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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11章


    “……此番赴妖境的两军中, 受伤未愈者现今共有共八万六千五百四十五人,其中轻伤七万七千一百四十一人, 重伤九千四百零四人……另外,陨落的天兵天将……”


    长渊说到这里,似是迟疑了一瞬。


    奉玉没有出声, 白秋亦听得紧张,这时,只听长渊微顿后,才开口——


    “……没有!”


    长渊像是松了口气一般, 如释重负地道:“报告将军, 没有人员陨落!”


    长渊话音刚落,房间内凝重的空气顿时为之一松。


    白秋的脑海中空了一瞬, 继而便是惊喜!


    妖境之战本就是少有的大战, 哪怕奉玉从一开始就不希望有人陨落, 因此制定的策略偏于保守, 但是真的没有损一兵一卒, 就将这件纠缠往复了七千多年的大事解决,白秋还是高兴地要命!


    她欣喜地看向奉玉, 只见奉玉原本握紧放在膝盖上的拳头也松开了。


    长渊笑道:“能存续在七千年以上的妖王幻境中全身而退,毫无疑问是漂亮的胜利!当初进妖境时,将军估计的是需要一年光景……如今虽说出了些变故,但同时也硬生生缩短了半年有余, 还是因为将军决断准确无误, 领兵有方。还有……”


    长渊仙君说到此处, 微微停顿了片刻,目光落在奉玉缠满身体的纱布上,继而对他郑重地拱手行礼道:“将军,辛苦了。”


    奉玉注视着向他行礼的长渊,并未说话,良久方才“嗯”了一声。


    他们两人都能默契地领会彼此之间的意思,长渊心里也清楚他说得话并非是恭维,妖境能够那么快结束,有极大的原因是因奉玉不顾自己的安危,为了最佳时机多次带伤上阵。


    最后一战时也是如此,虽说奉玉是上古神君,但妖王这些走恶道的妖邪,修炼之道无所忌讳,修为提升速度比寻常门路要快上许多……妖王现在即便只有神魂,可他那个食人幻境到底存续了七千多年,期间吞下的凡人生灵都会化作他的道行,且奉玉单枪匹马冲入妖王洞府时,也无人知道妖王是否在自己的府邸之内留了后招,奉玉独自入内对战妖王,实际上极为凶险。


    奉玉此时身上厚厚的纱布和血淋淋的伤口,似乎也在印证着妖王这七千年来被囚禁在自己的幻境中,亦并非全无作为。


    不过,神君本人似乎对此并不欲多提。


    长渊停顿片刻,便适时地止了口。他直起身体,继续汇报道:“现在受伤的兄弟们已经全都得到妥善安置,送回天军营的消息应当也已经到了,灵舟他们应当很快就会带人过来……临时营地也已全部建好,由于重伤员过多上路不便,有些天官建议我们可以先留在这里养伤,反正目前没有其他大事,不如等大家都痊愈了再回程,庆功宴也等回程之后再开。”


    奉玉稍微想了想,便颔首同意道:“可以。”


    “是。”


    长渊应下,继而笑道:“在妖境中四个月,兄弟们也许久没有放松过了,在这里修整,就当是放个大假吧。”


    长渊并没有在奉玉这里久留,说完天兵天将们的状况之后,他又向奉玉大致地汇报了些军务,然后将详细的文卷留下,就告辞离去。


    长渊走后,白秋有些好奇地往窗外看了一眼。因为临时营地不是建在凡间而是建在云上的,从窗口便可纵览人间之景。由于白秋是通过仙法从仙宫直接到的妖境,并非和其他人一样从入口进来,虽说她也在妖境里待了一阵子,可却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个地方。


    郁郁葱葱的树林,遥远的地方有村庄,他们在妖境中不知不觉大战了一场,白秋都不晓得是不是有几日几夜,但此时人间似有烟火,村庄中隐隐有炊烟升起,直达天际。


    白秋看了一会儿,便微微地愣了一下,抬起手来揉了揉眼睛。她的视力好像是比来妖境前好了许多,隔着那么厚的云层,居然连那么远的凡间村落都能看得清楚了!


    尽管本就是一场超出她极限的恶战,修为会有提升也是正常,但短短几日的功夫有这么明显的变化,白秋还是吃了一惊。


    她又惊又喜,转头想和奉玉说,可是一回头,便见奉玉不知从何处拿出了一块黑色的东西,正若有所思地拿在手中把玩。


    那东西约莫比鹌鹑蛋大小,表面光滑圆润,在光线中浮着淡淡的光泽,像是黑曜石一般。


    白秋只看了一眼,便认出了这是妖王的妖心,是他们从妖境出来、但医官还没有赶到的时候,奉玉从草丛中随手捡出来的。


    让妖王诞生的汇聚而成的万妖恶念之中,大约有植妖的恶念。故而他凭借自己的记忆在浮世间多晃荡了数年,早已没了躯体,死了以后,居然还能留下妖心。


    现在妖心上本应有的光芒已经灭了。


    它当年没能顺利收归,想不到七千多年后,终究是回到了天军手中。


    白秋看得愣了愣,奉玉注意到她,一顿,便解释道:“此物已经无用,但仙妖之战是当年大事,他留下的东西还是应当上交给天庭记录。等回去以后,我会上报给天帝。”


    尽管妖王作恶多端,但不可否认,他留下来的妖心却相当漂亮。


    白秋看得有些失神,回过神来,从明白地“噢”了一声,点了点头。


    不过,白秋看了眼奉玉淡淡的神情,还有凝视在妖心上的眼神,犹豫片刻,终是开口道:“神君,你在妖境和妖王说的话……”


    “嗯?”


    奉玉望她。


    白秋问道:“妖王临死之前都没怎么挣扎,又留下那么一番话……他这千万年来,莫非也觉得孤独?”


    奉玉答:“无论如何孤独,他也仍旧是十恶不赦之人。当年生灵涂炭,妖王势力范围之内近乎寸草不生,无数凡人灵物丧命他手。恶念聚集起的妖物许是亦有情感,亦有心神,但无论如何,不可因自己的欲|念,践踏他人的修为生命。”


    白秋自也是这么想的,连忙赞同地点头。


    这时,话完之后,奉玉稍稍一滞,忽而又问道:“说起来……秋儿,你可觉得我与妖王有所相似?”


    “……诶?怎么会!完全没有!”


    白秋一愣,赶紧用力摆手否认,但看着奉玉一动不动注视着她的目光,又被他望得脸红。


    想了想,白秋努力地表达道:“神君,妖王说得话,你不要在意……他这么说,无非是因为你在外人面前表现得冷淡些,喜怒不行于色,所以才觉得你是一路人。但是……我同天军营里的其他人都晓得,实际上并非如此,你待我和其他人都……”


    妖王觉得奉玉冷面冷心,无非是天界的一些闲谈听得多了,又看他平日里少表露情绪,实际上就是以貌取人……从一开始便是错的。只是白秋说得惊慌,生怕表达不到位,难免有些语无伦次,而且被奉玉看着,脸也越来越烫。


    奉玉看着白秋微微泛着桃花的脸,不由得淡笑。


    妖王毕竟是万年以上的大妖,至今妖中都无人能够达到他当年的情况,关于感受的部分,其实大多还是说得准的。奉玉心里自是清亮,但听妖王说话时,他也未必全无动摇,此时看着白秋全然信任他的样子,倒是有点高兴。


    于是奉玉停顿片刻,未将妖心拿在手上看多久,就随意地将它收了回去,甚至没有做什么评价,只回头去牵白秋。


    白秋想起当初在奉玉记忆中见到的情景,知道神君他对了结这件多年来的大事多少有些惆怅,便挪了挪身子,就亲热地靠在奉玉怀中,双手环住他的腰。白秋眼睛一眯,高兴地在他肩上蹭了蹭。


    奉玉的肩膀宽阔,由于受了伤,白秋能够嗅到他身上浓郁的仙药味,她自己也说不清楚是怎么回事,却觉得奉玉身上的气息好闻,有种难言的安心之感。


    奉玉轻轻地抚摸白秋柔顺的长发,他稍微停顿了一会儿,继而问道:“……秋儿,等伤养好之后,你可否陪我去一个地方?”


    “嗯?”


