见礼,眼角余光瞥见沈肇脸色大变,忽促狭问道:“父亲,少卿大人是沈伯伯的三弟?”


    沈弈不知就里,含笑道:“正是。”


    陆微转身向沈肇端端正正行了一礼, 语声清脆如珠:“见过沈三叔, 沈三叔安好。”


    朱实唯恐天下不乱, 竟也跟着裹乱:“沈三叔, 失敬失敬!”


    沈肇:“……”


    少卿大人的脸都绿了!


    陆安之忍笑责备女儿:“你这孩子,就算你沈三叔小时候帮过你,护送你前往飞虹山庄,你也不能没大没小,做出失礼之举。还不快向你沈三叔赔罪?”


    陆微马上顺着亲爹搭的杆子往上爬,瞬间乖巧懂事起来:“沈三叔对不住了,都是我不懂事,您大人有大量,就别跟晚辈计较了!”


    她一口一个“沈三叔”,直唤得少卿大人好像被人强按着吞了一口苦瓜,当着众人的面还不能发作,只忍得一张俊美的脸都扭曲起来,还不敢离去,生怕长兄与陆大人趁他不在,替俩小只商议婚事,只得如坐针毡的留在陆家客厅煎熬。


    陆安之与沈弈久别重逢,纵然中间有沈肇跑出来搅局,但两人多年未见叙别后经历,依旧聊的热火朝天,旁边还有个尽全力捧哏的朱实,除了沈肇没办法高兴起来,沈子源比较拘谨之外,其余人算得上宾主尽欢。


    沈弈与旧友重逢,好心情一直持续到回府,喝得微醺,顺便回夫人房里谈儿子的婚事:“源哥儿年纪也不小了,安之的闺女我也见过了,生得聪明伶俐,也是时候挑个好日子行六礼了。”


    康氏已经试过阻拦这门婚事,但争执哭诉皆无用,且正逢陆安之回京,再不想办法恐怕新媳妇都要进门了。


    她内心极不愿意这门婚事,但跟丈夫对着干显然阻止不了,索性假意顺从,另行想法,于是轻言细语道:“先时是我想岔了,夫君与陆大人相交莫逆,两家孩子结亲也很好。只是……只是夫君夸了一晚上那孩子多好多好,我这个未来婆母竟是连个照面都未打过,也说不过去。不如挑个日子,请那孩子上门来作客?”


    沈弈低估了康氏要拆了这门婚事的决心,还当她已经打消了与娘家结亲的心思,当即笑道:“那孩子是真不错,能在安之出事之时只身入京求援,还闯到大理寺去寻三弟,若非为夫下手快,只怕三弟都想娶她入门,可见是个好的。”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沈弈向来散漫惯了,况且夫妻闺房夜话,他本意不过是想让妻子对陆微的品行有更深的认识,毕竟沈肇一向抗拒婚事,没想到竟对陆微起心动念,足可证明陆微的聪慧剔透。


    丈夫粗疏,但妇人家心细。


    尤其康氏正居心叵测想拆散这门婚事,对陆微先入为主已是不喜,凡事难免往窄处想,心道:说不得是姓陆的丫头为了亲爹的仕途有意勾引三叔,这才引得沈肇起了成亲的念头。


    但丈夫一门心思要与陆安之结亲,也顾不得他丢官罢职,为儿子寻这样的岳家,她是百般不愿。


    陆安之回京之后,先是被撸了官,紧跟着传出他带着一双儿女离开了陆家老宅,陆建之的夫人有意跟交好的夫人抱怨:“三爷也是性子冲动,两位老人家不过多说他几句,他便与父母吵了一架,带着孩子们搬出去了。自己丢了官,也不能回家来撒气不是?”


    交好的夫人一脸震惊,还隐隐带着兴奋:“你是说……陆三爷丢了官,回家拿父母撒气?”


    陆二夫人隐晦道:“我们夫妻听到动静过去劝的时候,反被他给呛了回去。三爷那个性子,年轻的时候就不肯听人劝。”她苦笑着摇头:“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还是改不了……”故作叹息:“可怜俩孩子年纪小小,被亲爹带去庄子上吃苦。”


    大家子里都有一笔糊涂帐,交好的夫人听了一肚子陆府八卦,心满意足的安慰她:“知道你们夫妻俩憨厚老实,最疼孩子。但你家三爷年轻时候为了娶个乡野女子就敢跟父母对着干,这些年真是……一点长进也没有。”


    陆三爷的婚事当年在京中也算轰动,他当初不肯娶门当户对的高门贵女,反而留恋乡间野花,不但于家族仕途无益,更是于自己也并无好处。若非后来迷途知返与新城郡主再婚,恐怕至今还是京中大家子弟的反面教材。


    不过一日功夫,陆二夫人这些话便传进了康氏耳中。


    沈弈在陆家庄子上与旧友把酒言欢,康氏在家中接待了交好的妇人,听了一耳朵陆安之的八卦,更是深厌陆安之的闺女,总觉得有这样不靠谱的爹,恐怕闺女也好不到哪儿去。


    没想到丈夫回家之后旧约重提,她心中有了计较,顺着丈夫的意满口子夸赞陆微深明大义为父申冤,顺便敲定了邀请陆微的小宴。


    过得两日,康氏以女儿沈蔷的名义派人送了请帖前往陆家庄,送信的婆子是康氏的心腹,话说的客气:“大爷回府之后,没口子向太太夸赞贵府姑娘,太太也很想见见贵府姑娘,说家里未出阁的姑娘们跟贵府姑娘年纪差不多,正好相约着一起做个玩伴,这才遣了老奴来送帖子,还请陆三爷允准。”


    陆安之想到女儿的婚事,陆微见到沈子源也并未表现出厌恶,反而称呼的很甜,也不知她是生沈肇的气还是当真不反对嫁给沈子源,无论亲事成与不成,去陆府作客正好一探虚实,当下替女儿应了邀约:“烦请妈妈转告陆兄,到日子陆某必亲自送女儿赴宴。”


    康氏下帖子请人原本就与沈弈商议过,闻听婆子回话,当即道:“陆三爷刚丢了官,他既不怕丢脸,想来便来吧。”又打听陆微:“可见到陆姑娘了?”


    婆子摇头:“奴去的不巧,听说陆姑娘去镇上了,恰巧错过。”


    反正也不必急于一时,康氏也不急:“你且去吧。”


    她派人唤了女儿沈蔷过来,讲起宴请陆微一事。


    沈蔷比沈子源小着三岁,最近也跟着康氏四处赴宴相看人家,乍然听闻三兄竟然有位娃娃亲未婚妻,而且已经入京,顿时惊住了:“三哥早有婚约?怎的从未听母亲提起过?”随即想起一事:“三哥既早有婚约,母亲为何还让月表姐在咱家长住?”


    康月正是康氏娘家二哥的女儿,这些年有一半时间住在沈府,与沈蔷作伴。


    康氏最初听说丈夫为三子订的亲事是陆安之女儿便满心不愿,后来李清柔过世就更不喜,暗暗怀着悔婚的心思,打小便将康月接来沈府小住。


    谁知后来,陆安之竟娶了新城公主,而她摇身一变与鲁王府结成了姻亲,便不再排斥这门亲事,谁知后来外面传言陆安之与新城郡主夫妻不和,而她有时候出门赴宴,与新城郡主搭讪,发现她高傲难近,自思出身寒微,对这门亲事便又摇摆起来,遂含混将侄女继续养在身边。


    总归因着她摇摆不定的态度,康月在沈府住的日子便越发久了。


    下人们不知沈子源订过娃娃亲,揣测主子的意思,互相暗传消息,恐怕康月将来是要嫁给沈子源的,暗猜康氏嫌弃娘家门第低教养不够好,便将侄女接进沈府亲自教养,让她跟沈府的小姐们一起读书习字学习女红。


    沈蔷年纪也不小了,好几次见到康月给三兄绣荷包,也猜测这是母亲的意思,便拿表姐当未来三嫂看待,甚至私下还悄悄玩笑般唤康月叫“三嫂”,被康月红着脸羞恼阻止。


    面对女儿的质问,康氏自有应答:“你父亲一意要与陆三爷结亲,为着他们彼此之间的情谊。但陆姑娘自小生长在乡野,无人教导,恐与你三哥合不来。结亲,还是知根知底的好。”


    沈蔷瞬间就领会了亲娘的意思:“母亲的意思是说,父亲想让三哥娶陆家姑娘,母亲属意月表姐?”


