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晚是新月,灯火熄灭的瞬间, 整个房间就陷入了无尽的黑暗之中。
白秋整只狐狸都呆呆的, 像是没有意识到刚才那一刹那发生了什么事。她的脑海一片空白, 身体的反应却比脑子更迅速,几乎是光芒从眼睛里消失的一刹那,她小小的狐狸爪子就迅速搭在了灯盘上,慌张地试图从托盘里寻找到什么, 可是灯盏中只余下火焰熄灭后剩留焦黑一点的那一段灯芯。
灯油还是热的, 白秋的爪子被烫了一下,她呜咽地叫了一声, 眼泪差点掉下来,却没有多耽搁,拼命地扒拉灯池、灯柄和灯座, 等意识到这样什么都找不到,她才立刻慌乱地去找东西打火,但没跑多远又折回来, 转为自己往灯芯上吐火。
狐狸天生能够吐火,白秋虽然不太善此道,但好歹也是仙狐,仙火按理来说无论点什么都该是够用的,然而现在,这区区一小段灯芯却像是浸了水一般, 任凭她怎么点都点不着。哪怕白秋已经吐空了腹中的火, 灯芯还是阴沉沉的, 灯油也渐渐凉了。
白秋奋力地往上面吐着火,尽管腹中已因白秋频繁而反复地试图集中火气而烧灼不已,她还是不管不顾地继续吐火,最后拳头大小的火团变得只剩下烟,白秋被呛得猛烈咳嗽起来,但咳了几声连忙从黑烟中抬起头,继续使劲地憋火点灯。
……灭了?!真的灭了?
白秋急得满头是汗,伤心得不敢置信,她疯了一般地在灯盏上找着根本不存在的火焰、不停地重复着试图将灯芯点燃,神智渐渐涌回脑海里,可是她根本难以相信。灯芯亮了又暗,暗了又亮,在狐火触到它的一瞬间,它看上去仿佛是被点燃了,可是转瞬间又熄灭。她的目光死死地盯着漆黑的灯盏,可是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上面的火苗一次一次熄灭。
白秋想要说服自己这盏灯许是被风吹灭的,与奉玉无关,可禁闭的门窗却提醒着她灯火熄灭时房间里相当平静。恐怖的情绪从脚尖蔓延上来,白秋的喉咙里发出无助的呜呜声,她心乱如麻,拼命地想要从灼痛的腹腔内再挤出一点火来——
“咳、咳咳咳咳——”
火热的黑烟灼伤她的喉咙,白秋痛苦地咳嗽起来,这一次是真的吐不出火来了。
——怎么办,该怎么办?
白秋慌得六神无主,偏偏这个时候头脑迟钝得几乎没有办法运转,眼看着这盏灯她是点不起来了,白秋脑内一慌,这时才想起必须向其他人求助。她连忙将灯一口叼起,撒开腿往外跑,眼泪一下子涌了上来,可是哪里还有时间哭,白秋硬生生地憋了回去,来不及多想就急急朝外冲去,可是一冲出窗外,她才发觉天军营四面八方都是道路,根本不知道该往哪里走。
兄长那天送她回来之后,就果真领了天军营的军令到远方去执行公务了,现在不在天军营中。白秋如今虽说是熟悉了天军营的角角落落,可是要说熟悉又信赖的人终究不算太多。此时没有太多时间可以思考,她在原地愣了一下,接着急忙脚尖一转,换了个方向,飞快地朝天军营外冲去——
……
白秋抵达灵舟仙子仙宫,已是一会儿之后。即便白秋是天生仙狐,又拼劲了全力,可到底才十几年的修为摆在那里,路上到底耽搁了时间。
大多数神君仙君都会在自己的宫宇外设下禁制,没有允许不能擅入。不过由于白秋这阵子跟随灵舟仙子练剑,有时是在天军营,有时也会到这个仙宫来,因此灵舟也就给了她入内的权力。这会儿白秋径直就冲进了仙宫,笔直地闯入灵舟仙子的卧房之内。灵舟仙子原本安稳地躺在床上,白秋冲到她身边,着急地用爪子拼命拍她、用脑袋使劲顶她,不久就让灵舟皱了皱眉头,吃力地睁开眼睛。
灵舟仙子本来睡得很熟,是被小狐狸生硬地从睡梦中顶醒的。她一睁眼,就看到一只慌慌张张的小白狐在她枕头边上跳来跳去,不停地想将一盏灯展示给她看,口中语无伦次“呜呜呜”叫。
“……秋儿?”
灵舟仙子愣了一下,揉揉眼睛,一边费劲地撑起身子,一边茫然地看向在她身边乱跳的白狐狸。
白秋哪里还等得及灵舟仙子问她话,一见她醒来,连忙飞快地道:“元君!这盏灯……这盏灯……奉玉神君留给我的……还有神魂……灭了……”
白秋说着说着,眼泪就开始在眼眶里打转,喉咙亦开始哽咽。她勉强忍住,试图将事情说清楚,可是哪里说得清楚。灵舟仙子吃力地从她语无伦次的话里梳理逻辑,接着亦是吃了一惊,道:“神君留了灯给你看他的安危,现在灯灭了?!”
白秋见灵舟明白,连忙用力点头,将灯往灵舟仙子的方向推了推,让她查看。
一路狂奔过来的冷风一吹,被惊慌和伤心冲散的理智渐渐回来了。
……神君还是好的。
……神君没有那么容易出事。
白秋尽力在心里安慰自己,可并没有那么容易,恐惧仍然在不断地扩大。她眼睁睁地看着灵舟仙子拿起了灯,认真地端详起来。白秋着急地望着她,急迫地想知道灵舟仙子会怎么说。
灵舟仙子听了白秋的话也是心惊肉跳,着实不可置信。她上下打量了一番灵灯,一边看,一边道:“天军营内目前还没有收到妖境内的消息,没有好的,也没有坏的……妖境一旦打开有人进去,就会发生变化,直到里面的人被消化完以前都不会再容纳新客。按照昨天来的情报,妖境的门还没有重新打开,这说明里面的天兵天将还没有战败,但具体是什么状况,我们也不得而知……若是将军……”
灵舟仙子摸着灯的手微微一顿,话在这里戛然而止,没有立刻说下去。
白秋迫切地想要知道一切可能和奉玉有关的消息,可是显然这些模棱两可的信息并不能让她满足,见灵舟仙子看灵灯似是有了结果,立即催促地问道:“元君,这盏灯如何了?看得出是什么事吗?”
灵舟仙子的确已经检查完了,正如白秋所说的,这盏灯上有着的是个与奉玉神君神魂相连的术法,她清楚这种法术是何作用,而现在……灯已经熄灭了。
灵舟仙子焦虑地抿了抿唇,心脏已是乱跳,可她扭头看到白秋满是希冀的神情,又有些不敢说太残酷的实话。她顿了顿道:“……你这盏灯上的确有一个小术法,是同奉玉有关的。你先不要太急,也未必就是最糟的情况。除了最糟的,我知道还有几种情况也会导致灯灭,或许将军没事,只是妖境内临时出了什么状况……”
哪怕知道灵舟仙子多半是在安慰她,可白秋的眼睛还是一点一点地亮了起来。她心里当然希望奉玉没事,但是架不住没有底气的害怕,白秋原地跑了两圈,其实她在路上心里有些想法,可又觉得不合适,然而这种想法在心里愈演愈烈,白秋想来想去还是憋不住了。她也不拐弯抹角,停下跑来跑去的爪子,抬头紧张地问道:“灵舟元君,能不能让我进到妖境里去看看?完全没有办法进去吗?”
白秋着实很是焦虑,她也晓得自己修为很低,进去大约也帮不上忙,可是不知道奉玉出了什么事,心里着实难安,哪怕知道希望渺茫,还是忍不住问一问。
“……诶?”
灵舟仙子果真愣了一下,似是没有料到她会这么说。
她顿了顿,摇头道:“妖境不是想进就进,想出就出的。若是那么随意就可入内,那么我们定是搁一段时间就会往妖境里面送援兵,或者派人进去打探消息了。正如我之前所说的,妖境一旦有一批人一齐进入以后,入口就会封锁,通过正常途径没有办法入内……”
灵舟仙子原本说得顺畅,可说到此处,似是又微微怔了怔,话锋一转,好像想起什么一般地道:“……等等,说起来,要进去的方法也未必完全没有。”
白秋愣住,连忙抬起头。
“……不过方法限制比较多,要求比较苛刻,不是随时都能用的,从理论上来说,也不是用在进入妖境上。”
灵舟仙子这会儿也是心乱,但看白秋的神情,还是尽量给她解释了一下。她顿了顿,道:“从原理上讲,这个法术本来不是用来找妖境的,应该是用来寻找关系比较亲密的亲人或者爱人,故而没有办法大范围用。一旦启动,可以将人引入亲人或者爱人所在的位置一定范围之内,通常是用在不知道具体位置的人身上,不过用来进入妖境,大概也行吧……如果使用的话,势必要有重要的、彼此相赠的东西作为媒介,不能是凡物,类似于定情信物。比如说有些仙侣之间会交换仙意,这样最好,如果实在没有仙意,也至少要是成对的、彼此保留了很久足以沾染气息的有感情的物件,不仅是你这边要有,对方身上也要有带有你气息的东西……”
灵舟仙子本意只是解释,然而她话音未落,就看到小白狐原地跳了起来,道:“你等我一会儿,我回东阳宫一趟。”
九尾仙狐跑起来真是跑得飞快,灵舟仙子都没来得及拦,就见白秋就急急地冲了回去,不久,她又急急忙忙地冲了回来,将东西从尾巴里一样一样往外掏。
奉玉放了仙意在里面的玉坠子。
明显是成对的红线中的一道红线。
这两样东西最重,白秋约莫是怕不够,尾巴咣当咣当一晃,还从里面咣当咣当倒出一大堆乱七八糟的小玩意,因为奉玉从他们约定好重新开始以后就经常送她东西。想了想,白秋甚至还从尾巴里掏出一小片仙云来,这是生日那日回家前摘来做纪念的。
白秋急道:“神君身上有我的护身符,里面有我的心头命毛……红线也是成对的,另外我还送过他一些漂亮的松果和叶子,我看到他收拾行李的时候也带了一两样在身上……这样够吗?”
灵舟:“……”
灵舟:“……你们定情信物……这么多的吗?”
第92章
灵舟仙子看到白秋拿出来的东西这么多, 着实意外了一瞬。
她和长渊都是再利落不过的武人, 又是师兄妹,从小一起长大, 东西彼此送来送去的嫌腻歪, 怪不好意思,原以为将军也是如此……万万没想到神君他平时外面看起来冷淡,私底下送的东西居然多成这样!
灵舟仙子震惊了一瞬, 被白秋催促地唤了一声才堪堪回过神, 连忙俯下身认真地挑拣。
白秋心里着急,可怜巴巴地将东西都往灵舟仙子面前顶,生怕不能用,蜷着尾巴缩在一边, 等着结果。
东西虽然多, 但灵舟仙子看得也很快。将军送给白秋的物件着实是不少了,但其中最重要的就是两件——
那枚带了奉玉神君仙意的玉坠子。
还有,那道成对的红绳中的其中一道。
实行仙术自是用有仙力的东西最好,玉坠子是有奉玉神君仙意的,而红绳原本就是牵系姻缘之物,说是定情信物再适合不过, 有这两样, 将白秋送进去可谓十拿九稳, 至少能送她进去两回。
灵舟仙子心情复杂地拾起那枚玉坠子, 她自是感受到了奉玉在其中的仙意。即便心里早有准备, 真的发觉将军是抽了仙意做定情信物, 灵舟仙子仍有几分吃惊之感,光是见此,便知将军此回是认真得厉害……只是吃惊归吃惊,确认能用之后,她反而有些犹豫。
白秋见灵舟动作顿住,急忙问道:“不能用吗?”
“不是。”
灵舟心疼地看了眼眼泪汪汪地等着她的小狐狸,可话到嘴边,又是纠结,问:“可以是可以……但你真要进去?”