    白秋愣了一下,但自是不疑有他,马上点了点头,接着又趴回奉玉怀中。


    ……


    尽管奉玉的伤愈速度颇快,但天军营中并非人人如此。


    天军们在森林中一口气滞留了数月,因为妖王幻境在这里藏了七千余年,周遭难免受到了影响,不止几乎没有灵植灵物生存,还被感染生出了不少恶妖苗子,这数月间,身上伤势不重的天兵天将索性活络筋骨,将这一带一口气彻底清理了一遍,可谓万径妖踪灭。奉玉期间也出去了几次,并且改在临时军营中处理军务。他身上的伤疤大约过了两个月不到就没有了,倒是令白秋松了口气。


    转眼到了回天军营的这日,所有人早早就收拾好了行囊。不过,随其他人凯旋回天军营之后,奉玉并未久留,前脚简单地接受了一下欢迎,后脚便带着白秋两个人低调地出了军营,一路往东面去,接着,白秋就又见到了熟悉的仙台。


    这里已经是第二次来了。


    白秋随着奉玉一步一步踏上天阶,不久就踏入日光照不进的穹顶之下。在四座皎白的长明灯映照之中,满池的莲灯莹莹闪烁,像是一池的星火。


    奉玉走上前去,在莲灯池边站定,他将手放入水中,碰了碰摇晃的莲灯,仿佛是熟悉他的气息一般,莲灯随着水波轻轻摇曳,也在奉玉指尖晃了晃。


    这里很安静,在四周的莲灯光火之中,白秋也不由得严肃起来,跟着走到池边上,看着池水中的火光。


    奉玉停顿片刻,从袖中摸出那颗妖心来,放在水池边。


    他道:“这里的天军绝大多数都陨落于仙妖之战,是为天下苍生而散了修为,如今……也算对他们有个交代。”


    白秋一愣,便看着奉玉在水边闭上了眼,似乎在祈愿。她稍微思索了一瞬,便也双手合十,像给凡人降福一般,将自己的仙气降了一些在莲灯之上。


    她好歹是是个有狐仙庙的狐仙,虽说修为实在不算高,仙力也有限,但身上还是有些功德的。不过,她这一点修为的祝福对死而复生、渡劫成仙大约没什么用,更何况对象还是神仙,无非只是聊以慰藉罢了……因此在降下仙气后,白秋还有些不好意思。


    她侧了侧头,见奉玉还未睁眼,想了想,便学着奉玉之前的样子,伸出手,指尖在池中一点。接着,池中慢慢地漂过一盏莲灯来。


    这是齐风仙君的莲灯。


    周围的不少莲灯里,已经有微弱的神魂气息,但这一盏仍是空荡荡的,唯有火光在重重仙台上孤独地摇曳着,有些孤寂之感。


    白秋不禁有些失望。


    天军营中进入妖境的人,的确是一个没少的全都回来了,但是本就是幻境中人的齐风仙君……白秋出来时,都未曾有机会与他正式告别。


    她出来后也去其他天兵天将那里问过,据说齐风仙君相当英勇,奋战到了最后一刻,身受重伤,但见到周围的恶妖都开始消失以后,却浑身浴血地露出了笑意,同其他兄弟告别。


    其他人难得见一次仙逝多年的齐风仙君,自是不舍,却唯有见齐风仙君和其他恶妖一般凭空消失在妖境中,等回过神来,大家都已经回到了现实森林里。


    这时,奉玉亦睁了眼,看着白秋让那盏齐风仙君的莲灯慢慢地漂了回去。


    白秋见奉玉看她,有些不好意思,但也有些惆怅地道:“之前在妖境的时候,是齐风仙君救了我。”


    若是齐风仙君当时未来救她,白秋应当也能及时回到奉玉的仙宫里去,不至于死,只是受伤在所难免,而且许是会比现在严重得多……此外,能到里面去陪着奉玉,也有齐风仙君相助的原因。


    奉玉闻言,“嗯”了一声,抬手摸了摸白秋的脑袋,说:“他向来如此。”


    说着,奉玉亦低头看了眼那盏丝毫没有生机的莲灯,继而缓缓道:“……没有神魂,未必是坏事。幸许他已经聚齐了元神,转世投胎,只等功德机缘到了,便可大劫终了,重新归天……到时,终会重聚。”


    尽管白秋心里也知道几率很小,但这个说法多少能够令人感到安慰,故而点了点头。


    奉玉一顿,将放在池边的妖心收起,然后伸手牵她道:“回去吧,回去之后,我还有话跟你说。”


    白秋连忙应了声“好”,接着便跟着奉玉离开了天台。


    等回到仙宫,已是片刻之后。


    因为今天是凯旋之日,天军营内十分热闹,但经过长途跋涉,白秋身上还是之前的衣服,故而就先跟着奉玉回到了东阳宫,准备先行洗沐。不过她跟着奉玉回到房间里以后,看到房间里的东西,倒是先愣了一下。


    由于她之前在妖境里安定之后,干脆就没有再回来,最后一次送她过来的术法需要的东西都还留在奉玉屋子里。不过灵舟仙子都帮她重新摆整齐了,包括奉玉那盏熄灭的灵灯,一样一样干净地放在桌子上,一眼就能看到。


    白秋思绪还在刚才的莲灯那里,以至于一时忘了这件事,此事回想起来,连忙高高兴兴地过去收拾。


    白秋欢喜地去将奉玉送她的玉坠子和她送给奉玉一人一根成对的红线都收回袖子里。而这时,奉玉自是也注意到了桌子上的情况,他步子一顿,接着沉默地走上前去,手指捻起安放在桌边的白毛,拿起来一看,心里便是一沉。


    他唤道:“秋儿。”


    白秋正塞东西塞得开心,因为是重要之物,她在袖子里怎么放都觉得有点不安,调整了好几次,听奉玉唤她,便疑惑地抬起头。


    等看到奉玉指尖拿着她的命毛,她呆了一瞬,便有些难为情地解释道:“这个是因为灵舟仙子用仙术送我时,需要些两边身上都有的东西。我的仙意好像不行,我记起你应该带着我之前送你的护身符,所以就……”


    她想了想,又补充道:“不要紧的,不是很……唔……”


    白秋话未说完,身子一轻,已被奉玉直接握着腰一把抱了起来,放到桌上坐着。


    他抱着白秋,紧贴着她柔软的身体,抿了抿唇,有点难言心里是什么情绪,只觉得心脏跳得很快,但胸口心痛如绞。


    都已经是第二次了。


    上一回的命毛是她从出生起便带着养着的,这一回连刚刚生出来的新毛都拔下来了。


    奉玉口中苦涩,搂着怀中的狐狸不知所措,白秋看着他的神情越来越怪,也感到他抱着自己腰的手越收越紧,便有些窘迫。她慌张地试着转移话题道:“先不要说这个了……对了,你之前说有话要跟我说,是准备说什么?”


    见白秋提起这个,奉玉身体一顿。他低头看了眼白秋,望着她清澈明亮还有些疑惑的眼眸,似是略有几分迟疑。


    白秋迷惑地望着他。


    奉玉思索了一瞬,像是犹豫了一下,终是道:“……这件事若非妖王之事突然,我原本准备在你生辰之后和你商量,我算算日子也差不多了,故而想和你讨论。”


    “什么?”


    白秋歪了一下脑袋,困惑地问道。


    奉玉沉默片刻,低下头在她唇上亲了一下。


    白秋一愣,下意识地抬起头,谁知一望便对上奉玉凝视着她的凤眸。


    接着,只听他缓缓说出两个字道:“……娶你。”


    第112章


    奉玉话音刚落的一刹那,白秋有一瞬间还没有立刻反应过来, 但是她看着奉玉神君灼灼凝视着自己的眸子, 呆了一会儿, 脸颊不知怎么的就突然烧了起来。


    可是奉玉的视线却没有避开, 依旧安静地凝视着她。


    白秋架不住这个视线,抵在他肩上的手不由自主地动来动去, 像是只不安的小松鼠。他的肩膀宽阔有力,双手又抱着她, 无论白秋怎么动,都像是被他扣在怀里一般。


    奉玉的眼神毫无疑问是认真的,显然他说出这些话并非是一时冲动, 而的确是在心里默默考虑了许久。


    但正因如此, 白秋才愈发显得不知所措。


    空气有些安静,奉玉沉默了一会儿,低头看着眼睛不敢看他、但是却在他胸前挪来挪去的小狐狸, 沉了沉声,问道:“……不愿意?”


    白秋的脑袋还是懵的,哪里说得出愿意还是不愿意,反而因为奉玉的话而愈发局促, 目光躲闪,憋了半天, 只能慌张地道:“也、也不是……只是……只是……”


    白秋“只是”了好久, 也没有“只是”出个所以然来。


    奉玉注视了她一会儿, 看着白秋手足无措的模样, 倒是也没有吭声。他的视线再一次落在自己指尖捏着的白毛上,静默片刻,手中轻轻一用力,一下就将白秋抱了起来。


    “……嗷?”


    白秋说着说着,忽然身子一轻,等回过神已经被奉玉变回狐狸抱了起来,一转眼就被他翻过身放在床上。


    奉玉熟练地捉着白秋的爪子,手指划过她蓬松的白毛,拨开前胸的被她有意掩藏的部分,果然看见本该有心头命毛的部分又缺了一小块,看起来有点可怜的感觉。


    奉玉心口发疼,一时也说不清是什么情绪,既心疼白秋,又忍不住责怪自己在妖境之中为何没有早点发现。


    他们在妖境中亲近的时候很多,两人一起洗过澡,白秋睡觉的时候就窝在他臂弯里吹小呼噜……即便白秋这回显然特意藏得比上次更仔细了,可他明明可以察觉到的机会很多,却依然没有注意到。


    白秋被奉玉注视得难为情,爪子在奉玉掌心里挣扎地小幅度蹬了两下,见没蹬掉,就放弃了。她安慰道:“没事的,不疼的,而且只拔了一下就下来啦……”


    奉玉只看着她没说话。


    长在心口的命毛,又是还没长几天就被拔下来的心毛,怎么可能会不疼?


