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的气氛一时恐怖异常, 两个人都惊慌不已,白秋吓得一边嗷嗷叫一边拼命在床上上蹿下跳、跳得飞来飞去, 灵舟仙子也是一副惊恐非常的模样, 抱着脑袋看着在她床上飞来飞去的狐狸惨叫。灵舟仙子此时还穿着军甲,场面一时间根本就是如假包换的兵慌狐乱,情形简直是控制不住。
白秋吓得不轻, 灵舟仙子也吓得不轻,一人一狐彼此惊恐地惨叫了好一会儿。白秋是万万没想到自己一醒来会在完全陌生的地方, 恐惧地到处乱蹦;灵舟仙子则是没反应过来自己床上怎么会有只狐狸,而且这只狐狸还带飞的啊啊啊!还飞得这么高!这么快!!简直跟受到惊吓的猫一模一样啊啊啊!
这种时候, 白秋自是惊慌失措得要命,她本来好端端地在石头上睡午觉,一醒来就到了这里, 这个屋子的布局和她熟悉的任何一间房间都不一样, 屋内的陈设异常简单,床单上铺着藏青色的被子, 虽说她慌乱之间只能草草一扫,可也看得出这里根本不是她所认识的任何一个地方!
两个人都夸张地面对面惨叫了半天, 白秋更是慌张得不行, 在床上四面八方、横冲直撞地狂奔乱蹦!
这个时候,只听她对面的陌生女子紧张地问道:“你是何人!我从哪儿把你抱回来的?!我为什么要抱你回来?!”
“嗷嗷嗷!我怎么知道嗷!”
白秋急得都快哭了,她一边飞一边问道:“你又是谁嗷?!干嘛抱我来这里!”
“我乃天军营第一军领军大将灵舟!!你呢!!”
“我、我叫白秋!暂住在天军营里!”
“所以我到底为什么会把你抱回来啊!!”
“嗷嗷嗷嗷嗷嗷嗷!”
“我我我我听不懂啊!你别慌!!先停下来!!我乃天军天将!!没有恶意的啊啊啊, 你先停下来!!”
既然交换了名字, 那大家就算认识了。而且因为慌张之中到处乱飞非常消耗体力, 白秋跳得也很累了,于是警戒之心稍稍放下,暂且停了下来,气喘吁吁地找了个角落窝着喘气。不过虽然交换了名字,但她们显然都彼此没有听说过,仍旧互相茫然。灵舟不知天军营里什么时候可以让年纪这么小的女仙暂住了,而白秋虽然看见灵舟穿着一身天兵天将的衣服,可她根本没在天军营里见过她,仍是将信将疑,忐忑得很,两人之间笼罩着一种颇为诡异的氛围。
灵舟此时也是茫然得很,她抬手摁了摁太阳穴,然后吃痛地闷哼了一声,果然想不起来。不过,和觉得完全没见过灵舟的白秋不同,灵舟仙子虽然不认识白秋,却隐约觉得这只小白狐有点眼熟。她忍着疼想来想去,还是没有想出所以然来……好在灵舟到底是见过大场面的女人,她顿了顿,率先回过神来,故作冷静地道:“不行,你还是等等,我整理一下记忆。
说着,她坐下来深呼吸一口气,维持着打坐的姿势,开始动用仙法,将自己的记忆调取出来。
灵舟仙子本来只想一个人回忆一下到底是怎么回事,见白秋有点疑惑地探脑袋过来,这么小一只狐狸,委委屈屈地看着也有点可怜。她想了想,便又用了一个术法,将自己的记忆放了出来,好让她一起看。
像灵舟这般年长且修为高深的仙人,是能够将自己的回忆取调整理的,因此哪怕意识不清醒,通过查看记忆也能知道自己干了什么事。白秋还没见过这等法术,不免有些新奇,感兴趣地抖着耳朵探了过去,虽说她的年龄还不到需要这种法术梳理记忆的地步,可终究是觉得好奇的。
为了节约时间,灵舟仙子索性从比较近的时间开始看起,不久就看到天兵天将们介绍“神君夫人”,听到这个词汇,灵舟仙子心里登时就“咯噔”一声。画面中是奉玉在教白秋练剑,等他们练剑练完离开,其他天兵都散了,灵舟仙子却是跟了上去。灵舟本身也是万年道行的高仙元君,修为自是不差的,不过大约还是怕奉玉发现,她虽然跟着,却还是离得极远,约莫凭灵舟的视力能够看到他们说话,却听不清楚在讲什么……
本来到此为止灵舟还没觉得有哪里不对的,甚至心里还有点着急,只想快点看关键的自己到底干了什么事……毕竟白秋虽说顶着那个“神君夫人”的头衔,可是两人看起来却并不十分亲密,只是正常的练剑、教剑和回去。灵舟心不在焉地这么想着,然而不久之后,等到了没人的地方,她就看到白秋变成狐狸,摆了摆尾巴,然后羞涩地扑到了奉玉怀里……
卧槽!!!
卧槽!!!!
虽然没听到他们说了什么,但是卧槽!!!!!!
画面中的小白狐一脸羞涩但是难掩撒娇之意,软绵绵地窝在昔日的冷面将神奉玉神君怀里,一边摇尾巴还一边打滚,脸在他胸口蹭来蹭去。奉玉熟练地将她搂在胸前,一会儿摸摸脑袋一会儿摸摸尾巴,一会儿将手递给她抱,就差没把人家姑娘抱起来放在石头上亲了!
白秋的脸登时就红了,其实她自己做得时候根本就没觉得自己撒娇撒得很过火,可是这个画面里没了声音,又是从灵舟仙子的视角看的,简直暧昧得不行,羞得白秋当场就想拿尾巴遮脸,面颊烫得不得了,好在毛厚看不出来。
灵舟仙子没想到居然会看到人家情侣偷偷摸摸亲热,此时亦是十分尴尬,目光都不知道往哪儿放才好,局促地在原地动来动去。
好在这一段很快就结束了,等看到白秋和奉玉告别,两个人都不禁松了口气。然而紧接着就到了白秋睡在石头上那段,只见这时,灵舟仙子欢欢喜喜地上前——
“诶嘿嘿,毛球儿!毛球儿!诶嘿嘿嘿嘿——”
她高兴地将白秋抱了起来,举高高,浑身冒着傻气地道:“诶嘿嘿,好可爱,诶嘿嘿!”
白秋:“……”
灵舟:“……”
灵舟的脸登时也红了,好在她皮肤黑也不太看得出来。两个人一并看着她抱着白秋腾空而去,因着灵舟仙子的修为,着实没那么容易被察觉,一路顺顺利利地飞到了她的仙宫。灵舟将白秋往床上一放,自己也倒头睡了过去。
真相大白。灵舟慌忙将自己的记忆收了起来,房间里十分安静。
灵舟仙子相当羞窘。她常年领军在外,不太着家,前两天巡游任务结束,好不容易能回天军营,一时高兴得得意忘形,仗着自己酒力好,开了新酿的、以前还未试过的新酒,一口气喝了他个二三十缸,哪儿晓得这么一点就醉了,这才闹了笑话。
她顿了顿,挠了挠头,试图解释道:“我、我平日里没那么容易醉的,昨天晚上喝的是新酒,这才……”
灵舟仙子这说得着实是真话。她好酒,借酒来涨仙力,也善于酿酒,时不时会尝试些新的酿法。只是仙酒到底不同于凡酒,时不时会有些不同的效力,她这回回来,上次尝试的新酒恰好酿好,正好拿来尝尝,没想到比寻常仙酒更能醉人,连她都倒了……看来这种酒过阵子还得想办法处理才行。
由于过去不曾醉过,灵舟自是不晓得自己喝醉了什么样,今日见了,倒是丢脸得很。不过,她说得尽管是实话,旁人却不一定相信,她顿了顿,倒也不曾多辩解,就是将目光微微移向了白秋,神情同先前已有些变化。
白秋感到灵舟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顿时有点不安,唤道:“……仙、仙子?”
灵舟目光未移,只是继续稀奇地打量着白秋。她认识奉玉的时间不短了,绝对比仙界绝大多数的神仙都要长,虽说因是女子的关系,到底不如长渊同他感情深厚,但对奉玉其人多少也有些了解。之前灵舟也听说过一些关于神君夫人的传闻,只是她许久不曾回天军营,便顶多从长渊的信中听说些,到现在还未真正见过。
此时终于见到白秋,灵舟仙子难免惊奇。她停顿片刻,有些稀奇地感慨道:“原来你就是传闻中奉玉的那位夫人啊!”
白秋被她说得脸红,挪了挪爪子,但旋即又生怕给奉玉惹了麻烦,忙纠正道:“不、不算是夫人!不算是夫人的!我和奉玉并没有成……成……”
白秋说着说着,“成亲”两个字就硬生生地卡在喉咙里,白毛底下的脸憋得通红,无论如何都说不下去了,好像一说出这两个字,脑袋里就会情不自禁地浮现出奉玉的脸。
灵舟仙子就眼睁睁地看着白秋的耳朵一点点地垂了下来,整只狐狸蜷成一团,慢慢地羞成了一个小白球。
她看着白秋这般模样,忍不住笑了笑,也没有直白地再提神君夫人的事,而是顿了顿,转了话题,又问:“说来……你既然暂住在东阳宫,又在天军营留了一段时间了,不知有没有听说过长渊仙君?”
“知道。”
白秋慢吞吞将脑袋从尾巴里探出来,点了点头。
“我同长渊在凡间时是师兄妹,也是道侣。”
灵舟仙子自然地笑着回答道。
白秋一愣,下意识地往房间的墙上看去,这时才注意到这间屋子的墙壁上整齐地挂着一排弓箭,其中有一把弓的位置缺了,应当是没有回来的长渊仙君带出去了。
长渊仙君和灵舟仙子夫妻据说都是善弓箭的。
第72章
片刻之后, 白秋就坐在了灵舟仙子家的庭院里。正如大多数仙人的庭院一般,灵舟仙子的仙宫中也设有精致的亭台楼阁,四处云烟缭绕、仙雾腾腾, 随眼一望,便可知是凡人梦境之中才会浮现一二的仙境。
白秋虽说是想午睡, 可因为被灵舟仙子莫名其妙抱回来的缘故,睡得根本没有多久, 顶多只有半个时辰不到, 现在天色还是大亮, 漂亮的云雾混在亭台楼阁之间,显得分外清逸。
这个时候,白秋正坐在这座华美的仙宫庭院一角的花池水亭之中, 这里水池之中飘着不少莲叶,有锦鲤游戏其间, 而亭子则建在水中央, 由雕刻精美的石廊连接池岸, 它的面积不大, 只恰好能容纳三四人。亭子中间摆着一张石桌, 而白秋和灵舟仙子便是分别跪坐在石桌两边。
灵舟在两人面前摆了酒和酒盏, 她有些尴尬地道:“对不起啊, 姑娘,我很久没回来了, 一时间只能找到这个……”
灵舟所说的, 是她在桌上摆上的酒。
她解释道:“这是我上回离开天军营前酿的米酒, 不大容易醉的,要是受伤了还有点疗伤的功效,小孩子也可以喝……你这个年纪更是正好,要是不嫌弃就尝尝看吧。”
灵舟一边说,一边给白秋的杯子里倒酒。她大抵是为自己好不容易回来一趟,能找来招待客人的居然只有酒库里的酒这儿也有点不好意思,脸上有点红,要知道这会儿招待的可是年纪还不大的女孩子呢。
她顿了顿,有些担心地道:“我不太确定你能不能习惯我酿的酒,你要是怕的话,就先拿舌头舔一口试试。”
白秋顿了顿,也没有真的如她所说的伸出舌头来舔,而是小小的抿了一口,接着愣了愣。
灵舟问:“好喝吗?”