    康氏笑嗔:“就你灵透,为娘一说就明白了。”


    比起素未谋面的陆微,沈蔷自然更喜欢自小相伴长大的康月做自己的嫂子:“娘的意思是……请了陆姑娘来,让她知难而退?”


    康氏:“小姑娘们在一起,互相之间有所比较,我也管不着。”


    沈蔷:“……”这是让她放开手脚给陆姑娘难堪的意思?


    作者有话说:


    悄悄更一章。


    第三十六章


    沈肇去一回陆家庄子, 收获了“世侄女”一位,且小丫头记仇,笑吟吟称一声“三叔”, 宛如拿把刀往他心间捅。


    他若是能预知自己的隐瞒欺骗换来的是“世侄女”的名份,甚至在未来陆微还有可能变成自己“侄媳妇”,无论如何不会拖延至此。


    痛定思痛两日, 沈肇觉得自己不能再坐以待毙。


    匆忙料理完公务, 他半刻也不耽搁便离开了衙署, 没想到冤家路窄,才出大门便遇上了朱实。


    他怀疑朱实故意在门口堵他,对方见到他的第一句话便是:“哟, 沈三叔这是要去哪啊?”


    饶是少卿大人向来定力十足, 可是对上他那张故意憋坏的脸,沈肇的拳头也忍不住要硬了。


    “长辈行踪, 岂容小辈过问?”沈肇被他膈应的难受, 索性以长辈自居,也恶心朱实一把。


    顶着朱实一瞬间由得意转为凝滞的脸, 少卿大人还颇为亲切的教导:“难道刑部最近不忙,世侄倒有闲心来大理寺转悠。”


    他不愿成为陆微的“三叔”,却不介意当朱实的三叔。


    朱实难以置信的瞪着他,沈肇个臭不要脸的,居然真以“三叔”自居,拿腔拿调摆着长辈的架子教训他,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拖长了腔调讽刺道:“你是谁三叔啊?微儿的三叔吗?”


    沈肇:“……”


    两人说话间夹枪带棒, 但沈肇要上马, 朱实还是厚着脸皮揪着马缰不松手:“沈大人要去哪?陆家庄子?”


    “既然知道你还问。”沈肇着急去哄陆微, 没空跟他闲磕牙,但被朱实死拦着不放,这人还恬不知耻的试图说服他。


    “昨日我也在,陆大人难道没看出来,微儿很生你的气?她宁愿嫁给你侄子也不肯嫁给你!但是有你在陆府,她要嫁去陆府做你侄媳妇,抬头不见低头见,大家都还挺尴尬的。”


    沈肇一眼就看穿了他的算盘,面无表情道:“我不尴尬!”况且他绝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


    朱实还挺为沈肇着想:“你们叔侄俩同时向一个人提亲,传出也不好听啊,对微儿也不好。依我之见,微儿还是不该嫁进陆府,免得自寻烦恼。不如你放弃她,由我去提亲。我是着实觉得她很好,你要真为微儿好,就不应该让她难堪,不如让她嫁进朱府,如何?”


    他这番话说的冠冕堂皇,但归根结底还是为自己谋福利。


    沈肇冷笑,用一个字回答了他:“滚!”双腿用力夹马腹,绝尘而去。


    朱实:“……”不同意就算了,怎的还骂人呢?


    不过能将向来八风不动的少卿大人气得失态骂人,可见戳中了他的痛处。


    朱实不禁得意的笑起来。


    ******


    陆家庄内,陆安之接了沈府的帖子,跟陆微商议。


    “我与你沈伯父交情匪浅,他家中女眷的邀约,为父替你应了下来。不知道你对源哥儿……”他欲言又止的瞧着女儿,只盼她能给自己透个底:“你觉得沈三……”


    “沈肇个骗子!”


    陆微虽然气走了沈肇,但余怒未消,回想两人一路同行,沈肇居然还冒认沈子源,以她未婚夫的身份替她出谋划策,营救陆安之,甚至在见到陆安之的时候,都不曾据实以告,耍得她们父女俩团团转,着实可恶。


    难为她还曾经纠结过,考虑过与他退婚之事,深觉良心不安。


    现在……良心是个什么东西?


    陆安之还有什么瞧不明白的。


    提起沈子源,闺女毫无反应,恐怕对这位世侄毫无印象,情绪如平镜,但提起沈肇就咬牙切齿,未尝不是有意。


    父女俩说话的功夫,外面卫松来报,沈肇求见。


    陆微色变,反是陆安之笑道:“既然沈三爷求见,还不快请进来。”


    沈肇此次前来求原谅,要谓下了重金,身后几名长随抱着不少礼物,有京城有名的小吃,还有姑娘家喜欢的胭脂水粉,各色小玩意儿,似乎恨不得把市面上能买的都搜罗来献给陆微。


    沈少卿态度堪称卑微,殷勤道:“微儿,我知道你很生气,你若是气不过,拿剑捅我两下也行!不过以前我们在去飞虹山庄的路上,我答应过你,将来一定要送你很多礼物,带你吃遍京中美食,不管你记不记得,我全都记得!”


    陆微阴阳怪气道:“沈三叔贵人事忙,怎会记得这些微末小事?”


    沈肇面有愧色,脾气好到没话说:“都是我的错,微儿别再恼我可好?”他亲自打开袁秩捧着的一个盒子,从里面拿出一把乌突突带鞘的匕首送至陆微面前。


    “这把匕首是我以前办案的时候,从一位兵器行家手里买来的,他当时不肯,我日日上门去磨,总算磨得他同意了。想着你在飞虹山庄多半会习武,称手的剑大概不缺,便想送你一把精巧的匕首,你瞧瞧?”


    这把匕首他留着原本是预备提亲的时候送礼,如今拿来应急求原谅也使得。


    陆微恼恨他骗自己,但习武之人对兵器有一种天然的喜爱,见那匕首鞘子不起眼,也不知道用什么皮子做的,乌突突瞧不出原来的颜色,都快包浆了,瞪他一眼:“什么破东西,也拿来哄我!”怀疑他被人骗了。


    沈肇含笑鼓励:“你试试嘛。”


    陆微拿起来只觉入手颇沉,神情不由凝重,拉开刀鞘便感觉到了寒意,但匕身竟也是黑色不起眼,用一根头发去试,竟是吹毛断发,不由眼前一亮,犹不能信,转头在厅堂四下寻摸,忽而飞掷出去,那把模样寻常的匕首直直插进院中墙角垒着的几块花岗石。


    那花岗石还是当初陆家祖宅里修缮换景挪出来废弃不用的,堆在庄上院中,年深日久又经雨淋,坚硬无比。


    她犹不能信,跑过去拔出匕首,再刺,只觉刀刃所过之处,便如切豆腐般容易。


    陆微大喜,扭头撞见沈肇求原谅的目光,又矜持扭头,冷哼一声:“别想用小恩小惠让我忘了你骗人的事!”但手中却紧紧抓着匕首不肯放。


    沈肇一瞧有门,当即放软了语调,央求道:“我这是上门认错来了,微儿就原谅我这一回?保证再没下去了!要不你说,怎样才会原谅我?”


    陆微收刀回鞘,爱不释手,神情也缓和不少:“容我想想再说。反正过几日我也要去沈府作客,礼物送到,三叔不如请回?”


    沈肇傻眼了——怎的又叫回三叔了?


    “去沈府作客?”他想到家中若有女眷邀请陆微,只有一位:“大嫂发帖子请你?”


