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玉其实着实有些难以抑制的惊讶之情, 饶是他素来对白秋温柔, 此时也有出乎意料之感。
奉玉看着眼前的白秋,此时她脸颊还带着刚刚活动完的红晕, 白皙的皮肤上印着淡淡的绯色,像雪地之上灼灼绽放着桃花, 极为漂亮。她手上的剑还没来得及收起, 剑穗垂在一边, 因着这段时间的练习,她用剑的手法、姿态都比之前熟练了许多,过去生疏的动作也重新熟悉起来了, 动作飒爽清丽, 有灵气,居然挑不出什么错来。
当然,最难为的还是剑风。
恍惚之间,他竟果真是从白秋身上, 看出了白及仙君的风骨来。
白秋进步得比预想中快,奉玉自是吃惊不已, 可是话到了嘴边, 却又有点不知怎么夸她才好,良久,顿了顿,才道:“……到底同你父兄一般。”
白秋听他说了这么一句话, 先是呆了呆, 有点怀疑自己听错, 终是忍不住问道:“真的?”
“嗯。”
奉玉颔首。
他道:“我未见过你母亲,不过你父亲和兄长用剑,我都见过,自不会弄错。”
白秋高兴得简直不知如何是好,她自是晓得奉玉有可能是为了不伤她心在鼓励她,但喜悦之情仍然难以压制。于是奉玉很快就看到她收好了剑,变回狐狸,在校场上撒着欢地一圈一圈跑,他看着白秋很开心的样子,嘴角也不禁淡笑,不过,不同于白秋的能高兴一会儿是一会儿,他是当真觉得相当意外的。
白及仙君和玄英皆是善剑,尤其白及仙君,几乎是人人皆知他一身皓雪不染纤尘、一道剑光便破云天,至今都少有人看到他出第二剑。白秋是他的女儿,长相气质细看都有几分相似,尽管奉玉从未看轻于她,可是刚才看着她刚才那一整套剑式流利地使下来,奉玉简直难以形容吃惊之情,无非是天性内敛,这才未表现得相当明显。
不止是剑,世间种种学习,素来都是易效其形而难以效其神。他在天军营这么些年,自是见过不少有天赋有毅力的武神,可即使是如此,白秋也算是进步极快,而且哪怕不是由她父亲亲自教的剑术,甚至不是她父亲惯用的剑式,她只一遍,就已不知不觉掌握了白及的剑风。
这其中或许的确是有她过去就习过剑的原因,可终究来得相当出彩……这小狐狸明明前段时间还是个爱撒娇都要不好意思、不肯来的小团子,稍经打磨,居然就渐渐露出玉石的光芒来。
想到这里,奉玉忍不住有点想笑,他对白秋招招手,道:“秋儿,过来。”
白秋之前自己玩着玩着,已不知道怎么地开始追自己的尾巴,听到奉玉叫她,下意识地就朝奉玉跑过去,被奉玉随手一捞抱起来。白秋本来很自然地找了个舒服地趴好,谁知一抬头就看见奉玉隐约带笑着凝视着她,这令白秋敏锐的神经当即就是一跳,下意识地想从他怀里跳出去!
“怎、怎么了?”
白秋有点无措又有点警惕地问道,爪子拍在奉玉胸口。她慌乱地想往后退,被奉玉托着屁股搂回来,这才没有跌出去。
奉玉道:“你已经做得很好,不过有些地方我总还要再跟你讲得细致一些……怎么?怎么这样的表情?”
白秋这才回过神来,她原本一对耳朵都慌得竖了起来,这会儿脸颊烧得要命,赶紧摇了摇头。
奉玉看着白秋的样子就情不自禁地想笑,这会儿白秋被他手中,一手托着屁股,一手护着脑袋,九条尾巴不自觉地蜷在身前,一双乌溜溜的眼睛眨巴眨巴看着他,他心都快要软化了。
奉玉决定把前面的想法收回去了,明明到现在,他的秋儿也是个小团子。
奉玉将白秋往怀里一搂,也没让她立刻再拿剑重练,索性让她休息,只细致地将她刚才练剑的地方好好讲了一遍。白秋起先还有点拘谨,后来听得入神,不知不觉就在奉玉手心里放松得窝了起来。两人由奉玉先讲,白秋再起来重复,若是还有哪里不懂,奉玉就拿剑做示范,然后白秋再跟着学。
有时为了方便白秋找感觉,他便会握着她的手教她。白秋如今已经习惯了奉玉教她剑术的模式,只是在对方靠得太近时,难免还会有些不自在。她能嗅到奉玉身上干净的熏香味,这种气息令她脸红,同时亦情不自禁地出神,意识到自己想得太多才尴尬地极力回过神来,继续努力练习。
因为奉玉还要在天军营内工作,他每天能用来教白秋练剑的时间其实不多,要用校场的时候,大多是择不必耽搁天军营公职的早晨或者午时空闲的休息时间教她,若是不用校场,就两个人一起回东阳宫院子里,总之时间不会持续太久。
这一日两日择的是午时,于是一个时辰后,教白秋练剑结束,奉玉便回到了青元殿中。
长渊今日来找奉玉汇报工作之时,便看到奉玉端正地坐在桌案之后,正在查阅今日送来的公务。他的眉头微蹙,俊美的容颜有些微的严肃之意,看起来与平时并无不同。于是长渊率先出声道:“将军。”
奉玉“嗯”了一声,将手中之物放下,抬起头来。
长渊行礼完毕,正要汇报,却见奉玉神君将袖子轻轻掩在膝上,似是没有拿开的意思。长渊本也没有探究之意,只是他还未开口,只见奉玉顿了顿,平静地叮嘱道:“长渊,今日说话之时,可否劳你将声音放得轻些?”
长渊一愣,下意识地询问道:“为何?”
奉玉索性未答,只面无表情地将自己掩在膝上的袖子稍稍移开了一些,长渊顺着他的动作看过去,只见奉玉黑色的袖子底下,露出一小节雪白的尾巴尖。
长渊:“……”
奉玉显然是没有给他多看的意思,让他瞧了一眼,就迅速地又将袖子掩上了。然而长渊好歹是仙君的眼力,自是看到了那一小节毛茸茸的狐狸尾巴,还看到奉玉的袖子底下好像有什么小东西一起一伏,大约是睡得十分安详……
于是长渊顿时就震惊了——
“你——”
长渊震惊的话几乎要脱口而出,想到奉玉之前让他压低些声音,这才硬生生将话连带着一口老血都咽回喉咙里。
奉玉解释道:“秋儿今日练剑累了,又是中午,她待了一会儿就困了,我索性让她暂时睡在这里。”
说到这儿,仿佛是印证奉玉所言一般,只见他袖子底下的小狐狸似乎打了个滚,发出了点半梦半醒的呜咽声,无意识地蹬了两下腿。奉玉十分习惯地将她的腿放回去,随便她乱动却托着身子防止她滚下去,又安抚地摸了摸脑袋,不久就让小狐狸又温顺地睡回去了。
长渊在旁边看将军这熟练的手法看得暗暗吃惊,他道:“你护着她倒是护得习惯……”
一看平时就没有少这样睡啊。
奉玉并非不知长渊什么想法,也没有正面回答,只说:“她比较好养的。”
说着奉玉微微一顿。
其实白秋的确回到天上以后,愿意睡在他膝盖上的时间还不是很长,若真说熟练,多半还是在凡间那阵子遗留下的习惯。凡人的寿命短暂,即便是几个月短暂的光阴,也足以让身体留下记忆,哪怕他并非是真正的凡人,终究是留了痕迹。
另一边,长渊对奉玉的说辞其实是不太信的。若只是累了,将白秋暂时送回东阳宫去就是,这里离得又不远,撑死一盏茶的功夫,或者让白秋同以前一般在天军营里自己午睡也是可以的……奉玉将她护得这般紧,多半还是因前阵子灵舟将她随意抱走了的关系,弄得将军不将小白狐放在眼皮底下就心慌。
由于是自家娘子做的事,长渊看着奉玉一本正经的模样,也有点尴尬,轻咳了一声。
奉玉与长渊两人之间自有默契,他们适时地将话题转到了别处,只聊了几句,就将注意力重新转到公职之上。他们效率很高,不久就将事情都处理得差不多了,长渊不由得舒了口气,抬头见奉玉神君仍蹙着眉,正低头看他身上的小白狐,便奇道:“怎么了?你怎么还在想什么事的样子?”
奉玉的确是在想事情,他声音略微一沉,答道:“……再过半月,便是秋儿的生日。”
第82章
白秋是在凡间春闱结束之后, 被他连哄带骗打着山神大会的旗号带回的天军营,如今山神大会了结也有好一阵子了, 再加上习剑, 不知不觉就入了秋。
白秋的名字取自“秋为白藏”, 自是出生在秋天, 算算时日, 竟已临近至此。
这个秋日一过,她就要年满十八岁了。
长渊听奉玉在这时提起白秋的生辰,不禁愣了一下, 问道:“将军可是有意要大办?”
奉玉稍滞, 停顿了片刻, 才摇头说:“大办倒是不必。只是我先前在凡间时,因碰上出征,便误了她十七岁的生辰……她嘴上是不曾与我抱怨过这个, 但我担心她心里总有几分失落。她年纪尚小, 现在每一个生日都还是重的。如今既然又到一年,我自要帮她补上。”
说到此处, 奉玉不禁抬手摸了摸怀里的小狐狸。她睡得正浓, 后背随着呼吸小小的起伏着,大约是感受奉玉的气息靠近,她被摸了脑袋, 还无意识地将脸颊凑过去给他碰碰, 在睡梦中很开心地拍了拍尾巴。
那个时候他们都已成了婚做了夫妻, 若非回天, 他心里亦是想着回家之后要替她补过生辰,要伴她此生冬夏寒暑。只是那时他们都未想到他会是神君,奉玉没有仙界记忆,白秋又没有往别的方向想过,倒是枉费了许多蹉跎。
如今……时光着实过得颇快,算来自他回天,竟也快过去了一年了。
奉玉自然是记得白秋出生的日子的,事实上,他并非是今日才想起,而是已经思衬此事许久。
另一边,长渊听到奉玉如此说,亦是一愣。大约是因他与小夫人的事多少有违天规,奉玉没有记忆倒是没事,但小夫人却是要惨的,故而将军向来很少提起他们在凡间的事……长渊自认在天军营中知道实情最多,但其实至今对对他们两人在凡间的情况仍是一知半解、只有些自己大致猜测,他此时听奉玉说起,倒是有些稀奇。
长渊的视线随之移到奉**上趴着的小白狐上,他道:“这么说来,小夫人过了这回,便是十八岁了?倒也是个好年头……”
奉玉膝上的白秋睡得正沉,仙界之人的年纪都难以用外表分辨,但白秋的原型却还是只半大不小的狐狸,这么小雪团似的小一只,光是看着就令人心情愉快。
奉玉“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长渊不禁有些好奇地问道:“说来,不知将军可是已经有了打算?目前看来,小夫人今年许是都要待在天军营里了,白及仙君和云母仙子都还云游未归,想来应是见不到面。她兄长玄英倒是在天军营里,到时是不是也要叫上?”