    奉玉的指尖在她胸前的绒毛间轻轻划过,抿了抿唇,道:“你本来就只有这么点心毛,倒是全用在了我身上。”


    白秋一愣,还没等反应过来,就看到奉玉温暖的大手覆盖在了她心脏的位置,白秋胸口一暖,下意识地“呜”了一声,待意识到奉玉在做什么,她有些羞窘,忙道:“没关系的,这如何好意思麻烦神君……”


    她话都还未说完,白秋胸口斑了的那一块已经重新被填满,雪白的毛发重新生了回去,如同原来一般。


    奉玉缓缓地收回了手,说:“我已经收了一回你的心头命毛,又如何能收第二回 。比起放在我身上,我倒更希望你带着它,平日里我抱抱你,也是一样看得见的。”


    奉玉将放在她心口的手回去的同时,也松开了白秋的爪子,于是这个时候,白秋扑腾了两下,也自己翻过了身站起来,她在床上走了几步,然后犹豫地低下头梳理自己刚刚接回去的新毛,将自己腹部的白毛理得整整齐齐的。她本来都已经等着这些毛发自己再长回来了,奉玉这么一弄,反倒让她不知道从哪里开始道谢才好。


    她将毛发梳好之后,慢吞吞地站起来,抖了抖毛,抬头迎上奉玉的视线。白秋被他看得脸红,口中终于小声道:“其实真的还好,不怎么疼的……再说,你给我的灵灯都灭了,我……我和灵舟仙子他们都很担心的,若是需要命毛,总不能因为疼就不去看你了呀……”


    奉玉静静看着面前温顺的小狐狸,良久不言,过了许久,终是叹了口气。


    他有些心疼又无奈地将白秋抱到怀里摸了摸,任凭她舒服得眯上眼睛,轻声道:“……你下回莫要再拔了。我也会好好护你,不会再出这种事。”


    白秋听着他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不由得抖了抖耳朵,可是随后,她就想起了奉玉刚才说得那句“娶你”,于是脸颊顿时滚热起来,浑身都有些不自在,不禁开始思索他这几句话里是否是有别的深意。


    这个时候,奉玉放开了轻抚白秋脑袋的手,似是准备起身外出了,白秋见状一惊,脑袋也没来得及想太多,等回过神,她已经一把摁住了奉玉的袖子,下意识地道:“那个,神君!你刚才同我说的话……”


    说着,等意识到自己情急之下说了什么,白秋一阵窘迫,抖了抖耳朵,不安地站在原地。


    奉玉一愣,像是也没想到白秋会主动提起这个,便回答道:“因为算上山神大会、妖境,还有在森林里暂居的那段时间,你在天军营中住了也有相当长一段日子了。况且在妖境中那段时光凶险,你亦受了伤,我想现在空下来,你或许会有回家的打算。到时,你若是同意,我正好择日去旭照宫拜访,正式去见过白及仙君和云母仙子……我是觉得时间应该差不多了。毕竟,当初在凡间,我们从相识到现在这个时候……”


    奉玉说到此处,看向白秋,似是有意带了几分戏谑地笑了一下,道:“……你不是已经和我成亲了?”


    “……”


    白秋呆住,她被他的那双凤眸望得无处遁逃,顿时有些失措,可又说不出反驳的话来。她同奉玉当初说好的重新开始,如果说要算时间期限,好像的确是这般没错。


    白秋不知如何回答,只老实地道:“可是……可是我父母现在还在游历中,应当都不在家里,你即使来了也见不到他们的,所以……”


    “无妨。”


    奉玉沉稳地缓声道:“我也不是说立刻,我还不至于这么沉不住气,若是需要等,我自是等得。”


    说着,他看着白秋泛着粉色的耳朵尖,不禁笑了笑,见她整只狐狸都颇为精神,也就松了口气。


    他停顿片刻,又说:“你也不必着急,你可以慢慢想着,答案等我去了再给就是。即便我去了你仍然想不好给不出来,我也可以慢慢等着,等到你想好就是。”


    奉玉想了想,忽而疑惑地问:“说起来,你刚才一直说‘只是’,你是觉得‘只是’些什么?”


    白秋被他说得一愣,但听奉玉问起这个,又连连摇头道:“没什么,就是……”


    ……就是明明想不出任何拒绝的理由,可又觉得是不是有点快了,总感觉有点恍然,像是做梦一般。


    白秋被自己动摇并且渐渐偏向于奉玉的内心吓了一跳,自己都未察觉到尾巴不安地在身后晃来晃去。


    奉玉看着她的样子淡笑,问:“那就定了?”


    白秋的爪子在床上挪了挪,最后终究是下了决心,她道:“好。”


    光是说出这一个字,她就自己浑身上下都轻飘飘的,有种奇异的不真实感,想被泡在蜜罐子里。如此说来,奉玉说的话也没错,她的确很久没有回家了,即便爹娘还没回来,也该考虑回去一趟。


    白秋说道:“那我过段时间就回家一趟。等我爹娘回来以后,我再送信给你,然后……唔……”


    白秋话还没有说完,已被奉玉变回了人形,然后捉着手腕拽进怀里,被他一低头吻住了口。


    奉玉只觉得心脏跳得速度快到有些鼓胀,他的感情连自己都有些陌生。说来奇怪,明明是他自己先提出白秋或许应该回家一趟的,可是等她真的说了这句话出口,他却又舍不得她走了。


    他慢慢地轻啄她的嘴唇,托着她的腰将她温柔地抱起来,然后去吻她的下巴、喉咙和精巧的锁骨,最后又留恋地回到嘴唇。


    空气里的温度安静而缓慢地上升着,室内只余下细腻而轻缓的亲吻之声。


    怀中的女孩子轻巧而且衬手,她身上的衣料柔软得像是一团一团的云片,白秋有些羞涩地依偎着他,两个人拥在一起,奉玉将她整个人揉进怀里,品尝着她身上沾着花香的甜味。


    过了良久,两个人才分开。这个时候,天军营那边隐约有吵闹的喧哗之声,这种声音似乎催促提醒着他们今天还有事情没有结束,于是只好暂时停住。


    白秋靠在他胸前,却低着头不敢看奉玉。说来奇怪,明明还什么都定下来,她却已经有种两人已经定下婚约的甜蜜之感,神君还在眼前,感觉却同原来不一样了。


    奉玉亦是如此,他抱着白秋不想松手,这种时候,他自是只想搂着她温存。但两人皆知这样不对,若是今日都不出去,未免太不像样了。


    故而奉玉道:“时辰好像到了……我们出去吧。”


    白秋匆忙地“嗯”了一声,连忙起身去换了衣服,但她对肢体接触明显还不满足,只想抱着奉玉亲亲蹭蹭,但是架着时间不足,她还是不得不去做了准备。


    奉玉显然亦是如此,因为两个人抱在那里分不开,原本预计要沐浴更衣的时间缩短了许多,难免显得匆忙。可是即便如此,等白秋回到屋中换好了衣服出来,奉玉见她,还是略略吃了一惊。


    白秋到底不是住在奉玉仙宫里的,带来的东西不算太多,身上的华服说来还是奉玉替她寻的。只是白秋今日即使匆忙还是点了些妆,头上簪了花簪,她站在仙宫袅袅浮云仙光之中,竟比寻常还增了几分颜色。


    奉玉微微一定,才回过神,却更想抱着她回房间不出门了。倒是白秋看着奉玉神情有些不对,担心地问道:“怎么啦?”


    她又看看自己,问道:“不好?”