老实说,她原本只是想起来就随口一提,没有真想送白秋入内。妖境里到底凶险,虽说术法能将白秋送到离奉玉比较近的范围之内,可落在哪里就不一定了,万一掉在什么危险的地方,白秋不一定能应付过去。
灵舟仙子当然也担心奉玉,不止是奉玉,还有她夫君长渊。长渊是奉玉的副将,若是奉玉真出了事,长渊的安危也顿时难测了许多。她固然想知道幻境内的情况,可是尽管她自己没什么可以进去的媒介之物,却也不能轻易地让白秋冒险。
白秋被问得一愣,灵舟仙子趁机给她把前后因果都讲了一遍,着重强调了幻境里的危险性,白秋听得原地跑了两圈,最后还是定了定神,面向灵舟仙子,认真地道:“我、我想进去!我担心神君……”
说着,白秋的目光慢慢地落在熄灭了的灯盏之上。
焦黑的灯芯依然静静地卧在托盘之中,带着一种令人心慌的沉寂意味。白秋想到那象征着奉玉的神魂就忍不住心慌,她努力克制住自己不往深处想,只尽力回过头来坚定地看向灵舟仙子。
灵舟仙子与她对视了一会儿,过了许久,终是叹了口气。灵舟想了想白秋这段时间展现出来的剑术,思索片刻,松了口,对她道:“……也成。但你等我一下。”
说着,灵舟仙子转身走入房内,等再出来,手中已经多了一件轻薄的纱衣,她将纱衣罩到白秋身上,白秋还是狐形,下意识地眯眼睛“呜”了一声,整只狐就被罩进纱里。
这时,只听灵舟仙子道:“这是我入天军营前用的防护之物,是我师兄……也就是长渊仙君当年赠我的,能够抵御相当程度的妖术,这回你入妖境,这个倒是正好可以用上。因为是师兄赠我的,我没法转送给你,就当借你一阵,你出来以后还我。”
这果真是件仙物,白秋眼睛一眯,还没来得及抖毛,再睁眼,纱衣已消失不见了,不过虽然这会儿她是狐狸看不出来,但白秋能够凭感觉察觉到纱衣是已经穿到了她身上。
白秋感激地点了点头,可是旋即又问道:“可是给了我的话,元君你怎么办?”
“我?”
灵舟仙子意外了一瞬,这才道:“我早就用不上这个了,天军营的盔甲防护效果更好。走吧,到东阳宫去,我给你设阵,试试送你过去。”
白秋回过神,事到临头反而紧张,但还是赶紧跟了过去。
按照灵舟仙子的说法,这个仙术的阵必须要在与寻找人关系密切的地方进行,故而将设阵地点直接定在了奉玉神君的卧室。
白秋打开禁制将灵舟仙子放进来,两人一同进了寝宫。灵舟动作很是果断,进去后就开始动作,一边布阵,一边解释道:“这个法术能够将你送到离奉玉一定范围内的位置,但不一定能立刻就能见到将军,唯一能确定的就是肯定会进入妖境之内……你用起来把握比较大的信物是红线和玉坠,按理来说不同信物送过去的位置可能是不同的,所以我们可以试两次……你会不会自己解术?到时候如果你被送到比较危险或者完全不知道是哪里的地方,就想办法先解术回来,回来再试一次。”
白秋听得仔细,听完赶忙点了点头。
灵舟仙子的阵很快布置完了,她松了口气,赶忙示意白秋站到阵中。然而她试着用了仙气一会儿之后,术法竟然毫无动静,灵舟试了几次都不行,奇怪道:“这次怎么……奉玉将军身上应该是带有你的……”
灵舟仙子话音未落,只见白秋已经扭过身去,在脑袋埋进身体的毛里,折腾了半天,用力一扯——
灵舟仙子怔怔地呆在原地,她自是知道狐狸有心头命毛这回事的,白秋这么果断的动作,光是看着她就觉得疼,差点倒吸一口冷气。然而只见白秋小心地顺了顺自己的身体内侧,用其他毛将她刚刚把自己揪过的地方盖住,然后连忙将她刚刚扯下来的一小簇毛衔过来,着急地问道:“会不会是缺这个?你刚才有用到我的仙意,可是我拿来和神君交换的不是仙意……”
说着,她就将拔下来的心头毛放到了灵舟仙子手上。
白秋倒未想得太多,她现在一心想要见到奉玉,别的都是次要的,所以等反应过来,她想也不想就将自己命毛第二次拔了下来,只盼着赶紧能进到妖境去,确认奉玉的安危。然而灵舟仙子却看得瞠目结舌,尤其是注意到白秋的毛是刚出来的新毛以后,更是有几分难过。要知道新毛拔起来比寻常更痛,可是白秋这般拔得毫不犹豫……
灵舟呆呆地接过来,将命毛安置在阵中,阵果然发生了变化。
接下来就是要确定媒介到底用红线还是用玉坠了,两个人刚才已经商量过,先用红线试试。
灵舟仙子定了定神道:“开始了。”
白秋紧张地点了点头,仙术引来的仙气很快充斥了她的全身,白秋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
等白秋睁开眼的时候,她已经第一次进入了妖境中。
周围的环境很陌生,她好像是掉在了什么人的庭院里……这个庭院应该大的出奇,简直可以相当于一座单独的山或者树林,若非周围明显有亭台楼阁这般人为的布局,白秋或许还没有办法立刻判断出自己的处境。
说来奇怪,明明是身处一个应当相当有生机的地方,可这个地方却弥漫着死寂般的静谧……倒是谈不上阴森,只是安静得有些过分,除了风吹树叶的沙沙声外,什么也没有。而且,几乎是立刻,白秋就被自己周围弥漫着的剧烈的妖气吓了一跳,她还从未一口气感觉到这么多、这么强大的妖气过——她从东阳宫进入这里的一刹那,简直就像是被排山倒海般的充斥着妖气的空气狠狠地挤压。
白秋倒不是没有办法适应妖气,只是突然这么多妖气涌上来,她难免有点吃力。她原本还准备出脚到处打探一下情况,看看奉玉会不会在附近,然而爪子还没迈出来,就被铺天盖地的妖气呛得难受得打了个喷嚏。
这时,只听到有喽啰的声音高声道——
“我们院子里好像有东西在!”
白秋心头一紧,知道自己的喷嚏打坏了,可是对方来得太近,她还没来得及反应,嘈杂的脚步声就已经近了。迅雷不及掩耳的时间之内,白秋只来得及藏起自己周身的仙气、收起九条尾巴,接着两个明显是妖修成人形、但看起来智商不是很高的男子拨开了白秋藏身的草丛,在看到白秋这么只半大不小的白狐狸时都明显一愣——
一妖大惊道:“这是什么?怎么会在院子里?话说这个是不是狐——”
白秋没想到自己一上来就会碰到这种场景,根本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就要露馅了,运气实在太差——
不行!奉玉还没有见到,不能折在这里!
白秋的脑袋混乱成一团,情急之下也想不出什么掩饰身份的办法,唯有随机应变用语言的艺术和说话的技巧来与对方周转。于是她当机立断,先发制人,急急开口——
白秋:“汪!”
妖愣,继而大喜:“狗砸!是狗砸!!”
接着,他转头朝另一个方向道:“大王!我们院子里来了个可爱的狗砸!!”
“噢?”
远处传来了扇子合起的声音,年轻男子轻佻的声音带了点随意的慵懒和从容。
他饶有兴味地道:“什么样的狗子,抱来我看看。”
第93章
白秋听到这个声音便是一怔, 对方的说话声清朗、明亮,有种愉悦随性的惬意。白秋过去明明没有听过这种男子的声音, 可却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她分明没有看到男子的容貌神情, 竟隐隐受到了强烈的压力, 这种压力让白秋有点心慌。然而她来不及多想, 那两个喽啰样貌的妖已经喜形于色, 其中一个高兴地应答道:“好的,大王!我这就把狗砸抱来!”
说着,他就开心地低头弯腰, 像是准备捉白秋。
白秋一惊, 哪里愿意乖乖给他捉, 赶紧拖着尾巴扭身就跑。那两个妖一愣,赶紧上来追她。
白秋慌张地跑得飞快, 眼下的状况到底还是太突然了, 她完全没有做好准备。她被送过来后凑巧可以藏身的草丛很高,小小一只狐狸可以完全隐匿于其中, 于是在惊慌之下,白秋的脑子里根本想不出别的办法,又知道外面还有人,便不敢跑出会被看见的范围,下意识地在草丛中兜圈子。
一狐两妖很快在草丛中飞跑追逐起来, 白秋跑过的地方会高起来一块, 看起来就像是两个喽啰在追起伏不定的草丛。白秋到底还是仙狐, 这样没什么修为的妖想要追到她根本不可能, 只听喽啰在她背后气喘吁吁地道:“别跑!狗砸!狗砸别跑!”
白秋哪里敢停,吓得跑得飞快。于是一狐两妖在小小一片草丛里绕了两个圈子,妖喽啰着急地道:“大王!抱不到啊!”
白秋没有听到回音。
正当她以为不会出什么事的时候,忽然,她面前的草丛光线一暗,白秋呜呜地刹住脚,只见一个男子出现在前方。她下意识地抬起来,紧接着看到的,便是一张年轻男子的脸。
考虑她现在所处的幻境,还有那两个妖喽啰对眼前之人的称呼,白秋自是不难猜出跟在另外两个人身边的便是妖王。不仅如此,她周围这股强大而压抑的妖气只怕也是来源于此人。故而刚一意识到出现的是何人,白秋的整颗心就紧张地提了起来,整只狐狸警惕到了极致。
一般修炼到一定程度,便很难再有不好看的长相,正如神仙里几乎没有长得丑的。
此时,白秋入眼的,首先便是尖削的下巴,然后是脸颊,接着是一双微挑的、狭长的眼眸,所有部分组合在一起,便是偏瘦的脸上生着一副清贵的相貌。
他身着华衣,高瘦的身体被装饰在一层一层华丽的布料之中,外面宽松地罩着裘衣,身上点缀着不少张扬的饰品,像是裘衣的绒边、腰带上的玉佩。他的一头黑发平顺地垂到腰际,五官端正,只是神情有些随意。
男子手中还拿着一竖合起的扇子,手指修长而指节分明,他看到白秋,原本从容的神情似是愣了一下,继而道:“……好漂亮的姑娘。”
旁边的妖喽啰着急地纠正道:“大王,这是狗砸!”
另一个喽啰拼命拿手肘捅他,提醒道:“大王说是姑娘,就是姑娘!不过,大王是哪里看出来漂亮……还是姑娘的?”
然而年轻男子只是将扇子在手心里拍了拍,道:“你们不是狐狸,自然看不出狐狸漂亮。”
旁边的要喽啰更着急地纠正道:“大王!这真的是狗砸!”
另一个喽啰又狠狠在他腰上捅了一下,大声说:“大王说是狐狸就是狐狸!不过……大王您好像也不是狐狸啊?”
不过这次,那年轻男子没有理会他们两个意思的,只是将目光放到白秋身上,微微眯了眯眼睛。
白秋被他看得紧张,她早在对方出现之时,精神就绷得极紧,这个时候也丝毫没有放松警惕。光是感觉到对方身上的要求,白秋就知道自己打不过他,而且她这会儿其实焦急得要命,只想快点见到奉玉,现在并不想和妖物周旋。
这时,那年轻男子似是顿了顿,接着慢慢俯身,好像要伸手来碰她。
白秋一慌,连忙往后缩。她刚才被两个喽啰追着跑,没有办法使用术法,这会儿停下来了,连忙解开了自己身上的仙术,都没给对方反应的时间,直接决定回到东阳宫。
果然,妖王看到小白狐的身影飞快地变淡,便是一愣,反而他的确来不及动作了,下一刻,小白狐已经消失在了视野里。
另一边……等回过神来,白秋便重新站在了东阳宫的寝宫里。
等意识到自己回来了,她连忙松了口气,后怕地抖了抖毛。
灵舟仙子见到白秋归来,脸上的神情说不出是安心还是失落,但她显然始终留在这里观察着术法的状况。见白秋回来,她忙问道:“……怎么样?是不行吗?幻境中,可是出了什么事?”