被问及此事,奉玉稍稍沉了沉声,遂回答道:“我倒是考虑过些,但还尚未决定。”
其实若是按照他的本意,生辰倒不必大操大办的铺张,主要还是他想补偿些凡间未了的遗憾,与其说是为热闹,倒不如说是偿还更合适些。若是白秋乐意,只有他们两个人一起好好待一会儿,由他替她庆祝,也是可以的。
奉玉顿了顿,凝视着白秋,想了想,接口道:“况且毕竟是她的生日,最重要总还是秋儿自己高兴才好。等她醒来,我再问问她可有什么想法,看看她可有什么想要的……若她自己有主意,自还是按照她的意愿行事。”
说着,他又不觉揉了揉白秋睡着时垂着的耳朵,揉得她往自己这边缩。奉玉看着她的模样,不觉弯了弯嘴角,神情温柔,周身难以亲近的冷傲气质不知不觉就缓和下来。他脸上不自觉地就浮现出淡淡的笑意,许是自己也未察觉。
长渊看着奉玉的神情,微怔,心里难免有些感慨,只觉得将军这次只怕真是栽了,而且栽得厉害。作为下属来说,长渊有点吃惊,却又终究是为将军高兴的,他笑着道:“……如此也好。那等小夫人醒来,将军不妨与她商量。将军,我这边事情已经结束,就先告辞了。”
“去吧。”
奉玉沉声回应。
于是长渊起身朝奉玉行了个礼,待奉玉颔首后,他就转身离开了青元殿。殿门“咔吱——”一声打开,又“咔吱——”一声关上。奉玉目送他离开,顿了顿,看白秋还未醒,便又以右手拿起毛笔,轻轻沾了点墨,提笔书写起来。
……
白秋慢吞吞地醒过来的时候,身子还带了点久睡后不愿起来的、懒洋洋的松散之感,她迷迷糊糊地艰难睁开眼睛,等视线触及到窗外黑沉的天色,还有漆黑之中挂着的皎白明月和夜布上那一点点碎屑似的星光,白秋突然瞬间就清醒了,“嗷”地一下飞快地跳了起来,用迟钝的脑袋茫然地打量着周围。
她还睡在奉玉膝上,外面的天色却已经黑了。奉玉感觉到她动,便低下头来看她,凤眸中有些微的戏谑之色,他并不算特别吃惊地问道:“……醒了?”
“……嗯。”
白秋尴尬地点了点头。她看四周的景物,他们两个应当是还在青元殿中,而奉玉手中还提着笔,桌案上摆满了堆成小山似的竹简和文卷,好像一碰就能塌下来似的。
现在显然已经不是奉玉的工作时间了,虽然他的确常常会在青元殿中留到很晚,但近日来为了陪她,已鲜少有滞留过夜的情况。白秋不由得晃了晃尾巴,问道:“你今日的工作还没有做完吗?”
“今日的已做完了。”
奉玉看了她一眼,平静地答道。
“还有些闲工夫,就顺便看看明日的。”
说着,奉玉的笔在文书上飞快地写了几笔,落了章,将其卷收起,丢到已处理好的文卷之中,又顺手去拿下一卷。
白秋的脸红得都快滴血了,她自是知道肯定是因为她睡在奉玉的膝上一直没醒,这才使神君一直坐在这儿没有回去。
她眨了眨眼,耳朵羞愧地垂到脸边,愧疚地道:“那你怎么不早点把我叫起来呀?我也没有想到我会睡这么久的……而且,而且其实……”
而且其实直接将她抱回东阳宫里也行。
只是这样说就好像是将自己没起来的过错,怪到奉玉没花力气把她抱回去的头上似的,于是白秋只说了半句就没继续往下说,留下前半句话在那里,自己羞红了脸低着头。
然而奉玉只是看了看她,便笑道:“叫你起来做什么?看你睡得那么可爱,就不忍心打扰你。”
奉玉这句话委实说得直白,弄得白秋僵在那里反倒不知道该接点什么话才好,呆呆地望着他。
奉玉看得好笑,搁了笔,伸手过去将刚才醒来一跳就跳远的狐狸捞回自己腿上。其实白秋这么慌张,他是觉得无所谓的。天军营里万年的岁月是何等的孤寂无趣,若是无人相伴,人在哪里都是一般,再说他已习惯了批阅军书和检阅士兵的日子,过去也是这般。
他顿了顿,望着白秋的眼睛,索性也不拐弯抹角,直接便道:“说来,秋儿,你的生辰再过几日就要到了,你可有什么想要的?我可赠你一份寿礼。”
“诶?”
白秋愣了一瞬,没有料到奉玉会突然问这个。但她连忙摇了摇头,既感激又不好意思地道:“不用啦,不用啦,我又不是十五六岁的小孩子了,不大需要过生日的,爹娘都很少过,哥哥现在都是逢整十的生辰才过了。礼物也不用啦,再说,你之前也已经送过我玉坠子了呀。”
仙界岁月悠长,仙人的寿命既然可以永恒,且仙宴或是闭关都动辄几月几年的,什么地方一进去就是三五年,每年都过生辰也就愈发显得没有必要。在仙界出生的神仙后裔,因着年纪小,还不觉得岁月漫长,尚且还觉得每个生辰都很重要,但随着时光流逝、岁数增加,每个生日之间也就隔得越来越长。
玄英如今是隔十年过一次生辰,娘亲那里倒是每年生辰还会受到祖父竹林那里寄来的酒和小礼物,不过认真办生辰也要等整数的。另外,爹的生辰上就有些麻烦,若是往最早了追溯,是还没有纪年月日的,而凡间出生的年月又不可考……后来还是娘去问来了爹飞升的日子,高高兴兴地拿来张罗。
白秋先前还是小孩子,每年生辰爹娘都还会哄她象征似的摆一下,及笄之后,因白及和云母双双外出游历,也放了她出山,也就没有再办了。不过她虽是在家门外,生辰的时候倒也受到了爹娘和哥哥送来的信和礼物。
因她下凡后没有多久就被奉玉救了,后来就围着奉玉转,竟也未觉得十分寂寞,反倒是奉玉出征时,是当真难受极了。
她有点不好意思地在奉玉身上坐着,想等奉玉说话了再劝他。谁知奉玉听完她的话,只看了她一眼便道:“……玉坠子是换给你的定情之物,如何能一样?”
“……嗷?”
白秋懵然了一瞬,急着脸顿时就烧了起来。她也不是不知道那个多少有些这样的意思,甚至于自己心里也是这么想的……可是奉玉这么直白地说出来,到底让人羞涩得很,她整只狐狸都有些不知所措起来。
第83章
奉玉看着白秋的神情, 虽是在意料之中,可终有几分担心她不明白, 故而轻轻敲了她额间的红印,道:“你心头命毛做的护身符,我抽仙意成的玉坠子, 若是如此还不能算定情信物……还要如何才能算?若是要结发……”
他似有深意地一顿,看了白秋一眼,道:“那是成亲时才结的。”
奉玉说完,就看着白秋的耳朵一点一点垂了下来,内侧也渐渐地变红了。她自以为有毛就看不出脸红,就连这一点也让人觉得可爱。
白秋晃了晃脑袋, 小声地说道:“反正……反正就是不用了呀。”
“你许是觉得不必。”
奉玉笑着望她。
白秋自己没什么要求是一回事,他却想想方设法将能给的东西都给她。
于是奉玉想了想,道:“既然你没有要求的话, 便完全由我替你准备了。到时你若是不高兴……”
奉玉本就生得好看, 平时不笑也就罢了,一旦笑起来杀伤力是很足的。白秋被他这么直勾勾地看着,早就被对方宠溺的笑和声音迷得头晕目眩,一时没反应过来奉玉的意思,只呆呆地重复了一遍道:“若是不高兴?”
“……若是你不高兴, 就明年再改进。”
奉玉一笑, 抱起白秋, 在她的额间吻了一下。
白秋都没来得及再婉拒就被吻得眯了眼, 她索性也没再拒绝, 尾巴甩了甩,悄悄绕到了奉玉的胳膊上。
……
于是接下来几日,白秋见到奉玉的时间就有些减短了。
见面时间减少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奉玉是不会极少占用公务时间做私事的性子,而他本来的闲暇时光就不是很多。白秋有时候醒得早,会听到奉玉比以往还要早得提前离开院落的声音,还有时候她回到东阳宫里了,还要再多等一两个时辰才能等到奉玉回来。
白秋对于奉玉最近在做的事情自是有几分好奇的,可是奉玉好像也没有提前让她知道的意思,因此连带着白秋这几日练剑时,当着灵舟仙子的面,亦有些心不在焉。
“……发什么呆呢?”
见白秋练剑休息得间隙,又忽然出神地望着天空不动了,灵舟仙子忍不住眉毛一挑,一出手就在她脑袋来了一下,敲得白秋忍不住抱住了头。
奉玉之前就说过,男子与女子用剑的技巧多少有些不同,他不能教得尽善尽美,故而准备请天军营里善剑的女仙再做些补充。因灵舟仙子先前醉酒入天军营,按照军规领了停职检查半年责罚,现在比其他女仙都要清闲,索性安排过来教白秋。虽说她和长渊一样其实最善弓箭,但到底是年过万岁的女仙,在刀剑方面的造诣终究比一般仙人来得好,指点指点白秋还是没问题的。
白秋被抓到当着灵舟仙子的面还是怪不好意思的,她抱着头,定了定神,这才道:“没、没什么……”
灵舟仙子不置可否地扬了扬眉毛,心里却是不信,她道:“我之前说过你若有什么事需要帮忙,过来找我便是,这并非是虚言。你要是有什么不顺意的地方,但说无妨……除此之外,我记得你上回对将军的事感兴趣,你要是有什么想问的,只要我知道又不涉及天军营机密,必定答你。”
灵舟仙子这话说得仗义认真,一双仙子的眼眸清澈澄亮。白秋被她看得窘迫,自知可能是自己愁眉苦脸的表情让仙子误会了,忙道:“真的没什么事需要帮忙的……”
然而白秋说完这句话,又忽然一顿,似是想起了什么,迟疑一瞬,便问道:“不过……元君,说起来,你知不知道关于妖境的事?”
白秋问得犹豫,事实上,自从上次奉玉带她看为陨落的天兵天将点的莲灯、在仙台偶然说起这个词以后,白秋就有点在意,只是奉玉近日来去匆匆,她见到奉玉一高兴又容易把什么都忘了,光顾着围着他转摇尾巴,这才一直没有找到机会问。此时灵舟仙子主动问起她有没有什么想知道的,白秋脑袋一转,也就想起了这个。
与此同时,白秋也想起了自己是如何围着奉玉乱转,结果每回都将要问的事忘掉,不禁脸上冒红。
而灵舟听她提起这两个字,亦是一愣,问道:“妖境?这个事你是从哪里听说的?”
“神君带我去看了天台,那个时候他随口说了一句。”
他说妖王身死之死,留下十处妖境,如今天军营已经寻到九处,只余下一处尚未捣毁。奉玉说她虽未参与仙妖大战,却可陪他捣毁最后一处妖境、陪她见证两万天兵重生归来。
白秋听这话时自是感动,只是事后回想,又有点不明白妖境是什么,故有此一问。只是见灵舟仙子这般神情,白秋便有些担忧地问道:“这个不能问吗?”
“……也不是。”
灵舟仙子沉了沉声,答:“这件事当年仙妖之战留下的神仙大约都知道,并非不能提,只是未曾想到你这般年轻的女孩会问起。”
说到此处,灵舟仙子停顿了一会儿,似是在整理思路。只是等她再开口,却未立刻说起仙妖大战或者妖境,而是问道:“秋儿,我听长渊说,你之前被妖花吞过?你可有感觉到,将军知你被妖花吞掉之后情绪特别紧张?或者之后也有些与平时不同的地方?”