“……好喝!”
白秋老实地回答,有些惊奇地眨了眨眼。
灵舟给她拿的米酒是甜的,和甜酒酿有点像,不过香味有些差别。她不会酿酒,这方面不是太懂,不过的确是好喝的,喝了这么一小口,她已经有点想要摇尾巴了。
白秋其实没怎么喝过酒,不过她口味随娘,喜欢甜的东西,小时候偶尔能够获准和娘一起捞一点甜酒酿里的米吃,故而也喜欢灵舟仙子给她的米酒。
于是白秋又低头小小的抿了一口,看起来有点高兴的样子。
灵舟仙子见状,也就松了口气,她不清楚白秋喝过酒没有,她这个年纪的仙子说大绝不对,可说小也不是小孩子了,此时见她看起来还可以接受的样子,终于放了心。她有些不好意思地道:“这里离天军营不远,不过四面都是云,有点难辨方向,我怕你认不得路。是我将你抱回来的,总得好好把你送回去,不过我酒醉刚醒,脑袋还有点晕,现在我怕把你带沟里了,劳你再等我一小会儿。”
正是因为这个,她们两个仙子才没有立刻回天军营,而是还坐在灵舟仙子仙宫里吃酒。
灵舟仙子见白秋抿得很开心,一笑,也就拿起自己面前的酒盏喝了一口。她虽说是在醒酒,可其实之前喝醉大多数原因还是酒的功效所致,一般的酒于她而言并不会如此。此时她趁白秋喝酒的功夫,不着痕迹地将目光投向对方,有些好奇地看着她。
纵然之前就在记忆中看到了白秋人形的模样,可此时真人坐在眼前,仍是有惊艳之感。只见她皮肤白皙,乌发及腰,衬得唇红齿白、香腮胜雪,安静地往那儿一坐,便如一幅伊人依水的水墨画。大约是到了陌生的地方还是有些不自在,她的神情略有几分忐忑,但这却并不使画面失色,她年纪小,有点害羞不安反而可爱,尤其是她拿起灵舟仙子递给她的酒杯小口小口抿的时候,无意识地便显出几分小动物的憨态来,这幅画也因着美人颦眉的样子,倒是更添了几分灵动的鲜活之气。
灵舟看着白秋,心中很是感慨。
奉玉动一次心不容易,几千年以前她同长渊就开玩笑似的讨论过奉玉神君日后到底会喜欢上什么样的人,只是日复一日的奉玉都仿佛一块坚然不动的顽石,除了天军营和三十六天军以外的事,好像对什么都不是太感兴趣,于是她和长渊渐渐的也不再拿这事儿来讨论了……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这件问题终究是有了答案。
不过,灵舟有些想象不出这两个人到底是怎么凑到一起的。
白秋固然漂亮,可奉玉神君活了这么万年来,绝不是没有见过极美的女仙。过去他从未对比寻常仙子还要漂亮的女仙高看过几分,却唯独这一次中了招……难不成奉玉不是喜欢美貌,是喜欢狐狸?!
灵舟想想又觉得不对,毕竟奉玉也不是没见过狐狸,也就是独独喜欢这一只。她见白秋小口小口地快把杯里的酒喝光了,好像还挺喜欢的样子,也没想太多,随手提起酒壶给她加了一点。
这个时候,不只是灵舟在打量白秋,其实白秋也在偷偷打量灵舟。
天界的仙子就长得没有不好看的,灵舟仙子的肤色比寻常女仙要深几分,但胜在五官深邃、气质英气,笑起来嘴角会露出两颗尖尖的小虎牙。灵舟仙子一旦散了周身的酒气,白秋便能感到她身上一种说不出的利爽明快之感,如同一支敞亮、锋利而又干脆的箭,带着股不同于常人的洒脱,与寻常不同。
她同长渊仙君既然是凡间的师兄妹,那自然便是飞升万年的女仙君。仙界人的长相和年龄通常都没什么关系,若是她自己不说,白秋还当真想不到如此。
这时,只听灵舟仙子问道:“对了,说来,你同将军……是如何认识的?”
白秋没想到灵舟仙子会突然问这个问题,脸当即一红。
她当初做的事有违天规,自然不能当着天军营的将军说,只得干巴巴地含糊道:“一、一段时间之前。”
说着,由于心虚,白秋不觉将手里的酒喝得更快了些。
灵舟得了这么个模糊的答案,倒也不是太在意,只感兴趣地追问:“这么说来,时间还不长了?”
“是、是的。”
白秋不大自在,又无意识地将酒杯放到嘴边抿。只是这个时候,她看了眼灵舟,忍不住问道:“那个……仙君,你和长渊仙君同神君,是很早就认识了吗?”
“嗯?要说认识的话,的确是很早吧。”
灵舟仙子也乐得白秋主动问她,她想了想,便回答道:“我同长渊飞升得早,那个时候天庭还是神多仙少。奉玉是应上古时众神割据混战而生的将神,故而差不多是那个时候,我们也就认识了。”
她道:“奉玉神君生来就性情冷锐,大抵因他既是战神也是将神,一生就立了战道,比起一般的武神,做出判断需得更加冷静。起先是不大好相处,我和长渊飞升之前没怎么见过这样的神仙,不过熟了之后倒也还好……比起我,应当是长渊和他关系更好吧。奉玉骨子里其实有些好战,他这般性格就不大看得出来……无论怎么说,即便我们同奉玉熟些,他与你之事,我们还是很吃惊的。”
迎上灵舟仙子坦然的眸子,白秋的目光不自觉地闪了闪。但她听灵舟仙子讲和奉玉有关的事却有些惊奇,其实仔细想来,她和奉玉认识的时间,相比较于奉玉的年龄来说,实在是算不上久。她对奉玉的了解绝大多数都是来自于凡间的,还有就是旁人对他过去事迹的称颂。
这么想着,白秋不知为何有些心焦,下意识地又捧起酒杯抿了抿米酒。
灵舟仙子见她对这个感兴趣,也乐得继续说,于是又讲了一些,只是她感知了一下自己的灵气,便笑着道:“你要是想知道这些事,不如下回我专门找个休息时间可以聊聊,现在我状态已恢复得差不多了,不如现在就先将你送……”
咚!
突然,一声奇怪的响动打断了灵舟仙子的话,她一抬头,便看到白秋一头栽倒在了桌子上。
灵舟仙子一愣,下意识地去拿酒壶,放在手上掂了掂。
其实要说这小狐狸真喝了很多也没有,只是她一会儿一小口一会儿一小口的,不知不觉倒也喝了不少,看样子,居然是醉了。
……
白秋迷迷糊糊地做了个奇怪的梦,梦中的场景具体是怎样的,她看得不是太清晰,但隐隐感觉到好似有奉玉。他周身的气息很是令人安心,于是白秋就顺着气息凑了上去,慢慢地在他胸前蹭,接着,她就被揉了揉脑袋。于是她很放心地继续老实地窝了起来,将尾巴缠在她觉得可能是奉玉的手臂的地方。
这个时候,奉玉的心情简直是爆炸的。
他差不多是在灵舟仙子离开天军营后不久就发现了白秋不见,只是若是旁人也就罢了,偏偏抱走她的是即便在天军营内修为也在前五之列的灵舟,等他好不容易找到线索一路急急地赶到长渊和灵舟他们夫妻的仙宫,就看到平日自己都舍不得摸的宝贝狐狸,醉醺醺地窝在灵舟怀里。
第73章
这一会儿,奉玉已经将白秋抱了回来, 一身酒气的小狐狸软趴趴地窝在他胸口。一感觉到他的气息, 白秋就迷迷糊糊地将尾巴缠在了他手臂上, 脑袋往衣襟上蹭。因为喝醉了没有力气, 她整只狐狸抱起来就像一团软软的棉花, 乖巧地依偎在奉玉神君的臂弯里。
长渊是同奉玉神君一同从天军营中赶回来的,只是奉玉走得太急,长渊难免慢了几分, 等追到自己家里, 就看见奉玉已将他的狐狸找回来了。然而看清楚奉玉的神情后,长渊的心里不禁“咯噔”一声。
奉玉此时面色铁青, 脸上冷得仿佛能凝出冰渣子。他面无表情地用袖子将白秋掩好, 任由白秋慢吞吞地在他胸口挪爪子。
长渊此前一直同奉玉在一起,自是看到了奉玉发觉白秋不见有多惊慌。哪怕晓得她人在天界根本不可能出事, 奉玉仍是竭力耐住才没有自乱阵脚, 他以最冷静的状态查出了白秋最后午睡的石头,然后用仙法回溯情景,这才发现将她带走的是灵舟。说实话, 以灵舟的修为道行, 即便是长渊都没有想到奉玉居然这么快就将她查了出来,前后绝没有超过一个时辰。
等他亲自赶到灵舟和长渊的仙宫时, 灵舟甚至连因酒而不稳的仙力都还没有平静下来。
长渊急急地为灵舟说话道:“将军, 我夫人她……”
“将军!”
然而长渊的话还未说完, 已被他夫人亲口打断。
灵舟仙子对于将白秋喂醉的事也相当愧疚, 若非她想也不想就取了甜酒还给白秋喝、并且没有注意到她一不小心就喝过了头,白秋现在自不至于醉成这般。对此,灵舟仙子自是敢作敢当,她身上的军甲未脱,正好利落地行了个规格很高的军礼,尴尬地对奉玉解释道:“秋儿如此,全然是我之错。因我疏忽大意,没考虑到她的酒量就给她尝了酒,也没留意到她不知不觉就喝了好几杯,回过神已醉成这般……不过这种酒不易醉的,是有利于伤口愈合的仙酒,秋儿这会儿醉得厉害,但回去睡一觉,明日应当就无大碍了。”
奉玉闻言,略一颔首,只是脸上霜寒未减。他听完灵舟仙子的话,也未多说许多,便抱着白秋匆匆告辞。
等奉玉走远,长渊方才松了口气,只是他看向灵舟,又叹气道:“夫人,我们这回大概是闯祸了。你当时是怎么想的,如何会将白秋仙子抱回来?”