    “……没有。”


    他的指尖在她鬓角轻轻抚过,继而替她扶正了簪花。


    奉玉道:“走吧。”


    ……


    今日是天军们从妖境归来后的凯旋之日,天军营内大办庆功宴,天军营上下一片喧腾,仙酒香味游弥其中。


    白秋跟着奉玉踏入时,里头已是觥筹交错。三十六天军齐聚一堂,分外热闹,除了三十六天军之外,还有过来道贺的天庭天官和与天军营有所联系的神仙。


    他们两人一进殿内,不少目光,登时一齐望了过来。


    第113章


    白秋几乎是在踏进大殿内的一瞬间就有些懵了,她原以为庆功宴应当是天军营中的人一并庆祝, 而她在天军营中这么久, 天军营中的将士们即使不认识,也有一大半混了脸熟, 谁知进来以后, 看着众人望过来的脸, 白秋才发现里面一大半都不认识。同时, 迎上周围人望过来的目光,白秋不由得怔了一瞬, 这才意识到她在妖境和临时营地待的太久,都快忘了自己曾是备受瞩目的“神君夫人”。


    在妖境的时候, 大家都在紧张妖王之事, 自然没有人有太多闲情逸致八卦, 到临时营地后, 因为大多数天兵都已经对她熟悉,倒是没有太惊奇。只是回到熟悉的世界中后情况就大为不同,眼下这个地方不说有除了三十六天军中没去妖境的另外三十四军,远道而来、白秋不曾见过的神仙天官,数量也大大超出了她原本的想象。


    而且, 这次不止是关注她。


    奉玉此番单枪匹马就搞定了妖王,在天界诸仙之中, 又算是事迹一桩。尽管妖王之事不知不觉就过去了七千余年, 可是由于此事影响太过广泛, 至今还有无数仙人闻之色变。白秋之前没有离开过临时军营, 可是从来来往往的天兵天将和天庭仙官口中的字里行间,也能猜到奉玉肯定是干了一件大事……众人皆知妖王是万妖之恶集大成者,又有恶妖大军为阵,神君竟然不损一兵一卒,只花四个月就彻底将这件事做了个了断,白秋能够感觉到,此时其他人落在奉玉的眸子上,都充满了仰望的敬畏之情。


    “……到底上古神将,天生战神……”


    “更何况随奉玉神君进入妖境中的只有两支天军!妖境中的恶妖据说对妖王而言如流水般取之不尽用之不竭,比之当年仙妖之战时有过之而无不及,奉玉神君却只领了两支天军,历时不过四月!只怕神君如今的修为,比之当年,已经不知到了何等境界!”


    “天军实力强大,于天界安稳而言,自是好事!只是奉玉神君这般不苟言笑,有时想来,也觉得有些可怕啊……”


    殿内很快响起了不少交谈之言,这么多视线一齐望来,白秋难免有些慌张。


    因为奉玉在来庆功宴之前,还离场先带她去祭祀了一番天台上的莲花灯池,白秋便以为不是多么正式的场合,大殿内应当多的也是熟人,所以即使拾掇自己的时间少了些,她也安安心心地跟着奉玉来了,没想到竟会如此。天军营的大殿一开,里面居然金碧辉煌,人来人往,说是天宫也未必不可。


    白秋跟在奉玉身边,她下意识地抬头看了眼神君,只见奉玉形容不改,大步往殿中走去。


    白秋被他牵着手,自然也跟了上去。她个子比起奉玉要小一些,奉玉原本也有意护着她,故而这会儿才从奉玉的遮挡下露出脸来。


    原先没看到白秋跟在他身边,还在讨论奉玉神君战功的仙人们此时骤一看到这样的皎月出云,突然都噤了声,有半晌说不出话。


    过了许久,才有人合了扇子小声地问道:“跟在奉玉神君身边那位仙子是何人?”


    “不知道,以前不曾见过。”


    另一人亦是小声回答,但目光却不曾从白秋身上离开。


    毕竟这样的仙子,若是见过,怎么会一丝印象都没有?


    他想了想,又道:“不过,之前似是听说……”


    那人含蓄地解释了几句,但即便是解释了,却也没有说得十分清楚。不过,对方听了几句,倒像是明白了。


    其实这段日子天庭的传闻甚多,关于跟在奉玉身边女子的身份,大家心里都有所猜测,只是心照不宣,就算不是人人都万分好奇特地为此而来,可若是见到了,不说把眼睛贴上来,总还是都要拉长脖子往这里瞧一眼的。


    这个时候,奉玉经过一段席间,正好有人起身相迎。


    只见一位仙骨道风、腰板笔直的白须道人笑着从席位上站起身子,躬身拢袖向奉玉行了一礼,继而听他道贺道:“恭喜神君又是一仗大捷!天帝得知喜讯,亦很是为神君高兴!只可惜天宫事务太过繁忙,无法亲自过来为神君贺喜,故而特让老朽前来,为神君道贺,同时也送上礼物给天军营将士,算是既有恭贺之情,亦聊表不能前来的歉意。”


    说着,那白须道人便递上一张礼帖,奉玉礼貌地接过,大致确认了一下,便颔首接过,同时说了些道谢之类的场面话。


    白秋就在奉玉身边,因为奉玉停了下来,她也就跟着停下了。此时,她正旁边好奇地打量面前之人,白须道人虽然乍一看是一副道士打扮,但仔细看看,便能瞧出其实是德高望重的仙官。他看起来与奉玉颇为相熟,连带着白秋也有点在意。不过她才探出头来看了一眼,那老道长就也注意到了她。


    白衣道人在奉玉神君身边见到个小姑娘也是稀奇,看她这般模样,便眯着眼和蔼地笑了笑,接着向奉玉询问道:“神君,不知这位是……?”


    说着,不止是白须道人,仙殿内不少其他非天军营内的天官也都好奇地看了过来。


    奉玉却是仿佛没有注意到周围的关注,也没有察觉到白衣道人话里的戏谑,只淡然地介绍道:“这位是白秋仙子。”


    话完,白秋连忙顺着奉玉的话上前行礼。


    然而“白秋仙子”这四个字,于其他人而言差不多就是个名字,可这位常伴于天帝身边的白须道人听了,却微微怔了一瞬,然后等他再看白秋,便略带惊讶地了然道:“原来这位便是……”


    奉玉答:“是。”


    得了答案,那白须道人看向白秋的神情便愈发慈爱了,一双年迈但清澈的眼眸笑得弯成月牙,眼神似有深意,并且向白秋虚虚回了个礼。


    反倒是白秋被弄得摸不着头脑,她看看白须道人,又看看奉玉,隐约觉得他们就是在谈论自己,偏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不过奉玉和那白须道人也没有交谈太久,他接了天帝送的礼,又寒暄几句,就领着白秋往前走。


    只是两人走了几步,白秋这才注意到她的手还被奉玉捉在掌心里。周围视线灼灼,奉玉刚才又只介绍她的名字没有细说,白秋想了想,怕这么多人看见奉玉不好解释,而且奉玉牵着她走怕她跟不上,连步伐都放慢了,她连忙试着将手往外抽。


    谁知白秋才刚试着抽了一下,奉玉的脚步就忽然顿住,回头轻轻地看了她一眼。


    神君的凤眸在她脸上淡淡扫过,白秋不知为何有些心虚。但奉玉好似只是看了一眼就回过头,连眉毛都不曾动一瞬,白秋对他此举有些茫然,然而接着下一刻,她忽然就感到奉玉将她的手握得更紧了几分,且自然地掰开她的五指,改为十指相扣,牢牢扣住。


    白秋大窘,只觉得掌心发烫,心跳也快了许多。偏生奉玉没有再看她,她也不知如何是好,只好跟个小媳妇似的被他牵着走。


    白秋就这样顶着落在她身上的目光,跟着奉玉穿过了大半个仙殿,中途还有不少仙人笑着起身恭贺奉玉,也同白秋打了招呼。过了许久,她才渐渐看到一些熟悉的面孔。


    天军营的诸位们位置都被安排在差不多的地方,他们两人走过去时,那一块正洋溢着一种过年般欢腾的气氛,到处都充满了上蹿下跳的天兵。


    “将军!”


    “将军!!”


    一见他们二人靠近,天兵们顿时激动地往这里挥手,还有人生怕不惹事,笑嘻嘻地高声管白秋叫“嫂子”。白秋的注意力全在被奉玉紧紧扣住的手上,对这个称呼也心不在焉的,听有人喊她,还愣愣地看过去。


    不过她还没有反应过来,已经被奉玉拉着手在席间坐下。


    其他人喜庆地给他们两人倒酒布菜,这个时候,只听一个靠的近的天兵“咦”了一声,问道:“嫂子,你的脸怎么这么红?!”


    “诶?”


    白秋愣了一瞬,局促地不知该作何反应。


    白秋原本以为到了坐席上,奉玉握着的手应该松开了,谁知奉玉一直没有松,只神情淡淡的将她的手握着,用宽大的袖子挡着。他们两人跪坐下来以后,旁人看不出什么,可白秋却能感觉到奉玉宽大的掌心里灼高的体温。此时被人一语点破,她放在桌子底下的手慌张地想要乱动,却被奉玉紧紧握住,根本没法动弹。


    这个时候,旁边的人也没在意白秋的反应,见神君夫人被问懵了,都纷纷仗义地替她解释。


    一个道:“太热了吧!肯定是太热了!”


    另一个道:“人多嘛,没有办法……要不谁去用仙术通通风?”