白秋微怔,回忆之后,便点了点头,接着便红了脸。
其实她被妖花吞掉不止一次,而是两次。头一次也就算了,山神大会第二次被妖花吞掉之时,即便白秋意识朦胧,也能感到奉玉神君的情绪明显不同于寻常,像是一团隐含着风暴的翻滚的怒气。即便当着她的面奉玉有意隐藏,白秋终究不太可能一丝一毫都没有察觉到。而且她养伤那段时间,白秋也能感觉奉玉对她的紧张,他既不希望她出门,也不希望她乱动弹,最好是放在视线底下好好照看。
不过因白秋知道自己没什么修为,又短短三两年里就被千年妖花吞了两次,奉玉会特别担心、特别嫌弃她冒失也是正常的,故而她先前只是对奉玉的照顾有些愧疚,倒没有往深处想。
这时,只听灵舟解释道:“将军对恶妖格外警惕,便是因为此事……如你所知,修为有一定水平、经历的岁月又悠久的神仙,记忆能够自成一境。如使用一些仙术,便可将记忆调取,甚至进入其中。世间的妖邪心境不纯,故而修为有余却不足以为仙。当年引发仙妖之乱的妖王,乃是上古留存的大妖,年岁可与天帝相较,修为极高,而性情残忍高傲、羁傲不逊,凭着极高的道行,自是也能如此……”
说着,灵舟仙子,顿了顿,又道:“他自以为妖力高以盖世,便集聚千万恶妖,自立为妖王,欲与天庭相争,却首先搅得人间生灵涂炭,故天帝便派了三十六军与之一战,奉玉将军便为军首。后来将军与妖王交锋,妖王不敌而身死,但临死之前却是极度不甘心,便散尽一身妖气,将自身记忆炼作十处妖境,分散于天地各处,扰乱人间……这些妖境会引恶妖集聚于此地,也会引寻常凡人、凡兽,乃至开了灵智的灵植灵兽入内,像你这样还未经过多少风浪的小仙,也未必不会入套。”
“你别看奉玉神君可以在自己的记忆中来去自如,像是这样故意勾人的妖境,一旦入内就极难逃出,稍有不慎就会成为妖境和附近恶妖的养料……那妖王许是想以此养育自己的魂魄,以求他日卷土重来。而这些妖境的形式着实多种多样,难辨分寸,像是妖花那样直接吞人的,未必没有。”
“这些妖境我们已寻找多年,自妖王身死后便一直在找,如今已捣毁了九处,只剩一处始终未找到踪迹。这种妖境拖得越久,它吸收过的养分可能就越多,变得越是棘手……正因如此,将军见你和妖物扯上关系,才会特别心急。”
第84章
说到这里, 灵舟仙子看着白秋,心里也慌得很。
虽说那些妖境什么都吞,可仙人和一般的灵兽妖兽终究是不同的,要是能选, 妖境一定会吞仙人……修为高的吞起来许是有些吃力,这白秋这样心性好灵气足, 偏偏年纪太小修为不是很高的小仙子,真是看起来就很美味的样子。
白秋听得毛骨悚然, 想到自己自己落入妖花口中后, 奉玉那绷紧的神情, 她不觉也有些后怕, 连忙道:“我以后会小心的。”
顿了顿,她又问道:“说起来……最后一处妖境一直没有寻到,岂不是已经过了七千多年?”
妖王记忆留下的妖境, 这个听起来比一般的妖花厉害多了。白秋先前被一千来年妖花吞过尚且感到无能为力,若是七千多年的妖境……
白秋光是想想, 就觉得可怕凶险。
然而灵舟却答道:“……不错。”
她原本还要再说,可看了眼天色, 忽然又有些吃惊,忙道:“竟然已经这么晚了。秋儿,我等下还有事要上天庭一趟,你再练一遍剑给我, 今日便到此为止吧。下次得了空, 我再教你。”
白秋一愣, 连忙点头,抽出剑来,当着灵舟仙子的面比划。只是她一边演示着剑式,脑中却还是她刚才说得关于妖王的话,难免有些出神。
等跟着灵舟仙子习完剑,已是半个时辰后。
灵舟仙子如她所说的,等教完白秋剑术,便收拾收拾驾着云匆匆去天庭了,白秋一个人往东阳宫走去。
因为在意灵舟仙子说的关于妖境的话,白秋回到东阳宫时还有几分心不在焉,然而等她晃晃悠悠地回到仙宫里,却察觉到院落中有人。她一愣,下意识地抬起头,等看清院中的身影,几乎是立刻便眼前一亮,脱口而出道:“神君!”
站在院落中的人正是奉玉。他今日不知是何时回来的,但约莫是早就感到了她的气息,白秋抬眸便迎上奉玉的凤眸。她连自己都未察觉到自己无知无觉便是一喜,立刻小跑几步冲了上去,一边冲一边惊喜地道:“神君,你今日已经回来啦?”
奉玉安静地站在庭院中,他身姿挺拔,眉目清冷,往那里一立便自成一派风华。
这段时间奉玉回来得都比平时晚,白秋见到他的时间自然是少了。她本来也未觉得自己寂寞,只是有一点不习惯,可这会儿毫无征兆地见到神君,竟是一下没有抑制住情绪。等她冲到奉玉面前,奉玉差不多是轻车熟路地便将她接住,笑着应道:“嗯。”
其实奉玉看她这么惊喜,反倒有几分好笑。要知道明日就是这小狐狸的生日了,若是他今日还不回来,还要等到何时?
奉玉这几日都在筹备秋儿的生辰。神仙因年岁悠长,看重诞日生辰的不太多,但像白秋这般在仙界出生又还年轻的仙子,想来对这个还是有些在意的。她虽嘴上不曾提过要求,但因奉玉之前错过了她在凡间十七岁的生辰,心里便多少有点补偿的意思,便有意弄得特别些,希望白秋高兴。
故而他这半月来几乎都在外头折腾,尽管到底还是赶了点,可终归是提前了一天完成了。
奉玉低头看了眼白秋,只见白秋一见他便无意识地满脸喜色,似是开心得自己都没发现自己很开心、一头撞在他怀里都没察觉,于是连害羞都忘了……这些落在奉玉眼中,自是可爱得紧,他笑了笑,由着白秋围着他蹦跶,索性没有解释太多。
于是转眼便是第二日。
白秋前一日见到奉玉太高兴,哪里还记得什么日子,和往常一般陪着他在庭院里转悠、在桌案边上看他做额外的工作,等到夜深才心满意足地捂着被子睡了。等白秋再睁眼,窗外的天空已经亮了。
仙界的清晨有种分外脱俗出尘的味道,光线清透微弱,并不是很刺眼。白秋醒来,有点吃力地眨了眨眼睛,这才后知后觉地记起今日好像便是她十八岁的生辰。她同往常一般整理梳妆,换了身干净的衣服,然后将房门打开,便看到奉玉已经站在门口。
“秋儿。”
不等白秋惊讶于奉玉这个时辰还在,对方却已回头看她,见她出来,便淡淡一笑,道:“你可否随我过来?”
白秋愣了一下,也知奉玉带她走是为她生日之事。她晓得他近日为她奔波了许多,此时事到临头,白秋既有些感动羞愧,又有种难以言说的紧张。见奉玉询问,她不敢耽搁,连忙点了点头,接着便跟着奉玉上了他的云。云悠哉悠哉地升起,朝白秋很少去的方向飘去,她的心脏跳得有点快,目光看着远方。
自从决定暂住在奉玉仙宫之后,白秋其实就极少离开天军营,这会儿又是不大熟悉的方向,她不知奉玉要带她去哪里、要去做什么,难免有点忐忑。然而意料之外的,奉玉并未带她走得太远,只一炷香的功夫就停了下来。
仙云停在一处云间高台边上,向前一步便是皎白的玉石平台和高耸的玉石台阶。白秋跟着奉玉拾级而上,等登上台顶,看到的便是一处宽阔敞亮的仙界平台,台边由雕刻着花纹的玉栏阻隔。奉玉将她引到玉栏边上,白秋惴惴不安地朝外望去,可是等她的视线跨越栏杆触及眼前之景,她的眼睛几乎是克制不住地睁大,吃惊地倒吸一口气,然后不由得屏住了呼吸,近乎是以震撼之情呆呆地注视着外面的景象。
这时,只听奉玉道:“秋儿,我为你造了一处云山雾海。”
玉栏之外,是层层叠叠厚厚的云层,仙云翻滚,重重云霞如海浪一般会聚,仿佛连绵数十万里!无数仙云沿着三十六重天中的一重没有边际的铺散开来,随着风时不时掀起波浪!团聚着的云彩泛着动人的霞光,在阳光的照应下,一会儿洁白如雪,一会儿灼红似火,一会儿又亮起微微的金光,涌动的云霞像是波涛似的起起伏伏,金红橙光随着风与阳光自然交替,犹如五彩的云浪,又似燃起的火霞——
白秋的视线刹那间便被摄住,放眼望去便是没有尽头的云卷之海,万里层云,海阔天空!白秋难以形容眼前出现这般景象是一种怎么样的感觉,只觉得眼中完全被仙云填满——
云山雾海。
这个词汇在白秋的胸口狠狠地敲了一下,将她震动得说不出话,良久从缓慢地回过神来。她张了张嘴,可一时又组织不出语言来,过了许久,方才道:“这么多云雾……聚集起来,需要很久吧?”
神仙的视野开阔,即便白秋修为不高,能看到的地方也是要比一般凡间生灵远上许多的。然而此时,任凭她极目远眺,也无法望尽云海的尽头。
哪怕奉玉是上古神君,要聚集这么多仙云造出云山雾海的景观,也绝不是件轻松的事。这样到底需要多少精力,白秋光是想想就觉得心惊,甚至难以想象奉玉是如何做成的。
然而奉玉却只是淡笑,回答道:“还好。我将附近的仙云引到此处,又去问织霞的仙官讨要了一些……这里已是三十六重天的高出,即便聚成云海也不会影响到凡间。”
奉玉显然无意说得十分吃力,只简单讲了些过程便当作罢。
他是知道白秋平时喜欢什么的,可大费周章地补生日,总不能当真给她她往常喜欢往尾巴里塞的核桃松果,即便是他平日里送她的小礼物,如今看来也少了些正式。因着白秋喜欢的东西实在太多简单,奉玉想着要送她生辰之礼,也着实考虑了一阵子。
说来奇怪,他想着要赠白秋些东西,想着想着,脑海中便浮现了云山雾海。
他顿了顿,问道:“你可是喜欢?”
当然是喜欢的。
白秋点点头,脸上早已克制不住地便出现了那种见到世间至美场景的惊讶和欢喜,等重新看向云海,便不由自主地以极度惊喜的样子赞美道:“好漂亮!好漂亮啊!”
奉玉侧头望她,就看到白秋双手扶在玉栏上,惊讶地看着面前的景象,她的衣衫飘逸地随风而动,一双明亮的杏眸里亮光闪烁,似是倒映着霞光,她向来不是掩藏情绪的性格,一旦高兴起来就满脸的高兴。明明白秋这会儿是人形,奉玉却恍惚间好像看到了一只高高兴兴满地转圈的小白狐。
他看她这般模样,心里也有些想笑。顿了顿,奉玉又将手递给白秋,道:“你随我来。”
白秋自是不疑,等回过神来,她已牵住了奉玉的手,由他领着走。两人一同走了几步,白秋才发现这处高台的玉栏居然不是满的。一整排雕栏之中有一个小小的出口,外面排着几级台阶,而台阶底下,悠悠地飘着一艘小舟。
这时,奉玉出声道:“上船。”
第85章
于是白秋扶着奉玉的手,由他托着自己, 小心翼翼地走到了船上。小小的仙舟随着两个人的体重进入船中, 不太稳固地摇摆了一下。两人入船之后, 仙舟漂浮于云上,白秋大约是没想到还能这么做,好奇地在船上左转右转。
她这个样子更像在船里跑来跑去的小白狐了。
奉玉忍俊不禁。他道:“乖乖坐好,我要划船了。”
白秋闻言,连忙乖巧地在船中间坐正,眨巴着眼睛看奉玉, 但眨了一会儿, 她又有点不好意思地问道:“那个……神君,我可以把尾巴耳朵放出来嘛?这里仙风好舒服,我想透透气。”
半人形半原型并不是特别端庄礼貌的形态, 若是正式场合,很少有人会用。虽说是私下里是不太要紧的,但当着奉玉的面, 白秋多少还是有点不安。
奉玉听她这么说却觉得有趣, 他笑了笑, 回答道:“你放吧, 我不介意。”
他自是不介意白秋在他面前无拘无束的, 若说实话,有时候看着她晃尾巴, 还觉得很可爱。
白秋听到奉玉这么说, 便如释重负地放松下来, 高高兴兴地将九条尾巴和狐狸耳朵都放了出来。尾巴耳朵都露了面,白秋舒服地舒展了一下九条大尾巴,耳朵亦抖了抖,轻柔的微风从她绒毛的缝隙间吹过,整只狐狸都沐浴在清灵的仙气中。
白秋不由得露出心满意足的表情,看起来幸福得要命。她眯着眼睛,无意识地侧过脸,将一侧脸贴在肩膀上,竖起一边尖尖的耳朵,让风也梳理耳朵尖上的绒毛,任由狐耳随着风摆动。
奉玉看着她淡笑,见白秋坐好,也不耽搁,便替她划船。
小船是用仙术浮在云上,奉玉站在船头撑桨,小舟翘起的船头推开层层的云,慢悠悠地驶向云海中。白秋原本竖着耳朵吹风,等渐渐行到云海之中,她便难抑喜悦之情,趴到船边往外看。船的两边都是厚厚的云层,云雾像水一样能被船身拨开,可又仅仅贴着船壁。白秋好奇地将手伸到云中,让手随着船的运动在云霞中穿过。
云雾们依旧起起伏伏,被逐渐升到高处的太阳一会儿染成金色,一会儿染成红色。
奉玉将船划到云海中间,便暂时止了桨。他往一望无际的翻腾的云海外望了一阵子,一低头,就看到白秋坐在船中好奇地望着他……和他手中的船桨。奉玉顿了顿,看了眼船桨,又看白秋,问道:“……想划?”