    “贵府一位姑娘,唤沈蔷的邀约,父亲替我应了。”


    陆安之对女儿的要求从来松散,此刻看戏良久,眼见得沈肇的目光追了过来,客气解释:“沈大人也知道我家微儿跟你家子源……”看在救他一场的份儿上,他已经对沈肇很客气了。


    “微儿——”沈肇想到康氏的行事作风,极力阻止:“我家大嫂她……不甚宽容,要不你别去了。”


    陆微把玩着匕首,眼见得他着急起来,似乎她去沈府作客便是进什么虎狼窝般凶险,心中暗暗好笑,故意反问:“难道你们沈府的门槛高,我便进不得了?”


    沈肇舍不得她送上门去被康氏羞辱,索性说明白:“我大嫂娘家一位侄女,常年住在沈府,跟沈蔷她们一起上课,一起听教,听说她那位侄女同源哥儿青梅竹马,甚是亲近。我大嫂呢,有意亲上加亲。”


    陆安之瞬间明白了,原来与他家结亲是沈弈的一厢情愿,而沈大夫人并不愿意?


    陆微从来不是怕事的性子,况且她无意于沈子源,就更不怕沈大夫人了,说到底去沈府作客,不过是存着想去看看沈肇这个大骗子从小生长的地方而已。


    不过这些话,她可不会对沈肇说,只拔出匕首,朝着刀刃吹了一口气,满意笑道:“沈三叔放心,我模样不差,正好同那位表姑娘比比,说不定子源哥哥更喜欢我呢。”


    沈肇:“……”


    少卿大人后悔的恨不得捶胸口,为自己当初的欺瞒在心里流下了悔恨的泪水。


    作者有话说:


    悄摸来更一章,这是二十九号的更新。


    第三十七章


    康月得知沈子源的娃娃亲陆微要上门作客的消息, 如五雷轰顶,不知何去何从,只脸上还勉强保持着一惯的温顺平和。


    她自小养在康氏身边, 大一点每次回家,被母亲拽着讲好久,总结起来只有一个意思:一定要牢牢抓住这门亲事, 若是出了沈府的大门, 大约也只能嫁个穷举子过活。


    但嫁进阁老府就大为不同, 夫家门第高贵,未来婆婆是亲姑姑,丈夫是表哥, 性情温厚读书上进又知根知底, 哪儿去寻这么好的亲事?


    沈家与康家门第悬殊,若非当初沈阁老仕途尚未通达, 长子也不至于娶了康氏女。


    康月心中发紧, 满脑子乱纷纷,暗想表兄沈子源见过了未婚妻, 但回府之后却与她只字未提,她恨不得当场去寻表兄问个清楚,当着沈蔷的面却只能强迫自己咽下这口气。


    沈蔷讲起陆微,便是一脸鄙夷:“听说她从小是养在乡下庄子上的,应该也没读什么书,哪里比得上表姐?”她揽着康月亲亲热热道:“再说她父亲最近刚刚罢官,还带着她们姐弟搬到庄上去住了, 再想起复恐怕难了。父亲跟她父亲交情深, 可母亲不同意这桩婚事, 表姐知晓母亲的意思吧?”


    康月低头, 心内生寒——若是这位陆姑娘的父亲起复呢,姑姑是不是就愿意接纳她做儿媳了?


    她在康氏身边太久,熟知姑母的脾气秉性,若非父母图阁老府上的富贵,而她对表哥沈子源也心有所系,说不定很难忍耐沈府的生活。


    姑母势利计较,沈蔷骄纵难相处,她在沈府的日子也并不轻松,但女子嫁去夫家本就有诸多规矩,哪家的婆母小姑子好相处?


    至少在亲姑母手底下讨生活,总还有血缘亲情的羁绊,多少要容易些。


    康月可不大敢相信沈蔷所说的全部,甚至怀疑有更合适的人出现,姑母可以随时放弃与娘家结亲的打算,她面上含羞带怯,低低道:“姑母的意思,我怎会知道?”


    沈蔷打趣道:“反正旁的我不管,我只认你做嫂子!”


    康月轻拍她的手背:“妹妹别瞎叫!”却适时显露出娇羞之色,似乎当真相信了沈蔷的话。


    沈蔷不知表姐心中计较,小声商议:“父亲与陆姑娘的父亲交情深,所以执意要三哥娶她。母亲请了她来作客,就是想让父亲跟家里人看看,她其实……并不适合嫁给三哥。”她眨眨眼,暗示康月。


    康月心中急跳,瞬间明白了沈蔷的意思,顿时迟疑起来:“这不大好吧?姑娘家的名声多重要,就算结亲不成,也不能……也不能……”也不能让人家姑娘出丑。


    沈蔷有点扫兴:“表姐胆子真小。”


    康氏一面让女儿去寻康月,一面赶在陆微作客之前去寻继婆母上眼药。


    她这位继婆母只比她大着两岁,向来耳根子绵软没主见,半辈子都致力于巴结丈夫原配生的儿子,康氏想要挑唆,简直易如反掌。


    康氏去正院的时候,阁老夫人正指使着丫环们挑料子,预备让府里的绣娘们给沈阁老与沈肇做换季的衣裳。


    “母亲若是早点为三弟娶个媳妇回来,也就不必操心这些事了。”她问安之后,与继婆母开着玩笑。


    这句话可戳中了阁老夫人的心坎,她愁道:“你当是我拦着他不让娶啊,就他那个倔脾气,也得他自己愿意啊。京里的高门贵女我也不知替他寻摸了多少回,每次提起亲事,他都不同意,连相看都不肯,我能怎么办?”


    “许是三弟外面有瞧中的姑娘也不一定呢。”康氏轻笑。


    阁老夫人却是心中一跳,只觉得儿子若是有了中意的高门贵女,要么赶着提亲,要么总要向自己透露一二,好让做母亲的代为准备亲事,可沈肇嘴巴闭的死紧,难道外面女子的身份太过低微?


    “老大家的,老三在外面当真有相中的姑娘?”她觑着康氏这话未必是空穴来风,顿时紧张起来:“难道是……戏子粉头之流,他置了外室?”


    康氏欣赏完了继婆母慌张的模样,总算有暇替她解惑,笑道:“母亲想哪里去了,三弟是那等不知轻重的人?是我听到一些不大好的传言,原想着母亲或许知道,现在瞧着母亲竟是毫不知情,便好心跟母亲提一嘴。”


    “老三可是在外面闯什么祸了?”阁老夫人愈加慌神。


    康氏心道:就凭沈肇那个谨慎的性子,能闯什么祸?她这位继婆母也稀奇,自己儿子什么心性竟好似全然吃不透。


    “老三精明能干,能闯什么祸?”康氏放完了钩子,这才慢慢往回拉:“前阵子不是吴江出事嘛,陆家三爷在吴江任职,结果被州牧给下了大牢。谁知这位陆家三爷竟生了位了不得的女儿,亲自跑来京中求助,听说跟陆家老宅里的人吵过闹过之后,也不知道她从哪得来的消息,听说老三要前往吴江查案,竟跑到大理寺去堵老三。也真是奇了,老三向来不是多管闲事的性子,竟真被她给说动了,带着她前往吴江救父。听说两人一路之上很是亲密,那位陆姑娘行动间以老三的未婚妻自居,直往他身上贴,同行的人都知道呢。”


    康氏深谙撒谎的真谛,全是谎言很容易被识破,唯有真假掺半,最容易取信于人。


    “不知廉耻!”


    果然阁老夫人相信了。


    她从未听儿子提起过身边有女人,但沈肇从小聪慧,生的模样又好,读书高中一路官运顺达,比之沈阁老前妻生的俩儿子都要有出息,除了气性大些之外,别的都无可挑剔,就连京中也有不少人家暗吐口风想要与沈家结亲。


    陆家门第比之沈府自然要低,而陆安之已经罢官,他的女儿能攀上沈府,怕是做梦都要笑醒。


    阁老夫人这些年虽然一意巴结丈夫原配生的儿子,但也暗自骄傲于自己生的儿子争气,更是憋着一口气想替沈肇寻一位可堪匹配的高门贵女,谁想竟被陆安之的闺女盯上了。


    陆安之的婚事当年在京中传得沸沸扬扬,想起他的作派,妻子出身乡下小门户,听说自他原配过世之后,长女便一直丢在外家抚养,想到她的儿子竟被个乡野丫头缠上了,阁老夫人一时气得脸都白了,衣裳也不做了,催丫环们把衣料全都拿下去。


    “母亲别气!气坏了身子有什么用?”康氏连忙劝。


    “你从哪里听来的消息?”阁老夫人急怒之后总算想起追问:“难道京里竟都知道了?”