白秋回想起刚才的场景,还觉得有些莫名其妙。她愣了愣,整理一番思路,便对灵舟仙子摇了摇头,老实地道:“我过去的位置不太好,没有见到神君和其他人,所以……”
白秋将她的经历对灵舟讲了一遍,因为在那里停留的时间不长,讲得也比较快。
白秋微顿,道:“……我见到的那个男子,好像是妖王。”
“……妖王?”
灵舟仙子怔住,想了想,她道:“妖境是妖王的记忆,如果你见到的是妖王本尊的话……那搞不好是他育养在自己记忆中重塑的神魂,如今……都已经七千多年没有出过世了。他有没有说些什么话?你能判断出那是神魂,还是妖王记忆中的投影吗?”
白秋回想一番,觉得自己将自己听到的、看到的都已经和灵舟仙子说过了,便摇头道:“不大清楚。”
她一顿,又将目光投向放在一旁的玉坠子,颇有几分不安地抿了抿唇,焦急道:“元君,我们试试下一样吧。”
可以用于进入妖境中的物件只有两样,现在红线已经试过了,用同样的东西,即便再来一次,位置也是一样的。白秋并不想再去直面一次妖王,现在能试的,只剩下奉玉赠她的玉坠子了。
这枚玉坠子中有奉玉的仙意,白秋能够感受到那通透的玉色之中流淌着的令人安心的那一点点气息。但同时,她又有点忐忑,若是这枚玉坠也不行,她就不知道该如何行事了。
想到此处,白秋不禁忐忑地咽了口口水。
灵舟仙子显然也是同她一般的想法,她屏息凝神,过了片刻,才安慰道:“秋儿,你过去以后万事小心,若是位置不太好,像刚才那般的……就赶快回来。妖境还没有重新打开,便说明天兵未败,你回来之后,我们再想办法便是。”
白秋认真地点了点头,回答道:“我晓得的。”
灵舟仙子微微颔首。接着,等白秋准备好,她便重新调动仙气,再次启动了法术。白秋闭上眼睛,睫毛轻轻颤动,感受灵舟仙子运起的仙法渐渐走遍全身,等她再次睁眼,入目的便是另外一番景象。
她去寻灵舟仙子时是午夜,经过一番折腾,此时已是天明。妖境中的天色不知是不是同外面一样的,反正这一会儿,她所站的地方正是白天。
刚才被送到那个妖王面前时,天光将亮未亮,白秋是在草丛中,周围妖气又重,氛围有点古怪,白秋便没有看清楚。这会儿到了空旷的地方,她才终于有机会好好看看这个妖境。而待看清眼前之景,白秋眨了眨眼,不禁有些恍然。
与想象中沉闷而诡异的可怕之地截然不同。
妖境之中似是时值春日,阳光清澈,浅草菁菁,可谓鸟语花香,隐隐还能听到不知何处缘起的流水声。白秋此时正站在一片灼灼绽放的桃花林之中,白秋放眼望去,只见大片大片的桃花仿佛开成了漫山的红云,她往前踏了一步,便能嗅到青草散发出的淡淡香味。
白秋愣了愣,一时竟对眼前之景不知所措,刹那间都不知自己是不是还在与之前相同的妖境中,好不容易才反应过来。这时,她嗅到空气中依然还有些淡淡的妖气,比先前妖王那里要淡上许多,但显然也是恶妖……白秋一顿,化作人形,拔出剑,说时迟那时快,就在她的剑出鞘的一刹那,两只恶妖从草丛中跳了出来,笔直地扑向了她!
白秋一惊,连忙快速地反应过来,持剑抵挡。
她在原先在狐仙庙中算是山神,尽管行事不太多,可是的确是会收妖的,当初还当着奉玉的面收过恶妖。只是剑刚刚与对方对上,白秋就立刻意识到这些恶妖比她原先所知要厉害得多,她心中已有畏惧之意,但想到奉玉还没找到,现在回去就失了机会,连忙冷静下来,极力抵抗。
白秋也不太清楚现在她遇到的妖物是什么水平,只能尽力而为,好在她前段时间勤加修炼,到底比之前好了许多,坚持了一会儿便得心应手起来,竟是比预想之中要轻松。
她利落地出剑!白秋一身白衣,乌发时不时飘起,宽大的衣袖随着动作摆动,裙摆飞扬,灵舟仙子披在她身上的纱衣轻盈地犹如浮云薄雾,头上的发饰叮叮作响。待一炷香时间之后,她终于将两个恶妖制服,白秋深吸一口气,快速地将剑放下,然后从袖中掏出随身携带的、做山神时用来收妖的葫芦,飞快地将恶妖收了进来。
恶妖被收入葫芦之中,周围重新恢复宁静,白秋这才将刚才吸进去的那口气安心地吐出。接着,她忽然听到旁边传来一点窸窣声,到底是在妖境里,白秋不敢放松警惕,连忙迅速朝声音发出的方向看去——
“……嫂、嫂子?”
白秋一手提着剑,一手握着刚收了两个恶妖的葫芦,只见两个天兵,正一齐呆呆地看着她。
他们的手都已经放在腰侧的剑上,将拔未拔,显然是没来多久,见白秋与恶妖冲突,本来是准备帮她,结果出现这般场景,倒是颇为尴尬。他们本来准备拔剑帮她的手也不知该不该收回去,气氛凝固得厉害。
然而白秋的注意力却没有完全放在天兵身上,而是看向了站在他们身后的人。
奉玉亦在此处,正在桃花树下,见白秋望来,倒是不禁带了点笑意,有些骄傲地道:“看到没有,我家秋儿。”
第94章
奉玉刚见白秋出现在这里也愣了一下, 但这句话是说给天兵听的,自是隐隐有几分自得。事实上,不必奉玉提醒, 两个天兵们也已因目击刚才这一幕而压抑不住吃惊。
他们并没有来得很久, 只是堪堪见到白秋降服恶妖的最后几剑, 但即便如此, 他们也能看出小夫人刚才击败恶妖的动作姿态可谓行云流水、流畅之至。
原本天兵们是因奉玉神君说察觉到了白秋的气息,说什么也要亲自过来看看,这才随将军同来, 没想到一到这里,便撞见白秋被恶妖缠上、还是以一敌二。小夫人年纪小、修为不高也不善战的事,在天军营里大家都是知道的,目及此景,不要说奉玉, 便是天兵们也当即神色一变、顿时就要拔剑相助,谁知就是那么片刻之间, 小夫人自己干脆利落地将它们收拾完了, 甚至还掏出了葫芦把该收的都收了。这样一系列动作看下来,天兵们都不由得为之一愣。
小夫人初入妖境许是不知道,但天兵们已经在这个妖境中待了好几个月,而且大多数人都不是第一次进幻境的新手, 自然已经摸清了妖境内的情况。
这个妖境里的看着都是与外面相似的恶妖, 可实际上, 这里毕竟是妖境, 乃是妖王记忆具象而成的幻境……如此,便是妖王的主战场,甚至于妖境中发生何事,妖王本人都能一清二楚。因此,他们外来之人在此处作战十分不利,还是奉玉神君以他自身仙力,在妖王掌管的妖境中开拓出一片不会被探知的净土,方才安定下来能够持续作战。
在这种情况下,妖王本身实力的提升也会对这里的受他驱使的妖物有影响,妖境中哪怕是未开灵智的恶妖,都要比外面寻常的恶妖难对付些。这些不知道有没有几百年修为的小恶妖对天兵天将来说自然不是什么看得上眼的对手,可是白秋——
小夫人之前明明还在参加山神大会呢!虽说山神里也有武神,可是白秋明显不是……这年头山神的上岗门槛居然已经这么高了吗?!说来……小夫人又为何会在此处?!
白秋先前在校场上练过剑,水平大家有目共睹,后来倒是看到得少了,只晓得她一直还练着。只是即便如此,这样的成长速度也绝对足以让人震惊了。
两个天兵疑惑有之,惊讶有之,想到白秋的剑术之前都是由奉玉神君在教导,他们便不由得看向将军。奉玉说完那句略带炫耀口吻的话之后,便安稳地站在旁边,从神情上,倒是看不出有什么特别的样子。
这个时候,另一边,白秋的视线也已经同奉玉对上,她却未注意到天兵们的吃惊之情,只呆呆地凝视着奉玉。
因为不晓得在妖境中会遇到什么情况,白秋一直尽量绷紧了精神,可事实上,她只要想到那盏熄灭的神魂灵灯,心里就慌得厉害。四个月的时光说长似是不长,但是在见到许久未见之人的一刹那,白秋一愣,眼眶一酸,又是高兴又是伤心,眼泪竟是险些都要掉出来了。
见奉玉出现,她匆匆收了剑和葫芦,未注意到天兵微变的神情,立刻红着眼眶极为惊喜地朝他冲去!
两个天兵在注意到白秋冲来时已是一惊,回过神,下意识地想要阻止,然而就在此时,奉玉不着痕迹地制止了他们两人试图阻拦白秋的动作,天兵们一顿,再要阻止也已来不及,下一刻,便见白秋激动地撞进奉玉怀中!
白秋明明一贯害羞,这会儿大约是太兴奋,连周围还有人看着都忘了。她撞得力道不小,连在旁边看着的天兵都能瞧出她的“砰”地一下就撞进了奉玉怀里,脑袋一下子埋进他胸口。正在天兵们紧张之时,就见奉玉神色如常,自然地接住了她,任凭白秋抱着他的腰,委屈地在他胸前抱抱蹭蹭。
他伸手在白秋柔顺的乌发上亲密地摸了摸,出声唤道:“……秋儿。”
白秋“呜”了一声,也没怎么答他,只继续在他身上乱蹭,鼻尖和额头在他衣襟上来回摩擦。
一旁的天兵看得欲言又止,却被奉玉无声地制止。他将白秋搂在怀里,留恋地嗅了嗅她投怀送抱来的发间的芳香,道:“……我未见你的这段时间,你好似剑术见长。”
白秋将他搂得很紧,哪里还有心思回答这个。奉玉笑了笑,倒也随她,他没有立刻问白秋怎么会出现在此处,只定了定神,又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久留许是还会有刚才那样的恶妖冲过来……秋儿,你先随我回去再说。”
白秋一愣,这才意识到自己草率,有点窘迫地红了脸,连忙对奉玉点点头。
奉玉倒是没说什么,只是护着她往回走。两个天兵迅速地跟了上来,四人一并朝桃花林中走去。
虽说是要回去,不过大约是对这一带的情况已经摸熟了,奉玉他们看上去并不紧迫,因此走得不快。白秋跟着他们三人,还有工夫可以好奇地打量周围。
奉玉他们大约是将营地建在了桃花林深处,因而沿着林中的小径往里走去。
白秋对此处有些陌生,因此有点紧张,时不时就抬头往四处望。
此时天光已经完全大亮,明明外面不是这个季节,妖境中的桃花都绽放得极是烂漫,大朵大朵的花连成一片,金箭似的线洒在灼如红云的花林间,虚幻得犹如梦境。
奉玉见白秋茫然地四处打探,顿了顿,便解释道:“这里是妖王的记忆之中,他将他的记忆分成了十处妖境,故而每一处记忆都只有一段时间范围。这里的时节常年是春季,桃花数月来绽放不灭,与外面的时间大约有些差别。”
白秋听了解释,连忙“哦”了一声。
她原以为妖王的记忆想必定然是阴冷昏暗的,想不到竟会是这般,着实有些出乎意料。
这时,她又听身边的奉玉似是想什么想了一瞬,停顿一瞬后,又唤她道:“秋儿。”
“嗯?”
白秋望过去。
奉玉说:“我们的营地如今就暂时驻扎在前面的桃花林中,你刚刚收了两个恶妖,看起来也需要修整一下,等下回去以后,我先将你安置好。然后……在营地里,我有个人想要介绍给你认识。”
白秋愣了一下,连忙点了点头,只是点完之后,又有些疑惑,不知奉玉要给她介绍的是何人……若是天兵天将,在天军营里介绍不就好了吗?