    “你不要为难嫂子,嫂子年纪小,可能是打了胭脂……”


    他们七嘴八舌地说了一通,白秋心里觉得感激,但又不知道该往谁那里笑,这时,有人斟了一杯酒递给奉玉要敬他,奉玉一顿,犹豫了一瞬,终是接了过来。


    由于奉玉握着白秋的始终是右手,这回终于不得不松开了。白秋连忙将被他扣了老半天的收回来,放回自己膝盖上,可松了口气的同时,转头看着奉玉神情清冷地饮酒,忽而又觉得掌心里空荡荡的。她五根葱白的手指轻轻地蜷了蜷,另一手扶上手腕,总觉得还有几分奉玉的余温。


    奉玉那里一旦开始与人应酬,天兵们就一个一个来了,虽说他话不多,心中亦清明,不会多喝,不过白秋等了一会儿就觉得有些无聊。同奉玉简单地打了个招呼后,她就准备在殿内闲逛。


    奉玉一顿,见她没有走远的意思,就也同意。


    白秋围着席间转悠了一圈,要在三十六天军这么多天兵天将中找人其实也不容易,她晃了好久才找到灵舟仙子。白秋找到她时,她正长渊仙君坐在一起喝酒,白秋找到灵舟后,连忙从袖中摸出清洁好、整理好的纱衣递给她。


    这件纱衣原本是出了妖境就该还的,灵舟仙子当时也及时赶到了森林那里。只是这段时间她忙碌非凡,停职期结束以后堆积如山的工作一下子压了下来,还要天军营和临时营地两边跑,白秋没怎么见到她的面,也就没有机会,想着今天应该能说话,就特意将纱衣带了过来。


    不过,见到这件纱衣,灵舟仙子没什么反应,倒是长渊仙君呆了一瞬,道:“这个……你居然还留着?”


    “……啊?”


    灵舟仙子本来刚和白秋随口说了几句话,将东西收起来就是了,被长渊问了这么一句,反倒老脸一红:“我为什么没留着?”


    长渊和灵舟很快交谈起来,白秋听他们谈论起这个,不由得一愣,隐约想起当初齐风仙君在桃花林中也说过类似的话,还露出了些怀念的神情。


    不过,她见长渊和灵舟夫妻交谈,也就没有多想,识趣地后退,正在思索接下来去哪儿、要不要回奉玉那边,接着突然就被人拍了一下肩膀。


    白秋一惊,下意识地回头,结果惊魂未定,一转头才发现站在她身边的是玄英。


    “妹妹。”


    玄英见白秋慌张,也被她吓了一跳,继而才道:“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刚才我在将军那边看不见你,倒叫我好找。”


    “哥哥!”


    白秋素来与玄英亲,因为玄英之前就来森林那里看过她了,因此两人现在倒也不算分开太久。但即使如此,白秋看到他还是下意识地想摇尾巴。


    玄英来得正好,白秋计划回家一趟的事,总要让哥哥知道,于是她朝他一笑,便将可能近期要回家的事同他说了。


    白秋道:“我还没有想好具体的日子,不过反正家里随时都能回去的。如果没有意外情况的话,大约就是这几日吧……哥哥?你怎么了?”


    白秋原本望着玄英,只是她说着说着,就感到玄英的神情好像有点吃惊,与她预计的不大一样,便疑惑地歪了下头,询问道。


    “……没什么。”


    玄英回过神,就摇了摇头,他说:“我只是觉得有些巧,许是冥冥之中,果真是有天数。”


    说着,还没等白秋反应过来他这番话是什么意思,就见玄英从袖中摸出一封信来递给她,笑着说道:“就是今日,爹娘送来信说,他们近日就要回家了。”


    第114章


    玄英刚将话说完, 原本主动提起说要回旭照宫的白秋, 反而先愣了一瞬,一边慢慢地接过玄英递过来的信, 一边道:“爹和娘……要回来了?”


    玄英在一旁笑着说:“应该是的……他们外出游历至今已有四年有余, 的确也差不多了。不过也未必是今日来了信, 明日就会回来。看他们信里的说法, 应当是准备在一两个月内归来……既然你也想回家了, 倒是正好。”


    玄英说完,看着妹妹满脸呆相,忍俊不禁, 好笑地敲她额间的红印, 道:“怎么了?你怎么看起来傻乎乎的?”


    白秋被他敲得闭眼, 这才一下回过神,但说话却还是心不在焉的,慌张道:“没、没有……”


    说着, 她又忍不住看向手中这封信,信上的确是他们父亲白及仙君的字,内容也同玄英说的差不多, 可是白秋吃惊太过, 一时有些傻眼。


    正如玄英所说, 自她及笄、爹娘定下外出游历之后, 他们已经有数年未归。当初爹娘放她下山时, 她答应过在凡间会事事小心, 不冲动, 以自身安全为重,可是她下山后没过多久就犯下天规,喜欢上将她从千年妖花腹中救出来的凡人,然后一路追着他成了亲。


    虽然说奉玉后来及时回了天,最后没有弄出什么大事来,因为当时成亲成得匆忙,他们其实也没有夫妻之实,可白秋还是难免有些心虚。


    在白秋原本的预想之中,爹娘或许还要有一两年才会考虑回来、再过一两年后才会真正到家,虽然心里隐约有个他们可能过段时间就会回来的念头,可是这个“过段时间”总是十分模糊,而现在这封信一至,爹娘的归期忽然一下子明确了起来……她刚刚才应了奉玉等她爹娘归家就让他上门来拜访之事,可是在她却没有想过这一日会来的这么快!还这么突然!


    想到爹娘出门没多久,自己就给他们弄回来这么大一个神君,关于“神君夫人”的传闻也传得满天界都是,白秋顿时欲哭无泪,有种骑虎难下的窘迫之感,若不是她此时还是人形,只怕背上的毛都紧张地竖起来了!


    白秋握着信微微忐忑,忍不住抬起头求助地看向玄英道:“哥哥,那个……我同奉玉神君之事,你有没有和爹娘说过呀?”


    玄英摇头道:“没有,你自己的事,自然是你自己去说。不过现在天庭里面传得那么厉害,天兵天将又到处都有,爹娘即使是在凡间,说不定也早就知道了。”


    白秋:“……”


    玄英摸了摸下巴,又说道:“说起来……当初我知道这件事,好像也不是你亲口告诉我的。当初奉玉将军他突然亲自跑到我们家来已经将我吓了一跳,谁知后来给我托了封信就又带着你跑了,后来的事还是我听天军营中那些个传闻,自己半蒙半猜猜出来的,至今也不晓得是不是全对……到时候爹娘问起,你务必要好好说、仔细说,把细节都说清楚点,我也好奇得很。”


    白秋:“……”


    玄英说得很显然是当初文之仙子的事,那个时候她其实不是有意跟着奉玉跑的,顶多是在意文之仙子顺势而为,但玄英这么一说,倒像是她和奉玉私奔了一般。


    于是这番话成功地让她更想干脆刨个坑把自己埋起来了。


    玄英看自家妹妹的脸色看得有趣,忍不住又摆哥哥的架子敲了敲她的头,放缓了语气说:“这么紧张做什么?反正你同将军的事,不管早说晚说,总归是要说的。提前知道爹娘要回来了正好,你可以趁这一个月好好想想到时候要怎么开口,也算有所准备了。”


    话是这么说没错。


    白秋垂头丧气地点点头,玄英将敲她额头用的拳头展开,化敲为抚,轻轻摸了摸白秋的脑袋,但过了一会儿,他又忽然一顿。


    玄英有些疑惑地问道:“说起来,你怎么到现在,都还将将军唤作‘神君’?”


    白秋一愣。


    玄英道:“因为父亲亲自遮了你的天机,你出生以后又甚少离开家门,天界认识你的神仙的确不多,后来你又是随奉玉将军一同露面的,故而其他人总半真半假地用‘神君夫人’来调侃你。但我是你兄长,自是知道你和神君没有成过亲,那些话只是戏言而已,因此倒也不用夫妻相称……不过,我看你同奉玉神君甚是亲近,他待你也同旁人不同,为何你称呼神君,还是这般生疏?”


    白秋愣在原地,被玄英问住,呆了一会儿,才试着答道:“因为……”


    可是她刚说了个开头,就又答不下去了。


    在凡间的时候,她没有想过奉玉会是神君,于是他刚回天时,白秋就被吓了一跳。凡人和上古神君之间的差距实在太过悬殊,白秋从此不知该如何待他,两人之间难免生分,她也不好再叫奉玉的名字,于是从当时就开始叫奉玉‘神君’,一直叫到如今。若非今日玄英提起,白秋也没察觉到有哪里不对。


    她想了想,问道:“哥哥,你觉得这个称呼,不好吗?”