白秋期待地用力点头。
奉玉唇角弯了弯,心里也知道这小狐狸玩心大,大概是摸云看云玩够了又想找别的乐子,别人替她把船划好都不乐意。不过今日是她生日,本就是希望她开心的,自是白秋说什么是什么。奉玉招招手,示意白秋过来,白秋一下高兴地提着裙子站起来,小船有点摇晃,她走过来时踉跄了一两步,这才到奉玉身边。
奉玉将自己的船桨给她,但想想还是不放心,从后面将白秋搂住,扶着她的手教她握桨撑船。到底不是什么特别困难的事,白秋不久就上了手,虽然多少还有点笨拙,但已经能够很自在地在云中划来划去。奉玉见她适应,也就不再继续把关,松了手,走到船的另一边眺望云海。
因是他自己制造的云山雾海,奉玉当然是对每一处细节都熟悉不过。他清楚每一处云的位置,也见过太阳每一个时辰照射在云海之上的样子。不过,到底是他在半个月时间内抽空做出来的云海,自是无法与天帝赏云之宴上自然汇聚的十万里仙云相比,即便他是神君,亦赶不上天道鬼斧神工的造化。
纵为神仙,终究有不可为之事。
万年光阴,不过如此。
于是白秋划船划了一会儿,一抬头,便见到奉玉轻皱眉头,望着眼前的漫无边际的云雾,神情似有感慨伤感之色。
他立于云中,身姿挺拔,神情平白有些落寞。他的肩上落了阳光洒下的金色,身后是翻飞的万里云海。仙界重天之高,引起的仙风吹动了奉玉宽松的袖口,仙意凌然。
奉玉生得实在俊美,只是无论何时都有种遥远的意味。白秋蓦然抬起头来,眼中毫无征兆地印入这等情景,她一怔,脑海中忽然一阵恍然,只是并非是因奉玉的相貌,而是因为一种陌生的感觉。白秋的心脏狂跳起来,她不自觉地出声道:“神君。”
奉玉转过头来。
白秋眨着眼睛,道:“我好像见过你的。”
白秋的脑袋突然有一种奇异地茅塞顿开之感,她见奉玉似是露出了几分疑惑的神情,知自己话意不明,连忙摆手纠正道:“不是说今天,我、我是说在凡间之前。在凡间遇见你之前,在你救我之前,我好像是见过你的,在仙界……”
白秋这时整个人陷入一种奇妙的状态中,她有点激动,可又有点手忙脚乱。
“十一二年前的天宫赏云之会,天帝发了百万封邀请帖,邀天下神仙共赏百年一遇的云山雾海。我爹娘也收了帖子,本来爹娘是不想外出的,但因为我好奇地一直拿着请帖转悠,最后还是带我去了。那个时候我原型还是很小的狐狸,大概这么大——这么大——被爹娘抱在怀里。”
白秋拿手比划了一个比现在的原型还要小的样子,眼睛亮闪闪地看着奉玉。
说来也巧,她小时候很黏哥哥,可是年长她许多的兄长已在外学习,并非日日待在家里。那一次赏云之宴的时候,正逢玄英结束了在家休假的日子,重新外出的时候。白秋那个时候还很小,兄长离家一回就伤心得要命,每天眼泪汪汪地院子里转来转去等兄长,期盼他什么东西忘拿了再回家来。
因她年幼时体弱,爹娘掩了她天机,也极少让她出门,怕经风。那回看她伤心得厉害,爹娘心里也不好受,看她难得对什么事情这么感兴趣想出门,也就同意了抱她出去看看。
就是那个时候,她见到了奉玉。
白秋说着说着,就觉得有点难为情,她道:“那次我差不多全程都是原型的样子,一直由爹娘护着,就站在天宫高台的东面。我娘奇怪地提了一句说你怎么那日也来了,因为你平时好像很少出席热闹的场合。见我好奇,娘还把我举起来,跟我说你是上古将神,战无不胜的神君——”
之前遗忘了的“奉玉”的名字重新在脑海中清晰起来,当时那个站在云雾边上朦胧的身影也开始渐渐和眼前的奉玉重合。他的眉眼、他的气质、他的身姿……脑海中的画面像是画仙执笔的水墨画一般被一笔一笔地勾勒出来。
回忆一旦被丰富起来,白秋就连再咀嚼奉玉的名字都觉得与先前感受不同。她的眼里发亮,像是缀满了星星,看不出是不是因倒映了面前云海里的霞光。
奉玉安静地看着她,注视着白秋原本兴奋地说着,可是耳朵却仍然一点点地垂了下来。她忽然有点失落地道:“不过你肯定没有注意到我……你看到了吗?大概那么大的小白狐。”
奉玉沉了沉声,却也不打算撒谎,回答道:“不曾。”
他外出时向来不注意他人,那天说去看云,便是去看云的,自然没有太多关注人群里的其他人,更不会注意到年纪那么小的狐狸。
“……噢。”
即便是意料之中,白秋却仍然难掩低落。
其实她也把奉玉忘了,连名字都没记住,算起来两人半斤八两,她实在没什么可以指责奉玉的地方。可是难得想到一个有缘分的地方,就这样错过去了,白秋还是抑制不住难过,至少她的耳朵尾巴是竖不起来了。
她道:“要是那个时候我把你记住就好啦。”
那她那个时候一见钟情的对象,说不定就是神君了。她自也不会在凡间冒那么大的风险想尽办法嫁给他,也不会在奉玉回天后被狠狠吓一跳,她许是一开始就会乖巧地回天上等着,到时候想办法再混到天军营里去便是。
奉玉见她这般神情,又听她似有怅然的话,安静地未言……他顿了顿,回到小舟中央,朝白秋招手。
白秋一怔,有点不解,但倒是没有疑心,将船桨放下就朝奉玉走过去。谁知她刚一靠近,就被奉玉拉住手拽到怀里,他飞快地在白秋嘴角上亲了一下,面无表情地问道:“那那个时候……你有没有想到我有朝一日会亲你?”
白秋没有准备就被亲了一下,茫然地望着面前神情淡然的奉玉,不久就一寸一寸地红了脸。
她局促地道:“要、要是那个时候就有人想到的话,我爹娘要不高兴的,可能会打你的……”
奉玉看着她一笑,说:“你是你父母的掌上明珠,难道他们现在就不会不高兴了?”
奉玉笑着望她,看着白秋的样子被周围的霞光衬得明丽动人。
……说来也是,若是他那个时候就记得白秋,上天后再寻人许是会少费些波折。
不过也未然,若是他提前记得,下凡时哪怕没了记忆,多少还会有点熟悉感在。正如他先前所言,若是两人在天庭遇见,他不会喜欢上比他小那么多的女孩子。
奉玉抱着她,感觉像是一团小白云掉到自己怀里。见白秋未答,他稍稍一顿,温柔地吻在她唇上,手穿过她衣袖与衣服之间的空隙,搂住她的腰。白秋微愣,将手搭在他的肩膀上,起先有点局促,却未拒绝,等渐渐适应过来,她便顺势勾住他的脖子,闭上了眼睛。
有风拂过云面。
两人一齐倒进船中。
第86章
两人一起倒下来的动作很慢, 像是倒在床上一般。奉玉无论个头身材都要比白秋大一些, 他护她在怀中, 白秋一倒下来就像被奉玉整个裹在身体里,因此并没有摔疼。
轻柔的吻摩擦着唇瓣,两个人的呼吸纠缠在一起。
船内的空间狭小, 只能恰恰容纳下两个人,因此白秋不得不蜷起腿弓着身子,她搂着奉玉的肩膀,也能够感到奉玉的手臂有力地桎梏着她的腰。她的袖子就垂在奉玉肩上, 两个人像是不分彼此地嵌在一起, 靠得极近,接吻时仿佛要融在同一片空气里。
白秋吮吸着奉玉的嘴唇,又被对方捧着脸, 奉玉的力道意外的有点大,将白秋压得有点后退。忽然, 白秋有点紧张地抬起头, 道:“这里不会有人吧?”
奉玉原本亲她亲得入神, 被白秋突然躲开,还有点迷茫, 结果一定神就看到白秋的脑袋在外面慌张地看来看去。
奉玉一笑, 其实他最是知道这儿是什么地方了,这里离天军营不过一小段距离, 本质上还是他仙宫管理范围之内, 又设了屏障防止仙云飘走, 定是不会有人来的。不过,见白秋担心,他便也装模作样地严肃了几分,皱眉道:“是吗?我看一下。”
说着,他闭了闭眼,感了一下气,接着便镇定地哄她道:“没有人,应该不会有人过来的。”
于是他就看见白秋松了口气,然后自己高高兴兴地凑过来亲他。奉玉看着白秋身后的白尾巴飞快地摇来摇去,下意识地有些想笑,只是还未等笑出声,白秋柔软的嘴唇就已经贴了上来。
修长浓密的睫毛一下子就送到眼前,她的双手握成拳抵在他胸口,身上女孩子香甜的味道伴着温软的身体凑近,奉玉呼吸一滞,不自觉地“唔”了一声,一把将她抱住,栖身压下去。
两个人在船中亲昵地拥在一起。白秋上一次这么乖地凑过来亲他已经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不是由他主动要求,不是因为有补偿或者道歉之类的理由,奉玉心神已然被她扰乱,抱着这一团狐狸姑娘就不想松手。他扶着她的肩膀,怀里的小姑娘软绵绵的,身上带着蜜糖似的甜味,亲了她的嘴唇犹嫌不够,又去亲嘴角、鼻尖、眼睑还有额头。等察觉到白秋的手在他胸口乱摸,奉玉就索性捉了她的小手,让她老实地环在自己脖子上,不给乱动。两人很快变成了男上女下的位置,他压着她,却不将重量放在她身上,只小心翼翼地圈着、吻着,看着白秋的尾巴晃来晃去。
奉玉的动作起先急促,后来就渐渐平缓下来,只俯身低头,一下一下轻轻地吻她,两人的呼吸完全交融在一起。奉玉亲一口,便稍稍起身看看躺在船里的小白狐,亲一口,又看一眼,但并不离得太远,只离开一丁点距离,彼此始终凑得极近。
小船其实还晃晃悠悠的,白秋能感到外面还有风的气息在流动,但她完全被奉玉圈住,奉玉的身体替她抵挡了外面的风和凉意,故而她一点风都经不着。船舱内的温度比外面要高上许多,不知是不是因为两人紧挨在一起的体温。她能感到奉玉的气息在离她很近的位置,她亦拥着对方的脖子,慢吞吞地回应着,试探地亲他的嘴角、脖子和喉结,时不时仰起脸来闭着眼睛亲他下巴。奉玉好似对这样的位置很是受用,感到白秋蹭上来,喉咙微微滚了滚,就安静地不动由着她亲,等她亲完了再低头,这种时候奉玉一旦俯首,就正好能亲到她的眉心。
两人就这样悠哉地磨蹭了好一会儿,白秋有一种很奇异的感觉,有点陌生,但好像又并不是十分陌生,心脏鼓胀胀得发疼。白秋对这种情感隐隐有点不安,她将这个理解为高兴,故而她稍稍低了低头,道谢道:“今日谢谢你呀。”
想了想,她又觉得只有自己一个人这么开心好像不太好,奉玉替她过生日,她也应当礼尚往才是。
于是白秋顿了顿,脸上微红,又道:“你替我庆生,我还不知道该如何向你道谢,要不等你生辰的时候,我也替你过吧……说来,你是什么时辰出生的?今年是不是一万……一万……”
白秋红着脸,有点不安地开始算奉玉今年多少岁,可是算着算着就卡了壳。
奉玉一听就笑了,将白秋摁在怀里,脸埋在她的颈窝,闷笑了半天,方才抬起头,闷声道:“不必了。我出生之时都未有纪年,也不大有生辰这种说法。你若有意还礼,与其花时间关照这个,不如再过来给我亲亲……”
奉玉的声音说着说着就轻了几分,凑上去在白秋的耳朵上吻了一下。狐狸的耳朵自是比寻常敏感,白秋不自觉地呜咽一声,几乎是一下就羞得团了起来。奉玉是不介意亲试图蜷起来的仙子的,又抱着她飞快地吻了两口。不过他稍稍一顿,似是又想起了什么,道:“说来,有句话倒是忘了同你说了。”
“嗯?”