    康氏:“那倒没有。这事儿是我们爷去陆家庄子上知道的,我也是听我们爷回来跟我念叨。”


    她面上还有点难为情:“母亲是不知道这中间的曲折,我家爷跟陆三爷年轻时候关系不错,为两家孩子定了娃娃亲。这些年我这颗心一直悬着,想着源哥儿性子绵软好说话,陆家姑娘若是在乡间养的太野,他哪里管得住。等陆安之从吴江回来之后,听说跟父母闹翻搬到庄上去了,我们爷便带着源哥儿上门去探望,谁知竟碰上了老三,才知道这一路上的事儿,你说陆家那丫头有心计不?瞒着源哥儿跟自己的亲事,竟去撩拨老三,真真不得了!”


    其实陆弈得知沈肇与陆微之间的纠葛也感慨不已,还跟康氏说过:“当初老二把老三小小年纪丢在乱民堆里,大家原都以为他没活下来。他回来之后,对自己在外面的事情只字不提,这些年我们不是没猜测过老三那几个月在外面的经历,也不知道他被人怎样欺凌了,有时候见他这个年纪还无意于婚嫁,还想过……”


    这世上另有一种披着人皮的禽兽,专对模样清秀俊俏的男童下手,而沈肇小时候模样就生的好,他多年无意女色,着实不难令人多想。


    “谁知他竟是与陆安之的闺女相依为命,逃过一劫。若非无意撞破,还真不知道。”


    沈肇回府之后,与府中众人离心,连亲妈也不再相信,更绝口不提自己在外面几个月的非人遭遇,而家里人皆以为他在外面的经历不堪回首,生怕刺激到他发疯,也都不再提这段经历,但却难免朝着离奇的方向猜。


    康氏既为挑拨而来,自然不会告诉阁老夫人,陆微恰是沈肇的救命恩人,当年若无陆微出手相救延医用药,恐怕她们母子早已天人永隔了。


    她告完状,还要感叹一句:“我家大爷非要让源哥儿娶陆家女,但这样有心计有手腕的丫头,明知自己跟源哥儿有婚约,竟还能奔着老三去,母亲你说,谁家敢娶这样的姑娘进门做儿媳妇?”


    阁老夫人也作如是想:“如此水性扬花还富有心计的丫头,谁家娶进门,可不得家宅不宁。”


    康氏满意于继婆母的态度,又安慰了好一会,还生怕陆微没来,继婆母已经跟沈肇闹翻,小声道:“母亲别急,我已经以蔷儿的名义邀请陆家女上门作客,不如母亲到时候也见见,好让她知难而退?”


    她不喜欢陆微,既不想让她做儿媳妇,更不想跟陆微做妯娌。但沈肇是个别扭性子,家中恐怕无人能拧得过,若他非要娶陆家女为妇,她便只有先下手为强,断了陆微的路。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纵是沈肇性子再强硬,只要继婆母向公爹吹吹枕头风,老两口夫妻一致对外,不同意这门亲事,沈肇难道还能反了天去?


    康氏想到此节,心中不免得意,遂唤来贴身婆子,还特意叮嘱宴席的菜色一定要好,陆家女出身乡野,能见过什么好东西,到时候正好让她见识见识沈府的富贵。


    阁老夫人见长媳安排的妥妥贴贴,按捺下找儿子大闹一场的冲动,待得晚间沈肇回来之后,有意提起:“你年纪不小了,也到了成婚的年纪,过几日我替你约楚尚书府上的五小姐相看,可好?”


    沈肇不知就里,况且被亲娘催婚也不是头一回,随口道:“婚事不急,有消息我会告诉母亲。”


    阁老夫人心中咯噔一下,暗想难道他还真准备跟侄子抢陆家女?


    以往她若提起婚事,沈肇都是一口拒绝,毫无商量的余地,可这次竟大为不同,他不但没拒绝,似乎还有点眉目,可不是已经动了心的样子。


    “你可别让我久等了。”阁老夫人怀着一腔心事打发了儿子回去,当晚等沈阁老回房泡脚的功夫,便提起此事,将康氏说过的话皆倒给了丈夫。


    “……老爷,别瞧老三从小心思深沉,但他到底于女色上头不开窍,别是被陆家姑娘给骗了?”原配的儿子跟自己生的但有矛盾,阁老夫人必定偏着原配的儿子,但外面人与沈肇之间,她肯定偏袒自己的儿子,总觉得是外面的小姑娘带坏了自己的儿子。


    “老大媳妇说那丫头从小在乡下长大,胆子大性子也野,咱们老三见的都是规规矩矩的大家闺秀,哪里见识过这种女子的手段?老爷可得想想办法,万不能让老三在婚事上出了岔子啊。”她絮絮叨叨,担心的不行。


    沈阁老在宫中消息灵通,从三儿子领着陆安之的闺女悄悄面圣便知道有陆微这号人,后来他们一干人从吴江回来,甚至连陆安之被罢官的内情也猜出一二。


    今日傍晚,他陪皇帝下棋,皇帝还有意透露过口风,对陆安之满口赞赏不说,还额外提了一句陆安之的女儿,赞她有缇萦救父之风。


    他的夫人多半是听了康氏的教唆,连陆家女的面都未见过,便轻易下了结论。


    “此事不急,老三如果有意成婚,总要来问过父母意见。”沈阁老安抚妻子:“陆安之的闺女也不是没名没姓的小户人家,随随便便就能成亲的。”


    阁老夫人总算松了一口气:“也是啊,老大家的跟我来说,我就被吓到了,老三的婚事原就该老爷定夺。不过这个陆家女也是,原本跟源哥儿定了娃娃亲,为着救父竟不择手段,巴巴贴上了老三。现在可好,咱们老三不可能娶她,老大媳妇也膈应的不行,好好一门婚事怕是成不了了。”


    这位陆姑娘,恐与阁老府的大门无缘了。


    沈阁老颇有识人之明,想起沈子源被康氏捏在手心里唯唯诺诺的模样,再回想陆安之闺女敢于回京救父面圣的举动,暗想恐怕不是陆家女配不上源哥儿,而是源哥儿配不上陆家女了。


    身在官场,沈阁老见识过太多拜高踩低之事,平日高官厚禄风光着,花团锦簇的被人捧着,可是真到了要命的坎节,谁不想养出有胆有识的儿女来助自己脱困?


    “未必。”沈阁老暗叹妻子耳根子软,还是个墙头草的性格,随便被人吹吹风就倒,从无自己的主意。


    “听说老大跟陆安之关系不错,老爷说得对,康氏再反对,老大若是执意要与陆安之结亲,她也拦不住。”


    阁老夫人于孙辈的婚事上从不插手,源哥儿娶什么人她管不着,只要陆家女不再缠着沈肇,她便心满意足。


    *******


    到了待客的正日子,沈蔷请了自己的两位手帕交罗丹跟贺梦娇,学堂里交好的族中姐妹沈玉跟沈盈,外加已经通过气的康月,出面接待陆微。


    她们一班小姐妹平日玩在一处,无论是读书学画做女红,谈论衣裳首饰,以及京城贵族小姐们的玩乐喜好,皆是如数家珍,也算是同一个小圈子里的玩伴。


    陆微跟着父亲上沈府作客,陆弈早早迎了出来,请陆安之去了书房,自有婆子引了她去内宅见沈蔷。


    那婆子正是前去陆家庄子上送贴子的郑婆子,上次没见到陆微,这次接了引客的事儿,才打个照面便在心中暗赞一声,无论陆家女心性如何,倒是生得个好模样。


    她边引着人往二门上去,边絮絮跟陆微说话:“我家蔷姐儿是夫人生的最小的孩子,性子有些天真,说话最无顾忌,若是有招待不周的,陆姑娘可千万包涵。”


    陆微暗猜这位沈蔷姑娘许是不大好相处,还未见面,婆子便开始敲边鼓提醒她,让她不高兴了也别计较,不然岂不显得她心胸狭窄了?