长渊同灵舟仙子相识多年,既是师兄妹又是夫妻,虽说常常不在一起,可向来是异体同心。此时错处其实是应当归灵舟,但长渊却还是下意识地揽到了两人身上。且他熟悉她的脾气,素来相信灵舟不会做无意义之事,故而有此一问。
“……上回酿的新酒,喝醉了。”
灵舟仙子说起这事终归丢脸,便简明扼要地道。答完,她又顿了顿,不太确定但又不安地问:“……有这么严重吗?”
长渊点头,稍稍停顿,旋即又不肯定地摇头。他想了想,终是说:“此事说不大也不大,全看将军如何想的。毕竟人生在世,有多少人真的不曾醉过?只是你才从外面回来许是不知,将军这个夫人当初找回来就费了许多波折,前阵子又刚过被妖花吞过,可谓是失而复得多次,将军自是紧张她得很。上回白秋仙子被妖花吞掉的时候,也是将军去寻她,当时将军的脸色你没有看到——”
长渊回想起当时的清醒,仍是有些心悸。那还是长渊头一回看到奉玉那般凝重的冷脸,至今想来,仍是替他担忧。
长渊一顿,说:“你晓得,当年仙妖大战之后,神君他便对恶妖之类的事分外警惕。这份警惕之心,大约是从上回妖花的意外之后,加倍重视到了如今。”
灵舟仙子听到长渊提起仙妖大战已是一愣,她想了一会儿,终是道:“如此……倒是不怪将军。”
……
另一边,奉玉已出了长渊和灵舟的仙宫许久,他搂着狐狸,眉头微蹙,正在云端迅速地飞行着。
奉玉这个时候自然是生气得要命,平日里自己小心翼翼地宠着、护着,养得油光水滑的小白狐,被喂得满身酒气蔫耷耷地拖着耳朵,任谁心里都不好受,奉玉强行按捺着怒意才没有当场表现出来。
他在云上行得飞快,因天上风大寒冷,他用袖子将怀中的白秋紧紧护住,确保她吹不到一丝凉风方才安心。奉玉用力抿了抿唇,一路将白秋以最快的速度带回来自己的东阳宫,他内心里难以言喻的烦闷全都化作速度宣泄而出,故而不到一刻钟,两人已在仙宫之内。
奉玉将白秋抱回她自己房间,克制着动作将她放到床上。
白秋喝醉了却意外地十分听话,一被奉玉放好,就乖巧地自己挪到了该挪的位置。她虽然没有意识,可睡梦中却仿佛还能明白奉玉的意思,让抬尾巴抬尾巴,让抬爪爪抬爪爪,不久就安稳地睡在了被子里,若不是整只狐狸都弥漫着酒气,看上去简直就像是简单地睡着了似的。
奉玉想了想,手一抬,将白秋从狐狸变成人形。
喝醉了的小白狐一下子变成了清丽的少女,她蜷睡在棉被当中,大概是由于变了形态感觉就不同了,白秋稍稍动了动,转过身子,面朝奉玉。奉玉摸了摸她的脸,只是饶是如此,他烦躁的心情仍然没有一点平复下来的意思。白秋被抱走已是令人不快,在发现抱走她的是灵舟仙子而非外人时,奉玉其实松了口气。然而,在看到白秋醉醺醺地被抱在对方怀里的时候,他脑海中的弦又一瞬间崩断,直到现在都未续上。
白秋的脸颊是暖的,因为醉酒,她白皙的皮肤被染上了酡红。
白秋本就不好酒,算起来,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沾过酒了,上一次喝酒,都可以追溯到在凡间同奉玉成亲时喝得交杯酒。此时她喝了灵舟仙子的米酒,尽管没了意识,却并未感到不适,她恍恍惚惚之中依旧正做着梦,尽管睡着的人通常难以意识到自己在干什么,可白秋隐约觉得自己应当做得是个美梦。奉玉熟悉的气息充盈地环绕着她,这令白秋有种说不出的幸福之感,几乎是下意识地,她就往奉玉的气息所在的地方蹭了过去。
于是,奉玉便感到白秋在睡梦中用脸蛋蹭了蹭他的手。
因着那酒气,白秋的体温要比平时高上许多,奉玉稍稍一顿,察觉到白秋额上有汗,便起身想替她去拿帕子擦擦额头。谁知奉玉刚要动,他的动作就不觉停住,回过头,才发觉自己被白秋无意识地扯住袖子。
奉玉一怔,缓缓一动,抬手想不着痕迹地将自己的袖子取出来,然而下一刻,他便听到白秋一边蹭着他的袖子,一边懵懂地轻轻唤道:“……夫君。”
在这一刻,时间仿佛静止了。等到听清楚她说得是什么,奉玉几乎是立刻……僵在了原地。
第74章
奉玉僵在原地, 茫然地看着扯着他袖子的白秋。可是白秋闭着眼睛睡着, 对奉玉的异状浑然不觉, 反而愈发凑近他, 用自己的脸在他袖上乱蹭。
白秋意识朦胧, 可却在梦里搂着奉玉的气息, 本来是因感到他要走,急了才匆忙抱住他的袖子,此时见奉玉不走了,白秋也高兴起来,继续拉着奉玉的袖子。然而这时,她却忽然被奉玉捉了手。
奉玉的嗓子哑了哑, 他压低身子,不可置信地低声问道:“……你唤我什么?秋儿……你唤我什么?”
白秋睡得迷糊, “唔”了一声, 搂着奉玉的袖子, 没有回答,只无声地往上蹭了蹭。
奉玉心中百味夹杂,惊喜和错愕一同浮上心头,一时间有些不敢确定自己是否听错。自他回天、在群仙之宴上被白秋认出来之后, 秋儿便未曾再这般唤他。她这会儿醉得意识不清楚,声音也有点含糊, 带着点鼻音。
奉玉竭力克制住自己又沉又快的心跳带来的焦躁, 他尽力耐心沉低了声音, 又问一遍道:“……秋儿, 你刚才唤我什么?”
“……夫君……”
白秋在梦里睡得迷迷糊糊的,大约是被奉玉捉着手不大舒服,她的身体不自觉地扭了扭,手腕下意识地想往外抽,然而奉玉始终紧紧地扣着她,目光紧张地注视着她。
只听白秋慢慢地道:“夫君,我唤你夫君呀……”
这个答案让奉玉的胸口几乎是一瞬间便疼得仿佛要爆裂了一般,心脏滚烫,他凝视着睡着将脸贴在他袖子上的秋儿,僵硬地沉思片刻,终是脱了外衫上|床将她搂入怀中。一感到他的手臂靠近揽住她,白秋立刻高兴地滚了进去。奉玉的喉咙滚了滚,看着白秋睡眼惺忪的模样,终是有些担心她是乱喊的,亦或是梦里梦见了别人。奉玉抿了抿唇,又克制地道:“……你看清楚我是何人?叫什么名字?”
“奉玉……”
听他这么说,白秋的眉毛轻轻地蹙了蹙,有点吃力地睁开了眼,她雾眼迷蒙,睫毛一扇一扇的,看了奉玉凝重的脸,又将脸往他颈间埋,乖巧地回答道:“你是奉玉……”
她喝醉了酒,脑袋还不太清晰,这么一边说着,一边就慢吞吞地凑上去亲奉玉。她原来大约是想亲在唇上,可是喝醉酒的人哪里能有那么准确的方向感,蹭过去一口亲在了奉玉的喉结上,奉玉的喉结而不自觉地动了动,白秋恍惚之间没有立刻发现自己亲错了,磨磨蹭蹭地亲了好一会儿,这才后知后觉地察觉好像有哪里不对,于是慢慢地仰头亲在奉玉的下颚上,轻轻地亲了一口又撤回来,咂咂嘴,这才又仰脸亲昵地亲上去。
奉玉被她亲得有点焦躁,放在她腰上的手不觉紧了紧,感受一个毛茸茸的小脑袋在他颈间动来动去。
白秋醉得厉害,动作和反应都有些迟钝。她在他项间耽搁了半晌,沿着奉玉的脸颊一路往上,探索着寻着嘴唇,小狐狸连眼睛都懒得睁,奉玉被她这里亲一口那里亲一口,挑拨得呼吸有些乱了,索性主动低头给方便。于是,白秋终于一口亲在了唇上。最终亲到嘴唇的一瞬间,她似乎自己都愣了一下,接着便高兴地吻了上去。
甜甜的酒气扑面而来,奉玉尝到她口中甜腻的米酒的气息,她大约是真的喝了不少,连呼吸都带着一种难言的醉人的甜味,连带着奉玉也要醉了。他拥着她,白秋极少这般主动,奉玉只觉得她搂着他的脖子又抱又蹭,乖得像只黏人的小动物。
奉玉被她哄得心乱,他捉了她不安分地在他胸口摸来摸去的小手,等两人终于分开,奉玉心情复杂地看着白秋。
白秋酒还未醒,被他捉了手后总算有点老实了。她茫然地靠在奉玉怀里,一动都不怎么动……奉玉也不晓得自己是怎么从一只喝醉了睡得不省人事的狐狸脸上看出茫然来的,反正她突然便很乖,懵懂的神情配上一身被喂醉后甜腻的酒味,很是有种可怜巴巴的感觉。
大概是不知奉玉怎么就离得远了,她等了一会儿,见对方没有动作,只好自己主动又试探着在床单上摸来摸去,想将奉玉找回来。
奉玉无奈地看着她,良久……终是叹了口气,将她往怀里一抱,道:“……你若是清醒的时候这般,你看我放不放你。”
“……呜。”
回应他的是白秋困了以后撒娇似的呜咽。奉玉的话白秋喝醉了不太明白,但她现在肯定没有放开奉玉的意思。见奉玉主动回来了,白秋睫毛颤了颤,一下子高兴起来,同样用力地将怀里的神君抱住,硬是将自己往奉玉胸口埋了埋,折腾好一会儿,总算不动了。
奉玉沉默地将她用被子盖好,又是一叹,护在怀中,闭眼睡去。
……
白秋喝醉仙酒之后,其实不大清楚自己是如何睡过去的,故而第二日从梦中醒来的时候,她虽然脑袋不怎么疼痛,可是却有种不知今日是何日的奇怪之感。她隐约感到自己在床上,可又不知道自己是何时睡回床上来的,头脑渐渐清醒过来,白秋也就越想越是不对,因此连忙慌张地睁开了眼睛。
眼前是熟悉的景象,只是她反应了好一会儿,才迟钝地察觉到这里是位于奉玉仙宫内的她自己的房间。陈设是她屋内的陈设,床前是她床榻的纱帘,而她睡在被子里,眼前是男子里衣的衣襟,显然是被对方护在胸前。白秋愣了一下,缓缓地抬头往上看,她的视线经过里衣、锁骨、喉结、下巴、鼻梁……最后迎上的,是奉玉那双淡然的凤眼。
“醒了?”