白秋原本被他亲得发痒,这会儿便奇怪地看了过去,用眼神询问奉玉想对她说什么。
奉玉笑笑,看了她一眼,又在她耳朵上不轻不重地咬了一口,轻声道:“……恭喜你今日十八岁了。”
说来奇怪,奉玉原本在她耳边嘟囔了许多话,她都不曾特别害羞,听到这句话,却突然羞得有些想团起来。她抬起头,便正好瞧见奉玉淡笑着望着她。从奉玉此时的角度,一低头正好能顶上白秋的额头,于是他便俯身定了定她,白秋抖了抖耳朵,便高兴地顶了回去。
奉玉的体温顺着眉心传过来,两个人互相拿额头蹭了一会儿,就又亲昵到了一处。仙界的清风从船上拂过,带起微弱的凉意和云朵的晃动。随着仙云的摇晃,云海间的小舟轻轻摇曳,阳光悠闲地继续往西面偏去,慢慢地在云海里染下一片迷人的金红色。
……
白秋醒过来的时候,已是第二日。
无论如何,奉玉愿意替她过生日,她心里是很高兴的,尤其是她还从未见过云山雾海这么漂亮的礼物,难免有些兴奋过了头。于是日头从东边走到西边,等两人回到东阳宫时,天色已经渐渐暗了下来,白秋又绕着奉玉转悠了好一会儿,最后迷迷糊糊地在奉玉怀里睡了过去,自是直接宿在了他屋中。
夜色渐深,天亮时因情绪激动消耗过多体力的影响就显现出来。白秋这一夜睡得颇沉,但等到黎明时,她忽然听到身边好像有些响动,有穿衣服起身的窸窣声,对方大约是不想吵醒她,轻手轻脚地离开房间,开门关门的声音都很小。可白秋再一摸,身边已经没了人。
白秋一愣,几乎是一下子清醒了过来。她睁开眼睛,隐约感觉好像是来了客人,她感了感气,再发觉是熟人后稍有安心,可她看了眼窗外,这个明显不同寻常的时间点又令她有些不安。
黎明时分,外面还静悄悄的,天色只有隐约的一点点微光,窗外大半还是黑的。
白秋从棉被里钻出来,正想推门出去找奉玉,便看到门外是两个影子,他们根本没有走远,就站在门口。同时,没等白秋打招呼,外面的声音已隔着门传了进来。
过来拜访的人是长渊,只听他用历来沉稳的声音问道:“……小夫人今日在里面?”
奉玉闻言,倒也没有特别不好意思,只坦然地轻轻“嗯”了一声。
他顿了顿,又道:“秋儿还睡着,莫要吵她……长渊,你这么早过来,是为何事?”
门后的白秋听到这里,也不禁愣了一下。所谓无事不登三宝殿,长渊仙君是奉玉的副官,尽管他平时就常为公务出入东阳宫,大多数时候也没有什么大事。可这个时候天色未亮,昴日星君都还未值班,长渊这么凌晨特地过来,直接冲到奉玉仙殿的寝殿门口,若不是要事,未免也太奇怪了。
如此一想,白秋的心脏顿时突突地跳起来。她将注意力都集中到门外,努力竖起耳朵想听接下来的话。
果不其然,长渊听到奉玉问起,清了清嗓子,声音立刻就严肃了许多。他沉了沉声,用一种白秋从未听过的认真而沉重的嗓音唤道:“将军。”
接着,微顿,他又言:“最后一处妖境,找到了。”
第87章
这个时候, 由于还未到卯时, 天色依然暗着。奉玉随手用仙术点了仙宫长廊上的灯,但怕吵醒白秋,故而只亮了离屋室较远的一盏,灯光幽幽的。他和长渊两人一齐站在走廊上,长渊说完这话,神情前所未有的严肃。
奉玉听完亦是一愣, 继而重复道:“找到了?”
“是的, 将军。”
长渊回答道。他停顿片刻,便从头汇报道:“是南面巡逻的天兵找到的, 就在招摇山往南三千里处。他们发现了一个奇怪的屏障,妖气隐藏得很巧妙,妖境的入口就在此处……那附近多年来一直有游人失踪的传闻, 只是未曾寻到过蛛丝马迹, 想不到就是因为妖境……他们半个时辰前得到的消息, 几乎一刻未停就送回了天军营,我亦不敢耽搁, 马上就过来向将军汇报了。”
奉玉“嗯”了一声,他自是能明白长渊话里的危急。而且看长渊的样子, 大约也是凌晨急急地赶过来,连衣衫都理得匆忙。
当年妖王临死前散尽妖气、以自己的记忆为基础留下十处妖境,乃是为复生。任意一处妖境都继承了妖王余下的相当一部分妖力, 并且尽其可能的进行成长和扩张, 以育养妖王魂魄, 助其他人再现人间。
每一处妖境实际上都是一处幻境,是妖王的记忆之景……里面许是惨烈的战争,许是迷人心魄的世外桃源,但不会改变的是,这些妖境都会将他们引诱进来的人,或者不慎迷途踏入的旅人困于其中,用他们的神魂修为来滋补自己,故而妖境在外横行的时间越长,其力量就会越强大,对奉玉和天军营里的天兵天将来说,这是绝无可能放任自流的事。
这些年来天界一直风平浪静,唯有这十处妖境是长久以来的祸患。唯有妖境完全被清除,仙妖之战才能算作是正式终结,因此千年以来,天军营始终在奋力寻找这十处妖境,如今唯有这一处……
奉玉当机立断道:“让附近的天兵维持镇守,不要冒进,也不要让周围的凡物灵妖靠近,立刻将消息上报给天庭,同时让负责那一片领域的天兵天将继续观察并收集情报。这一处妖境遗落在外足有七千多年,能力不可小觑,我们需要做好充足的准备,尽快将它捣毁……你让负责第五军和第七军的天将准备一下,其他天军亦要待命。”
“是!”
长渊果断地抱拳回应。在幽暗的灯光下,奉玉神君的面容不如平日里真切,但他面色冷静、下令沉稳,不多说便能够让人感到一种信服感。
由于妖境涉及妖王,可谓是天军营中最重要紧急的少数几件事之一,长渊不敢耽搁,领了命就要离去。只是在他转身之前,看着奉玉在昏暗的微光下显得比平日里略沉几分的脸色,脚下的步伐不禁一顿,下意识地担心道:“将军?”
“……无事。”
奉玉定了定神,同往常一般沉静地言道:“你速去。我回屋换一身衣服,马上过来。”
“是!”
长渊闻言,见奉玉果然是出来得匆忙,身上只简单地罩了件外衫,便不再多言。他赶忙用力地一颔首,飞快地出了东阳宫。另一边,奉玉在长渊之后,也迅速地回过神,开门准备回屋中。
白秋就待在门后。她本来是准备追出去的,可是听到奉玉和长渊在说有关妖境的事就不由得顿住了脚,没有出去。
她先前已从灵舟仙子口中得知了一些事,此时听到最后一处七千多年的妖境找到,自然晓得不是小事,不由得替奉玉紧张。听到奉玉开门的声音,她怔了一下,也待在门口未动。于是奉玉轻手轻脚地一开门就瞧见了她,意外地顿了一瞬,唤道:“秋儿?”
“……嗷呜。”
白秋小小的一团狐狸蹲在门口,尾巴蜷在身前,看起来有点可怜。她见奉玉叫她,就“呜呜”地唤了两声,接着敏捷地一跃,跳到他怀里,等奉玉熟练地将她接住,她就在对方胸口蹭了蹭。
奉玉一顿,放轻了声音问:“……是我将你吵醒了?”
白秋摇了摇头,接着想起长渊和奉玉的那番对话,她耳朵轻轻晃了晃,十分担忧地问道:“神君,你是不是……马上要出征啦?”
妖王留下的一段记忆,融有妖王妖气且成长了七千多年的幻境。
尽管白秋没有亲身经历过妖境,可是按照灵舟仙子之前的说法,因为这是妖王的幻境,里面极有可能还有妖王本人记忆里的残影,以及他当年率领的恶妖大军。哪怕并非妖王全胜时期的本尊,可是经过七千多年的炼化,谁也不知道妖境里面到底是什么情况,说是“大战”、“恶战”都不为过。
……尤其是奉玉刚才的意思,他应当是至少要带两军进妖境的,白秋用了“出征”的字眼,心里也是担心得要命。
说着,她的尾巴不安地晃了晃。
奉玉将小白狐抱在怀里,沉默了片刻。但他旋即还是“嗯”了一声,回答道:“妖王是恶妖之首,战事之中,自当以主将迎战主将。论凶险,论影响,妖王留下的妖境都是天军营中紧要的大事,势必要我亲自进去。”
“……噢。”
白秋可以理解,可是担忧之情仍然抑制不住地涌了出来。
奉玉看着白秋的样子也有不舍,尤其是昨日她生辰刚过,两人之间的气氛正有所好转,正往浓情蜜意的方向去。他舍不得白秋,可妖王之事亦耽搁不得……这时,只听白秋顿了顿,又有点紧张地问道:“那你什么时候出发呀?今日?”
“……一时半会儿应当还不会。摧毁妖境,需要相当多的准备。”
奉玉回答道,他听出白秋话里的忐忑,因此语气有意安抚。只是他答完,稍稍一滞,又将白秋抱起来,在她带着红印的眉心吻了一下,道:“……不过,秋儿,我接下来一段时间许是要忙了。”
白秋懵懂地望着他,对奉玉话里的意思还一知半解。不过她看奉玉的神情,知他应当是真有些焦虑,也不敢再耽误他的时间,急忙从奉玉怀里跳了出来。
于是奉玉安抚地摸了摸她的脑袋,并未久留,飞快地换了天军营内的衣服,皱着眉头走了出去。
……
接下来几日,奉玉果然如同他所说的一般很忙。
或者说不止是奉玉,整个天军营都随着最后一处妖境已经被寻到的消息扩散,变得愈发忙碌起来。天军营里的每一个人路过的天兵天将几乎都行色匆匆,脸上带着急迫的神情。
白秋以往若是觉得自己在仙宫里无聊了,就会在天军营里跟着奉玉转来转去,奉玉也乐于让她跟着。可是那时奉玉的工作尽管繁忙,可称得上是“大事”的却不算很多,因此相比较于现在而言,竟然还称得上清闲。
这阵子奉玉频繁地往来于天帝的天宫和天军营之间,时不时还要到别的地方拜访,如此紧要的关头,他自是不能时时都带着白秋。只是越是这种时候,白秋就越是担心奉玉的状况,因为他们尽管亲密,可两人彼此之间的关系还未说破,又带着点凡间的暧昧,白秋嘴上没有说,心里却很焦急,每天都在青元殿的窗户边上转来转去等着奉玉回来。由于青元殿以往都是奉玉的办公之地,奉玉若是外面的事处理好了,就会第一时间回到这里……白秋不能陪他去工作,索性在这里等他。
白秋今日也在青元殿里,午后的阳光将整个殿内照得明澈、敞亮。然而由于奉玉未归,白秋独自一狐待在大殿里,却觉得有些空旷地过了头。且她一个人在这里枯燥的等待未免太过挥霍时间,白秋想了想,索性在青元殿中练剑。青元殿是个相当大的殿宇,除了奉玉办公用的桌案和几大排几大排的书之外,殿内还有相当大而空敞的一块的空地,足够让白秋在里面联系几套剑式。
经过这一段时间的学习,哪怕白秋再怎么迟钝,也能明显感觉到自己身体的变化。她变得轻盈、敏捷,同时随着剑术的熟练,她对剑本身的掌握能力和反应能力都强了许多……她的剑术已经很像模像样了,能够流畅地踩着音乐的节奏将剑式整套整套地演示完,并且学习新的剑招也快了许多。
白秋在青元殿的空处飞快地演示完了一套剑式,她的动作利落而畅快,剑风伴着运用于其间的仙气扫过,却不曾弄坏青元殿内哪怕一点点东西。桌案上一页未合的书页被白秋扫去的剑风“刷拉拉”地翻了几页,可很快又安稳地停下,若是有人此时路过,定会称赞于她。
可惜没有。
这时,白秋正好一套剑式演示完毕。她灵巧地落地、收剑,飞扬的衣袖飘带自然落下,然后她的眼眸失落地垂了垂,仍是有些心不在焉。
她没有注意到自己刚才的那一套剑式用得是如此漂亮,只是一心想着奉玉。恰在此时,青元殿的窗子忽然暗了暗,遮住了一部分阳光的人形阴影从窗前掠过,大约是有两三个天军营里的天兵从青元殿门口路过。他们一边从窗前走过,两个人交谈的声音也清晰地传了进来——
“说来,听先前去过妖境的人说,里面很是凶险,可是真话?”