不过,白秋的困惑倒也没有持续太久。
白秋这回运气显然比上回好得多,她这次掉在妖境中的地方,离奉玉和天兵天将们所驻扎的营地并不远。在桃花林中走了不久之后,缀满桃花的树枝渐渐往两边移开,红云散去,白秋很快就看到花林之中露出人烟所住的居处一角。待看到有人气的黛瓦高墙的院落之后,白秋总算松了口气。
仙人所住的营地自是不必像凡间军队那般露宿,虽说驻扎的营地比天军营要简单许多,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已然干净不错。
白秋跟着奉玉往里走,奉玉大致是想先带她安顿下来,故而直径带她进了自己居住的地方。只是还未安顿,经过大堂之时,白秋倒是提前见到了奉玉说要给她介绍的人。
对方原本正端坐在大堂中喝茶,听到脚步声就望了过来,看到是奉玉,便自然地开口道:“将军!你今日……嗯?”
对方话还未说完,就看到了同奉玉一起进来、被奉玉藏在袖子底下的白秋,倒是意外地愣了一下,继而吃惊地道:“将军,这位难不成便是……”
白秋原本站在奉玉的另一边,因为奉玉习惯性地将她护住,看起来便同被奉玉藏着一般。此时,尽管之前就已经听奉玉说过,可是在军营中都是熟面孔的情况下,这么快就在己方阵营中看到一个不认识的人,白秋亦是不禁怔了下,下意识地扯住了奉玉的袖子。
这时,只见奉玉对那人微微颔首,感到白秋在扯他袖子,便停顿了一下,向她介绍道:“秋儿,这位是齐风仙君。”
“……!”
听到这个名字,白秋起初还没有反应过来,可片刻之后,骤然便是一惊!等再看向坐在大堂中的人,竟是不知该说些什么话来。
坐在大堂中的,是个明显是神仙的男子,面白无须,生得干净。他穿了一身简单干净的浅色衣袍,身材有些单薄,因而使得衣服看起来有些宽大。他头发束得整齐,衣袖衣角都整理得一丝不苟,看得出认真、甚至有些过于刻板的性格,但气质并不招人讨厌,见白秋望来,还笑着朝她点了下头。
然而白秋却是没有立刻回过神来,脑海中还响着对方的名字。
齐风仙君……
他是仙台之上那盏莲灯。
他是奉玉战死于仙妖大战时的挚友。
他是灵舟仙子口中有意回避开来的那位……“第二人”。
只是,为什么会在这儿……?
白秋看他看得出神,齐风看白秋呆然的神情,自是知道她在想什么,顿了顿,倒也没有回避,简单地回答道:“我并非活人,只是此处为妖王的记忆之中,显然妖王记忆中有我,也就有个影子罢了……你年纪小,许是没怎么经历过幻境,若是没有明白什么情况,到时让将军再给你解释便是。”
齐风仙君大概是被问这件事问得多了,答得很是干脆利落,大约还是怕她不信或者多想,最后还推给奉玉让他亲自解释。
不过话完,齐风仙君停顿了一会儿,又打量了几眼白秋,似是松了口气,有些感慨地道:“……如此甚好。想不到你当年那般冷淡的个性,这么多年一过,竟是当真转了性……以前我还同灵舟、长渊担心你一生一世都是孤家寡人。如今看来,倒是多心了。”
第95章
齐风仙君这话明显是对奉玉所说,但他话里的意思却事关白秋。白秋自然听得出他是在说她与奉玉的关系, 眼睛眨巴了两下, 脸顿时就有些红了。
奉玉一顿, 倒是没有辩白, 只是“嗯”了一声。他看了眼齐风仙君, 又看了眼在他身边,还拽着他袖子的白秋,大约是觉得白秋刚来还很懵懂, 也有很多事没有弄清楚, 便也没有与齐风长谈的意思, 便主动道:“秋儿刚刚过来, 我先带她到房间去, 将她安置下来。”
“……是, 将军。”
齐风显然是十分习惯于理解奉玉神君的意思, 只他说了这么一句, 便识趣地让到一旁, 让奉玉通过。
奉玉拉着白秋往里走,很快就出了大堂拐了进去。
齐风目送着奉玉离开,他仍是端坐在原地。大抵因为不是武将,他的气质比寻常天兵看来要端静一些, 但又有一种本身特有的严谨和固执之感,大抵是曾经常驻于军中才养成了一丝不苟的习惯。
尽管奉玉已经离开, 可他想想终是心里有几分诧异。大堂内还有两个随奉玉一起进来的天兵, 因为奉玉神君要安置白秋, 他们便也没有跟进去。那两个天兵显然年纪都不小,与齐风仙君也是熟识,齐风顿了顿,便对他们两个说话。
他有些怅然地道:“……我毕竟是妖王记忆中的人,不知道你们外面的人这些年来都发生了什么事。不过这些年,你们看起来……倒的确是与我认识的时候不同。”
两个天兵嘿嘿一笑,互相拿胳膊肘壮了壮。其中一人想了想,解释道:“齐风,七千多年了,即便是仙界,时代也都变了。”
其实不止是齐风的语气慨叹,天兵们看着他,目光中的视线也有些不同的意味。
齐风仙君当年也算是天军营中的一员,只是大家都知他在仙妖一战中战死陨落,如今神魂都还是天台池中的一盏莲灯……
对于神仙来说,陨落也是很严重的事。
虽说陨落的神仙日后未必不会归天,可是真要归来,又谈何容易?七千多年过去了,即便有奉玉神君亲自为他们放下莲灯养魂聚魂,如今归来者终究是少数……成仙本就是逆天而行,十万、百万人中都未必有一,为神仙一次都尚且需要无尽的运气和机缘,纵使耗尽千万年光阴,谁又能说,自己一定能第二次为仙?
故而天兵们看着眼前这位齐风仙君的神情,既有与许久不见的故友重逢的喜悦,却又有终将离别的无尽的伤感。
这里是妖王的记忆,因此眼前的齐风仙君也同这里任何一朵绝美的桃花、任意一处摇晃的树影一般,是他人记忆中的一部分,是一道虚幻的美景,并非真人。但因妖王这等道行的大妖记忆同真实一般,眼前的齐风仙君虽是记忆,连神魂的一部分都算不上,却仍然与真人别无二致。
他们见到他,就如同见到昔日旧友,如同重温幻梦。
事实上,他们也并非是第一次以这种形式见到齐风仙君了。妖王留下的十处妖境中,有四处记得齐风,正因如此,这也是他们见到的第四位妖境中的齐风仙君。
既然记忆中有齐风仙君,那妖王的记忆中自然也有天兵天将。奉玉他们到来之后,会将这些记忆里投影抵掉,因此余下那些未进来,或者不能进来的昔日战友的影像。在记忆中的齐风本人原是不太清楚这些状况的,不过他们到来说明之后,齐风仙君也能理解他们话里的意思。于是天兵们与他说话时,措辞有意说得小心,尽量不要戳中这位仙君,让他想起真实的自己已经死了的事。
不过,齐风本人倒是不太介意这些事。他定了定神,望着奉玉离去的方向,有些感慨地又道:“将军性情倒是没有什么变化……不过,想不到他这般的性格,竟是也能喜欢上什么人,真是着实难得。你们同我说得时候,我还以为又在匡我。”
“可不是。”
说到这个,两个天兵也笑了,很是能够理解齐风仙君的意思。他们亦是感叹道:“想不到吧?将军这般内敛的人,他将小夫人带回来的时候,大家都吓了一跳,天军营都快炸了。”
“可以想象。这些年来,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将军这么急着出去,刚才将夫人带回来以后,也要第一时间去安置。”
齐风仙君说到此处,亦笑了下。但是他说着说着,忽然察觉到了些不对,朝奉玉离开的方向看了过去,确认了几次那个方向只有奉玉的住处后,他愣了一下,道:“……将军刚才说得将小夫人带去房间,是带她回自己房间去?!”
因为之前被许多天兵添油加醋地说明过情况了,齐风仙君也晓得奉玉和白秋大致的情况。在他印象中,奉玉神君待女子还停留在冷淡内敛的阶段,正因如此,待发现这一点,他便吃了一惊。
旁边的天兵也怔了瞬,但过了会儿,便道:“……之后大约会再安排房间的。但将军也有几个月没见到小夫人了,刚才一直在外面,他可能是……忍得狠了吧。”
……
“说来……秋儿,你如何会在这儿?”
另一边,白秋自是跟着奉玉走。奉玉的住处离他们刚才路过的大堂不远,单独列在一边。虽说妖境内的条件简陋,但奉玉的住处自带办公之所,便要比其他人大些,有个独立的院落。两人走过来后,白秋就牢牢地跟在他身后,一边走,一边说话。
这时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了,奉玉也就问起了她的事。白秋整理了一下语言,自是如实地答了,包括灵舟仙子帮她,还有用阵法的事。说着说着,两人就不知不觉走到了奉玉如今居所的门口,他抬手替她打开门,让白秋先进去。
白秋进去之后,转过身,因为初来乍到满肚子疑惑,又许久不见奉玉,有好多话想说,因此正要开口和奉玉继续说些别的,却见奉玉跟在她身后,自然地关上了门、上了闩。白秋愣了一下,不等她出口询问,已经被奉玉一把抱了起来,放到桌子上。接着,他的身体压了上来,白秋不及反应,已被对方用力吻住了唇。
事情发生得着实颇快,白秋脑袋都快懵了,只来得及惊呼一声,便下意识地抬手搂住了奉玉的肩膀。
他的动作有明显的急切,抱着她的腰的手臂极为有力,因此不好挣扎。即便两人一直以来日渐亲密,可奉玉之前极少有这么具有侵略性的时候,男子的气息扑面而来,即便是白秋熟悉的仙气,因为应接不暇,也仍有不少慌乱。
奉玉在见到她时便已是惊喜,只是碍于还有外人在场,且在幻境之中,不得不按捺着。好不容易回到屋舍内,却着实有些被憋得久了,因此力道便有些控制不好。
他的手捧着她的后脑,呼吸有些急促。因为急躁的力道,白秋被他亲得有些疼痛。奉玉抱着她,飞快地将她从额头到脖子都亲了一遍,留恋地亲吻她身上的气息。白秋到底被他吓了一跳,有些无意识地推了两下,好不容易才将奉玉推开。
他虽然被推开一点,却也没有离得太远,人还是压在她身上,气息的温度能够通过空气传递过来,激得白秋有些羞窘。他抿了抿唇,凤眸凝视着她,大约是被推开有些不解。他顿了顿道:“秋儿,我已经有四个月不曾见你了。”
白秋被他这一句话说得脸红。
她自是听得出奉玉这句话里的意思,其实她未必没有思念的想法。只是刚才在桃花林外围见面之时,她都扑过去抱奉玉了,奉玉也就是站在原地等着她抱,刚才一路过来,他也没有表现出什么特别着急的样子,走过来的样子都很从容。白秋原来还以为……他见到她并没有十分惊讶,其实也没有很想念她,所以一路上还稍微有点失落呢。
白秋自然是想他的,所以才每天都在天军营门口的墙上等他,可是不管她等得多晚,奉玉都没有回来。
白秋的手原本搭在奉玉的肩上,说到此处,就忍不住抬手去摸他的五官。白秋的手从他的侧脸摸过,细细地抚摸他的下巴、嘴唇、鼻梁,还有脸颊的形状和凤眼的轮廓。奉玉的相貌每一寸都同她记忆中一般,白秋怀念地摸来摸去,奉玉未动,也就安静地随她摸着。
两个人靠得极近,白秋摸了一会儿,便凑上去在他嘴角上亲了亲。奉玉接受了这个吻,可也没有准备放她走。等白秋吻完想撤,他就追了上去,将她的唇温柔地含住。这一回他尽量轻柔了许多,闭着眼细腻地感受她的温暖和柔软。呼吸交错、气息混杂。白秋被压在桌子上,很快就觉得桌子不舒服,被硌得慌。奉玉注意到她的不自然,顿了顿,便将她再次抱起来放到软得多的床上。
白秋的呼吸被摄住,她气息的量到底不及奉玉大,不久就有点喘不上起来。但四个月来的思念,还有之前灵灯熄灭的害怕,还是让她搂住了奉玉就忍不住不想松开,抱着他又摸又蹭好久,确定是活的、真的,确定怀里这一个完全是奉玉才安下心来。
白秋松了口气,只是如此一来,她就更委屈了。
她对奉玉道:“你给我的灵灯昨天晚上熄灭了。”
奉玉一顿,没有说话,只淡笑着看她。
白秋急得眼眶都红了,不知道为什么,晚上看到灵灯突然灭了,她都硬忍着没掉眼泪,这会儿看着奉玉好端端的,却突然很想哭了。但当着神君本人的面哭怪不好意思的,她眨了眨眼,眼巴巴地憋着,假装眼睛不舒服拿袖子揉了揉。
她说:“因为灯灭了,我才想办法来找你的……可是灯为什么会灭啊?”