奉玉见她睁眼,便出声问道。
白秋下意识地点了点头,可点完,她的脸当即就红了。即便两人睡在一起也不是第一次了,可唯独这一回白秋分外摸不清楚状况,她双手还抵在奉玉胸口,此时条件反射地想挪开,可奉玉的手臂一条被她枕在脑袋底下,一条拥着她、搂着她的背,她是整个人都被奉玉守在怀里的姿势,哪怕想挪,也不知该挪到哪里去。
白秋有点慌张,手足无措地问道:“我、我之前……”
“你之前被灵舟仙子抱走,在她仙宫中喝醉了酒。”
奉玉平静地对她解释状况,他道:“我将你带回来,放回房间里。”
“我、我喝醉了?”
“嗯。”
白秋“噢”了一声,低下头,脸上红红的。奉玉没有明说自己为什么也留下了,不过白秋却有些心虚,即使不问,她也隐隐能猜到是什么情况……要么是奉玉担心她喝醉酒,留下来照顾她,后来索性就住下了,要么就是她半梦半醒之间抱着奉玉不让他走了,以至于奉玉只好迁就她。
白秋以前没喝醉过酒,便不太清楚自己到底是哪一种,想来想去也分不清前后两种可能性那种比较高一点,看着奉玉安静的神情,又不好意思问,只好自己憋着。
奉玉低头看着怀里的小狐狸脸蛋通红、两只手小心翼翼缩在胸前的模样。他醒得极早,其实已经盯着白秋安稳的睡颜看了好一会儿,他在意秋儿昨晚唤得那几句“夫君”,在意她的心情到底是如何的,在意她如何想他……只是白秋连她昨天是怎么喝醉的都不记得了,这种醉酒后的事,想来肯定也忘了干净,徒留他一个人在心里为了这么两个字将酸甜苦涩尝了一遍。
于是奉玉轻轻睨了一眼白秋,唤道:“秋儿。”
“……嗯?”
白秋没什么戒心地抬头,接着,就被奉玉低头在唇上点水般地吻了一下。
他那双墨染的凤眸安稳地凝视着她,只听他道:“我可能有些等不及了。”
第75章
奉玉这句话成功地让白秋的心脏“咚咚咚”地跳了起来, 有一瞬间她险些误会话里有什么特别令人害羞的意思。奉玉沉静地注视着她, 目光灼热而平静, 仿佛里面有一团无声燃烧的火焰, 但却叫人看不出什么龌龊的念头来。
白秋经不住他这样看着, 视线不自觉地躲闪,只是她被奉玉紧拥在胸前, 再躲又有多少躲闪的余地?终于还是只能看着他的下巴。白秋的脑袋晕乎乎的, 下意识地问道:“你、你等不住什么呀?”
“……等不住你。”
奉玉声音低哑,冷锐专注的凤眼丝毫没有移开的意思, 灼灼地望着着她。见白秋神情仍是未懂,他倾身上前, 用自己的额头顶了顶她的眉心, 嗓音沉了沉, 解释道:“……秋儿, 由奢入俭难。”
白秋像昨晚那般黏他的日子已许久不曾有过,她身上温热的体温、香甜的气息,还有亲密时既高兴又羞涩的反应, 没有一处不让人觉得迷醉。她被亲了就很容易脸红,可又忍不住要蹭着亲回来, 觉得有点舒服或者觉得满足的时候就会黏在他身上,觉得不好意思了又会拿小手动来动去……她在凡间时便是如此,哪怕明知她是醉了酒意识不清, 浆糊似的小脑瓜里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可奉玉看着她那般模样, 还是被勾起了许多凡间的回忆,这些回忆里的情感他不曾与人说过,但每每想起依旧觉得心口微揪、甜涩皆有。
他想听她唤他“夫君”,想将她抱在怀中看月亮,想看着她晚上睡前在自己胳膊上打瞌睡。他甚至想到他们将来许是会有孩子……不过天界子嗣不大易得,这个大约比想象中还要遥远得多,奉玉只是想了想便暂时搁到一旁。
他原本也不介意等待,但昨日她的举动却像是久旱后的一场甘霖,使得他的耐心一点点地被诱惑、挑战、消解。
一旦见过她那么可爱的样子,以往压抑着渴望的寂寞的等待时光,就变得分外难以忍耐。
奉玉凝望着白秋,白秋不知不觉对上了他的眸子,然后她的脸便慢腾腾地红了。
奉玉解释得简略,白秋不晓得自己昨夜做了什么,又不太清楚奉玉复杂而悠长的心理活动,其实对奉玉的话一知半解……但她多少也能听得出与自己有关,故而有些局促不安地动了动。
奉玉依然抱着白秋,他低头看着她通红的脸,能感觉到白秋不知何时放出来的尾巴正在被子里扫来扫去,柔软的尾毛都扫到他的手背了。见她听了自己的话,神情却仿佛还有不解,奉玉索性凑过去亲她。不同于之前轻描淡写地一点,这次先是嘴唇上,接着是脸颊、额头、鼻子和下巴,他捧着她的后颈,动作不慢却很柔情,白秋被他搂着,没有来得及躲,下意识地往后缩,然而退不过,又被对方追了上来,只好被亲得眯了眼睛。
要知道太过分了脾气很好的狐狸也会被亲毛的,白秋蜷着小腿窝在那里等了好一会儿见他还没好,便有些焦急了。咬人这件事怎么想都是他们狐狸比较擅长,白秋被惹急了就有点想亲回去,晃着尾巴也去吻奉玉的鼻梁,结果报复行为没让对方有什么反应,反而被他整个圈住。
奉玉扣着白秋的后脑,两人闹作一团,凑得很近。床帘轻垂着,床榻间有种融融的暖意,白秋揪着他的衣襟,眸子有点不自觉地闪了闪,低下头。奉玉顿了顿,本来还想再凑近,然而,他的动作忽然一顿。
这时,奉玉感了感气,缓缓一滞,道:“……有人来了。”
“……嗯?”
白秋眨巴眼睛,先是一愣,接着回过神,发觉他用得是肯定句,连忙也跟着奉玉感了感气。
这本是最为简单而基础的仙术,既可用于感知自己的气息,以此来进行修炼,也可感知他人的气息,若是无意隐藏的来访者,隔着老远一段路便可感知到其仙气。
白秋尽管修为不高,可这么基本的仙法还是很熟练的,她在奉玉之后感了感,果然觉察到有人正在往这边来,而且快到了。
奉玉稍顿,替白秋理了理掉在她脸颊边的头发,道:“先起来吧,我们去见客人。”
白秋原本还在考虑要不要把奉玉推走,然后她自己躲回被子里团起来蒸发一会儿,可是此时听他这么说,却是不由得愣住,问道:“我也要去?”
她又不是什么有名气的仙子,来东阳宫或者天军营拜访的,肯定是有事要见奉玉神君。她本来想自己一个人待着不打扰奉玉,可见奉玉好像是要将她一起带走的样子,难免意外。
可是这会儿奉玉已经起了身,缓缓地取了外衫从容地套在身上,似是很快就能穿戴整齐。他大约已经晓得了过来的是何人,神情不急不躁,好像不是什么大事的样子,听白秋询问,便“嗯”了一声,也没多解释,反而是见她为了赶着出门整理衣服整理得有点着急,不小心系错了带子,便安慰道:“不用急,慢慢来。”
一顿,奉玉又问:“……或者我替你穿?”
白秋在奉玉一本正经地凝视下,赶紧羞窘地用力摇了摇头。她这时才意识到昨日她的外衫多半也是奉玉替她褪下的,刚才没有太大的感觉,白秋这会儿却突然害羞起来,暗自懊恼日后不能再乱吃甜酒。
奉玉抿唇一笑,倒没有再坚持。
……
尽管说要来客人,可奉玉却准备得颇为从容不迫。在他的态度影响下,白秋亦渐渐平缓下来,用充裕的时间整理好了着装,又仔仔细细地梳好了头发,这才跟着奉玉往会客的殿宇走去。等他们二人抵达殿中,已是将近半个时辰之后。
奉玉在抵达会客殿之前,白秋半途上就看到他解开了东阳宫的禁制,大约是让客人自己进来的意思。他们到达的时候,两位客人显然亦是刚到不久,白秋看到他们两人,便脸上微红,连忙不好意思地行礼打招呼道:“长渊仙君,灵舟元君!”
白秋想到自己昨天居然在灵舟仙子的仙宫中不知不觉喝人家酿的仙酒喝醉了,还难为情得很。而灵舟仙子的府邸,便也就是她和长渊仙君这对夫妻共同的府邸,白秋想想也能知道,她昨日醉倒的事,长渊也定是知道了。
且不说她与灵舟仙子昨天还是第一回 见面,因白秋没了喝酒前的记忆,她压根不晓得自己到底喝了多少,只觉得能喝醉定是喝了人家不少酒,如此一想,白秋着实尴尬得很,都有点不敢看灵舟仙子和长渊仙君了。
然而谁知长渊仙君和灵舟仙子比她还要尴尬,两人先同往常一般恭恭敬敬地喊了将军,接着便看向白秋。灵舟仙子率先关切地问道:“姑娘,你身体还好吧?”
“嗯,没什么大碍了。”
白秋闻言,赶忙点点头。她想想自己喝了人家那么多酒,又睡死在对方仙宫里,赶忙想要道歉道:“灵舟元君,昨天——”
“昨天真是对不起啊。”
谁知,白秋话还未完,反倒是灵舟仙子歉意地先开了口。她道:“我光顾着自己说话说得痛快,都没注意到你喝得已过了酒量。且若非是我私自将你抱回天军营,昨日也不至于如此……”
尽管晓得自己酿得仙米酒是治伤的,不会宿醉,也不会影响身体,但从白秋口中得了她无事,且见她气色的确不错的样子,仍是让灵舟仙子松了口气。说实话,白秋觉得她酿得米酒好喝,还是令灵舟仙子挺自豪的,只是一不留神将将军的宝贝疙瘩喂醉的确是过了,她年长白秋这么许多,本该照看与她。
灵舟仙子停顿片刻,便道:“我同夫君今日来此,便是特地来向仙子道歉的,虽不期望仙子谅解,但这份歉意,还盼仙子愿意听上一听。”
灵舟仙子说是这么说,但白秋原本还觉得是自己的错,哪里会有不谅解的意思?连忙摆手。再说,灵舟仙子本是极有威望的战仙,她愿意这般同自己道歉,白秋已相当受宠若惊了。
灵舟仙子见白秋接受,便笑了笑,她倒是不觉得有什么羞耻的,做错事便要道歉本是天经地义。不过,两人之中比较难应付的本就不是白秋,而是这小狐狸身边这位神君。
灵舟同白秋这边交代完,重新看向奉玉,神情便严肃了许多,她恭敬地低头,道:“将军。”
长渊亦跟着低头道:“将军。”
尽管白秋醉酒后同他更亲近,可奉玉想起昨日的情景,仍是后怕,故而对自己的爱将也还有些怒气。他想了想,道:“你们先前在天军营说要唤秋儿什么?”