    “那倒也没有。”


    玄英笑着摇头道。


    “你要是喜欢叫‘神君’的话,自然是称为‘神君’比较礼貌,只是我觉得有些奇怪,所以有此一问罢了。”


    白秋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正要开口再问,却见在宴席间的天兵们有好几个正在向玄英挥手,玄英也看见了,就笑着朝那边一招手。


    玄英招完,一回头就看见白秋还看着他,便道:“你放心,我不喝酒的。虽是天军营的庆功宴,但我只准备转转就回去了。”


    白秋知道他说的是实情。


    他们兄妹在这一点上都随了爹娘,几乎不喝酒,即使要喝也只是赏月或者祭祀时喝一两口。天军营的庆功宴开始也有好一阵子了,天军营不少有嗜酒之人,玄英比白秋他们来得还早,但身上一点酒气都没有,倒是有一点常年浸润在仙灵之地带上的淡淡清香。


    于是白秋点了点头,但她转头也想起自己出来似乎也有些久了,便道:“哥哥你过去吧,我是和神君一起来的,也差不多该回去了……我回家的日子暂时也没有想好,等我定下来,就再和你说。”


    “你有主意就好。”


    玄英笑着颔首。


    于是兄妹两人暂时分别。他们两人说话之处,是离席宴稍有一段距离的大殿边角,周围没有其他人。玄英怕白秋找不到地方,送了她一小段路,方才回到他自己的席位中。


    白秋也是一路小跑回她原来坐的位置,奉玉身边依然空着,他背对着她,白秋一眼望去,可以望见他玄色的正服衣袍、挺得笔直的后背和一头瀑布般的乌发。


    白秋不知为何松了口气,连忙加快了步子,回到奉玉身边坐下。奉玉神情仍同她离开时一般,只是白秋才刚一入座,放在桌下的手就被奉玉轻轻扣住,只听他道:“你去哪儿了?怎么这么久没有回来。”


    因为宴席间喧闹,白秋怕影响到其他人,就靠得离奉玉近些,这才如实地小声回答道:“我将灵舟元君之前借给我的纱衣还回去了,然后我兄长来寻我,就和他说了几句,费了些功夫。”


    其实白秋还纱衣的时间不长,和玄英聊天的时间也不长,只是两厢相加,花得时间就长了些。


    奉玉闻言“嗯”了一声,握着她的手这才松了些。


    白秋倒是没有察觉出奉玉话里有什么不对,只是觉得周围人这么多,又吵闹,两个人说起话来不方便,就又微微往他身边挪了几分,差不多靠在一起,这才高高兴兴地取筷子去吃桌上的珍馐美馔。


    奉玉感觉到白秋小巧柔软的身体依赖朝他身边靠靠,他一低头就能嗅到她身上的气息,原先胸腔内的焦虑总算一点一点地缓解了下来。


    白秋离开的时间比他预计得长了,他就忍不住开始有些焦躁,即便明知她就在天军营的殿宇之内不会有事,却也难以抗拒这种奇异的不安感,若是秋儿回来得再晚一些,他大约就要起身去找她了。


    奉玉早就知道自己不喜欢看不到白秋,大约是妖境四个月那长久的分离让他觉得难受,重新见到她以后,总想时时刻刻地将她护在羽翼之下、留在身边。


    这个时候,感觉到她待在他身侧、身上小小的仙气时不时随着活动飘过来,奉玉的心绪终于渐渐平静。他不着痕迹地将她往自己身边搂了搂,一边由着她动来动去,一边又静悄悄地将她拢在自己的气息之中。


    ……


    仙宴按部就班地进行着,仙殿之内热闹非凡,天兵天将们大谈过去经历过的战役,还有兵法战术。这样的庆功宴对天兵天将来说当然是有趣非凡,可对白秋来说,听不懂的东西太多难免有些无聊,她大概坚持了一会儿,可是吃饱了以后就忍不住发困,脑袋一点一点,不久“咚”地一下栽倒在奉玉肩上。


    一旁的天兵们原本正在喝酒,讲到有趣之处大笑出声,可是还没笑完,就看到白秋睡倒在奉玉肩膀上。


    要知道将军的肩膀平日里自是没有什么人敢上去靠一下试试的,看着小夫人睡在上面,奉玉不仅不生气,还将她往自己怀里搂了搂,好让她睡得更舒服,周围一大群天兵们难免稀奇。


    一人道:“将军,小夫人好像睡着了!”


    奉玉一边“嗯”了一声,一边熟练地将她调整了一下姿势,回答道:“她平日里睡得比较规律,修为又不是很高,吃不消这种没日没夜的仙宴的。你们继续,我先送她回去。”


    说着,奉玉便将白秋抱了起来。周围的天兵天将们听将军这么说,连忙纷纷称好,并且主动腾出位置好让奉玉走。


    第115章


    若是从正门出去, 一路要经过大半个殿的仙人,未免太过招摇, 奉玉将白秋护好, 索性也未把她变回狐狸,直接抱着从偏门出了大殿,飞快地腾云回到东阳宫中。


    白秋就算是人形也很温顺,大概是嫌弃出了大殿冷, 非常不见外地往奉玉身上窝, 等回到房间里才稍稍安稳。奉玉将她平稳地放到床上, 怕她滚下来, 又往内侧推了推, 这才铺开被子给她盖上。


    白秋向来很是老实的, 奉玉给她盖了被子, 她就乖巧地往被子里缩了缩。


    从仙殿那般喧嚷的地方出来, 东阳宫的房间内便显得分外安静。没了白秋,奉玉如今其实也有些疲于应对胜仗之后千年如一日的应酬,便干脆在床边坐下, 静静地看着白秋的睡颜,不由得有些失神。


    大约是先前仙殿中酒气重, 白秋即便没有喝,也有一点被熏到了, 她的脸颊泛着微微的粉色, 像是静谧的清水里浮上一点浅色的花瓣。


    奉玉抬起手, 手指微曲, 在白秋的脸上轻轻地碰了碰。


    她的脸颊温暖而柔软。刚才一路上抱她回来时,天色已经暗下来了,白秋吃饱了就困,除了奔波劳累,约莫也有到了夜晚的缘故……这会儿看着她睡得这么乖巧,奉玉倒真产生了些干脆在这里抱着她睡下、不再回仙殿去了的念头。


    这个时候,白秋虽是睡着了,但其实一路摇摇晃晃,睡得并不十分安稳,因此奉玉微凉的指尖一碰到脸上,她就懵懵懂懂地醒了过来。


    白秋在半梦半醒之间意识朦胧地皱了皱眉头,接着迷迷糊糊地揉了揉眼睛,费劲地撑开眼皮,一睁开眼,就看到守在她身边静静地注视着她的奉玉。


    白秋一愣,顿时有点受到了惊吓,连忙爬起来,不好意思地道:“神君……”


    白秋刚刚睡醒的脑袋里渐渐浮上了睡着前的回忆,即使她对自己睡前记得的事不多,看看眼前的状况,却也大致能猜到发生了什么。于是白秋不由得愈发难为情,接着道:“我睡着啦?你怎么不叫我……”


    顿了顿,又说:“其实你叫我起来就是了,我也不是特别困,叫一叫就回醒来的。现在才是第一个晚上……”


    说着,白秋的脸上慢慢地浮起一层红晕。


    虽说仙界的宴席一开数月数年都有,有人睡觉在所难免,可是她才第一天就睡了过去,还是在庆功宴的主角身边……白秋难免觉得有些尴尬。


    “无妨。”


    奉玉一顿,收起手,看着她刚醒还有些迷蒙的杏眼,沉稳地回答道:“你既然想睡,回来好好睡便是了。庆功宴那里我已经算是露过面,接下来即便不再过去,也没什么关系。”


    白秋轻轻地“噢”了一声,低着头,面上仍有赧色。


    她问:“那你准备回去吗?”


    奉玉答:“……暂时不回吧,我也有些累了,不过不睡觉。你暂且在屋里休息便是,不必管我。”


    说着,两人之间暂时安静下来,好像找不到什么话题说。


    白秋看着奉玉起身随手到书架上拿了本书,然后将卧室内的灯光都熄了,只余下一盏,室内一下子幽暗下来。接着,奉玉拿着书又走回来,在床边坐下,颇为随意地翻看。


    白秋一愣,她也晓得奉玉特意将灯光调暗大概是为了让她睡得更舒服些,可是她在宴席上睡了一小会儿醒来之后,现在反而不困了。她看着奉玉背对着她的背影,忽然想起因为之前在庆功宴上人太多、交谈不便,她还没将她爹娘快要回家了的事和奉玉说,忙道:“神……”


    称呼就要脱口而出的时候,白秋忽然又停住了。


    她想起哥哥之前和她说的关于她对神君称呼问题的话,虽然白秋自己是没觉得有什么奇怪的,可既然哥哥提起了,她心里总有几分在意。


    白秋脸上微微一红,犹豫了一下,还是上前拽了拽奉玉的袖子,试探地唤道:“……奉玉。”


    听到她这个称呼,奉玉微不可察地一顿,但又疑心自己听错,面色未改,只回过头道:“嗯?”


    白秋也许久不曾这样直呼他的名讳了,出口便觉得发音有些生涩,口舌间干巴巴的。她对奉玉目光直直地看着自己有点羞涩,但见他没什么特别的反应,又松了口气。


    “我兄长今日来找我,是因为收到了我爹娘寄来的信,他们好像这一两个月内就要回来了。”


    白秋整理了一下思路,简明扼要地说道。


    “先前在仙宴上人比较多,就没有直接同你说。”


    奉玉又是一顿,大概也没有想到这么突然。他想了想,便道:“可以,那我便同之前说好的那般,等你父母归来后,就去旭照宫拜访。”


    “嗯。”


    白秋点了点头。


    奉玉声音一沉,看着白秋的神情,疑惑地问道:“……你不高兴?”