白秋说得委屈,奉玉思索了一瞬,淡淡地道:“我也不清楚,可能是坏了吧。”
他一顿,道:“先不说这个了……我许久不曾见你,再过来让我亲亲……”
说着,奉玉便伸手去捧她的下巴,亲昵地去蹭她的额头。
“坏、坏了?”
白秋愣住,有些怀疑这个说法,她的脑袋卡壳了一瞬,可是接着,便忽然觉得有些不对。
白秋原本依偎在奉玉胸口,她原先已靠得十分习惯了,却突然察觉到他胸膛手臂似是都绷得有些紧。白秋呆了一瞬,等反应过来,便去扒奉玉的衣服,解他腰带。
奉玉本来想捉她的手制止,但见她态度有些坚决,迟疑片刻,便索性不争了,任由她乱动,于是上衣很快就被白秋脱了下来。
等看清眼前之景,白秋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
第96章
奉玉大约是出来得匆忙, 身上穿得衣服并不多, 且白秋脱他衣服的动作意外得利索, 因此不久就脱得只剩下里衣。然而看到外衫褪下后的情景, 白秋已是胸口一紧。
雪白的里衣上带着斑斑血迹,一点一点的, 像是梅花在雪地上绽开。
这点血量并不算很大,罩上外衫之后就一点都看不出来, 奉玉也有意掩饰,表现如常,若非灵灯不可能无缘无故熄灭,白秋又察觉到他细微的变化, 真的不会从外表上看出他已受伤。
说实话里衣要说触目惊心的血量倒也不是, 触目惊心的并非是血量,而是血点分布的位置范围。大大小小的血点从肩膀到腰际都有,而且落在白秋眼中便显得分外密集——衣服都还没有全脱下来,里衣就已经像是这般, 而且到处都是血点, 最大的一块是在右边胸前……那等衣服都褪下,里面该是什么样子?!
白秋这样一想, 鼻子就发酸了。她急急地伸手又去拆奉玉里衣的腰带, 但手还没有触到,就被奉玉半路止了动作。
他道:“一点小伤而已, 不用看了。”
白秋沮丧地道:“你又在哄我。”
她委屈了一会儿, 又擦了擦发红的眼睛:“骗子。”
奉玉:“……”
白秋挣了挣, 挣掉他的手,又去脱奉玉的里衣。
奉玉只好由着她脱,只是多少有些不自在。白秋好像没有意识到她现在离他有多近,她身体前倾,差不多整个人都在他怀里,脑袋就在他下巴底下一动一动的,奉玉一低头就能看到她头顶的发旋。
到底是女子脱男子衣服,地点还是在床上,等上身袒露在她面前,奉玉便微微地动了动。只是白秋光顾着盯着他看,像是根本没有注意到这件事的奇怪之处。而这个时候,白秋将奉玉的里外上衣全部褪尽,看到他上身经过包扎却还到处是血的伤口,她不由得一愣,眼泪都差点要掉出来了。
很严重的伤,伤口显然是裂开了。
他的肩膀、胸口、腰际都一圈一圈地缠着厚厚的纱布,只有左肩还稍有留有些光|裸无伤之处。纱布被血染红了大片,尤其是里衣上渗出血点的位置,已经完全是红色的了。而这其中,又以右边胸口的伤最为严重,即便未将药布拆开,白秋也能感到那个伤带着浓烈的妖气,定是为妖物所伤。
白秋看得瞳孔微缩,抿唇改为咬唇。这些伤她光是看着就觉得疼,根本不知道奉玉是怎么一声不吭,中途还将她抱起来两回的。
奉玉的伤想来原本肯定没有这么严重,是因为她一见面就撞他怀里,还抱着他蹭来蹭去才会这般。
白秋看着面前的光景,忍不住抽了抽鼻子,自责地说不出话来。她呆滞了一刹,等回过神来,着急地起身就往外面跑,一边跑一边道:“——你在这里等等,不要动,我去拿药,回来重新帮你包扎!”
说着,白秋飞快地就要往外冲,然而不等她起身离开床榻的范围,奉玉身体前倾,一把扣住了她的手腕。
“——不必了。”
奉玉淡淡地道:“不过是些小伤,修养一阵子便是。”
这怎么能算是小伤?!
白秋被他的话惊呆,忙道:“可是血都已经渗出来这么多了……齐风仙君和天兵应该还在大堂里。我过去和他们……唔……”
白秋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奉玉拽着手腕一把拉回床上,然后翻身摁在枕头上。奉玉俯身压住了她,老练地用唇堵住白秋还没来得及说出口的话。
白秋急得要命,生怕奉玉这样乱来扯到他的伤口,可是推也不敢推,只好手足无措地小幅度挣扎,过了许久,奉玉才松开她。
“这些伤昨夜都已经治疗过,敷了药,疼痛并不是很强。”
奉玉虽是将白秋放开了,但并未起身,依旧撑在她上面。他顿了顿,缓缓地道:“我虽伤得重,妖王那边也未必好得到哪里去。我将他这七千年来修养出的神魂击损了一半,这会儿……他应当也窝在他的住处修养,蛰居不敢出。我这里,昨晚该治的都治过了,已经差不多安稳下来……现在比起养伤,我更想好好抱抱你,秋儿……”
他的语气越来越缓。白秋愣了愣,心疼地将手轻轻地放在奉玉肩膀的纱布白的地方,没有用力,只是碰了碰,急问:“所以……昨晚灵灯灭掉也是因为这个?”
奉玉一顿,沉默未言。
这个答案和肯定也没什么两样了。
白秋心里揪得疼痛不已,她也不知道该说自己是什么感觉。能让奉玉给她的灵灯灭掉,昨晚的情形定是凶险,至少奉玉肯定没有他说得这么轻描淡写……说不定是危在旦夕,说不定是九死一生。
白秋扶着他的肩膀,未放出的狐耳垂了下来。昨晚最糟的时候她不在奉玉身边,哪怕急匆匆赶过来,天色都已经亮了……这种难以形容的无力感让白秋觉得沮丧。即使她和灵舟仙子已经尽了全力,可是到底从外面进入妖境耗费了许多时间……而且仔细一想,即使她早早地进来了,也未必帮得到奉玉什么。
白秋急急地追问道:“你们昨天是交战了?很严重?”
“……天兵拖延恶妖大军,我亲自应敌同妖王的神魂一战。”
奉玉稍稍停顿,终是简单地解释了几句,好叫白秋安心。他道:“我身上的伤,也并不全部都是昨日受的。到底进来了四个月有余,身上有些伤口,也算不得奇怪,你不必太担忧。修养几日,想来就会好的。”
白秋抿了抿唇,半天说不出话,良久,她还是结结巴巴地一边说话,一边起身,道:“不、不管怎么说你的伤口还是要尽快重新包扎一下,你在这里好好等着,我去找人拿药……”
奉玉看着她慌张的样子,淡笑了下,道:“你去喊医官过来就好了,不必亲自帮我换。”
“啊、啊,嗯!”
白秋顿了顿才回过神来,恍然意识到奉玉其实还是神君,哪怕受了伤,能用上她帮忙的地方依旧很少。她实在太想当然了,相比较她而言,自是由专业的医仙来比较好。这从逻辑上讲没什么错误,可是白秋却不由得再次为自己的能力感到有些失落。
然而奉玉看着她的神情,便知白秋误解。他顿了顿,道:“秋儿,我并非是不愿意让你给我换药。只是你刚刚来妖境,且一来就降服了两个恶妖……我不太清楚你到底花费了多少功夫才进到妖境来,但你看起来……也需要修整。”
说着,他看了白秋一眼。
白秋一愣,随着他的目光低下头,这才明白过来,为什么奉玉一路上都说要先安置她,并且觉得她需要修整。
她现在穿的衣服,罩在最外面的是灵舟仙子给她抵御恶妖的纱衣,此物到底是仙品,白秋披上以后,就没有受什么伤,且她一路上精神就紧绷,以至于自己竟然都没有感觉。此时白秋低头一看,才发现她早就狼狈得厉害。
之前妖物出现得突然,她前面很长时间都手忙脚乱,因此抵抗得相当勉强。不知不觉之间,地面上的沙尘、泥水,还有妖物造成的痕迹都留在了身上,且她到底没有习惯使用纱衣,哪怕身上披了仙物,还是不慎被恶妖弄伤了几处,血迹也留在身上。灵舟仙子接她的纱衣轻飘飘地拢在外面,却已看不出仙意。
这点小伤相比较于奉玉的伤口来说,自然算不得什么,但白秋仍是脸上微微一红。而且她昨晚由于奉玉的事,只在地上搂着灯打盹打了那一小会儿,接下来便完全没有睡过,始终在折腾,只怕脸色也不大好,若是她准备在妖境里长住,现在只怕是不大像样。
奉玉道:“我的院子后面,有一处疗伤用的灵泉,平日里是我用的。你和齐风仙君说一声,将医官叫来后,便自己去泡一会儿吧。等你修整好,再回来找我便是。”
白秋面上泛起一丝薄红,点了点头,应了声“好”,便赶忙朝大堂那里跑去。
等白秋走后,奉玉自己在屋内静坐了一会儿,接着便松了口气,起身将外套披在身上,因为还要等医官过来,便比较随意。
其实白秋那般担心他,他自己倒是知道不必如此。他到底是上古神君,伤愈的速度也要比修为低的神仙好上许多,再辅佐以仙药……昨晚凶险的状况过去之后,区区一点血便算不得什么。再说他本是将神,自是要随时为战事做准备,且不说势必要确保自己尽快恢复身体……若是情况紧急,他现在带着这些伤也是可以立刻上战场的。
于是奉玉顿了顿,也未给自己喘息太久的时间,将桌案摆起,执笔,便开始看这些日子来收集到的妖境情报和战事公文。
医仙很快过来帮他换了伤药,然后很快就走了。只是临走之前,他沉思片刻,终是提醒道:“将军,战况紧急……但还请您也……多注意身体。还有,您身上的伤,和以前一样,待午后我会再来替您换一次药。”
“我明白。”
奉玉应了声。只是他凤眸冷锐,医仙也不知他到底听进去多少,只晓得将军自有分寸,便转身走了。
待医官离开后,奉玉也不知在桌案前坐了多久,等他屏息凝神地又批完一份文卷,抬起头,已是午时。
他也晓得自己现在需要疗伤,不易操劳过久,且医官午后便要来替他换药。奉玉微微一顿,稍作休整,便站了起来,同往常一般往后院走去。
按照医仙的建议,换药之前需要先沐浴,后院特地造了疗伤用的灵泉汤池,便也是怕这般状况才未雨绸缪。
这里的灵泉是温泉,温度偏高,且面积很大,泉水氤氲,宛如仙境,离得远些,汤池内的景象便不大看得分明。
奉玉平日里已极为习惯,倒也未想太多,他在灵泉之外脱了外衫,散了头发,整理一下衣物,便朝泉水走去。
然而这一日,他刚走到池边,待看到放在水边的东西时,忽然猛地顿住了脚——
灵泉边上,整整齐齐地叠着几样衣物,衣物最上面的便是白秋今日穿来的那件灵舟仙子借她的纱衣,她今日用来绑头发的发饰也取了下来搁在一旁,此外,衣服边还摆了一个木盆,里面有些清洗用的东西,大概是临时和营地里的女天兵拿的。
奉玉一惊,这才想起他先前是让白秋过来泡的。因为距离那时已过去许久,虽然秋儿始终没有回来,他也以为她大概早就泡好了,况且之前脑袋里也的确一时忽略了此事。然而这时却已有些迟了,在看到池边之物的刹那,他已条件反射地朝温泉中望去,在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时,奉玉呼吸当即一窒,已是后悔,然而水汽已经散开,泉池中的景象已呈现出来——
一只小白狐正在温泉里,脑袋抬出水面,四条小短腿扑腾着狗刨,慢吞吞地从一边刨到另一边。
白秋听到动静,下意识地抬起头来,谁知正与奉玉的视线对个正着。然后她发现奉玉没穿衣服,连忙害羞地“嗷”了一声,飞快地躲到石头后面。
第97章
温泉的池面很大, 有一块颇大的、足以藏人的岩石。小白狐本来就在欢快地拍水, 和奉玉一对视,登时就慌慌张张地溜到大石头后面去了, 她小小一只狐狸往后一钻, 很快就消失在石头后面。
不过过了一会儿,白秋又从石头后面探出头来, 刚才吓得缩起来的耳朵慢慢舒展开来, 从岩石后往奉玉这里看。
空气静默, 氛围有些尴尬。
看到的景象和预料中不一样,虽然他原本本是无意, 可此时奉玉也说不出自己这会儿到底是什么样的心情。
一人一狐大眼瞪小眼瞪了一会儿, 他终于忍不住问道:“……你躲什么?浑身都是毛, 我又看不到什么。”
白秋轻轻地“唔”了一声, 羞涩地道:“可、可是你没穿衣服呀,我不回避不太好吧?”