这事灵舟仙子茫然,但长渊却是知道的,他答道:“……嫂子。”
奉玉颔首。这时,白秋便感到奉玉在桌案底下握了她的手,还没等她反应,便已被奉玉化成狐狸抱了起来。他将怀里的狐狸团团往桌上一放,道:“说来,你们二人过去也曾当我是兄长,现在可有什么想法没有?”
长渊:……
灵舟:……
大家都与奉玉熟悉,自是听得出他没有真要他们改口的意思,无非是觉得生气,在寻机会找他们麻烦。不过长渊和灵舟还没有说什么,白秋倒是先害羞了。听完奉玉的话,她尾巴不安地摆了摆,一转身就迅速地跳回奉玉身上,“咕叽”一下团成团,不肯出来了。
第76章
奉玉是怎么想的白秋不太清楚, 但她这么小一团狐狸, 着实是不好意思让长渊仙君和灵舟仙子喊她嫂子的。于是奉玉一回过神,转瞬间就看到一只小白狐跳回了他身上。白秋一下子还没团好,后腿踹巴了两下, 重新理了理尾巴,这才将自己重新团好不动了。奉玉愣了一瞬, 看着窝在他腿上雪白的毛球,嘴角不觉一弯,抬手摸了摸她。
但他护着白秋, 对待长渊和灵舟就没有那么亲切了。奉玉抬起头,搂着怀中的狐狸, 凤眸在灵舟身上一扫, 道:“醉酒入天军营,白日干扰公务。灵舟元君,若按军规处理, 你可有异议?”
灵舟仙子本就是来请罪的,见奉玉干干脆脆地给了她军规,反而松了口气。她在天军营里万年有余,自是不可能从未犯过军规, 不算什么事, 但昨日见到她的天兵不少,虽说未必全都看出来她喝醉、未必全都知道是她将白秋抱走, 但她还要领兵的, 若是将领有错就免于责罚, 将来只怕难以服众。
故而灵舟仙子坦然地轻轻吐了口气,就地向奉玉郑重地行了军礼,应道:“——没有异议。”
“那就好。”
奉玉略一颔首,说着,他又自然地摸了摸白秋的脑袋。
白秋感到奉玉在摸她,一直为了假装成球而紧闭的圆圆的小狐狸眼睛儿睁开了一点点,抖抖耳朵,慢慢地蹭了回去。她本来见事情解决,就想要从奉玉怀里跳回去、在旁边坐着了,然而这时,只听灵舟仙子顿了顿,补充似的笑着道:“不过……其实我同长渊的确是真心将将军认作兄长,虽说秋儿年纪小些,但唤她一声‘嫂子’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当年我和师兄成仙之后,在天军营里着实受了将军不少照顾,理应如此而已。”
白秋本来是想跳出去的,但听到灵舟仙子又往下说话的声音,不知怎么的犹豫了一瞬,就耽误了时机。
只听灵舟仙子怀念地道:“还记得之前,我们还笑过将军你是长兄,长渊排第三,我在最末。虽说这点年龄差如今看来不算什么了,但在先前,还是挺有趣的……”
听灵舟说起此事,奉玉神情未变,长渊嘴角则不禁淡笑了下,应道:“那的确是很久以前了,当时我同灵舟都还够不上是仙君。”
白秋窝在奉玉怀里,听到他们聊起之前的事便疑惑地一愣,有些在意灵舟仙子口中说奉玉是“长兄”,长渊是“第三”,而她是“最末”。“第一”和“第三”都有了,可是为何没有提到“第二”?
白秋想了一会儿,却想不出天军营中还有哪位足以加入奉玉和长渊之间、能被称为“第二”的人。
想了想,白秋便抬头去看奉玉,只见奉玉神君表情平静,看不出喜怒。
白秋自知自己在这种话题上插不上话,便没有插嘴多问,乖乖地缩着,只是将自己的尾巴困惑地圈在了奉玉的手臂上。
这时,灵舟仙子说到这里,亦是略微停顿片刻,脸上的怀念之色收敛不少,才正经地道:“仙妖之战以后,将军你在为人处世上便比先前还要严谨许多,天界诸仙诸神也道你气质比之从前更为冷然,不过外人面前虽是如此,天军营内的兄弟们却因此更为敬重仰慕将军。望将军明白,我与长渊……亦是如此。”
奉玉微顿,未言,却稍稍颔首。
灵舟仙子见状,笑了笑,接着神情又轻松起来。她摸了摸后脑勺,歉意地道:“不过无论如何,将你的宝贝疙瘩私自抱回去还喂醉了是我的错。这虽然不属于军规,可终归是我该带着诚意道歉的事……秋儿,你以后若是有事,不要客气,来寻我便是,就当是我欠了你很大的人情。”
白秋听到灵舟仙子说她是奉玉的宝贝疙瘩,白毛底下的脸就红通通的了,偏偏奉玉还未反驳,反而自然地“嗯”了一声,弄得白秋愈发不知所措,恨不得把自己糊在奉玉脸上让他不要说话了。然而她敢在奉玉这里撒娇乱蹦,却不敢对灵舟仙子太过怠慢,见她这么说,白秋连忙冲着灵舟“嗷”了一声,算是感谢和应答。
不过,等“嗷”完,白秋又不自觉地将目光投向奉玉。
他相貌得天独厚,即便是从她的角度看,仍是能看得出奉玉的侧颜俊美,因着气质冷锐,他若是不说话就有不好亲近之感。
长渊和灵舟又留在奉玉神君的仙宫中聊了一会儿往事,总体而言是灵舟仙子健谈些,长渊在一旁附和,奉玉偶尔搭话。不过虽说是停留,可实际上他们都未留太久。等长渊和灵舟离开,正好是一炷香之后,白秋等将他们两人送走,望着他们的背影,仍是有些茫然,过了好一会儿,便有些沮丧地垂下耳朵。
因着白秋一直没有变回人形,奉玉索性将她抱着,此时注意到了白秋垂下的耳朵。奉玉其实这会儿也被灵舟的话勾起了心事,正在失神,但见白秋神情失落,仍是一愣,好好地将她搂紧几分,尽量放柔了语气,带着笑道:“秋儿,你怎么这般神情?”
白秋看了他一眼,不自觉地说:“神君,你……”
“嗯?”
“算、算啦……没事。”
说着,白秋的尾巴又不自觉地晃了晃,她一扭身,往奉玉怀里钻了钻,自己找了个舒服的位置躺好。
“奉玉神君生来就性情冷锐,大抵因他既是战神也是将神,一生就立了战道……”
灵舟仙子之前说的话在白秋脑海中响起,让她的失落不觉愈盛,心脏一下一下重重地跳着。
先前灵舟仙子、长渊仙君和奉玉神君三人聊天聊得顺畅,白秋插不进嘴,却乖巧地在一旁听着。她原先也晓得奉玉是上古神君,天生的将神,可今日听他们三个人凑在一起自然地聊她只在传闻中听说过的仿佛很遥远的事,白秋原先在第一次发现奉玉原来是神君那一刹那,心头涌现出的那种难以形容的低落感突然又来了。
她其实并不了解奉玉。
即便他们在凡间相处了许久,即便他们拜过堂当过几日夫妻,即便时至如今他们相处的时间已有一年有余……这些时光相比较奉玉经历过的岁月而言仍是沧海一粟,即便是奉玉自己也说过……若非凡间这般意外,他不会喜欢上她。
白秋不晓得自己觉得难过,却觉得难过得要命,于是别扭了好一会儿,索性开始在奉玉手臂间打滚,拿脑袋用力地蹭他,想着干脆将他的手蹭破好了。
然而奉玉被这么软软地蹭着,自是没想到白秋居然有如此远大的志向,故而在他看来,便是自家的小狐狸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开始卖力地撒娇打滚,他一愣,生怕白秋自己蹭着蹭着掉出去了,连忙用力将她抱好。
白秋蹭了一会儿,发觉奉玉皮太厚实在蹭不破,只好泄气了。这时,白秋才恍然发现,时辰已有些不对了,问奉玉道:“你今天不用去天军营嘛?”
奉玉通常来说,早晨是要去检查天兵训练的,大多数时候天未亮便要出发。这点跟在凡间时倒是相似,她有时候早晨醒来摸着摸着就摸不到奉玉了。
奉玉“嗯”了一声,扫了她一眼,道:“我怕你昨日喝醉,今日酒醒还会有什么不适,便调了一日休日,事情推给长渊了,劳他代办一日。”
奉玉说得轻松,白秋却有点羞愧了。然而这时,只听奉玉道:“不过你既然没事,今日就当做是普通的休息吧。”
他稍一顿,又说:“秋儿,我等下回屋一趟,你自己随意休息便是。下午……我便教你练剑。”
白秋闻言,连忙点点头,但她看到奉玉说这话时眉头轻蹙着,一怔,又有些担忧。
奉玉将白秋送回她自己的屋子,便暂且离开了。白秋在自己屋里蹦跳一会儿,想到奉玉先前的神情,想来想去还是觉得担忧,便从床上跳下去,蹭蹭蹭跑到奉玉屋门口。两人住在一个院子里,她跑过去根本没用多少工夫,她凑过去跳了一下,蹦到门槛上,用额头小心翼翼地顶开了门。
其实白秋之前就注意到,奉玉在听灵舟仙子和长渊仙君谈起今日说得那些话时,情绪似有些不对。他今日神情格外少变化,话也分外得少,这些异常的状况令白秋本能地有点不想离开他身边。
奉玉的门没有锁,约莫是本来就没有拦她的意思,白秋一顶就顶开了。她跑进屋里又拿额头将门关好,这才跑向奉玉。奉玉此时已在屋中坐好,他闭着双目,呼吸平稳,显然是已入了定,白秋能感到他周围的仙气隐隐在涌动着,是有仙术正在运转。她感了一下气,愣了愣,察觉到奉玉此时用的有点像灵舟仙子昨日给她演示时用得法术。
白秋的仙术在一众道行高深的老神仙中不算出挑,但在同龄人中也绝不算差的,她原地跑了两圈,犹豫片刻,还是跳到了奉玉的膝盖上趴好,深呼吸一口,运转自己的仙气,闭上眼——
再睁眼,白秋已是立于一片陌生的景象之中。
她还来不及东看西看,就静站在不远处的奉玉也注意到了她。见白秋进来,他虽有些意外,可似乎也不是太过吃惊,只是朝她招了招手道:“秋儿,过来。”
白秋在外面是狐狸,可是一进入奉玉脑海中的幻境,她却已是人的样子了,见奉玉朝她招手,白秋连忙朝他跑了过去。
第77章
等跑到奉玉神君身边, 白秋便被他轻轻地扶了一下,然后被守卫般得护住。白秋刚刚进入此地还没有镇静下来, 她的目光左右转了转, 然后下意识地问道:“这里是哪儿?”