    “不是!”


    白秋听他这么问,生怕奉玉误会,连忙急急地否认。


    但如此一来,若是光否认,不说原因,未免又显得太过敷衍。白秋没有放出来的狐狸尾巴不安地在半空中甩了甩,用屋内幽暗的氛围掩饰她微烫的耳根,白秋小声地道:“但这样的话,我就真的马上要回家啦。我有一点……”


    “什么?”


    “……舍不得你。”


    “……”


    “……”


    房间里一瞬间安静得近乎诡异,白秋说这话时根本无法直视奉玉,只低着头,但即便如此,她还是说完就后悔了。


    白秋反悔道:“……我咬到舌头了,你把刚才这话忘……唔……”


    她话还未说完,已被奉玉拉入怀中,他有些好气地道:“这如何忘得了……”


    刚才还拿在手中的书被奉玉丢在一旁,他接着微弱的灯光伸手去碰白秋的脸,轻声道:“怎么咬到舌头了?出血没有?张嘴我看看……”


    白秋本来就是随意找的借口,哪里有真的张嘴给他看的道理。可是她不给看,奉玉却会自己凑过来,等回过神来,他竟然已经整个人都在纱帐之内。


    卧室内烛火幽幽地跳动,隐隐有些暧昧的氛围。


    白秋无意识地躲闪,但她本就待在床榻之中,不知不觉已被逼到死角。


    奉玉靠近之后,白秋便听他低声道:“还有,秋儿,你刚才唤我什么?再唤一次……”


    “奉、奉玉……”


    “……你刚才觉得困,现在还困吗?”


    “还、还好……”


    奉玉的声音几乎是贴着耳畔响起,白秋的思维有些想不过来,差不多是凭着直觉在回答。


    因为奉玉的身体靠得很近,两人之间的空气温度渐渐地高了起来。


    奉玉说要看看她口中流血没有,结果凑近时却变成了亲吻。上一次两人分开的时候根本没有足够的温存,从之前到现在,奉玉近乎一直在忍着,亲热的中断并未使两人之间的关系冷却,反而使得分离变得更难以忍受。


    一盏灯的光亮朦胧得恰到好处,但那一点晃动的火光又足以使他们看清对方的动作和神情。


    奉玉给了她足够多的时间来考虑,给了她无数次拒绝的机会,温柔得仿佛没有边际。他嗅了好多次她身上有没有酒味,鼻尖蹭在她敏感的颈间,让白秋忍不住发痒地闷哼躲闪,可是身体却不由自主地软下来,一点一点地动情。


    他将她抱着推在榻上,拆开了她里衣的系带,手从缝隙间探入。


    白秋的身体几乎是一瞬间就僵住了,下意识地道:“别……嗯……”


    奉玉俯下身,在她耳边低声问道:“……太重?不舒服?”


    “不是……”


    白秋面颊早已羞得通红,她之前并不是没有主动提出过要睡奉玉,可是临场要来真的了,她忽然又觉得有点恐怖。他比她想得还要有力得多,感觉陌生得可怕。


    白秋试着推了推,可是没推开,于是脸就更红了。


    奉玉被她推得想笑,就埋在颈间笑了一会儿,然后他轻轻地拨开白秋掉在脸上的碎发,捧住她的脸,压低了声,缓缓道:“别怕。”


    这一句意味明显的安抚非但没有让白秋顺利地平静下来,反而心跳得越来越快,连呼吸都乱了。她有点慌张地抱住奉玉的背,太不知所措了索性闭上眼睛。


    借着一点微弱的灯光,奉玉看到白秋慌乱又害羞的表情,气息为此滞了一瞬。


    若说他心里就丝毫没有紧张,当然是不可能的。事实上这个时候,光是控制自己的力道、命令自己不要过于急躁,他就已经感到有些吃力。


    奉玉定了定神,强行让自己的脑袋又冷静了一遍,这才托起白秋的肩膀,调了调她的位置。


    他低头亲吻她轻颤的睫毛,接着嘴唇向下,渐渐落在唇上,明显带着与平日里不同的色彩,极近温柔和缠绵……过了一会儿,才沿向周围,沿向其他地方……


    敲门声就是在这个时候响起来的,“咚咚咚”三下,带着军营里特有的认真和严谨。


    门外的天兵不知道屋内是什么情况,只是好奇为何将军房内的灯暗得这么早,但明明是暗的,却又有点光。等敲完门,他便高声道:“将军!”


    “……何事?”


    “报告将军!天庭来的消息——文之仙子,出事了!”


    第116章


    数个时辰之后, 白秋和奉玉同待在飞往长安的仙云之上。


    奉玉的脸色很不好看。


    白秋不是男子,因此不大清楚一般男子若是在关键时刻被打断会是什么感受,不过, 她目前可以明确地感觉到奉玉不高兴,非常不高兴, 而且这种不高兴使得他今日的脸色都显得有些阴沉。


    昨日晚上有人来敲门之后,他们两个原本在做的事情自是没有做下去。


    房间里的气氛顿时变得有点尴尬, 白秋还靠在奉玉怀里,她能够清晰地感觉到他瞬间绷紧的肌肉。和天兵隔门对话几句后, 他压着情绪匆忙地起了身, 到后院泡了凉水。因为来得是天庭的消息不可怠慢,奉玉没有再回庆功宴,却是在屋内临时设书房忙了半宿, 白秋不管何时看他,眉头都是紧紧皱着的。


    然后他的脸就一直黑到了现在……白秋能够感觉到他很是生气,因为之后无论她怎么打滚撒娇、主动窝在他怀里蹭他亲他、拿尾巴圈他的胳膊、跳到他膝盖上摇尾巴、挂到他脖子上当毛领子,都没能让奉玉重新开心起来。


    这一会儿, 白秋正保持着原型乖巧地让奉玉抱着, 在他怀里担心地跳来跳去, 九条小尾巴跟着四处乱晃。


    周围仙风徐徐,除了他们两个之外没有其他人, 奉玉低头看着在怀里着急又担忧地卖力试图哄他的白秋, 心头颇有几分无奈。他将她稳稳地抱好, 低头在她额间亲了一下, 叹了口气道:“乖一点,别闹了。”


    白秋被他亲了亲,又被顺了顺毛,稍微有点消停了,但她看着奉玉蹙着眉依旧阴沉的神情,还是不放心,小心翼翼地上去蹭了蹭他,小声道:“神君……你是不是生气啦?”


    “……没有。”


    “那我昨晚哄你,你怎么都看起来还是很不高兴的样子……”


    说着,白秋的耳朵都有点委屈地垂了下去。


    奉玉这种时候着实很难高兴得起来,但他听到白秋提昨晚,倒是有点被气笑了,扫了她一眼,不轻不重地隔着尾巴在她屁股上拍了一下,道:“还好意思说。”


    他淡淡道:“说要陪我整夜办公,结果没一刻钟就团在我腿上睡着了的,真不知道是谁。”


    白秋被他说得脸红,爪子不知所措地拍了拍,有点答不上来。


    昨晚奉玉停了动作之后,明明其实好像也算不上是她的错,但白秋莫名有些心虚的愧疚之感,又担心奉玉,方才一直围着他转。况且她也很在意文之仙子的状况,便干脆提出要陪他熬夜办公。


    白秋原以为她当初在妖境中也帮奉玉看了不少文书,出来以后应当也不会太难,但熬了一会儿才发现,文之仙子的事是天庭分下来的公务,是奉玉神君个人的工作,同天军营原本的事务大有差别,与战争中的军务也极为不同。奉玉没有让她插手,但白秋光是在旁边看着就已觉得云里雾里,不由得困了起来……白秋怕打扰奉玉工作,因此见他专心后就安静了下来,只在他腿上趴着,奉玉虽忙,却还同她撒娇时一般时不时分神顺她的脑袋。被神君的气息包围,摸脑袋又太舒服,白秋作息本就规律,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然后这一睡,醒来就已经是今天早晨。


    ……昨夜之事,白秋自然是还记得的,光是想起离走火有多近,她的脸颊就有些发烫。


    她其实是还好,只是奉玉的状况她多少是有点察觉到了……另外,从他的神情、昨晚在冷泉中停留的时间,白秋都能感到他应当是难受的,因此虽说不能算她的错,白秋还是无比内疚。于是她顶着脸上越来越烫的温度,又轻轻在他衣襟上蹭了蹭,意有所指地安慰道:“没事啦。下次……下次再说,便是了。”


    提起这个,奉玉微微一顿,委婉地缓缓道:“等文之仙子这边的事情了结,你不是就准备回家了?”