    她小时候跟在新城郡主身边的时候,没少吃郡主手下婆子的恶气,各种含沙射影的话听了不少,那时候年少力弱只能一味死忍,可如今大为不同,早有自保之力,不过装得傻呼呼道:“我从小说话没防头,外公夸我有豪侠之气,妈妈别担心,我最喜欢直爽的姑娘了。”


    郑婆子:“……”


    这位陆姑娘,怕不是个棒槌吧?


    竟是连正话反话都听不懂,又是个乡野长大没规矩的,不会跟自家姑娘起冲突吧?


    郑婆子心里开始担忧自家姑娘了,金尊玉贵的长大,哪里懂得乡下人的手段呢?


    她打定了主意,一会将人送过去,便要找夫人禀报一声,省得自家姑娘吃亏。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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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十八章


    沈蔷带着几位姐妹在门外等候, 远远见到一抹淡紫色身影,兴奋道:“来了来了。”还悄悄捅了下康月。


    康月连忙伸长了脖子去瞧,心中开始评估陆姑娘的长相, 其余几位姑娘也叽叽喳喳小声议论。


    贺梦娇口无遮拦说:“听说这位陆姑娘的亲爹刚被罢官没几天,真没想到蔷儿你竟然请了她上门作客。”


    沈盈讨好道:“蔷姐姐一向心地善良,想是担心这位沈姑娘乍然回京孤单吧。”


    沈蔷瞄了一眼康月, 见表姐不吭, 遂一脸无奈道:“家父跟陆伯父早年间有些许交情, 母亲吩咐下来,我也推脱不得。”


    她这话说的含含糊糊,在场少女多少都懂些人情世故, 立刻便联想到了阁老府每日络绎不绝的访客, 其中大部分都是求情办事被拒之门外的,连沈阁老的面儿都见不到, 而陆安之刚被罢官, 怕也是借着与沈弈的一点交情来求沈阁老。


    除了康月深知内情,其余少女与陆微初初打了个照面, 内心便瞧她不起,皆以为她是仗着其父陆安之与陆弈之间的交情,上门巴结的旧友之女,来为其父陆安之的起复铺路的。


    陆微在飞虹山庄生活的这些年,过得自由自在,还真不曾与京中高门贵女打过交道,首次赴宴倒也觉得还好, 沈蔷娇俏, 康月温柔, 至于其余几位, 自然以沈蔷为中心,都看她的眼色,想是跟班。


    众人相见,共叙年齿,自有丫环奉了茶水点心。


    沈玉打头阵,张口便问:“听说妹妹的父亲刚刚罢官,竟有心情出来玩?”


    她这话说的相当无礼,等于当众给人难堪,康月多少有些心中不忍,其余人皆看好戏,连主人沈蔷也等着陆微回答。


    陆微盯着沈玉,一副大开眼界的模样:“原来京城的大家闺秀见面打招呼的方式就是当面揭对方的短处?”


    沈玉结结巴巴:“你……你胡说!”


    陆微对亲爹被罢官之事并不觉得丢人,她亲眼见证了陆安之在洪灾之时对百姓的救助,一个合格的地方父母官将百姓的安危放在心间,便是恪尽职守,也做到了问心无愧。


    她无意于在这些京中娇小姐们面前为自己父亲申冤,况且她们摆明了是来瞧自己热闹的,不过是些不相干的人罢了。


    她笑眯眯道:“我从小在乡下长大,长辈读书不多,但教导我们晚辈出言要谨慎,连背后论人长短被长辈撞见都要狠狠罚一顿,竟不知当面给客人难堪竟是沈玉妹妹府上的礼数?”


    沈玉揣测出沈蔷并不喜欢陆微,不过是迫不得已待客,她要比沈蔷小一岁,原本想着讨好堂姐才打头阵,谁知上来就被陆微嘲笑家教,且陆微句句占理,就算是捅到长辈面前去,她也讨不了好,顿时一张脸涨得通红。


    沈蔷见沈玉吃了一鼻子灰,暗想这乡下丫头原来并不似她想象的那么蠢钝不堪,总不能宴席还未开,堂妹沈玉先哭着鼻子跑了,忙笑着打圆场:“玉妹妹只是开个玩笑而已,陆姑娘别恼。”又呵斥沈玉:“你都这么大人了,说话还是不过脑子,还不赶紧向陆姑娘道歉?”


    沈玉羞窘难言,红着脸小声道歉:“陆姐姐对不住,我不是故意的。”


    陆微语重心长的叮嘱她:“玉儿妹妹年纪也不小了,也就是碰上我这样好脾气大度不计较的,这回便罢了。往后出门见客,万不可当面揭短,被外面人知道玉儿妹妹嘴上没有把门的,谁还敢跟你交好?”


    沈玉被她数落的都快哭了,但偏偏陆微一副“姐姐都是为了你好才告诫你的”姿态,只能带着哭腔憋着一口气应承道:“我记住了,多谢陆姐姐。”


    沈蔷:“……”


    康月低头抿唇,强压下了嘴角的笑意。


    沈阁老这几年地位稳固,想要巴结阁老府的人络绎不绝,同龄的官家女郎们在外面赴宴交际,除了皇室公主与宗亲贵女,有不少人家的女儿都愿意与沈蔷来往,当然不是瞧在沈弈的面上,而是祖父沈阁老的金面。


    沈蔷习惯了被人捧着,虽然沈玉吃瘪,但同族的堂姐妹一损俱损,她面上也没什么光彩,当即强忍着心中的怒火待客。


    沈盈性子软些,柔声问:“微儿妹妹平日在家做何消遣?可有读书识字,弹琴下棋?”


    沈蔷不等她回答,笑道:“既来家里作客,咱们姐妹间一向以诗词书画会友,陆姐姐可要给个面子啊。”


    她笃定了陆微在乡下长大,最多粗通文墨,哪比得上她们正经上过学堂的,但女儿家都爱面子,陆微恐怕拉不下面子拒绝,否则岂不丢脸?


    两姐妹一唱一和,立逼着陆微出丑。


    谁知陆微根本不在意面子,一脸放松捧起茶盏喝了一口,好奇打量四周,见厅内早摆开了笔墨纸砚,连各色颜料也齐备,显然沈蔷早有打算,她当即自曝其短:“我从小在乡下长大,大字不识一个,更别说作画了,恐怕连颜料都认不齐全,姐姐们可别为难我。我今儿就是来长长见识的,大家可千万别拘束啊,你们随便写随便画,我看看就好!”竟是打定了主意袖手旁观。


    她本就无意与沈子源的婚事,开初与沈肇同行一路,内心颇为矛盾,一方面觉得“沈子源”以未婚夫婿的身份下力帮自己救父,她若在事后提起解除婚约,有点过河拆桥,不大地道。


    但另一方面,她年纪还轻,刚学成飞虹剑法,还未在江湖上闯荡过,不曾享受过仗剑走天涯的快活日子,便要把未来绑在男人身上,还要深居后院,着实不符合她对未来生活的期望。


    现在好了,帮她救亲爹的并非沈子源,而是阿元哥哥,虽然他骗人着实可恶,但不知为何,一旦知道是阿元哥哥助她救父,她内心便再无亏欠感,甚至觉得他帮自己天经地义,至于这种理直气壮的念头从何而来,一时半会她还暂时未曾理会出来。


    反正管他呢,她既知道自己无意于沈子源,就更不必讨好沈子源的亲妹妹沈蔷了,对沈子源青梅竹马的表妹康月也只是略微留意了一番,见这位康姑娘穿着身葱绿色的袄裙,面容沉静温婉,听到她的话也只是惊愕的扫了一眼,陆微朝她眨眨眼睛,康月便回她一个温柔的笑意,倒与沈子源的确很相配。


    可惜众姑娘们不知陆微心中所想,沈蔷不可置信:“你当真不识字?一字不识?”竟是连粗通文墨都达不到?