她知道这个地方是奉玉脑海中的幻境,可到底不知道具体是什么情况,心中仍有几分惴惴。她的心脏跳得有点快,带着初次踏入神秘之地的不安和隐隐的激动。说到底,她是没有和奉玉打招呼, 偷偷借着他的法术进来的, 白秋心里还是有点担心奉玉不高兴。
这个时候,他们两人正站在一个空敞的高地, 眼前的场景有些昏暗阴郁,乌云蔽日、沙尘漫天, 隐隐能听到呐喊之声,但并不十分鲜明, 像是隔了一层雾。
奉玉一顿,便回答道:“这是我的记忆之中。”
“……!”
他语气说得淡淡,白秋却是愣了愣。
修为高深的仙君神君的记忆可以自成一方世界,因岁月长久, 他们有时会对回忆进行梳理。有时是像灵舟仙子那般将记忆回溯出来,有时也可进入记忆之中……白秋并非没有听说过这样的术法,可是见有人用, 还是第一次。
奉玉倒是未对白秋私自进入他的记忆幻境有什么不满的样子, 他将视线投向地面, 缓缓地解释道:“这是七千四百年前,仙妖大战之时,我们三十六天军同妖王之间的一战。”
白秋听着他的话一愣,因为奉玉的语气太过平静,平静得宛如一潭死水。她还从未听过奉玉这样说话,莫名有点心慌。只是奉玉的侧脸依旧俊美而冷淡,从他的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白秋顿了顿,便下意识地顺着他的目光一并看去,接着,白秋便狠狠一愣,呆在原地。
此时呈现在他们眼前的,是一幅战场的画面。
无数天兵正从三十六重天涌下来,黑压压的一片,犹如军队堆砌而成的瀑布,而军队的另一边,成千上万的妖族也仿佛奔涌的江水一般朝天兵天将喷涌而来!两股愤怒的潮水疯狂地撞在了一起,交错着的呐喊、吼叫,无数的仙术和妖法碰撞的电光!兵器碰撞、仙术交接,昏暗的天色之下,术法的亮光竞相碰撞,用血色的光亮点明了天地之间!
天兵的剑劈倒了试图偷袭的狰狞的恶妖,足有房子那么大的妖花张开血盆大口吞噬了试图将它斩去的仙人。无数人倒下,无数人冲向前方,天地间简直要被疯狂的战意和死亡的沉寂填满。她看到奉玉冲在天兵天将的最前面,他骑在马上,一剑接一剑利落地挥出,脸上一片死寂,每一剑都好像是要杀尽所有恶妖。
记忆中的时间似乎与正常不同,白秋看到这片世界中的日夜不停地变换,也不知是过了多久。须臾之后,战场上已是一片空寂。然后,她看到奉玉单膝跪在满是尸体和散落的武器的沙场之上,他的剑深深地插在泥土之中,他低着头,任凭长发被萧冷的寒风吹得散乱飞扬。
说来奇怪,他们明明站得很远,却能够看到战场上的细节、看得清楚每一个人临死前痛苦狰狞的表情。等看清楚奉玉此时的样子,白秋不禁狠狠一怔。
她还从未见过奉玉这般的神情。
奉玉生性冷锐,他在外人面前少有表情,一向看起来比较冷淡,但即便如此,也绝非是像这般。此时的奉玉脸上是一种难以形容的死气,白秋知道他还活着,可在画面之中,看起来却像是浑身冒着了无生机的寒烟。他浑身是血,盔甲和战袍都被干掉的血迹弄得斑驳,仙剑上有了裂痕。他身负三箭,从上面的妖气就可以这些箭来自于何处,可是奉玉看起来丝毫没有准备将它们拔|出|来的意思,他依旧深深地跪在地上,凡间的泥土几乎要被他的膝盖跪出一个坑来。
白秋几乎是下意识地揪住了站在她身边的真正的奉玉神君的袖子,张了张嘴,却觉得喉咙里发不出声音,过了许久,才勉强道:“这是……?”
“……我不知你有没有在天界听过,有些人说我战无不胜。”
这时,只听奉玉道:“但战场变幻莫测,这世间又如何有不败的兵家?那些人说得话并非实情……这是我的第一败,也是最后一败。”
白秋怔怔地望着他,竟是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话来才好。她是出生才不过十几年的小狐狸,生在太平年间,天界的几次动荡对她而言都是遥远的几千年前的事,而如今天庭的地位已无人能够动摇,仙妖一战后,世间已再无能与天兵天将匹敌的恶妖,若非奉玉,恐怕她一辈子都不可能见到像这样的场景。
而且,白秋的确是一直以来听到的都是奉玉神君战无不胜,成百上千场战役,从未败过。他曾有过一场败仗,时至如今还是第一次听说,但看着奉玉沉静的神情,白秋又瞧不出奉玉是如何想的。他静默地望着跪在沙场中、背后插着三支箭而不发一语的自己,目光沉沉。
奉玉顿了顿,又补充道:“这一仗……损失惨重,且我与长渊、灵舟的一位挚友,亦折于这一战中。”
奉玉说这话时口气平稳,视线依旧沉静地望着远方。但白秋听到心里却是不由得愣了一下,旋即小心翼翼地问道:“就是之前你和长渊仙君、灵舟元君说话提起排名的时候,排在你和长渊中间的那个人吗?”
奉玉一顿,沉默的时间比以往稍微长了一些,大约也是在回忆起了什么,过了一会儿,才道:“嗯。”
他说:“他是最早一批出生在仙界的仙人,年纪较我稍小一些,但比长渊稍大,为人认真谦和,在几人中与我关系要好些,但有时候灵舟与长渊吵架,多也由他调和。他虽也在军中,但其实是天官,不算是天兵天将……若非见情况危急急于帮我们,本不至于道消身死。不只是他,还有数以万计的天兵,都葬身在这场战役中。”
说到这里,奉玉不禁微微闭了闭眼,待睁眼后,冷静的凤眸之中依旧是一片幽黑。他又将视线重新投入到眼前的景象之中。
尽管这些事情说来已经过去很久了,可他却始终难以忘记。这一战之后,他在战场上一个人跪了七七四十九天,并在心中发誓,永生永世绝不再败。
仙界岁月漫长,其实极少有什么真正的永恒。陨落的仙人未必轮回之后不能再得机缘归来,也少有什么事可以铁口严断绝不会发生。然而这个誓言他信守至今,身故之人……却始终没有回来。
他将这场战役的回忆留存,时不时就会进来看看,今日听到灵舟仙子说的话,记忆就又被勾了起来,于是又踏入其间。奉玉自己也不清楚为何自己要对白秋说起这些,而且不知不觉还说得多了些……这只小仙狐素来乐天,年纪小,光是看着她玩就觉得很可爱,故而实际上……他本不欲她知道太沉重的事。眼前之景,在白秋未来之前,他时常一遍一遍地看,反复思索自己战败的原因,反复寻找漏缺,即使早已将细节处处记在心中,却仍然不曾停下,自从她来之后,也就看得久了。然而无论过去多久,面对这般场景,他心中似乎始终难以全无波动……
奉玉一顿,正要闭眼凝神平复心情,再将白秋从记忆中带出去,忽然,他就感到胸口一软,怀里好像撞进了什么十分温暖的东西。奉玉下意识地低头,就看到白秋用力地钻到了他怀里,脸靠在他胸前,手臂抱着他的腰。
见奉玉低头看她,白秋脸上不禁略有几分发烫。
她虽然年龄不算太大,修为也不算太高,没有亲身经历过这样的场景,但仙狐善感,她隐约能感到奉玉表情虽没有太大的变化起伏,可情绪多少有变,下意识地就想安慰他。白秋抿了抿唇,红着脸试图解释道:“我刚才试了一下,在这里好像没有办法变回狐狸,所以只能这样了,你先将就一下这样抱着吧……我是狐形进来,在外面应该还是狐狸的,等出去以后……”
白秋话还没说完,画面已经一转,没等他回过神来,居然已经从奉玉的回忆中出来,重新回到他房间内了。然而还没等白秋回过神从奉玉膝盖上跳下来,已经被奉玉一把抱起,变回人形压在地上。
场景切换得太快,白秋其实不太适应这种从虚幻到现实的感觉,觉得天旋地转的,因此看着眼前的奉玉,脑袋还有点发懵。这时,只见奉玉终于对她笑了一下,凤眸微微弯起,有种说不出的味道。
他问道:“你为什么会觉得比起你的人……我会更喜欢抱狐狸?”
第78章
奉玉俯身压在她上方, 昔日沉静的凤眸含着笑意,灼灼地盯着她。虽说他压下来得突然,可是却注意地用手护住了她的后脑和腰, 白秋躺在地上,头枕着奉玉的手, 从晕眩中回过神后就怔怔地仰脸看着他,被奉玉这样的目光凝视着, 她不禁有些窘迫地道:“可、可是……”
白秋的脑袋有一瞬间的呆懵,她的原型又白又软又小只, 有九条蓬松可爱的大尾巴, 她每天都将自己打理得干干净净的, 尾巴整整齐齐地梳好。在家的时候,爹、娘还有哥哥都是抱着她的原型玩的,她自己也是觉得自己的原型比较漂亮, 故而想要安慰奉玉的时候,她几乎是理所当然地觉得用原型比较好。
奉玉的心早就软得化成了一滩水, 无论是狐形还是人形, 光是白秋试图用自己来安慰他的举动, 就已经令他欣喜若狂,恨不得将她藏在身上带走了才好。
这时, 只听白秋道:“可是你平时抱着我的原型,看起来还挺开心的呀……”
奉玉笑着道:“的确挺开心的, 但你的人形大一些, 在我怀里, 我抱到的你就要多一些,不是更好?”
“……诶?”
白秋听这话一愣,然而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奉玉已低头吻了吻她的脖子,埋首到她颈间闷笑。
他的鼻尖蹭在她的皮肤上,发丝也落了下来,白秋被他笑得发痒,不自觉地动来动去,可惜被奉玉摁住。白秋其实本来还想再问,可是见奉玉笑得很高兴,没有继续回答的意思,也就只好作罢,乖乖地搂着他不动了。但她躺了一会儿,想到奉玉先前在记忆之境中的模样,又想起那个回忆中奉玉身负三箭跪在地上的样子,还是有些担心,想了想,缓缓地将手伸到奉玉背后,一下一下地摸他在幻境中被箭射中的位置。
奉玉原本正笑着抱她,但感到白秋的动作,便微微一顿。
他自是觉察到了她的小爪子探到了自己背后,从她摸的位置,奉玉也猜得出这小狐狸是为了什么。他动作一滞,扬眉问道:“想看看?”