“……所以你现在就不是看着我?”
“……嗷、嗷呜。”
白秋愣了一下, 好像这时才意识到她躲到石头后面看奉玉和缩在温泉里看好像没什么差别,狐狸脸一烧,赶紧蜷了耳朵一扭身整只狐躲到石头后面,看不见了。
然而奉玉顿了顿,却未动, 只是安静地站在原地, 习惯于战场的眸子紧紧锁住这块温泉里的大岩石。
果不其然, 还没过多久, 石头后面响起了轻轻的拍水声, 不一会儿,他就看见那只根本按捺不住性子的小白狐从岩石的另一边冒出头,依旧眨巴着眼睛小心翼翼地看着他。
奉玉:“……”
奉玉自是熟悉白秋的性子,晓得这小家伙个性好奇又容易紧张,根本不太可能长时间老实待在岩石后面的。他有些无奈地在心里叹了口气,问白秋道:“你今日怎么是狐形洗澡的?以往你不是素来不太喜欢毛发沾水?”
白秋爱干净,狐狸模样也的确生得可爱,不过毛发沾水总归是不如人形洗澡来得舒服的,她再怎么喜欢自己的狐形,也还是会用人形洗澡的,今日难得这般,奉玉自是觉得有些奇怪。
小白狐这个时候还缩在石头后面,脑袋她大概是极力留在外面了,不过饶是如此,还是难免沾了点水珠子,看起来比平时要湿一些,像有点可怜的小狐狸。
“水温太热了。”
白秋歪了歪耳朵,乖巧地张嘴解释:“这样会稍微舒服一点,所以就用狐形了……”
……原来如此。
奉玉心情复杂地看了她一眼,又问:“你如何会现在还在这儿?我记得我之前让你过来,都是一两个时辰前的事了。”
白秋听到这个问题一愣,好像也有点茫然。她想了想,不好意思地回答道:“……我从东阳宫那里来得匆忙,都没有带换洗衣物和日常用的东西过来。另外,我过来也有好一会儿了,灵舟元君还在阵法外等消息,她是半夜被我拖起来的,也没有好好睡觉,我怕她久等,因此去找了医官之后,又去见了长渊仙君,劳烦长渊仙君护我来回了一趟,回去带了点东西过来,灵舟仙子也安心去睡觉了……起初是大堂那边的齐风仙君好心告诉了我长渊仙君的住处和这边女仙居住的院落,所以我回来以后又去拜访了以前比较熟悉的几位仙子,跟她们换了些这边的用品,不知不觉就是这个时间……因为长渊仙君之前说你换完伤药以后可能会小睡,我们就没有过来和你说……”
白秋絮絮叨叨地将她这几个时辰的经历都说了一遍,接着担忧地看向奉玉,垂了耳朵,问道:“我耽搁得太久了吗?……你生气啦?”
“……没有。”
奉玉从中间就已听得出神,见她说完,已是愣了愣。然而这时他又见白秋脸上还有不安之色,思索片刻,便补充道:“……做得很不错。”
“……诶?”
白秋大约是没想到他会夸她,呆了一瞬,接着开心地甩了甩身后的尾巴。
奉玉看着她却是有些失神。
这一两个时辰,他并未如长渊说得那般在小睡,但没想到白秋干得事情也不少,甚至还来回过。这么短的时间内将事情整理清晰,而且还做全了,着实已经称得上能干,现在还在温泉里没什么奇怪的……倒是他十分失策,没想过白秋一直没有回来,有可能是还在泡温泉。
两个人在这里到底尴尬,且是他的失策就该弥补……奉玉无奈地扫了眼还躲在岩石后面露着半个脑袋看他的白秋,沉声片刻,后退一步,将先前脱在一旁的外衫拿起来,作势要重新穿回身上,一边穿一边道:“……你泡吧,我先回去了。”
说着,他已将里衣重新整齐地穿回身上,转身要走。
白秋原本躲在石头后,一见这般情况忽然急了,耳朵竖起来,下意识地脱口而出道:“等——”
噗通。
白秋的话音伴随着水声戛然而止,奉玉回过头,正好瞧见她大概是着急地爬上之前藏身用的岩石,大概是想从上面跳过来拦他,不了太急脚下一滑,整只狐狸滚进水里。水花四溅,飞溅起来的水花被阳光照得金亮,白秋慌乱地在水里挣扎。
白秋那一下摔跤来得实在太突然,整只狐狸都跌进了水中,还没有准备地呛了水。尽管狐形有动物游泳的本能,可是白秋到底是很小只的狐狸,温泉水踩不到底,还是很深的,她惊慌之中也一时忘记了变成人形,只能惊恐地在那里扑腾。
白秋也不晓得自己在那里扑腾了多久,慌张中只觉得周围全都是水,眼前全是迷蒙的水雾。她惊慌失措地乱动,越动反而越保持不了平衡……正当无措时,白秋忽然感到身下被有力地一托,接着就被抱出了水中,好不容易睁开眼,便看到奉玉近在咫尺的脸。
还有下巴,还有肩膀,还有缠着纱布的胸口。
到底是上古遗存的战神天将,哪怕受了伤,哪怕平日里穿了常服就看不大出来,他的身体终究是比寻常要有力许多,手臂带着令人安心的力量。
白秋本来还只是带点水,现在真的从头到脚都是落汤狐狸了,她怔怔地看了眼奉玉,接着连脑袋带尾巴都“啪叽”一下贴在他身上,死死闭着眼睛不愿意下来了。
奉玉遂无奈,明明是点小事,这么一下就把受惊的狐狸吓得投怀送抱,反倒让他有点占了便宜的愧疚感。
他抿了抿唇,问道:“你刚才想同我说什么?”
白秋窝在他胸口闭着眼睛委屈地轻声道:“……想说你留下来也行。”
“……你不介意?”
“我是狐狸,有白毛呀,又看不到什么。”
“……”
奉玉都不知该接什么口了,扫了她一眼,然而白秋还惊魂未定地团在他怀里呢。他想了想,抬手,将白秋抱下来,放在温泉边上。白秋还不是很敢落地,离开奉玉也有点没安全感,她后脚踩了好几下才缩成一团站上去,然后歪头疑惑地看着他。
奉玉道:“……我上去准备一下。”
说着,他双手一撑上了岸。白秋下意识地望过去,但看了眼就赶紧缩了回来,不自在地将脸扭到别处去。
奉玉先前走到池边,因为身上也不算是一|丝|不|挂,又有朦朦胧胧的水汽遮掩,白秋看得并不是很清楚,这会儿靠得近了,却不好意思再看。
奉玉在岸上一圈一圈地拆了身上的纱布,连日来的伤痕和肌肉线条都显露出来。等将纱布放到一旁,他看了眼窝在旁边好似终于不自在起来的白秋,终是没有动下衣,将长发理一理,只赤着上身,便直接下了水。
温泉水漫到腰际,他慢慢走过去,重新将白秋抱起来。白秋“呜”了一声,就被他抱回池子里,但是经过刚刚那一下,她是不大乐意再自己狗刨了,乖顺地待在奉玉手上。只是她原先还不敢看,可老闭着眼睛或者望着别处也不是办法,白秋挣扎了一下,终于看着奉玉了,只是等看到他褪掉纱布后的伤,白秋一惊,僵在原地。
这里是疗伤用的灵泉,奉玉又受了伤。现在不是奉玉平日里在仙宫中沐浴的时间,白秋自是晓得他来这里多半是来治伤的,所以才着急地留他下来,可是饶是如此,看到他伤口的真容,白秋难过得要命,心疼得揪了起来。
她低下头,用脑袋轻轻在奉玉右边胸口还算完整的地方蹭了蹭,担心地开口询问道:“这个伤……”
第98章
白秋只是张口说了这几个字, 喉咙一哑, 就有点说不下去了。
奉玉脱了上衣,此时身上的伤势一览无余。饶是白秋之前就从他纱布上的情况猜到一二,也知道伤口最重是在右胸,对奉玉的伤势有心理准备,可看到眼前的状况, 还是倒抽了一口冷气,心疼得不知如何是好。
白秋过去也并非从未见过奉玉的身体, 但没有一次像现在这样令人难过。
此时他右边的胸口上, 一道深达贯穿的伤口狰狞地盘踞上面, 即便神君神躯恢复的能力比寻常神仙要强得多, 这个时候已经不流血了, 但白秋还是能看得出这个伤很新、极新,新的像是碰一碰就会裂开冒血。
这样一个可怕的伤口在奉玉胸前, 而周围还遍布着其他伤痕。正如奉玉所说, 他身上的伤都不是一日留下的,因此上身到处都是深浅程度不一的伤口,还有已经愈合但尚未消失的疤痕……神君的身体是没有那么容易留疤的, 这些伤口日后多半也会消失,但如今已足以让白秋看出这数月来妖境中的惨烈。
白秋难受得耳朵垂下, 顿了顿,又试图将刚才的话说完, 道:“这个伤……是妖王留下的?……要多久才能好呀?”
奉玉看着为他担心的白秋, 没有立刻回答, 声音稍稍一沉,问道:“……吓到了?”
他的情况他自己自然清楚,先前不愿让白秋看到,也是怕她见了担心。
白秋只专注地看着奉玉,依旧垂着耳朵,晃神许久,才摇头道:“……没有。”
顿了顿,她又说道:“但是觉得好难过……”
奉玉抬手温柔地摸了摸白秋没精打采的耳朵。白秋这会儿浑身都湿透了,没有平时蓬松,但到底是自己家的小狐狸,没有不可爱的时候。
奉玉揉了揉她,安抚地回答道:“十日左右,我便可重回战场。以此伤为代价,我也重创了妖王,使他至少一月之内无法离开洞府。妖境终究是妖王的记忆,除了我们和妖王的神魂,其余之物都不是真的,妖王不能动弹,恶妖大军就翻不出风浪来……我们现在,已经有了难得的修生养息的时间。”
“……原来是这样。”
白秋听着,便点了点头。
奉玉这话显然又是在安慰她,不过白秋不得不承认安慰还挺有效的,的确令她微微松了口气。
她想了想,晃了晃尾巴,脑袋贴到奉玉胸口,听到他胸腔内有力而平稳的心跳声,总算安心不少。
这个时候,奉玉亦低头注视着她。白秋浑身都**的,作为狐狸来说未免有些狼狈,但她一双眼睛却是清澈明亮,而且明明她现在是白狐的样子,奉玉却莫名从她脸上看出几分妩媚的神情来。
……心头一揪,倒有些想知道她此时若是人身,该是什么模样。
白秋趴在奉玉胸前,原本听着他沉稳的心跳,可是不知怎么的,奉玉的心跳好像忽然快了许多。她微微一愣,抬头,正迎上奉玉灼灼凝视着她的凤眸,下一刻,她就被托着腰抱起,稳稳地放在温泉边的石头上。
白秋疑惑地歪了一下头。
奉玉面无表情地回答道:“帮你洗澡。”
“……诶?”