“自然是真的……说是九死一生亦不为过,我们这阵子还是准备得充足些比较好。这一次的妖境是七千多年的老家伙了,现在天军营里的天兵天将大部分都没有它活得长。”
“七千多年前的妖王记忆,里面还有妖王和百万恶妖大军……”
“听说哪怕是奉玉将军,也未必有全然的把握能回得来……”
那些人说得热闹,虽然是颇为严肃要命的事,但大约是天兵们早已习惯了去危险的地方,语气倒也没有十分凝重,反倒像是寻常交谈一般轻松。他们从门口经过的那几句话说得最是清楚,天兵脚程快,特殊时期又走得匆忙,很快就离得老远,哪怕白秋有神仙的听力,后面也渐渐听不清了。
天兵们随意的闲谈,却令白秋十分心慌。
她原先已经收好了剑,可此时又忍不住握紧了剑柄,剑柄上的纹路扣进掌心里,白秋的心脏砰砰跳,带着点不安的意味。
……
这日,奉玉归来之时已是夜深。
东阳宫内有点暗,除了走廊上长明的灯笼,殿宇内都是一片漆黑。
奉玉觉得白秋应当是睡了,松了口气,亦有意放轻了手脚。尽管神仙不必吃喝睡眠,也谈不上太累,但他这些日子操劳多日,终归想要休息一会儿。于是奉玉回到了自己房间,歇到床上,然而刚闭上眼,他就听到房间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奉玉一愣,倒也没动,接着不久就感到有个毛茸茸的小东西爬到了床上来,小脚小心翼翼地挪过来。在从他身上爬过去的时候,她还不小心绊了一下,力道不大地蹬了蹬才继续动。然后,奉玉感到这个小东西跑到了他身边,脑袋顶开他的手臂钻了进来。
奉玉一顿,蓦然睁眼。随后,他便瞧见自家养的小白狐,奋力地拖了个枕头过来,钻到他床上,正努力想找个舒服的位置安顿。她大概也没想到奉玉这个时候睁眼,两人大眼瞪小眼,空气安静了起来。
第88章
室内幽暗, 奉玉素来不苟言笑的脸在无灯无光的夜色中微微有些愕然。尴尬而莫测的微凉空气在两人之间流转,一人一狐对视了好一会儿, 奉玉定了定神,正准备开口说些什么, 就见白秋首先动了起来。
她没看他,只是缩回去将自己自备的枕头拖过来,费劲地用脑袋顶到床头,拍了拍。因为她很小只, 又想把自己塞进被子里, 于是白秋将枕头小心翼翼地放在了比奉玉的枕头矮一些的位置。等放好以后, 她又用额头去顶奉玉的胳膊,将他的胳膊推来推去,又好像拿不准放哪儿,奉玉见状一顿, 索性将她搂住让这小笨狐不要乱动,谁知白秋遂满意,脑袋啪叽一下砸在枕头上。
奉玉一愣, 继而有些想笑。他看到白秋,忽然就有种轻松的感觉,连日来的疲劳和紧绷似是烟消云散。于是奉玉淡淡一笑, 略带戏谑地问道:“秋儿, 你今日怎么愿意过来与我……唔。”
奉玉话还未说完, 嘴唇上便是一软, 显然是被对方亲了一口。
这下就连奉玉都禁不住呆滞了良久, 怀中的小狐狸不知何时已经变成了人,他怔然地看着她,凤眸微微睁大,竟有些说不出话。然后奉玉呆了一会儿,正要重新开口,眼前一暗,就又被凑过来的小白狐飞快地亲了一口。她亲得很快,动作很柔软,白秋带来的馨甜几乎是一下就溢满了所有感官。她亲了一口就好似准备撤退,可这一回奉玉却没有放她走的意思。
手扣住手腕,用力,拉近,另一手捧住后脑。
两个人紧靠在一起,轻薄的床前纱帐将床榻与屋内的别的地方阻隔开来,使得温度上升得很快。夜晚,在这样幽静的环境之中,难免有种暧昧的气氛。
呼吸很快混乱起来,奉玉克制了许久才勉强找回自己轻易被攻陷的神智,松开她,出神地看着白秋,右手不觉摸了摸她的绸缎般的头发,沉了沉声,才压住粗重的呼吸,勉强沉静地问道:“……你今日怎么了?嗯?”
若论心情,白秋自己也有些紧张,但看奉玉因疑惑而微皱的眉头,她倒也尽量没有慌,仿佛很有底气地挺了挺胸膛道:“我今天是特地……”
奉玉不解地看着她:“……嗯?”
白秋一慌,眼神不觉移向别处,声音却很有勇气地道:“……来、来睡你!”
奉玉:“……”
奉玉的视力其实相当不错,现在又渐渐适应了黑暗,哪怕在夜色之中,他也看清了白秋极力掩饰的通红的脸。无论他平日里看上去如何游刃有余,听到秋儿这么说,奉玉终究是不自在了一瞬,尤其是在比平日里暧昧的夜晚氛围之下,若说全不动摇绝无可能……这句话令他慌乱了一瞬,怔诧片刻,便愣愣地凝视白秋,目光中似有说不出的意味。
可是白秋倒也果决,说睡就睡。她等了一会儿,见他不动,索性真的自己主动凑上去亲他。大约是由于紧张,她的动作比寻常还要笨拙,慢吞吞的,一会儿亲他的下巴,一会儿亲脸颊,慢悠悠地吻在嘴角上。她宣言时说得痛快,要到实践就难免令人懊恼,只是这时即便害怕也要硬着头皮上了。
白秋这会儿自也是紧张的,事实上,她早已同耳根烫到了脖子,手心里都是凉汗。眼前的情形和在凡间的时候一一重合,她想来晓得一回生二回熟的道理,很懂得吸取教训。上次的失败经验,白秋已经反复思考过了,可能是她不应该先去碰奉玉的衣服……现在两人之间的空气早就被彼此的体温捂得暖和,白秋定了定神,赤红了脸,使劲把自己往奉玉怀里埋了埋,接着伸手去拆自己的腰带——
接着,就被奉玉一把抓住了手。
他虽然由着白秋折腾,可身体却始终绷紧了。他一直小心翼翼地扶着白秋的肩膀,在她试图凑得更紧时呼吸一窒,故而也一直注意白秋的动作,这个时候反应自是很快。他的气息也被白秋磨得乱了,这会儿匆忙地按捺住情绪,方才急急地捉住她的手腕,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嗓音沙哑,沉着声心情复杂地道:“……你怎么每次都这么会挑时间?”
奉玉的话音里颇有几分无奈。
进入最后妖境的日子已迫在眉睫,出征就在明日午时。若非出兵之日已如此之近,奉玉今日都未必能够回来睡觉修整,白秋亲近他他自是高兴,可是偏偏是这种时候,奉玉难免有种不知该如何待她之感。
尤其是他明明之前就已经同白秋说过,她并非不知道。想到此处,奉玉心情愈发百味交杂,他凑上去定了定白秋的额头,问道:“……你应当知道我明日就要出发,怎么还过来?”
白秋听他这么一句话,自然听得出奉玉这句话里的意思,只是她现在脸已经足够烫了,着实也很难继续烫上几分。
奉玉的眸子在此情此景之下显得分外锐利,有一种让人逃脱不出的灼热感。白秋下意识地抽了抽被奉玉抓住的手,居然没抽出来,只听奉玉顿了顿,说道:“我明日极早便要去整顿军务,仙子你特地过来睡我,我自是十分荣幸,只可惜今日有心无力,还是等我回来再说……秋儿,我大约要离开数月,许是一年两年,你若愿意留下,这些日子先在天军营里玩着便是,我仙宫里之物你都可以随意调取。灵舟仙子还在停职受罚期内,且她领的那一军也不在入妖境的名单内,我已拜托她继续教你剑术……你兄长亦不在入妖境之列。你若是有意下凡去玩记得先同他说一声,尽量让人陪同,你被妖花吞掉也不是只有一次了,还是稳妥些的好……另外,你若是想回旭照宫,自然也随你……”
奉玉一件件事嘱咐得极细,他语气说不上多么亲和,却莫名让人觉得温柔。白秋听到他说起妖花,不禁又羞窘了一瞬。但她过来就已想得差不多,此时听奉玉叮嘱得这么细,反而失落。她沮丧地垂了头,打断他道:“神君。”
奉玉被白秋叫住,倒是微微沉了一下,没有再说下去,顿了顿,还是应了声道:“……嗯。”
白秋懊恼地道:“在凡间的时候,你好像也是这么跟我说的。”
“……”
“上回你说等你回来再说,然后你就……”
“……”
白秋的眼眸中有失落的神色,在凡间的结果两人心知肚明,气氛沉默。
奉玉看着白秋难受的神情,停顿了一会儿,平静地出声安慰道:“我在凡间时是为历劫,如今已经回天……自不会再如此。”
说着,奉玉似是也想到了些什么,默默闭了闭眼,方才将眼眸睁开。
然而白秋却垂着眸摇了摇头道:“……你是哄我的吧。若是你当真这么觉得,就不会同上次觉得自己可能回不来时,一样的说法了。”
奉玉:“……”
奉玉没有说话,白秋却有些出神,她如今想到当时战场上的场面,心里仍是忍不住抽了抽,心脏狠狠地被绞了一下,有种说不出难受之感。
说实话,奉玉说得轻松,可实际上他口中所说的,才是最令人难受的部分。若是凡人,历劫结束时候尚且可以回天,即便是一世而亡,日后她可以去找命簿寻找转世,可是如今已经晓得他是神君,若是这一回出了事……就不知道应当会如何了。
她道:“我是晓得了才来的。你明日就要出发,我今日不来,下回就不晓得什么时候才能见到你了。我听他们说妖境十分凶险,即便是你也没有十成的把握回来……”
白秋越说越觉得难过,毕竟看奉玉的反应,这些话好像是真的。
她这会儿是人形,但说着说着,没有放出来的狐狸耳朵却仍然随着低落的情绪垂了下来。
她说:“你若是担心我,倒不如不要以后再说……然后明日离开后,你再好端端地回来。你既是将神,日后类似的事情总归还会有,这一次如此,再过几百年,许是也……”
白秋到底不是外向的性子,这一番话说下来,亦是耗了许多心力,脸也羞得赤红。她说得含蓄,可奉玉却能听得明白,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却因不知该说什么而沉默半晌,过了许久,他捉起白秋的手,放到唇边轻轻地吻了吻,一根手指一根手指那般慢慢地吻了过去。他一顿,道:“你说得倒是没错。”
白秋听到他说的话一愣,可是听语气,奉玉似是仍不像答应的口吻。然而不等她问,已听到奉玉又开了口。
他说:“……理论上的确是如此,天军营之中,本就没有十成的把握。只是我既然心慕于你,总该对你负些责任。若是平日里也就罢了,明知明日便是离开之日,便不可为之。”
白秋眨了眨眼,正要询问,却忽然被奉玉在额头上吻了一下。只听他说:“你今晚先好好睡,你若是有所担心,明日就早些起来,我有话同你说。”
“……诶?”