白秋一愣。
奉玉紧接着又轻描淡写地接口道:“不过时至如今早就没有痕迹,你什么都看不到就是了。”
白秋摇了摇头,哪里好意思让奉玉脱衣服给她看,忙道:“算了算了……”
相处这么久,尤其在凡间还当过夫妻,白秋怎么可能从未见过奉玉的后背,她当然晓得他的后背什么疤痕都没有……白秋自己那么浅的修为,之前被妖花吞掉受的伤,如今都尚且恢复原状了,奉玉是神君,恢复得自然更快,更别提还是上千年以前的事……
只是口中说着算了,白秋还是担心地望着那个位置,手也没有松开。
奉玉看着她的神情,一笑,捉了她的手放到唇边亲了亲,接着,似是随口般地问道:“说来,我让你自己好好玩,你怎么没在院子里待着,跑到我房间里来了?”
“我……”
白秋也知自己不打招呼就跟着跑到奉玉的记忆里去有些冒失,她回答道:“我看你和灵舟元君他们说完话以后,表情好像不大对劲,所以就……”
奉玉微微愕然了一瞬,继而笑着摸了摸她的头发,道:“关心我?”
奉玉本以为她会同平时一般赤着脸慌张地找借口,谁知白秋憋了一会儿却没有否认,而是沮丧地垂了睫毛。
白秋摸着他背上受过伤的位置,回想着幻境中那个奉玉死气沉沉的脸色,她的心脏一抽一抽地疼,感觉疼得都快掉眼泪了。她担忧地问道:“幻境中那个时候……你是不是很难过?”
奉玉未言。
她低着头道:“……你先前同长渊仙君,还有灵舟仙子说得事我都不太知道,毕竟都过去那么久了。七千四百年……我和哥哥的年纪加起来都连零头不到呢,你过去有过什么朋友我都不太清楚,出过什么事我也不晓得……那个时候,你看起来很痛苦,可是我也没有陪过你……要是我在的话……”
白秋说着说着声音就轻了,眼睫垂得更低,扇子似的睫毛在眼底打下一片低落的阴影。因为仔细想想,即使她在好像也帮不上什么忙。白秋虽却未曾经历,却也知道眼睁睁看着昔日朝夕相处的将士和好友埋骨,该是何等苦痛,否则奉玉也不会露出回忆中那般表情,若是她在那里……白秋还没有几千岁,自是不知道自己若是有几千年修为会怎么样,只能以如今的自己作为评判……
她越想越是失落,然而就在这时,白秋感到身子一轻,是被奉玉托着背扶了起来。
奉玉看着白秋以被他压着的姿势都能说着说着伤心地发起呆来,心里也觉得有几分好笑。他看白秋的一双漂亮的杏眸里一闪一闪的,生怕她伤心哭了,赶紧抱起来哄哄。
白秋被他哄小孩似的在背上拍了两下,眨巴着眼看过去。奉玉想了想,道:“秋儿,你可否随我过来?我带你去看些东西。”
奉玉的语气稳重平缓,白秋愣了愣,连忙点头。于是奉玉一展袖站了起来,白秋也随之站起,两人一同走到院子中,白秋乘上了奉玉的云。东阳宫位于东方,而天军营在西方,白秋原以为奉玉是要带她去天军营的某处,谁知上了天后,奉玉却领着她往更东的方向走,离天军营越来越远。
过了许久,穿过重重仙云,云散雾开之后,白秋竟在云层中看到一座极高的仙台。奉玉带着她顺着台阶往上走,每走一步,天色就要暗上一分,等登上仙台台顶,明明是白昼,天色却已暗如午夜,唯有四面灯座上还立着四盏皎白的长明灯维持光亮,像是淡淡的月光。
“这里是三十六重天极高之境,亦是距离天军营的最近的仙气充裕之处,为了防止太过剧烈的仙风,我们在上面建了用仙法建了穹顶,日光找不到此处。”
奉玉将白秋带到仙台边上,一边走,一边解释。等走到仙台边上站定,奉玉便道:“仙妖之战,包括我与长渊、灵舟的挚友齐风仙君在内,陨落天兵、天将及天官共两万六千三百三十一人,我们替他们在此点了莲灯集聚神魂,愿他们早日归来。”
这个时候,白秋已经随着奉玉一并站在仙台边。她原本还因为周围越来越暗有些不安,此时随着奉玉说话,她的目光也随着向天台内望去,紧接着便是呆住。
天界三十六重天每一重都建有成百上千的天台,不同于白秋之前见过的其他地方,眼前的仙台造得极大,一眼望去竟望不到尽头,台上造了一个巨大的水池,灵泉汇聚在池中,无数莲灯在水面上悠悠浮起,橙红色的火光安详地闪烁着。由于四周一片夜色般的幽暗,澄澈的泉池犹如镜面般反射着池上的景象,水面上的每一盏莲灯都与水中倒影灯底相接、火光映衬,放眼望去,犹如水中星空、镜中灯海。
每一盏莲灯,对应一缕神魂。
莲灯中清澈的火光,正平和而悠然地燃烧着。
奉玉走过去,在泉池边屈膝蹲下,将手指探入水池之中。他的手一碰到灵池,周围的莲灯就都转悠地缓缓朝周围散开,独有一盏灯从遥远之处慢慢地漂了过来,最终在池边停下,驻靠在奉玉手边。奉玉将手轻轻地在灯身处碰了碰,却未将它从池中捞起,而是淡淡地对白秋解释道:“这一盏,便是为齐风仙君所点。”
奉玉的语气和缓,但说到此处,他仍然稍稍停顿了片刻,趁着面前的莲灯,脑海中再次浮现出当时的景象。
战败、挚友陨落、战争一地残骸……
白秋先前问他那个时候是不是很难过痛苦,但看她的神情,奉玉自是晓得这小狐狸向来温柔,为了尽量不要戳伤他,有意用了相对平和的词汇。
难过和痛苦……这些情感,若说是回到当时,自然是有的,在他回忆中的那个时刻,或许说是绝望亦不为过。不过那些事……毕竟已经过去那么久了,虽然即使如今回忆起依旧会痛心、依旧会被回忆中的情感震颤,却终究及不上当年。
岁月会将悲伤和痛苦磨平,会将记忆化作人的一部分。
奉玉笑着问白秋道:“你道我是何人?苦痛自是有过,但你若是因此为我担心,亦是不必。”
第79章
说到此处,奉玉微微一滞。
尽管说是不必, 但无论如何, 白秋愿意替他担心, 依旧是件令人高兴的事。
他道:“再怎么伤痛,那也已经是七千多年前的事。彼时我也才不过两三千岁,如今却已历世年岁过万……过去之事我不会忘, 却也未曾沉湎于此。我是他们的将领, 他们生时唤我将军,我自不能止步于悲痛。”
若不背负着他们愿望和信念前进,便是辜负。
不可止步, 不可自堕,唯有身负沉痛以前行。
奉玉未曾说下去, 只是静静地望着水中漂浮的莲灯,他的眸中倒映着满池星光似的莲灯之火, 水中的莲灯轻轻地摇曳。
白秋在一旁看着,她看向奉玉手中的那盏莲灯。白秋能够感到这泉池之中有许多莲灯上都依托着微弱的神魂, 但这一盏上没有,许多盏上都没有, 上面的灯火依旧澄净而明亮, 可是相比较于那些有神魂依托的莲灯, 这些灯上难免有萧索寂寥之感。
白秋一愣, 她原以为奉玉会再触碰那盏莲灯一会儿, 或者将它从水中拿起来, 然而并没有。他说完只是给白秋示意般的碰了碰, 就将手收回,他的指节收回来时不慎在水面上点了一下,泛起一点点小小的涟漪。奉玉直起身子站了起来,莲灯则礼貌地又往池心飘悠着去了,其他原本散开的莲灯也重新转了回来,在池面上漫无目的地缓缓旋转漂流。
白秋自是知道奉玉有着极为坚定而强大的内心,否则这万年来无法跨过那么多挫折磨难走到如今,可是看着奉玉沉默的神情,她仍然忍不住问道:“这些莲灯……是可以将陨落的神仙的神魂重新聚到这里,然后重新用仙气育养吗?”
她听到刚才奉玉简单地说了“集聚神魂”这个词,而奉玉先前又讲过这里是仙气充沛之地,只是没有详细解释莲灯的作用,白秋方有此一问。
奉玉一顿,答:“是。”
他说:“这些莲灯可以聚集破碎的神魂,让虚弱的神魂暂时歇气,在此重新沐浴仙气而正常壮大。若是有已经投胎转世的灵魂,这些莲灯亦可为他们保驾护航。”
说着,奉玉看了眼白秋。
他自是知道白秋为何有此一问,白秋能从这些莲灯上感觉到的,奉玉守护莲灯已有数千年,自是知道它们哪怕一丝一毫的变化。他眼角的余光瞥到白秋欲言又止的担忧的神情,顿了顿,出声唤道:“秋儿。”
“嗯?”
白秋下意识地抬起头。
奉玉问:“你可还记得上次趴在西墙那里看你的天兵之中,有一个叫安平的?”
白秋一愣,脑袋点了点,脑海中第一时间就浮现出了那群欢乐的天兵的模样。因为这个天兵是玄英专门介绍过、提过名字的,白秋当然还记得,他同其他傻乎乎的天兵一般,带着点挚诚的男孩子气,行为举止都不加掩饰,坦诚得很。
奉玉道:“安平当年,就曾在仙妖大战之中身殒,于四百年前重新归来,又重回天军营中。”
白秋呆住。
奉玉一笑,将手递给白秋。白秋看着奉玉给他的手,呆愣了一瞬,方才将自己的手放到他手心里,然后立刻就被奉玉紧紧握住、攥在手里。他的目光投向泉池之中,无数莲灯依旧在池中星星点点地闪耀着。奉玉道:“如今距离仙妖之战已过去七千年,这里的莲灯早已不是两万六千三百三十一盏。当年陨落的神仙,有些不过是下凡历了一场大劫,有些虽是神魂散尽,但千百年来又得机缘,陆续重归于天,正如安平。齐风虽至今未归,神魂也未在莲灯中聚起,但许是魂魄已下到凡间,只等凡劫结束便可归来……仙界岁月漫长,只要有耐心,终究能等到再聚的一日。”
说到此处,奉玉一顿,重新看向白秋。他的目光灼耀,满池莲灯的微光映衬着他的半边面容。
他道:“妖王身死之时,曾散尽一身妖气留下十处妖境,如今我们已寻到九处,还剩一处未曾寻到捣毁;这处仙台在仙妖之战后曾点灯两万六千三百三十一盏,如今已有三千七百名仙神归位,余下两万两千六百三十一人未归。秋儿,你虽未曾见过他们之前的模样,未曾共赴七千年的那一战,未曾见我送他们离去,未曾在此点下这两万六千余盏莲灯,但接下来的万千岁月,你可见我摧毁最后一处妖境,陪我将此一战最后终结,然后我们再回此处,一并见证这两万将士重新归来——”
奉玉那双凤眸沉静地凝视着她,出声问道:“秋儿,你可愿意?”