    除了康月目露惋惜,其余几位姑娘皆如同瞧见什么好奇的事情,频频打量她,沈玉眼中的鄙夷掩饰不住,大概觉得与她这样粗鄙的人同处一室都有些掉价。


    厅内气氛正诡异之时,外面进来一名身着桃红衫子的婢女,上前向沈蔷行礼:“二姑娘,老夫人听说陆姑娘前来作客,大夫人说姑娘早早准备了笔黑颜料,姑娘们恐要比试书画诗文,老夫人那边也有客人,传话若有好诗好画儿送过去,她也有赏。”


    康氏正陪着婆母待客,有意提了一嘴,才有丫环此行。


    沈蔷听陆微不通文墨,便知道自己原本打算在诗文书画比赛上让陆微丢个脸,她请的小姐妹们都不是吃素的,乃是学堂里书画诗文方面拔尖的,就算是她自己也时常受先生的夸赞,极有自信可以压乡下长大的陆微一头。


    谁知陆微压根不怕丢脸,似乎也没想着在“未来婆家”面前出头露脸,上来就说自己不识字,既不会吟诗作对,也不会写字作画,等于完全弃权。


    沈蔷:“……”


    感情她白准备了?


    阁老夫人既发了话,虽是继祖母,但占着大义名份,沈蔷也不敢说什么,只得组织姐妹们写诗作画,唯有陆微端着茶盏挨个桌案边转来转去,大约这位真是个睁眼瞎,见到写的诗也只是探头瞧一瞧并不言语,见到沈玉画的盛夏荷花,还要胡乱点评几句:“玉儿妹妹画的花儿倒也还行,瞧着有几分像,可惜少些活泛劲儿,我们乡下的荷叶上还趴着青蛙呢,不如你再加个青蛙?”


    她诚心建议:“就算荷花画的差了点,加个青蛙还能吸引注意力,遮遮丑呢。”


    沈玉:“……”


    沈玉脸憋的通红。


    ——你一个文盲,大字不识一个,有什么本事说我的画丑?


    她深呼吸一口,还是无法平息内心的怒火,终于忍无可忍:“陆姐姐,你连画都没学过,字都不识,怎可胡乱评判?”


    陆微见这小丫头要炸毛,忍不住更想逗她了,偏面上一本正经:“妹妹这话说的,我虽没学过画,可我外祖家帐房每到年关也写对联写福字,还给外祖送画呢。上次还送了外祖父一幅狮子狗的画像,画的活灵活现,我外祖父喜欢的跟什么似的,都不肯送我。依我看,你这画还不及我外祖父庄上帐房画的狮子狗……你这副画跟他比起来,可差太远了。”


    她这话也不算胡说。


    飞虹山庄的帐房是李老庄主在一个风雪之夜从外面捡回来的醉鬼,当时见他破衣烂衫,喝得烂醉如泥,李老庄主侠义心肠,碰上了总忍不住要帮一把,就顺手把人捡回来了。


    捡回来之后发现这人内郁严重,借酒浇愁,喝酒不是享受,而是拼着寻死的路子去的,当即请了大夫来治,等他酒醒之后还训了对方一顿,骂他糟蹋性命。


    那人能写会算,醒了便要找颜料跟笔。


    李家庄上全是习武之人,笔墨纸砚倒有,备着孩子们学习,但颜料就算了,那玩意儿买回来也没用,李家上下八辈就没出过一个画师。


    李老庄主无奈,只得派人去镇上买了颜料回来,谁知那人唰唰便画了幅风雪图送他,此后便住在飞虹山庄了,有时还跟着孩子们早早起来锻炼,后来庄上帐房病逝,更是主动揽了帐房之职,一住便是多年。


    他好酒好画,在李老庄主的劝导之下虽然不再酗酒,但每日总要小饮几杯,待得微醺便开始画画,有时候孩子们练武累了,也会跑去看他泼墨挥毫。


    飞虹山庄李老庄主一生豪侠,早年游历江湖救人无数,他庄上的人有几位大有来历,别瞧着平日不显山不露水,实则深藏不露。


    陆微拿飞虹山庄的帐房跟沈玉比画技,顿时气得小丫头差点丢了画笔:“你怎的这般欺负人?”


    其实陆微只是实话实话而已,见小丫头不信,她当即吩咐厅里候着的沈府丫头:“麻烦姐姐去外面找我父亲的长随卫柏,让他跟我父亲去讨一幅任爷爷的画过来,给玉儿妹妹瞧瞧。”


    作者有话说:


    明天上午九点更新,下章写出来了,只是没修错字,明早起来修完准时更新。感谢在2022-06-01 21:41:45~2022-06-04 00:48:0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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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十九章


    沈弈好画, 陆安之今日拜访,恰恰携了两幅任老夫子的山水画作过来。


    陆微每见任老夫子作画,落笔行云流水, 毫无滞涩之感,仿佛他胸中藏了万千奇峰美景,酒后落笔如有神助, 一气呵成, 以沈玉的水平自然拍马不及。


    她还好脾气的解释:“我跟父亲讨要任帐房的画来给玉儿妹妹观赏, 其实也有点欺负人了。任爷爷一把胡子满头霜雪,年纪老大,就算是画画的年纪也要比玉儿妹妹长个几十年, 自然画的比你好。”


    沈玉画到一半, 被她气的生生画不下去了,掷笔在旁, 怒道:“陆姑娘莫不是在消遣我?你外祖家听说是个乡野庄户, 他家帐房识字就算了,还画得一手好画?打量谁是傻子不成, 一个乡下庄子的帐房,能画出什么好画儿?我倒是不相信,就在这等着!”


    沈盈做和事佬:“玉儿别恼,你既知道陆妹妹不识字也不会作画,说的不过是外行话。乡下人识字的本就不多,会画几笔的就更为难得了。她自己不会画,原也不知好赖。”


    别瞧着沈盈温婉, 但却是绵里藏针, 她话中之意分明是嘲笑陆微大字不识更不会欣赏画作, 明明是个乡下人, 却为了硬充面子,非要拉个人出来吹嘘,竟连帐房先生都拉出来了,可不贻笑大方?


    陆微不懂装懂随意点评沈玉的画作就算了,竟然还不诚实虚荣好面子,传出去连她爹的面子都要丢光了。


    罗丹跟贺梦娇画到一半,也侧头来瞧陆微,神色里都是嘲讽之意,沈蔷笑嗔道:“玉儿妹妹别恼,陆姐姐不懂画随口说说而已,你何必生气?”


    沈府婢女去前院传话,沈弈正在欣赏陆安之送来的画。


    不同于李家庄一帮武疯子,平日大部分时间都花在习武之上,还真没一个人懂行,任帐房的画在他们眼中只有好看跟不好看之分,当然任帐房的功底也只有好看一种结果。


    沈弈在书房里拉开画轴,入目之时就惊呆了:“这……无奇老先生的山水画?你怎么会有他老人家的画?”


    任无奇老爷子大名任平,号无奇,但偏偏一笔书画闻名京师,早些年还在宫里给先帝爷跟贵妃作过画,但他常年在外游历,多年前妻儿死于一场大火,等到安葬了妻儿,京中便再难觅到他的影踪。


    当年的任无奇,下笔细腻严谨,繁复融洽,用色绮丽大胆,山水人物无一懈怠,然而事隔多年再看他的画作,却是用色寥寥,平沙秃峰,极致苍莽,画风大改。


    沈弈贪婪的盯着画看,听说陆微借画观赏,虽然是送给他的,还是极为不舍,再三叮嘱送画的仆从:“你送过去,等姑娘们欣赏完了就带回来,让蔷儿注意点,别弄污了,这可是无奇先生的画啊,京里头一份,旁人还没有呢。”


    沈蔷亲爹是个画痴,她从小耳濡目染,对书画的鉴赏能力可比陆微高多了,听说是任无奇的画,吃惊得顿时张大了嘴巴:“不是说……不是说任先生离京多年,再无画作流出吗?”


    送画的正是沈弈身边最得力的手下,恭敬恭敬道:“这画是陆大人带来的,大爷喜的不知怎的才好,听说陆姑娘借来一观,这才命小的跟过来守着,等姑娘们欣赏完了,再命小的捧回去。”此举说来有些失礼,但放在沈弈身上,却也说得通。


    任无奇老爷子的画当世一绝,沈玉输的心服口服,方才的恼怒顿时烟消云散,还忍不住好奇的问:“当真是无奇先生的画?他真在你外祖父府上当帐房?”