白秋还没反应过来,可奉玉的话里有种安抚的意思,被他的仙气包围,白秋自是觉得会有安全感。奉玉在她额间的那一吻里大约是有点仙术,白秋本来就因练剑、等待,还有由于各种想法而产生的焦虑、羞涩和难过而感到疲惫,被这样一催,困意瞬间就涌了上来,眼皮发沉,不久就忍不住想睡了。
奉玉将她抱入怀中,轻柔地拍她的背。白秋过了一会儿终于坚持不住,搂着他的腰、窝进他怀里睡了。
等再醒来便是第二日。
奉玉出征是大事,白秋生怕错过他出发,发生一觉醒来发觉天军营已经走空了这种事,因此哪怕是被哄睡了,神经也不是全然放松的。天空微亮之时,白秋朦胧地醒来,等意识到自己睡着了,赶忙一个激灵清醒过来,睁开眼睛。
奉玉已经起了,但还在屋中。见白秋清醒,他便朝她招了招手,示意白秋过来。
白秋下了床跑过去,便看见奉玉手中拿了一小盏油灯。
虽说是油灯,可这一盏灯却比寻常要精致,灯芯卧在灯座中,已经被点亮了,闪烁着清澈的橙光。
白秋能够感觉到这盏灯上不同寻常的仙气,看了看油灯,又看向奉玉,问:“这是……?”
“……你不是担心我?
奉玉淡淡地看了她一眼,将灯递给她,道:“待我走后,你看着这盏灯,便可知我安危。”
第89章
奉玉递给她的这盏灯, 灯光并不算十分明亮,却很安稳, 澄净的火光即便被移动也不会颤抖,始终静静地窝在灯池之中燃烧着。
白秋脑袋还有点懵,呆呆地将它接了过来。灯盏挪到白秋手上, 灯座冰凉, 没有多少热度。
奉玉摸了摸她的头, 留恋地解释道:“这盏灯上我用了些术法,与我的神魂相连, 只要我没事,这盏灯就不会熄灭。你看着这盏灯还亮着,便晓得我平安。”
白秋原本还不知这盏灯是什么用,听到奉玉这么说, 手一紧张,差点晃起来。她连忙稳住身子, 将灯捧得愈发小心, 想了想, 问道:“……是像你带我去看的那些莲花灯一般?”
那些莲花灯是每一盏灯对应一缕神魂,尽管两种灯的功用目前听来不太相同,但白秋听他这么说, 难免就产生了些联想。
“……不是。”
奉玉一笑, 小幅度摇了下头, 解释道:“这盏灯不过是通过些术法, 能够通过火焰反应我的状况。先前那些莲灯, 都是为凝聚神魂用的,上面的仙法要复杂得多,并不一样。”
说着,奉玉微顿,凤眼挑了挑,抬手在白秋的小鼻子上刮了一下,无奈地取笑道:“还不是你不肯好好听话,我才不得不临时做了这灯。”
白秋被他刮了鼻子,在阴影靠近时,她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鼻子皱起,等被刮完,才重新睁开眼,看着奉玉戏谑的神情,脸颊又忍不住开始热了。不过,也不只是她,奉玉这句话说完,房间里忽然便安静了下来,在无人说话的空间中,流转的空气似是都染上了别样的意味。
奉玉意味深长地看着她。
事实上,奉玉也没想到这小狐狸这回没有之前那么好骗了,昨晚哄了几下居然没有哄过去。白秋许是自己都没有注意到自己提到这个话题时的敏锐,想到白秋昨晚察觉到异状时失落的神情,奉玉亦是心中一顿……大约是当初他凡间出事,的确给了白秋很大的打击,这才使得当相似的场景重现,她就会这般敏感。
奉玉不由得抿了抿唇。
白秋的样子令他觉得愧疚,不过她愿意为他担心,奉玉心里终究是有些高兴的。尤其是看着白秋捧着灯盏小心翼翼的样子,他心里竟是泛上了微微的甜意。
若非妖境之事要紧,他也不愿离开,只想留在这里好好陪她。
白秋被奉玉刮了鼻子也有些脸红,她自是能听出他话里的亲昵,只是定了定神后,注意力又转到手中的灯上。她慎重地捧着,想了想,又担忧地问道:“那如果这盏灯受损的话,你不会受影响吧?”
“不会。”
奉玉笑着答道,看白秋之前搂着灯紧张兮兮的神情,他就晓得白秋是在担心这个。
奉玉说:“只不过是个小法术……好了,我差不多该去天军营整顿军队了。”
说着,他自然地低头弯腰,在白秋的眼睑上轻轻地吻了一下。白秋下意识地仰着脑袋给他亲,手里还小心地护着灯。明明是自己送给她的灯,奉玉这会儿却觉得他和白秋之间还有这么个东西十分碍事了,于是随手从她手里取过,搁到一边,俯身搂腰吻下去。
大约是当真时间紧迫,奉玉倒也未亲太久。等亲完,他便起身,顿了顿,道:“那我走了。”
白秋“嗯”了一声,两人凑近之间,她已经下意识地抓住了奉玉的袖子。这一会儿,她捉着袖子,忽然便有些舍不得松开,踌躇了一下,问道:“等你走以后……我要是想你了该怎么办?”
奉玉一怔,竟是没想到白秋会说出这么可爱的话来。他淡笑一下,回答道:“那唯有劳仙子暂时多想几遍,待我归来之后,再一并弥补……可否?”
话完,奉玉也未再言,只是安静地看着她。
白秋与奉玉对望,愣了愣,这才慌乱地点了点头,接着犹豫片刻后,终是一根一根地松开了拽着他袖子的手指。
哪怕不发一语,她也明白奉玉马上就该检阅天军,不可再久留,而现在天军营里是紧急状况,闲杂人等不可入内,无论她再怎么不舍,也不能再耽误时间了。
奉玉看着白秋骤然低落下来的神情,微微一顿,摸了摸白秋的脑袋。
……
白秋目送着神君离开,已是片刻之后。明明知道奉玉要午时才出发,可奉玉离开之后,她心里空荡荡的,静不下来,索性提了剑在庭院里比划。因为心情起伏不定,虽说是练剑,但白秋却远不如往日来得沉静……一转眼已是巳时,距离午时不过一个时辰,白秋忽然听到外面“诶”了一声,她停下步伐,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只见玄英在外面朝她招手。
她练剑的地方已经靠近奉玉仙宫庭院的外围,并且打开了大门。今日守卫天军营东门的天兵天将大约都被调离了,门口没有守卫,只有玄英一人站在外面。他奇怪地道:“妹妹,你怎么还在这儿?其他人都已经到天军营正门去给将军送行了,我也正要去了。”
白秋一惊,道:“之前里面在调兵,我不能进去。天军营的禁制已经开了吗?”
白秋自然是准备要去送行的,只等禁制打开就出发,或者时辰差不多了,从仙宫绕到前面去,这会儿听到兄长突然这么说,顿时有些焦急。
玄英听完便是一愣,倒是忘了妹妹其实不是天军营中人。他道:“还没有……不过将军效率很高,天庭来的诏令也提前到了,天兵天将都已经集结完毕,正往大门口去了,送行的人也都追过去了……”
玄英顿了顿,知道现在说这些意义不大,忙转了话题,说:“你绕过去太慢了,你跟我走吧,我带你过去……幸好我来看了一眼……”
说着,玄英将手递给白秋。白秋原本以为还有时间,听哥哥一说提前,也着急得很,生怕奉玉突然就跑了。她连忙抓住兄长的手,由他领着进了设有禁制的天军营。两人一路飞行,沿途果然看到许多要去送将军和战友出征的天兵天将。
他们走得很快,一下就到了目的地。天军营大门口已里十层外十层地围满了天兵天将,白秋看到这个阵仗就吓了一跳,心知大多数人都是只准备在外面目送出征者离开的,一时竟不知该怎么办……然而,这时,大批的天兵中似是有人瞧见了她,也不知是谁先开的头,反正天兵们一下就热闹了起来——
“兄弟们,神君夫人来了!”
“是神君夫人!!”
“让开!大家都让开一点,给嫂子开道!让将军看到嫂子!”
白秋被他们喊得懵了,这种万众瞩目的感觉令白秋整只狐狸都尴尬不已,然而片刻之后,密密麻麻的天兵人墙之中竟是真的裂开了一条道,道路的末端便是已站在马边上,像是时刻准备上马的奉玉。
奉玉原本正在整理马上的东西,不知是想什么想得出神,一时似乎没有注意到周围的喧哗,还是被守在一旁的长渊拍了拍肩膀,这才一顿,凤眸轻抬,忘了过来。
白秋本来只想安安静静地低调送一送奉玉,谁知这下闹大了,一见奉玉望过来,后背登时绷紧。这时,只见奉玉安抚地拍了拍马脖子,跟长渊说了一句“我去去就来”,这才大步朝白秋走来。
经过这么一段时间,天兵天将们其实该认识白秋的都认识了,但其实之前都是他们自作主张过去看,还是第一回 在这种有些正式的场合看到小夫人。今日天军营的人聚得很齐,有些不太八卦或者阴差阳错未曾见过她的人,这会儿也好奇地看了过来。
白秋后背因为紧张挺得笔直,眼睁睁地看着奉玉走到她跟前,却被震得忘掉了该说什么。奉玉的眼眸却往周围扫了一圈,等那群暗搓搓起哄的家伙安静闭嘴了,这才对白秋道:“……我们到人少些的地方。”
说着,他就将白秋往旁边带着领了领。两人也未走得太远,不过几步的功夫,因为人全都集中在了天军营大门前,天军营现在到处都是人少的地方。
奉玉笑道:“多谢你来送我。”
因为周围安静下来,白秋亦渐渐放松了。其实她要说的昨天晚上和今天早晨都说得差不多了,现在反倒担心说得太多累赘,脚跟不自在地踮了踮。听奉玉这么说,她摇了摇头,道:“……你尽量早点回来呀。”
停顿片刻,她脸上微红了几分,又道:“我、我在等你呢。”
“嗯,不会太久。”
奉玉沉了沉声,道:“等我。”
虽说奉玉他们提前到了天军营门口,以至于距离出发的午时时间还颇为充裕,但两人也没有说太多。眼看着奉玉当真要走了,白秋想来想去,终是鼓起勇气踮起脚,在奉玉的嘴角轻轻地亲了一下。然而她这个动作刚做完,附近不知为何顿时就响起一片倒抽冷气、下巴落地的声音,吓得白秋登时往后缩。
他们两个刚才走得不算太远,但好歹转了个弯,想来奉玉又会掩掉他们之间说的话,按理来说是不会有人听见的。
不过白秋刚退了一点,就被奉玉捉着手搂回来。他哭笑不得地皱了皱眉,轻声道:“……那群笨蛋。”
说完这句,他又回头看白秋,压低了声蹭过来,道:“别管他们,回来把你刚才的事做完,今日之后,我要许久见不到你了……”
奉玉的声音越说越低,最后稳稳地落在白秋唇上。他用宽大的袖子挡着两人的动作,白秋的视线暗了几分,可却也重新得到了无人干扰般的安静。
没有太多时间厮磨,奉玉很快松开了白秋。他停顿片刻,又说了一遍道:“我走了,等我回来。”
白秋用力点头。她跟着奉玉重新走回了天军营门口,和其他人一齐看着奉玉利落地翻身上马。他一旦坐到马上,便恢复了执行公务时一贯冷淡而平静的神情,周围的天兵天将们也都没有再开玩笑,待午时一到,只听天军营门口的士兵们齐声吼道——
“——愿将军凯旋而归!”