这个时候,奉玉想到池边那堆衣服就有些心烦意乱,和他不一样,白秋脱下来的衣服里还有里衣和小衣。他伤势未愈,现在的情况是情绪不能过激,可偏偏想想就感到气血开始往头顶上涌,被他硬生生憋回去,奉玉再看手上这只无辜的小白狐,哪怕她没做错事,都有些想在她屁股上拍两下。
于是奉玉心情复杂地淡淡扫了白秋一眼,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已经将她一把抱起。
白秋起初还没意识到奉玉的意图,自是有些慌乱,下意识地想挣扎,然而下一刻,她就感到带着花瓣气息的香味弥漫上来,好闻的气味漫遍全身,白秋不觉眯起眼睛,被奉玉摸了摸头。
她原本就因为在水里泡了许久,浑身都很潮湿,奉玉一揉就起了泡泡,不久整只狐狸都被笼罩在泡沫之中。白秋起先还有点不自在,但很快就渐渐放松下来,奉玉的手极是温柔,时不时会摸摸她的耳朵和尾巴,然后捏捏爪子,手指顺着毛发的纹路擦过,白秋不觉就弓起背,摆出跟温顺地姿态给他摸,然后打个滚。
白秋被搓得不自觉地发出“咕叽咕叽”“呜呜呜”“嘤嘤嘤”的声音,接着“哗啦——”一声水声,泡沫被冲散,白秋开心地抖起了毛。
奉玉越是看她越是觉得心情难以形容,哪怕他们是一人一狐,可好歹也是在温泉里,这小家伙怎么一点也不知道害羞的?如此想着,奉玉便忍不住抬手刮了一下白秋的鼻子,随后取了一旁她放在盆里的干帕,将她裹在帕子中搓揉。
白秋虽然是在被他搓揉,可其实心里也一直惦记着奉玉的伤,这时见奉玉的动作大了,顿时一慌,连忙担心地阻止道:“不用帮我擦啦,这个我自己甩甩干就……唔……”
可惜奉玉根本没理她,随口说了句“我连点乐趣都不能有了?”,便自顾自地继续帮她擦干。接着等擦得差不多了,他直接将白秋连帕子带狐狸往怀里一护,起身上岸。
白秋一懵,问道:“你不用再泡了吗?”
“……不必。”
奉玉回答道:“我是来做疗伤前的准备的,并非是来沐浴。刚才那些时间,便已够了。”
白秋一愣,目光重新落在奉玉胸口的伤痕上,良久未言。
奉玉注意到她脸上未散的忧虑之色,忽然一顿,拍了拍白秋的后背,轻声道:“……按照你之前说的,你半宿都在为我的事折腾,过来以后也没有闲着,这会儿也该累了,你先休息会儿吧……妖境中的事也不止一件两件,现在有时间可以修正,不必急于一时,可以等你休息好了再说。”
白秋其实还是很担忧奉玉,可是被奉玉一下一下有节奏地拍着,她又是真的累了,哪怕还想挣扎着维持意识和他说话,强行忍了一会儿之后,终究是不敌困意,白秋的眼皮打架,慢慢地睡了过去。
……
等再醒来,妖境里的天色已经黑了。白秋费劲地抬起眼皮,从床上站起来,看到门外窗外的夜色,还有在星空之下看起来分外寂静的桃花林,她不禁感慨了一瞬妖境中竟然也有夜晚。接着,白秋便注意到奉玉屋内亮着烛火,莹莹火光照亮了奉玉英俊的侧脸。
奉玉显然已经被医官换过伤药了,他的衣服换了一身,两襟微微敞开,露出底下雪白的底衬。此时他正坐在桌案前,和往常一般在批阅军务。见白秋醒来,他便望了过来。
白秋下意识地竖起了耳朵,同时,也为自己一口气睡了一下午感到有些不好意思。
奉玉倒是没有特别大的情绪,他顿了顿,便问道:“秋儿,下午你睡熟了,便有一件事没有问你。既然你接下来要安置在这里,便要给你寻个住处……虽然下午直接让你睡在这里了,不过其实营地内还有多余的空屋。女仙那里应当还有厢房,或者你直接住在我这里也可,此外……也可以另寻住处。秋儿,你想如何?”
白秋一愣,前脚不安地在奉玉的床上踩了踩,问道:“……哪种比较方便呀?”
奉玉答:“我这里。”
“那、那我和你住吧。”
“好。”
“……”
“还有关于这里的事,现在要我亲自带你参观有些勉强。明日你自己去寻长渊或者齐风,让他们安排人带你熟悉一下环境,这样可否?”
“可、可以的!”
“好。”
事情就这样定下。
接连说了两个“好”字,奉玉嘴角轻轻地弯了弯,似是对白秋的答案颇为满意。白秋迎上他的视线,亦是稍微愣了愣。
今日发生的事着实太多,她直到此时才终于有了些与奉玉重逢的真实感。奉玉神君就在她眼前,活生生的,不会再因为梦醒就消失了。
白秋心口一阵难以形容的激动,等反应过来,她已经从床上下来,一路蹦跳着跑上神君的膝盖,然后在他身上蹭了蹭。
第99章
奉玉自是高兴白秋亲近于他, 温柔地揉了揉小狐狸的脑袋,见她没保持住平衡快滑下去, 还托了一下她的屁股扶她上来。看着白秋自在地在那里蹦来跳去,他感觉自己心里柔软的角落被羽毛轻轻地碰了碰,柔塌了一片, 哪怕昔日曾是钢铁, 此时也为她化成一摊春水。
先前都未有机会说, 其实他在这里看到白秋, 心里是吃惊的,亦是惊喜无比。这四月以来, 他无一日不曾思念于她,思念得入狂, 且这份思念随着相思之久,与日俱增, 泛滥成疾。
不过, 仔细想来,之前他只顾着将白秋抱在怀里亲, 今日都还未好好同白秋说过话,现在夜深人静, 倒是有些气氛。奉玉停顿片刻, 便道:“你今天折腾了不少, 可是累了?要不要回去再睡会儿?”
白秋就着奉玉的手摇了摇头, 反而担心道:“我没事, 倒是你……神君你受了那么重的伤, 现在还不需要休息吗?”
奉玉愣了一下,回答道:“……无妨。妖境里的军务样样紧急,且非得经我之手,不可有误。说来……”
奉玉顿了顿,看了她一眼,问道:“秋儿,你应当知道这里是妖境,危机四伏、到处凶险,正如你刚一进来这里这般……你因我的灵灯熄灭便踏进来,不觉得害怕吗?”
“诶?”
白秋似是呆了一瞬,连原本拖在背后晃来晃去的尾巴都突然静止不慌了。她本来应着奉玉那双清冷的凤眼,可此时不知怎么的,忽然便有些心虚地移了视线,口中道:“怕自然是怕的……”
奉玉柔声问:“既然怕,为何还要进来?”
“因为……”
白秋仍旧未能与他对视,只盯着地面,微微出神。
事实上,从灵舟仙子第一次运作起那个阵法时,她心里便慌得不行,踏进来之后,也未必没有打过退堂鼓。只是想到那盏关联奉玉神魂的灵灯那沉寂下来便焦黑一片的灯芯,即便此时奉玉已活生生地在她面前,白秋仍忍不住心里一沉。
白秋摇了摇头,道:“怕归怕,可是总不能因为怕就不来见你呀……你的灵灯忽然就熄灭了,将我吓得要命。若是真出了什么事,自是越快赶到你身边越好,可紧急之下除了用我身上的东西,又没有别的办法。虽然我仙力弱,可能可以帮上的忙有限,可是即便如此,我也是想要救你的……”
说着说着,白秋的眼睛就有些红了,她的声音越说越小,不知不觉便往奉玉怀中挪了两步,小声道:“我好想你……”
好想你……
好想你啊……
白秋嗅着奉玉身上熟悉的香味,埋首于他薄袖衣摆之间,压抑了许久的担惊受怕之心、思念忧虑之情在这短短几句话间爆发。白秋的眼中忽然涌上止不住的泪意,她不好意思让奉玉看,便凑上去将自己埋在他身上,脑袋用力蹭了蹭他的手。
奉玉听到她出声已是狠狠一愣,没想到这话居然让白秋先说了,唯有抿了抿唇,应她道:“秋儿,我亦是如此。”
白秋没有立刻明白奉玉话中的情绪,她吸了吸鼻子,有些羞赧地转移话题道:“天色已经晚啦,你到底还受着伤,不管怎么样,今晚先休息吧,不然……唔……”
白秋话未说完,剩下的句子都被溶解在惊呼之中。奉玉突然搁了笔,将她从膝盖上抱了起来,白秋四只爪子忽然临空到底不习惯得很,惊慌得乱动弹,好不容易才稳住身体,然而这时,她已经被奉玉抱到了床上,只见他随手吹熄了室内的两盏灯,只余下床头一小盏微微晃动的烛火,接着流水般自然地褪了鞋和外衫。
奉玉道:“……说得也是,今日的确是晚了。你既已决定宿在我这里,与我同住,今日便一起歇息吧。”
话完,还不等愣神的白秋反应过来,奉玉顿了顿,忽然将小白狐放在手上掂了掂,沉思片刻,轻声说:“……轻了。”
几个月不见,这小狐狸就轻了这么多,奉玉心脏微酸,话里有些心疼之意。然而白秋的反应却是不同,她愣了一下,忽然便想起玄英之前对她说的话,有些慌张地从奉玉手上跳出去,飞快地窜到床里面的角落,拖了被子挡在自己面前,用九条羽扇般的白尾巴遮住脸,道:“你、你先不要看我……哥哥之前也说我之前瘦了不少,已经不可爱啦……你先不要看……”
白秋说得沮丧,面露赧然地用尾巴将自己挡住。奉玉见状,稍稍一愣,倒是猜到大半前因后果。
他伸手将白秋从床角捞过来,说:“我看看……”
白秋哪里好意思让他看,依旧拿尾巴裹着脸,但她又耐不住性子,过了一会儿还是从白尾巴里露出一双圆溜溜的眼睛,半是期待半是紧张地看着奉玉。
“嗯……”
奉玉似是思索了一会儿。他抱着怀里这个轻得像一片云似的小狐狸心里心疼得要命,自是希望她好好吃东西,回去再长胖点,恢复到原来的体重,只是看着白秋望着她的神情满是担忧之色,奉玉又觉得不忍,顿了顿,他便笑道:“的确不如以前……不过还好,还是很可爱的,等回去以后稍微再养养便是。”
“……真的?”
白秋听奉玉说她可爱了,有点不安地探出脑袋来。
“真的。”
奉玉信誓旦旦地回答。
说着,他将白秋往怀里一揣,吹熄最后一盏昏晕的灯,抱着她一并躺下。
奉玉在她额上亲了一下,哄道:“睡吧。”
白秋被夸过了已然心安,便往奉玉怀中窝去,奉玉的手轻轻地拍着她的背。白秋原以为自己刚睡了一觉,可能不会那么快又睡着,可是伴随着令人安心的节奏,她的眼皮一沉,终究是渐渐耷拉下来,缓缓睡去。
……
白秋这一夜睡得比想象中熟,转眼一晚过去,第二日已是清晨。
白秋这一觉醒来脑袋清醒了许多,想起的第一件事就是昨日她洗完澡就直接被奉玉抱回来了,接着一直睡觉,以至于她其实到现在……衣服都还没有穿。
她原本若是一个人泡澡,自是用狐形泡完,然后在水边甩干自己以后穿好衣服回来便是,然而因为奉玉也来了,就始终没机会穿衣服,连她带去的木盆和衣服都是奉玉抱着她回来时,顺便一道带回来的。
白秋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和奉玉洗了鸳鸯浴,想想便是脸上发红,醒来后连忙躲在屏风后面窸窸窣窣地穿衣服。
可是自己换衣服和屋内有个人的感觉终是不同。奉玉向来起得极早,这会儿早就起来了,且屏风也不是密不透风的,还会有影子晃动,白秋动一动便觉得自己发出的声响太大,哪怕明知奉玉在外面看不到什么,仍是控制不住脸上的温度越来越烫。
等白秋好不容易换好衣服,已是许久之后。她理了理身上的衣衫和头上的发饰,口中道:“好啦。”
说着,她一边说,一边不好意思地从屏风后面走出来。她偷偷看了眼奉玉的神情,想想他从昨日至今皆是淡然,心中莫名有几分失落。
这个时候,奉玉就站在屋室内,听到声音,便抬头望去,待看到白秋换了衣服出来,不禁微微失神。
事实上白秋更衣之时,他也并非白秋所想得那般气定神闲。屏风上人形晃动,从他的角度能够看到白秋在后面小幅度晃来晃去的倩影,即便他竭力不去想、不去看,呼吸也仍是不如平日里顺畅。不过等白秋摸着乌黑的头发羞涩地从屏风后走出来,奉玉终究是架不住胸腔内柔软成一片。
白秋今日已是换了一身浅色襦裙,但终究是在妖境内,外面依旧罩着灵舟仙子那件纱衣。奉玉等她跑来,便下意识地将她护入怀中,手摸了摸她的脸颊,并将她的碎发小心地拨弄整齐。
奉玉问道:“……今天我不能陪你,让长渊命人带你,你可是能适应?”