    文盲陆微:“无奇先生是谁?我祖父庄上帐房姓任,我们唤他任爷爷。”


    几人同时被惊住了——任无奇在陆微祖父庄上做帐房?


    听着如同做梦一般,荒谬而不真实。


    沈蔷犹不能信:“你外祖庄上帐房——当真姓任?”还向沈弈身边随从求证:“父亲说这是任先生的画作?”


    长随神情不敢放松,眼神紧紧盯着打开的卷轴:“大爷说无奇先生许久未有画作流出,虽然笔风大改,但还有旧时运笔的习惯,印章也作不得假,大爷说这的确是无奇先生的画作不假,所以还请各位姑娘们一定要注意着些,千万别出岔子,不然小人没法交差。大爷还说……还说只允许姑娘们欣赏一刻钟,就要让小的送回去。”


    沈弈的性子,沈蔷最为了解,他都宝贝成这样的画作,定然是真品无疑。


    一刻钟之后,长随捧着卷好的画回了前院书房,留下傻了眼的沈蔷几人。


    沈蔷原以为陆微住在乡下便是个毫无见识的野丫头,谁知她竟与大名鼎鼎的无奇先生身边长大,就算她大字不识一个,于画画上全无造诣,但在无奇先生身边长大,仿佛都沾染了书画香,竟是不好意思再嘲笑她粗鄙了。


    阁老夫人左等右等,竟没能等到陆微的诗画,只有沈蔷几人送了诗画过去,当着客人的面还特意问道:“不是说陆大人家的姑娘也来了吗,怎的不见她的大作?”


    前来送画的婢女道:“回老夫人,陆姑娘她……她说自己不识字,也不会作画。”


    阁老夫人今日请的客人也是京中有头有脸的贵妇人,听说陆安之的女儿竟然不识字也不会作画,皆惊讶不已,忍不住道:“咱们这样人家,养女儿女红还在其次,总要知书达礼吧。”


    其中一位正是楚尚书夫人,有意与沈府结亲,而阁老夫人也很中意她家的五姑娘,今儿正携手上门作客,相陪的是与之交好的安夫人


    阁老夫人拉着楚姑娘的手笑道:“我呀,最喜欢知书达理的孩子,就像五姑娘这样儿的。”她环顾左右,遣了婆子去请:“既然府里还有别的小姑娘们来玩,五姑娘跟咱们一起也闷,不如就把其余姑娘们请了过来,在我这里来玩。”


    顺便还能让陆微见识见识京中的名门闺秀,好死了攀附沈肇的心。


    阁老夫人请客挑日子特意跟沈蔷请客的日子重合,就为了让陆微知难而退。她是长辈,总不好跟一个乡野长大的没规矩的丫头绕舌,但却可以请名门闺秀来让陆微自惭形秽,知难而退。


    至于她歇了攀附沈肇的心思,会不会嫁给沈子源为妻,便不在她考虑之列了。


    康氏听得陆微竟大字不识,想来定然在众女的诗画面前丢了丑,心中不免得意,凑趣道:“五姑娘自然是极好的,我们府上丫头可比不上。”


    楚五姑娘才名在外,连沈蔷等人都比不上,大字不识的陆微就更不用说了,只怕做人家身边的粗使丫头都不配。


    老夫人房里的婆子来请,沈蔷便带着姑娘们来向祖母请安。


    楚夫人跟安夫人也是头一回见陆安之的女儿,听说她还不识字,尤为惊奇,都等着瞧她。


    阁老夫人更是想见见这位敢于撩拨她儿子的野丫头,直等姑娘们进来,挨个请安的时候,便显出了参差。


    京中官宦人家的姑娘们自小便学礼仪,规矩好的仪态极佳,但轮到陆微便能瞧得出礼仪粗疏之处,不过她也不在乎,虽然礼行的不够好看,但神情却格外坦然。


    其余几人以往来沈府,阁老夫人都是见过的,唯有陆微是头一回见。


    阁老夫人招手唤她:“陆姑娘,过来说话。”


    陆微便走了过去,任由她打量。


    阁老夫人细细打量,暗叹她虽然生在乡野又无甚教养,但模样却着实生的不错,特别是一双眼睛明亮有神,竟无半点乡下人的怯懦,着实出人意料。


    她半辈子自卑于出身,总觉得自己配不上丈夫,行事难免缩手缩脚,至今在沈弈跟康氏面前也还是很好说话,好听点叫耳根子软,难听点便是没主见,教她惊讶的是,陆微身处锦绣丛中,面对一众闺秀,竟毫无自卑之意。


    “模样生的真好。”她叹道:“可惜没在你父亲身边长大,竟是不曾读书识字,可惜了。”


    楚夫人跟安夫人自然也知道她“可惜”的意思,京中官宦人家,恐怕不愿意聘个大字不识的新妇回去,陆微生的模样确实不错,但却难以嫁到好人家。


    陆微与后宅子里的妇人们本无甚交集,她也从来没指望获得一众高门贵妇跟小姐们的赞美来给自己脸上贴金,故而并不在意阁老夫人的评价。


    可惜阁老夫人并不想放过她,还问道:“怎的没读书呢?”


    想来得到的答案无外乎“外祖家请不起先生”或者“乡下地方女子不读书”之类的话,既丢面子又暴露自己外家贫弱的短处,问出之前她其实就猜到了。


    没想到陆微的回答与她料想的差了十万八千里:“从小忙着习武,没功夫读书。”再说比起困在书斋专心读书,她还是更喜欢跟表哥们一起习武。


    阁老夫人:“习……习武?”


    她可没听康氏提起过陆家女从小习武,而且陆微身量纤长,可半点瞧不出武将的健壮粗硕,相反她眉目如画,生的很是水灵。


    沈蔷也惊住了:“陆姐姐你……习武?”


    她今日原本是有一整套计划的,先是带着众位姑娘们比诗画,以陆微自小生长的环境必然输个灰头土脸,接着再带大家去游园,除了现场作诗之外,还准备让丫环悄悄从背后推陆微一把,让她掉进后院的水塘,再让府里的花匠跳水去救她,让姓陆的好好丢一个大丑。


    天气转凉,到时候陆微湿着衣衫,身形毕现,而陆府的花匠四十多岁,救溺水的人难免要贴身,传出去陆微在京城里就别想再寻到婆家。


    谁知千算万算,竟不知陆微是自小习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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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十章


    陆微也不在意众人各异的神色, 坦然道:“我外祖一把长剑很是出名,我习武也算是祖传的,自然就习了起来, 主要还是小时候走丢过一阵子,外祖父不放心,认为读书识字也没什么大用, 还是习武能保护自己。”


    其实李老庄主的原意是只要识得些字, 不做个睁眼瞎便罢了。但陆安之娶了新城郡主, 虽然郡主狼心狗肺丢了外孙女,但外孙子还在新城郡主手里。


    与其让陆微费功夫做个京里大家闺秀的样子,不如跟他习得一身好剑法, 就算将来对上新城郡主的护卫队也不能吃亏, 亲爹若是不肯护着她,她手中一把长剑也不是吃素的, 就不必陆安之劳神。


    可惜李老庄主千算万算, 没想到陆微头一回学成出门,便碰上陆安之下狱, 新城郡主和离,外孙女往后倒也不必再跟新城郡主起冲突。


    阁老夫人没想到陆微竟是个练家子,不过看她的身形也不大信,于是道:“你若真习过武,不如给我们耍两下瞧瞧?”