“——祝愿将军凯旋而归!!”
“——愿将军凯旋而归!!”
天兵们一齐呐喊的声音不容小觑,不少人甚至动用了仙气,震耳欲聋地呐喊声简直能掀起三十二重天。奉玉朝他们微微颔首,紧接着浩浩荡荡的军队一齐启程,不久就消失在了天际。
……等奉玉他们抵达妖王幻境的入口,已是数个时辰之后。
奉玉走在队伍的最前端,呈现在他眼前的,是个幽暗的山洞。凡人和一般生灵许是察觉不出什么,顶多觉得此地阴森,若是妖洞有意引诱,更是什么都难以察觉到,不过奉玉定了定神,便感到一股阴冷而剧烈的妖气扑面而来。
他问道:“便是此处?”
引路的天兵点头道:“报告将军,正是这里。”
奉玉点头,以自身的仙气探了探,便确定无误。长渊在旁边看得担心,到底是七千多年的妖境,天界如今大部分神仙都没有这么长的寿命,若说他心中全无紧张,定是谎话。
长渊忐忑地问道:“将军……如何?你觉得可有把握?”
然而奉玉探过之后,眉头却是舒展了几分。他道:“……还可以,应当不会太轻松,但也比想象中要好些……若是谨慎些,尽量不要有人陨落,许是需要一年。”
听到这个估计,长渊就松了口气。仙界战事不同于凡间,凡间帝王许是可将征来的兵力当作空虚的数字轻易送他们去死,但仙界却不是如此,神仙本已跳出生老病死,多得是安逸无忧的去处,他们何必来天军营?天军营里的人都是出生入死的仙友道友,任谁都不可轻易舍弃,天庭维|稳也是建立于此之上,奉玉神君之所以为将而得人心,也是因此。
面对这般情形,他们向来是稳妥起见的。
一年时光对凡人而言不算太短,但在仙界也不算太长。
长渊只见奉玉稍稍凝神,凤眸之中显出沉静之色,听他下令道:“进吧。”
“是!”
长渊领命。
号令传达得很快,两军天兵们很快领了命,训练有素地开始往妖境中走去,不久之后,所有人便已进入妖境之中。
第90章
自奉玉离开天军营之后,一转眼已是数个月。
天界的时光是很平稳的, 如果不卷入什么大事之中, 就很难察觉到一天天的变化, 甚至感受不到时间流逝的差别,每一日都是歌舞升平、人间极乐。
白秋生在仙界, 以往对这样的神仙生活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触,只是奉玉走后,她突然觉得时间变得漫长起来。
她每日蜷在奉玉的枕头和被子里睡觉,早晨醒来后将自己梳整干净,守着奉玉留下的灯盏看一会儿,然后自己到庭院里去练一会儿剑, 午后孤独地卷成一团睡半个时辰午觉,下午练琴。黄昏时分,白秋会到天军营大门的墙上趴着, 看看远处会不会有人回来, 等夜深再失落地回仙宫, 守着反映奉玉神魂的灯盏入睡。宁静的灯火在夜色中闪闪烁烁,一日光阴,左不过日升日落而已。
有一日,白秋同往常一般趴在天军营入口的墙上等天军凯旋, 结果等得太久, 不知不觉睡了过去。醒来时, 她隐约察觉到一点熟悉的气息, 来不及反应就惊喜地跳了起来, 结果一醒来才发觉是哥哥。
玄英将白秋搂在胸前,看到她醒来,便挠了挠她的下巴,笑道:“这么吃惊做什么?我看你一个人天黑了还睡在那里,怕你就这样睡一夜,晚上冻着,所以准备把你抱回去……嗯?你神情为什么这么失望?你不想见到我吗?”
白秋起初由于惊喜兴奋竖起的耳朵和尾巴都垂了下来,要说是不想见到哥哥自然不是,只是她朦胧之中还以为是奉玉回来了,这才有些落差。她摇了摇头,乖顺地躲回玄英怀里,拿尾巴圈住自己,道谢道:“……谢谢哥哥。”
“不客气。”
玄英倒也心大,笑了笑就过去了。他自是知道妹妹时常在天军营门口等奉玉神君,并且就是怕会出这种事,才经常天黑以后过来看看。他将怀里毛茸茸的妹妹捂好,安抚地摸了摸她的头,安慰道:“妖境之中有妖王和恶妖大军的残影,即便是在天军营平日面对的对手中,他们也是棘手得很。这可谓是擒王战,非得将军亲自进去不可……不过,秋儿你也不要太过担心,先前的九个妖境,也是由奉玉神君亲自进去解决的。神君当年能够打败妖王,如今自不会输给他区区一道幻境……”
他顿了顿,笑着又揉了揉白秋的脑袋,将她揉得呜呜叫。玄英笑着道:“将军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回来,你这阵子还是要吃好喝好,别把身体搞坏了。不然到时候将军健健康康地回来,反倒是你毛色无光、瘦得不成狐形,都不可爱了……嗯,你瞧,你这阵子好像是瘦了不少,轻得都没感觉了。”
说着,玄英将白秋放在手上掂了掂,一本正经地说道。
白秋被掂了两下,等平稳下来,才重新趴好。她明知哥哥是安慰她的话,还是委屈地“嗷”了一声。
体重变轻也是没办法的事,她这段时间都没什么胃口吃东西,仙人不吃东西也不大要紧,可白秋这阵子剑还是照练的,人也的确没有奉玉离开之前那么精神,不知不觉就消瘦下来。而玄英果然很是会抓白秋的软肋,白秋别的不太在意,却也担心奉玉回来见她的狐形没有之前可爱,几乎是下意识地就紧张了起来,她道:“那、那要如何做?”
“好好睡觉,好好修炼,没事就去吃点点心。”
玄英拍了拍她,温和地回答。他想了想,又说:“我这段时间被分了任务,马上要到西边的山脉一带去一趟,可能有一阵子不能陪你。你要好好照顾自己……若是我回来时你瘦成了狐狸皮,不说神君,我和爹娘也是要伤心的。”
白秋乖巧地点了点头,算是应允了玄英的话。
玄英见状,便也未在多说,笑着将妹妹捂好,就继续带她往东阳宫的方向走。
不过,话虽说是如此,真要白秋立刻振作得和之前一般,也没有那么容易。
奉玉临行前也给玄英打开了仙宫的禁制,故而他轻松地就将白秋送回了东阳宫内。等玄英离开之后,白秋和平时一样到后院的温泉里洗了澡,回来把自己的尾巴毛都梳得整整齐齐,然后将奉玉留下的灯盏小心翼翼地取出来,搂在尾巴里看着。
尽管奉玉说这盏灯用得只是个小术法,即便有什么事也不会影响到他,可是白秋平日里还是郑重得很,生怕将它跌了碰了。这一会儿,她也先小心关进了门和窗,用尾巴将灯仔仔细细地护住,免得风吹到火烛。小小的火焰在灯座上平稳得跳动着,明明是很微弱的火光,却莫名给人以一种充满活力而有生机的感觉,白秋看着看着,便觉得一天内的焦虑渐渐平静下来,心里稍稍宁静了些。
只要灯盏的火光还亮着,奉玉就没有事。
说来奇怪,这盏灯的火光看着脆弱,但无论白秋怎么移动,火焰都十分稳定,甚至于被风吹到仍能纹丝不动,仿佛是长在灯座上的生灵。
当然,火焰不动是一回事,白秋不能掉以轻心又是另一回事了。她就这样凝视火光凝视了半晌,等感觉到困意并且打了个哈欠,她便将灯盏仔细地在安全的地方收好,照旧缩回床上。
……于是又过数日。
这一日,白秋按照惯例去见了灵舟仙子。
正如奉玉临行前安置她的那一般,白秋也晓得自己练剑不可废,故而她每隔两日会来找一次灵舟仙子,劳烦对方指导她剑术。灵舟仙子近日受了罚,整日待在仙宫里也颇为无聊,再说她又因先前之事愧疚,倒是乐于白秋常常过来。
随着奉玉离开的时间越来越长,白秋心里也越来越不安,唯有时时看着灯盏上的火才能稍微安心。可是她又不能日日夜夜不离地守着那盏灯,今日在灵舟仙子之处练剑时,就有些心不在焉。灵舟仙子教她的都是天军营内常用的招数,白秋神游天外地舞完一式,忽然觉得周围有些安静,她回过神,有些疑惑地看向灵舟仙子,这才看见灵舟微微愕然地看着她,迎上白秋的视线,这才镇定下来。
“——很好!漂亮!”
灵舟仙子渐渐反应过来,想了想,为了表明真诚,她便抬起手来鼓了鼓掌,同时惊讶地夸奖道:“将军真是将你教得不错。”
因为白秋的年纪在灵舟仙子看来实在是小,她看着白秋总有种看女儿般的慈爱,虽然酒是不敢再叫这小姑娘碰了,但仿佛光是看她拿个剑在地上蹦蹦跳跳也挺开心的。
正因如此,灵舟对白秋宽容得很,本来就是按照奉玉所言,教小女孩似的随便教教,见她进步如此迅速,反倒惊艳万分。
白秋被她夸得不好意思,握着剑的手都出汗了。等灵舟仙子纠正好她仅剩的几个小错误,白秋抿了抿唇,忍不住问道:“元君,进入妖境的天兵天将……之前都是过了多久回来的?他们在妖境之中的状况,我们能得到什么消息吗?”
这两个问题,在过去的几个月里,白秋也不知问过多少回了。只是她到底担心得不行,哪怕已经听了好几次答案,终究忍不住继续问。
灵舟仙子倒是能理解她的心情,故而哪怕已回答了多次,仍耐心地回答道:“……之前的九个妖境,短的只用了半个月,长的硬是磨了两百年……不过这些年来天兵天将的能力见长,这次应当不至于如此。这九个妖境里,我也进去过两三个……那个里面一旦进去了就不太好出来,与世隔绝,消息亦递不出,只能等。”
这么说来,要知道奉玉的安危,就还是只能看那盏灯了。
“……原来是这样。”
哪怕已经听过许多次答案,白秋的声音仍旧有几分闷闷的,难免有些失落。
她道:“可是已经过去四个月了……”
自回天之后,白秋就已经不记得她和奉玉有没有分开过这么久了,而且这回和上次在凡间时不同,她都没有办法偷偷跟过去。
“……四个月不算太长。”
灵舟见状,拍了拍她的肩膀,说:“你的心情我自是明白,我夫君长渊也跟着将军在妖境里面……我是同你一般担心的。虽说我们在外面得知不到什么消息,但妖境之外,天军营历来会就近安排天兵镇守,只要将军他们归来,立刻就会送回消息,应该还是很快的。”
白秋理解地点头,可是心里总归是担心多过其他的,哪怕灵舟仙子亲自安慰过了,亦是如此。白秋心不在焉地随灵舟仙子又练了几个时辰剑,等到天色将晚,才匆匆赶回仙宫内。等回到东阳宫,她第一时间就去看灯盏,只见橙红色的小火焰依旧跳动着,这令白秋松了口气。
可是不知为何,今日这火焰的跳动却没有令她全然放下心来,心脏依然扑通扑通跳得飞快,令人有点难以形容的慌张。
于是白秋这日打理好自己后,却不敢立刻放开灯盏的灯座,仔细地护着看了许久,直到实在抗不过去,才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白秋也不知自己睡了多久,等到午夜时,她忽然被一阵奇异的心慌惊醒,等醒来以后,她才猛地发觉自己居然还没上床。几乎是条件反射似的,她立刻就朝手上的灯光看去,见到被她蜷在尾巴中的灯火,白秋心里一松,然而还未等她完全安心下来,却见火焰猛地颤动了一下。
那一刻,时间仿佛禁止。
白秋说不出那是一种什么感觉,她仔细地关好了门窗,没有一丝风会从门缝里搂住来。没有空气流动,没有任何晃动,原本平静的火焰就突然像是受到了气流强烈的冲击,猛烈地摇晃起来。它晃得如此之快,以至于白秋根本来不及反应,就看见这道火苗用力一抖——
然后,熄灭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