白秋的脸因为奉玉拨弄碎发的动作而被弄得痒痒的,她点了点头,道:“可以的。”
白秋到底初来乍到,还是该熟悉一下环境,尤其是此处为妖境。但奉玉有伤在身,偏偏公事又忙,要陪她未免太过勉强,因此正如昨天所说的,白秋准备按计划去寻长渊仙君,由他安排。
奉玉见白秋应答,即便不舍,终是颔了首。于是等早晨替神君换药的医官抵达后,白秋便从奉玉的住处离开。因为她先前已经寻过一次长渊仙君,这一次寻自是轻车熟路,长渊亦早有准备,指派了一个空闲且白秋有些眼熟的天兵替她带路,在妖境的军营内逛了一圈。
白秋来时已经经过不少地方,此时多少还记得,且临时营地的构造与天军营相似,无非是简化许多,白秋不久就逛完了。由于妖境毕竟是妖王的地盘,妖王可以洞悉不少细节,唯有营地的一定范围内受奉玉的禁制影响不会泄密,因此白秋着重记了几处边界,这时她才发觉,她这次初到妖境时的位置,其实是在临时营地禁制的边缘之处,难怪奉玉他们能这么快赶来,但她依旧遇到了虎视眈眈的恶妖。
等带白秋逛完军营后,已是小半时辰之后,只是回程时行到中途,领她回去的天兵因接到军务,被过来寻他的天兵匆匆叫走。他同白秋打了个招呼,歉意地让她自己回去,便着急地离开,白秋自是不介意的,然而等送走天兵后,她按照自己记忆中的路走了几步,这才发现终究有些不识。
因临时营地驻扎在桃花林深处,且妖王记忆中又是桃花终日不灭的季节,军营内也是处处缀满了桃花,美则美矣,只可惜漂亮之余,却迷惑了白秋寻回去的路。好在白秋倒也不着急,她已经记住了营地的边界,因此确定自己不会走出范围之内,于是便寻着仙气四处看看,想找个人问问路。
白秋凭着直接沿着各个庭院住处间的道路走了几步,不久就看到荫荫花林间有一个清瘦的人影,似是仙人。白秋一喜,连忙走上去道:“这位仙君,请问——”
桃花间那人回过头来,露出一张白净而认真的脸。他生得端正,衣衫理得整整齐齐,衣袂仿佛被规尺量过一般平整,一身衣服不带一丝折痕,光是看此状,便知是个严于律己之人。
白秋一眼就将他认了出来,出声唤道:“齐风仙君?”
那人看到白秋亦是一顿,接着稍稍拢袖,礼貌地回礼打招呼道:“白秋仙子。”
第100章
齐风仙君站在桃花林间, 一个本应不存在的人站在本应不存在的桃花幻境之中,有一种说不出的梦境般的氛围。
尽管先前已经和齐风仙君见过,且也算正式交过面、互相认识了,可是到底没有说过几句话, 且齐风仙君看上去也不是那种喜爱与不熟悉的人聊公事以外话题之人,虽说也不是不好相处,但白秋终究有几分紧张局促之感……除此之外,还隐隐有些好奇。
他此时活生生地站在她面前, 可其实却是现实中早已仙逝的仙君、奉玉曾经的挚友, 只因在妖王的记忆中有个影子,方才能这般栩栩如生。
这是一种很难形容的奇异的感觉, 奇异到白秋都不知道应当如何面对眼前的齐风仙君。
与认识但是彼此极少说话的人彼此碰面最是难办,哪怕硬是找话题, 空气中仍是弥散着挥之不去的尴尬之感。
白秋也不好意思多打扰他,想了想,便出声询问道:“那个……齐风仙君,你知不知道主院大堂在哪个方向?”
说到此处, 白秋的脸颊不由得不好意思地红了几分, 解释道:“刚才带我过来的天兵临时离开了, 我不认识路,走到这里就迷路了,所以……”
齐风仙君似是一顿, 接着理解地点了点头, 平直的袖口随着他的手臂抬起而垂下, 他往附近的一条路抬手笔直地一指,回答道:“仙子顺着此处一直往前走便是,要不了多久。”
他稍稍思索了片刻,又补充道:“仙子说话不必太过在意我,平常些便是。我已经知晓现在天军营的情况,并未纠结于此,如今也在为将军征讨妖王一事出力,是天军营中一员。曾经如此,日后亦是如此,仙子如何对待天军营中的一众仙神,便也如何待我便是。”
白秋听到这番话便是一愣,齐风仙君话里是委婉地说明了他晓得自己在妖境外已经身死道消、并且并未介怀,故而白秋一听便红了脸,明白他是看出了她对待他的态度有些小心翼翼……白秋脸上微微一烧,连忙点了点头,只是当着齐风仙君的面,又刚刚被对方点出心事,要这么快放开也不容易,仍有几分拘谨。
白秋小心翼翼地朝齐风看了一眼,只见齐风仙君神情未变,仍同之前一般镇定而坦然,似是的确不在意此事。
先前在大堂中见面时,由于齐风仙君是端坐着的,看不大出来,白秋这时才发觉他个子生得很高、体态修长。齐风仙君显然今日穿得已是和昨日不同的衣服,明明昨日那件还十分干净整洁,以白秋的距离,正好能隐隐闻到他身上淡淡的熏香味……像这样熏香的,大多是平日里的生活极为自律规律之人。
这个时候,齐风早已对他人的反应习以为常,故而见白秋如此,倒也没什么特别的动作。只是他稍顿之后,目光不着痕迹地在白秋身上掠过,因知道对方是奉玉神君的心上人,齐风对她自是也有些特别的情绪,有些好奇。他的视线慢慢地将白秋打量了一遍,最后慢慢地落在她佩在腰间的剑上。
齐风一顿,问道:“你会使剑?”
白秋随之微怔,手下意识地放到剑柄上,将佩在身边的剑拿到身前,问:“你说这个?”
等齐风颔首之后,她便老实地回答道:“会用,但算不上很好……我小时候随爹和兄长学过一些,然后近一年来,主要是神君和灵舟仙子在教我。”
“灵舟……”
齐风仙君说到昔日旧友,嘴角淡淡一笑,摇了摇头,道:“可惜她今日不在这里。我记得灵舟她善的是弓箭,让她换别的都不太肯,爱喝酒,仗着喝不醉动不动几缸几缸喝,连累那些入营不久的小天兵喝得烂醉如泥……而且几千岁的人了都还和小姑娘似的同长渊闹脾气。想不到在外头,她现在居然已经可以教人练剑了。说来……你身上这件外衫,是不是灵舟借你的?”
白秋愣了一下,下意识地低头看向自己,她身上的确是罩着灵舟仙子借给她的这件纱衣,轻薄的纱拢在原本的衣物外,随便动一动就轻飘飘的,甚是好看。
白秋不自觉地脱口而出道:“……仙君知道这件衣服?”
“自是晓得。”
齐风仙君嘴角笑意未消,继续说道:“这是当年长渊赠她的生辰之礼,彼时天庭成立还不久,神仙之间尚且都不大熟悉。长渊当时在上古仙神中还算不得突出,他自己自是织不出这样的云纱,又想有抵御恶妖的奇效,为了成这么一件衣物,不知跑了多少仙宫,求了多少神仙,费了不少功夫才弄出来。只可惜百密一疏,灵舟也是天军营中的仙将,平日里都穿军甲,这样一件纱衣,如何套在军甲外面?灵舟收到长渊一番心意肯定是高兴的,即使勉强也穿了几天,她平时不是这么个形象,穿一日就被笑一日,结果最后还是压了箱底……想不到时至如今,灵舟竟还留着这件衣服,这小姑娘麻烦虽多,终究是个长情之人。”
齐风仙君说得甚是怀念,他像是随口一说,白秋却是听得入神。
这世间还能将一万多岁的灵舟仙子叫作“小姑娘”的人已然不多了,白秋听到这个词,方才恍惚想起,奉玉说过齐风仙君的年纪是在他之下、在灵舟和长渊之上,齐风在四人中排第二,大约也是同理。
白秋想了想,看着齐风,忽然问道:“若说长情之人……仙君你可也是?”
齐风原本还沉浸在昔日回忆之中,忽然听到白秋问了这么一句,笑容微敛,不解地看她。
白秋突兀地说出这么一句话已是后悔,毕竟她与齐风仙君不是太熟,说这么一句话未免过界,可此时齐风仙君看着,她也只得硬着头皮往下说。
白秋道:“仙君你刚才说你仍是天军营之人,是天军营中一员,如今也在为征讨妖王一事出力。可是仙君你不是已经晓得,你是妖境里的人,而妖境是妖王记忆中的一部分,若是妖王神魂被灭……”
白秋顿了顿,不知该不该往下讲。她抬眸看了面前的齐风仙君一眼,方才道:“……仙君你……也是会随着妖境,一起消失的啊……”
白秋话音落下,两人之间有一瞬间的寂静。她小心翼翼地看向站在他面前的齐风仙君,只见他神容未变,不惊也不惧,只是神情也让人看不出个所以然来。
白秋自己并不是幻境之人,因此猜不到幻境中的人到底是怎样一种状态。他们虽然是记忆的一部分,可是像这等大妖的记忆,记忆中人也有情感,反应和真实中别无二致,整个记忆自成一境。幻境之景虽说是幻境,但是对于幻境里的人来说,这便是他们的一处世界也未必。
白秋抿了抿唇,看向齐风仙君,终是道:“仙君你……不怕的吗?”
齐风原本未言,大约是白秋这么问他,他也不知该接什么才好。但此时听到这一句,齐风总算有了反应,回答道:“军中之人,何怕之有?”
他看了眼白秋,终是开口,声音比以往更有郑重之气:“你原先应当听将军说过,我并非武将,我在天军营中,本为天官。但即便如此,我在入营之时,便同其他天兵一样立过誓,既为天军中人,便需守信义、重仁德,以天下苍生为重,以世间万物为本。天为道,地为基,听军令。我既追随将军,便将生生世世追随将军,至死不渝!即便我人在妖境之中,亦是如此。妖王修行无道,你可知若是妖王再现世间,再领手下一群无知无畏的恶妖,该有多少人间生灵丧命,该是如何生灵涂炭?”
齐风仙君微滞,言道:“与之相比,我不过一个记忆之人,死又何妨?我本不为真,消失也属天命,若要说遗憾,便是可惜我只能陪将军到此,不能再常伴左右。好在以我听旁人所说,按我近日所见,长渊和灵舟都已成熟,可以独当一面、代我辅佐将军……”
齐风仙君说到此处,已是微有安心之色。
他说:“仙子不必为我忧心,天军中人看淡生死,却不会服天命。我在外虽已身死,但此定不是绝境。等稍待些时日,定有我重新飞升、再回天庭之日!,到时,我便可再伴将军左右,再回去面见天帝。既然我在这里如此想,如今外面的真我,定是也如此想法,不需多时,我必回天!”
齐风仙君说得畅快自然,一席话说下来,语气不紧不慢,大约是早已想好,无非是白秋问起,方才回答。
白秋听得呆怔,齐风仙君话里却是平稳,仿佛世间之事本就应当如此、本就是天理伦常。
不过齐风说完,又停顿片刻,目光终究又在白秋脸上一扫,笑了笑,道:“不过如今看来……除了灵舟和长渊,将军和天军营之事,也要劳烦仙子多费心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