白秋呆滞许久,竟是不知该从何说起、说点什么才好。奉玉的容颜在此光景之下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味道。在穹顶制造出的夜色之中,白秋已然忘记此时还是白昼,她回过神来,已化成狐狸“嗷”了一声,扑进奉玉怀里。
她此时方知奉玉与她说起过去之事时,眼中的光彩是何意蕴、为何时至如今已没有消沉之色。比起只能眼睁睁看着奉玉以前痛苦的回忆而无能为力,她自是愿意同他一起等待下去的,因为奉玉话中的这份希望所在,白秋消沉的心情也一下子随着扑到他胸口重新高兴了起来。奉玉极为自然地将她接住,抱在胸前摸了摸白秋的脑袋,看着她雪白的耳朵在自己的眼皮底下一下一下地晃悠。
只是白秋在奉玉胸口打了两个滚,滚完头脑中却忽然灵光一闪,有些后悔了。她变成白狐狸扑过去是无意识的行为,是身体的本能如此行事,可就在不久之前,奉玉还说比起她的原型,更加喜欢人形。
白秋这么一想就垂了耳朵,可是怕奉玉瞧出她的沮丧,连忙又将耳朵竖了起来。她小心翼翼地抬眸去瞧奉玉的神情,见她摸着自己柔软的狐狸模样好像也没什么不满的样子,反而唇角依旧挂着淡淡的笑意,方才松了口气。
只是自我怀疑的种子到底已经在心中种下。
数日后,在天军营供给天兵们居住的一间院落内,玄英困惑不解地坐在床上,靠着床沿看着在镜子前面蹦蹦跳跳的妹妹。
只见白秋化了狐形,一身洁白、干净而且蓬松的皮毛,拖着九条漂亮柔顺的白色尾巴。她竖着耳朵,一双圆溜溜的狐狸眼睛望着镜子,她在镜子前动来动去,趴下来又跳起来,抖耳朵、甩尾巴,她将尾巴贴着脸转了几圈,又在地上慢吞吞地滚了两下,接着白秋转到背后去,将自己的尾巴像扇子一样整齐地排开,翘起尾巴看来看去,然后又拖着尾巴转了个身,回到正面,摆成各种各样的姿势,在镜子前面乱转。
这里是玄英独住的屋子,玄英就这样看着自家小只的妹妹来来回回在镜子前面转悠了一个时辰,白秋一会儿像毛团,一会儿像年糕,一会儿摆成“人”字形,一会儿摆成“之”字形。
她今天显然是特别打扮过的,尾巴上的每一根毛发都打理得特别漂亮,她本来就是只漂亮的狐狸,这样精细得一收拾,简直雪白得闪闪发亮。
玄英笑了笑,不解地问:“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妹妹,你今日怎么这么爱漂亮。”
白秋以前在旭照宫的时候就很爱收拾自己的狐形,总把自己弄得整整齐齐的,也爱用狐形欢乐地转来转去照镜子,可即便如此,今日总也还有些不对劲。奉玉神君的仙宫里又不是没有镜子,她大老远地跑到自己这里来照不说,表情还颇为难过,照了这么久,看起来还很是不自信的样子。
果不其然,一听到玄英问她,白秋的一对耳朵就不由自主地耷拉下来,她情绪低落地看了眼兄长,不确定地问道:“哥哥……我的狐形,难道不好看吗?”
玄英闻言一愣,倒是没想到她会问出这样的话来,当即面色便是一凌,问道:“——谁说你不好看了?你哪里不好看了?!别听他们的!你是全天下最可爱的狐狸!谁跟你说得这话?告诉哥哥,哥哥帮你揍他。”
说着,玄英果真伸手要去拿剑。
白秋垂头丧气地答道:“……神君。”
玄英:“……”
玄英想了想,有点不敢相信,可是白秋认识的神君又不多。他稍顿,接着迟疑道:“——你说奉玉神君?”
白秋点了点头。
紧接着,委屈地趴到地上团好了,耳朵还是垂着的。
玄英愣住,只觉得可能是有什么误会。可是看着白秋的样子,他又觉得心疼,玄英思索了一会儿,认真地回答道:“……对不起,秋儿,这个哥哥暂时打不过。你再等我一阵子,等我再修炼一千年,一定帮你揍他。”
第80章
“嗷?”
白秋回过神, 抬起脑袋迎上玄英较真的眼神, 方才晓得是自己刚才乱说话让哥哥理解错了, 连忙摇小脑袋道:“不是的,不是的, 我不是让你去和神君打架……”
奉玉神君是上古时候的神君, 又是掌管战事、将才的战神兼将神, 战斗力在世间仙神中绝对是顶尖的。白秋向来仰慕优秀、英俊、年纪轻轻就在天军营中拔尖的兄长, 但也是绝对不会让哥哥去替她和奉玉打架的……况且,她又不是想打奉玉。
白秋将奉玉之前说的话大致和玄英解释了一下, 只删去了可能不适合到处乱说的奉玉的回忆,还有在白秋看来暧昧得她不好意思说的部分,不过即便是如此,她讲着讲着脸也有些红了, 毛茸茸的爪子不知不觉地在自己尾巴按来按去。
“他好像觉得比起我的狐形,还是人形抱……看起来更好的样子。”
白秋有点难过地道, 光是这么说着,她心里就有种说不出的沮丧感。她难为情地低着头,又抬眸看着镜子里自己小白狐的倒影,道:“所以我有些在意我的狐形,是不是真的不够好看呀?”
这么说着话, 白秋就不自觉地站起来在镜子前又转了两圈, 她今日特地好好地打扮过了, 每个部分都是尽可能完美的样子, 可惜她不敢去给奉玉看, 只能跑来哥哥这里转转。白秋此时注视着镜中的自己,仍是颇为没底气的样子。
玄英听完白秋叙述的前因后果,倒是一愣,不禁道:“妹妹,你这是……”
“嗷?”
白秋疑惑地望过来。
“……算了,没事。”
玄英想想终是一顿,无奈地摇摇头,简直想笑,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和妹妹解释。
若奉玉同他们一般也是狐狸也就罢了,但奉玉是生来便为人身的神君,对白秋许是爱得不行,无论人形狐形只要亲近他都会高兴,但既然是男女之情,有些事,终归是只有人形才能做得。
玄英虽然年纪不大,相比较于那些几百几千岁的神仙,在天军营的时间也不算很长,但多少算是同奉玉接触了几年时光。这些日子奉玉虽在外面表现得不多,平日里依旧是不苟言笑的神君形象,但任谁都瞧得出他对白秋十分宠溺,他们两人相处之时,任谁都看得出奉玉眼中带着爱意,眼神骗不了人。比起其他天兵,因玄英得了特许可以随时去东阳宫里看妹妹,他见到奉玉和白秋相处的机会也要比平时多些,奉玉待他并未比其他天兵更为热情,但已十分礼貌,玄英并没有什么不满之处。
大概是因为害羞,白秋当着他的面和奉玉撒娇时大多用的狐狸形态,奉玉会安静地坐着随意她乱动。玄英有一次见到他轻轻地摸白秋的脸,白秋自然地将脸靠在他手上蹭,奉玉看着她,素来冷漠的凤眸里竟是隐隐含了笑意,温柔得近乎梦境。
百炼钢化绕指柔。
玄英想到奉玉神君平日里看着那般冷淡,但看着白秋狐形在他周围蹦跳打滚时许是也颇为无奈的样子,忍俊不禁。他走上前去,在白秋的眉心红印上点了一下,取笑道:“笨妹妹。”
白秋被点得眯起眼睛,眨巴着眼看玄英。
玄英笑着道:“不必担心,你的狐形自然是好看的,不信你出去问问,要是有谁说你不可爱,回来你可以随便打哥哥。再说,将军说的又不是你的狐形不好看,也许他是两个都喜欢呢?你不要自己胡思乱想,如果实在介意,为什么不干脆直接问问神君?”
“……我就是不好意思问呀。”
白秋脸上一烧,不安地甩了甩尾巴。若是她有胆子问的话,肯定早就去问了……也不是说她不敢问奉玉问题,就是……
若是同哥哥说得那般,他是两个都喜欢就算了……可万一,他是真不喜欢她的狐形呢?
白秋光是想想,心里就颇为不安,难过得想刨个坑躲起来了。可是她自己看镜子也得不出个结论,最后还是道:“……算啦,我今天还是先回去了,等下还要练剑。”
“嗯。”
玄英颔首,但没等白秋跑掉,他还是忍不住笑着问道:“说来,你人形狐形换来换去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怎么忽然在意起这个?”
白秋一愣,答道:“因为神君他前几日才这么说呀,还有……”
白秋稍稍一顿,没有继续说下去,但白毛底下的面颊不禁又有几分红了。
因为她当时都答应要陪奉玉等两万将士一起回来了,虽说她现在回忆起来也不清楚奉玉这个“陪”,具体是到底是什么一种陪法,可是要在意的事到底多了些。而且奉玉年长她这么多,修为又高,若是陪的话,她很多地方都得更努力些呀。
玄英一笑,见妹妹慢慢地出神了,没有继续说下去,倒也没有多问。两个人又随口说了几句,他便看着白秋蹦蹦跳跳地从屋里蹿跑了,往东阳宫的方向去。
如今白秋练剑也练了一阵子,因之前在校场上围观的天兵太多了,如此受瞩目,多少会有点影响白秋的发挥,且又出了灵舟仙子醉酒一事,奉玉便就她的练习做出了些调整。尽管时不时还是需要用到校场,不过有相当一部分时间还是恢复到了旭照宫的院落,两个人关起门来训练,即便是在校场中练习,奉玉也会提前安排好,将没事干常来看热闹的天兵都拉去训练、出任务。
于是接下来一段时间,天军营的天兵天将们便发现见到神君夫人的次数少了,不过与此同时,他们也都察觉到白秋近日练剑好像特别认真的样子,而且进步得颇快。
白秋这一阵子的确很是认真地练了剑,之前山神大会教琴的闻芹仙子就说她本不该以琴为武器,应当换个别的尝试,她心里也是想过的,这回以此为契机索性就投入了进去。只是她以前并非是没有练过剑,可一直没觉得自己有多少成效,这次心里仍是惴惴,只是尽力而为。
这一日,白秋同在奉玉面前演示完了一遍剑式,还有些气喘吁吁的,不禁抬手擦了把额上的汗,这才看向奉玉。
他们今日是在校场之中,只是由于奉玉提前打了招呼,又特意挑了个离其他天兵在用的训练场地比较远的校场,周围没有人,就比寻常安静。此时白秋已习剑好一段时间了,渐渐开始习惯了跟着奉玉一并练剑的生活,并且时至如今,奉玉教她的一整套剑式都已练习完毕,白秋不知自己演示得如何,只尽量没有犯错。她看着在旁边看着她练而未言的奉玉,惴惴地问道:“神君……怎么样?”
奉玉似是愣住,听到她的声音才渐渐回过神。
他动了动嘴唇,方才说道:“很不错。”
稍稍停顿片刻,奉玉大约又觉得自己说得太少,故而淡笑了下,补充道:“进步得很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