    她这口吻居高临下,当真拿陆微当街边卖艺的人了。


    沈蔷听说陆微所擅长之事,在内心默默放弃了推她下塘让花匠来搭救的计划, 虽然还未亲见陆微动手, 但祖传的剑法, 加上她自信的神情, 想来剑术不差,她顿时觉得自己的计划过于鲁莽了。


    陆微正欲开口拒绝,忽听得外面有人朗声反驳:“母亲当微儿是什么?她习武只为强身健体保护自己,又不是为着给谁表演?母亲若是寂寞了,不如儿子去外面请一帮戏班子来给母亲解闷。”


    说话的功夫,沈肇从外面大踏步走了进来。


    他是听袁秩提起,沈蔷请客的日子就定在今日,早牢牢记在心间,故而去大理寺点了个卯便来为陆微撑腰,生怕她在沈府受委屈。


    谁知紧赶慢赶,还是晚了一步。


    阁老夫人听到沈肇的声音便气得要死,暗骂哪个耳报神传消息给儿子,她向来冷情的儿子竟然会为陆微出头。


    楚夫人原本很是看好沈肇,也抱着与阁老府结亲的心思,带着女儿上门来作客,谁知却撞见沈肇为陆微撑腰,顿时面色难看起来。


    沈蔷带来的一众小姑娘们,连同楚五姑娘皆被沈肇的出现给惊到了,谁想沈肇进来之后,似乎强抑着怒意,道:“母亲这里既有客人,不如让微儿跟蔷儿她们去外面玩吧。”


    阁老夫人面上已经染上寒意,虽然这些年屡次在儿子面前受挫,与他的争执中从来就没赢过,但为人父母总存着一种痴念,觉得孩子小时候受的委屈过去便过去了,早该翻篇了,长大之后便该听从父母的话。


    上次没听,不代表这次不听,说不得瞧在客人面上,总要给她这个母亲一个薄面吧?


    阁老夫人有心要当着众人的面折辱陆微,便死不肯放人:“你这孩子没事不去忙公务,跑来裹什么乱呐?在坐的姑娘们先前送了作的画过来,唯独陆姑娘大字不识一个,既吟不了诗也不会画,难得她自小练武,给咱们大家表演一下怎么了?”


    更有康氏唯恐天下不乱,也一个劲儿撺掇:“三弟也是,咱们后院女眷的事儿,你一个大男人跑来搅什么啊?”


    她心中厌恶陆微,更盼着她大大丢个丑,在座的除了继婆母,还有楚夫人与安夫人,只要这两位夫人或者沈蔷请来的贺罗两位姑娘出去宣扬一番,陆微便要成为京里的笑柄。


    试问,谁家高门贵女大字不识,还在别人家上门作客的时候表演功夫?


    她是上门作客还是卖艺来了?


    “微儿几时不识字了?”沈肇见不得陆微受委屈:“她不过谦虚而已,你们便当了真。大嫂也不必赶我走,只要微儿在这里,我还真就不走了。”


    楚夫人面色已经不好看起来,甚至猜出了沈肇对陆微的感情不一般,否则从未听过沈肇在外有绯闻,怎的碰上陆安之的闺女便不顾男女大防执意要为她撑腰。


    陆微没想到沈肇当着阁老夫人的面非要为自己出头,眼见得他们母子之间都要闹僵了,连忙去推他:“沈大人,你赶紧忙去吧,我这里没事儿。”


    沈肇不肯动,还瞪了她一眼:“你难道瞧不出来她们的意图?”


    陆微从小就聪慧,他不相信她看不出来沈府众人的不怀好意。


    “你别管了,赶紧走吧!”


    陆微最怕沈肇为了自己跟阁老夫人闹翻,出门作客结果让主家母子反目,这算怎么回事呢?


    当着众人的面儿,沈肇犯了倔脾气,一把握住了她的手腕,红着眼眶道:“凭什么?她们凭什么折辱你?”


    折辱他不要紧,反正他早已经习惯了自己在府里的地位,但陆微不行,那是他从小发誓要保护的人。


    陆微见他气得脖子上青筋都鼓了起来,而阁老夫人的面色也好不到哪里去,指着他们两个,脸色都变了:“肇儿,你放开她,拉拉扯扯成什么样子?”


    再闹下去,沈府与楚府的亲事就别再想了。


    谁想沈肇却打定了主意要跟她作对似的,偏死拽着陆微不肯松开,就连陆微也说不动他,最后无奈祭出杀手锏:“阿元哥哥,你捏痛我手腕了。”


    沈肇慌忙松手。


    此称呼一出,阁老夫人与康氏齐齐色变。


    楚夫人虽不明白这个称呼的含义,却也瞧出沈肇的意图,显然对陆安之的女儿有意,两家这门亲事是结不成了,于是她向安夫人使个眼色,带着女儿起身向阁老夫人告辞。


    沈玉沈盈及罗丹贺梦娇等都借机离开,康月见得陆微与沈肇之间熟悉的神情便知自己的危机解除了,连忙拖了沈蔷要离开。


    沈蔷还想留下来看热闹,被康月给死死拖走了,出去才道:“妹妹留下不妥,若是待会儿有什么小辈们听不得的事儿,难道要等老夫人驱赶不成?”


    沈蔷还好奇:“阿源哥哥是谁,难道竟是三叔?不对啊,三哥叫子源,三叔就不可能再叫阿源,叔侄也没道理共用一个名字啊。”


    康月拖着她:“妹妹赶紧走吧!”


    房里只留阁老夫人婆媳,以及死拉着陆微的沈肇四人。


    阁老夫人死死盯着陆微:“陆姑娘,你从哪里听说这个名字的?”


    名字不过是一个代号,有甚奇怪的。


    陆微被她奇怪的眼神给惊到了:“老夫人是问阿元哥哥?我从小就知道啊。”


    康氏一听要坏事,再问下去继婆母岂不得知道当年的内情?


    她连忙打岔:“名字而已,算不得什么事,母亲莫气,不如就让陆姑娘回去?”


    陆微是来作客的,可不是来结仇的,当即也要告辞,可阁老夫人却不肯:“陆姑娘留步!你说你从小就知道这个名字,多小?”


    沈肇讽刺道:“母亲不愿意唤我阿元,也不许我再用这个名字,难道还不许别人叫了?”


    康氏急的直打岔:“三弟,你瞧瞧你把母亲气成什么样儿了?可别再说话了,小心气坏了母亲的身子!”


    陆微奇道:“我小时候就这么唤阿元哥哥的,难道这个名字犯了禁忌?”


    沈肇讽刺道:“微儿说的没错,这个名字的确犯了禁忌,犯了侄子的禁忌。我生下来的时候便唤这个名字,唤到三岁,大哥带着妻小回京来述职,母亲发现大哥的儿子唤子源,因着同音犯了侄子的忌讳,从此便禁了府里的口,我连乳名也没有了!”


    陆微原本便抱着要来见识一番沈肇自小长大的环境,谁知竟听说沈母为了孙子的名字与沈肇同音,竟能连沈肇的乳名都给抹煞,这是什么人间奇谈?


    自来只有晚辈犯长辈的忌讳,可没听说长辈给晚辈让道的。


    她不由心中生怒,一句话脱口而出:“阿元哥哥不是夫人亲生的吧?”


    阁老夫人宛如被一个闷雷击中,摇摇欲坠:“你胡说什么?!”


    沈肇讽笑道:“小时候我也怀疑过自己并非母亲亲生。”


    他从小记事早,对于他来说,所能记得的最温暖的回忆便是两三岁偎依在母亲怀里,听着她用最温柔的声音唤自己“阿元”的时候,那时候他以为母亲温暖的怀抱便是他的全世界。


    后来才知道,并非如此。


    随着乳名被抹煞,他的噩梦也随之而来,沈栋也开始欺负他,而母亲却不肯为他主持公道。


    小小的他充满了愤懑,无数次怀疑自己并非母亲亲生,而沈弈跟沈栋才是与母亲血脉相连的孩子。


    遇上陆微,他正闭着眼睛躺在地上等死,甚至想象着再过不久自己便会变成一具冰凉的尸体,被人扔去乱葬岗,甚至连个坟包都没有,说不定还被会野狗咬的面目全非。


    可是那个小小女孩如同一缕温暖的光,照耀着他冰凉绝望的世界,用软软的小手摸上他的额头,不顾随行婆子的冷语奚落,执意要替他请大夫,柔声细语的安慰着他,希望他尽快好起来。


    那时候,他便发誓,从此以后,他只做微儿一个人的阿元。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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