    说着,他静静地看着白秋。白秋原先还不懂,但被奉玉如此望着,一愣,便也回过神来。


    等长安这边的事结束,她大约的确是要直接回家的,若不是在意文之仙子的事,她原本这两日就该走了,下回再回天军营、再见到奉玉,还不知道是何时。奉玉情绪不好,除了昨日之故,大约多半是这方面的原因。


    奉玉颇为无奈地轻叹了一声,凤眸中的目光在她身上轻轻掠过,只听他说:“……等到大婚之时,我提前去请三五日的假,仙宫禁制加严,天军营的公务暂交于副将。”


    干脆把东阳宫封死,禁止任何人进入和打扰,若是天军营有事,就让他们都去找长渊。


    奉玉在心里有了打算,但看着怀里软乎乎的白狐狸,转口又道:“……或是直接请一月。”


    白秋:“……”


    白秋被他说得不好意思,但想到要同奉玉分别这么久,心中却又不舍得很。


    这个时候,奉玉沉了沉声,看着白秋懵懂羞涩的神情,一时也没有继续往下说。


    事实上,尽管她没有明确地拒绝,但昨晚他从冷泉那里回来之后,白秋似乎就不大敢用人形接近他了,撒娇的时候大半个晚上都是狐形。奉玉有些疑心自己是不是吓到了她,顿了顿,问道:“……秋儿,你可会觉得我太急了?”


    白秋一愣,局促地爪子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了,但过了片刻,还是羞涩地摇了摇头,道:“还、还好吧……”


    她同奉玉认识的时间其实也有三年多了,若要分个先后的话,幸许还是她先的。


    白秋想想,还是静悄悄地将脸埋到奉玉怀里,小声说:“我回去以后……你尽快来看我呀。”


    奉玉“嗯”了一声,用袖子挡了挡,替她护住风。


    ……


    奉玉的仙云行得很快,一路往北面走,不久就已离目的地很近。


    等快到长安的时候,白秋明显地有些焦虑起来,时不时拉长了脖子往远方眺望,后来索性也不用奉玉抱着了,自己跳下来化成人形,继续踮着脚努力地望。


    白秋昨天晚上不知不觉就睡在奉玉膝上,她醒来时,身上盖了条毯子,约莫是奉玉怕她着凉给她盖的,而奉玉还在办公,于是他便也算是膝盖上盖了毯子。然后她大约是迷蒙之间又睡了一小会儿,等再醒来,就已是奉玉准备抱着她出门的时候了。


    文之仙子下凡一事,当初是天帝交由奉玉神君处理,算是公务,因此当初由他负责将她推上天命,自是也要又奉玉亲自负责后续的收尾。不过白秋因为十分在意文之仙子的事,听说文之仙子出事,当即着急得要命,便也跟了上来。


    奉玉自是清楚白秋与下凡的文之仙子感情不错,因此才抱了她出来。此时,眼看着云间已经出现长安城规整的轮廓,他稍稍一顿,从袖中取出一卷文卷来,递给白秋。


    白秋愣了愣,方才接过,疑惑地问道:“这是什么?”


    奉玉回答:“文之仙子这一世的命书。”


    “……!”


    白秋一愣,这卷命书她昨日就在奉玉的各种文卷中见过,但奉玉没打开,她便没有机会看。此时,她有些惶恐地接过,但却迟迟没有打开,只问道:“我可以看吗?”


    奉玉答:“看吧。你当初在狐仙庙中受了她的愿,也算结过因果。”


    天帝当初将文之仙子下凡之事授命给他时,他才刚刚寻到白秋,其实颇有几分心不在焉。而且这般的事,其实大多数情况来说并不需要由他亲自着手,因此安排文之仙子走上天命并不算什么难事,他几乎没有费什么心思,倒是因为他借此机会教了教白秋,使得文之仙子这件事中,倒是白秋出力不少,也是她要来得用心得多。


    白秋听奉玉这么说,便也安心了些,这才将文之仙子的命书打开来读。


    仙子下凡的命数由天道所书,关键的节点都已定好,只看她本人如何行事。天兵汇报时将话说得十分可怕,其实文之仙子所谓的“出事”,便是她走上天命后,打劫将至,离回天之人渐近,能不能渡过此劫,结果便看这几日。


    白秋不由得紧张到咽了口口水,命书上已写下了这些年来发生在文之仙子身上的事,结局还未出来,但等看清此时的情况,白秋的眼睛不禁微微睁大……


    ……


    关于文之仙子的命书,奉玉显然在她睡着时已经读过,此时并不在意,只由白秋一个人看。与此同时,奉玉继续由着仙云往文之仙子所在的位置行去。


    约莫一炷香之后,两人抵达了目的地。


    两人未显身形,轻松地进入了凡间的屋舍。


    白秋看文字看得太过专注,等看完时,都未曾发现他们已经到了……等一抬头,她才发现自己已经身处文之所处的环境里。


    文之如今所在,乃是一处牢狱之中。


    第117章


    尽管尽量让自己有了心理准备, 可是等真的回到久违的凡间,白秋还是忍不住惴惴不安起来。


    一转眼,距离离开长安已有两年之久。


    在漫长悠闲的仙界, 没有人会将两年时光当回事。


    相比较于无穷岁月,相比较于天道有常, 两年光阴着实算不了什么,铺张点的仙宫中,幸许一场仙宴都未结束……事实上,即使是在浮生须臾的凡间,两年都未必算是很长的一段时间, 可是对于文之仙子的天命大劫而言,两年多时光,二十五个月有余, 显然已经够久了。


    白秋这两年来身上的发生的事不算少,尤其对她这般年纪的仙子来说,其实暂时还感觉不到神仙生命的无尽与无趣……两年过去,她这里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而凡龄年长她一岁的苏文之, 显然亦是如此。


    白秋与她分别之时,文之仙子刚已以凡身考上进士,雁塔题名。白秋其实目送着文之仙子看遍长安花, 目送她杏林探花, 但于文之仙子而言, 应当是那日放榜归来, 众人皆贺……可她回寺院收拾东西,再回首,却只见屋中一片清冷,再没有那只昔日陪她伴她的小白狐。


    自她杏林探花之后,两人便不曾再相见。


    此后,据说文之仙子按部就班地过了吏部的关试,从此褪去白衣换官服,正式留在了长安这个波澜起伏的花花之地。


    长安本是权势富贵之乡,随便扔十块石头都能砸死八个权贵。苏文之孤身一人上京,本就是一介贫寒的乡贡,举目无亲,上京都只能寄住在寺庙中,相比较于那些原本家就在长安城中且有家族支持的生徒进士,在长安立足已是不易,难免要费些波折。此外,文之仙子的相貌倒也的确给她惹了些麻烦。


    文之仙子虽是下凡就化了凡身,但相貌却还是那副仙子相貌。她身条清瘦修长,外貌在凡人看来一张男生女相的神仙脸。


    俗话说“三十老明经,五十少进士”,五十岁中进士已是不易,长安城里哪里见过漂亮成这般的十八岁状元郎,光是杏园踏马探花那一日,一路上就不知晃晕了多少年轻姑娘的眼,连公主都看得快疯了。盛世本就民风开放,大家都恨不得来个掷果盈车将她砸死。文之也正巧是说亲的年龄,家境贫寒是贫寒了些,可她这般一身轻的家室也免了公婆妯娌的麻烦,再加上这般金光闪闪的相貌和少年进士的招牌,本身品行仪态正派端正,虽出身小城却意外地见识广远……


    有顾虑看不上的人家自是多如牛毛,可是眼热的人家却也不少,还有架不住家里姑娘求的……总之她很是受长安城里的媒婆亲睐了一阵子,家里有女儿的人家也是明里暗里的打听。若按照寻常,文之仙子在此时寻个在长安牢靠有权的岳丈家最是合适不过,可偏生她其实是个女儿身,禁不禁得住打听暂且不论……如何能娶个夫人耽误人家?


    总之此事麻烦,她又没有长辈可以帮着抵挡或者张罗,苏文之很是提心吊胆地躲了一阵子,过了几个月才稍微好些。


    此后她便一心沉心于官场。苏文之家境出身虽低,但科考上的起点却不错,在官途上虽无家人岳丈可以仰仗,但其伯乐秦澈秦侍郎却是对她真心赏识,愿意带她一二。文之仙子是真有才学,又有心一展拳脚,很快就崭露头角,一关闯过一关,在仕途上显出些光彩来,两年连升数级。


    若是寻常凡人,自是不可能升迁得这般快。但文之仙子下凡历劫,是有天道天命推动所为,如今虽然还不到她当年所说的位极人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可年纪轻轻,却已算是身居高位。


    而如今,天命已走到最后。


    即便苏文之当初在长安举子中名声很不错,可事到如今,政治上不可能全无树敌。对手想尽办法给她使了绊子,原先只想寻些人品道德上的把柄,但又晓得苏文之为人清白,因此不过是病急乱投医,没有抱太大希望……上古神鸟以凤为雄、凰为雌,而大约连这些对手都没想到,机缘巧合之下,竟会让他们碰出她是个假凤真凰来!


    苏文之到底不是男子,她从南上长安有不少物件证明用的都是亡兄之物。尽管借由天命的方便、她本身周折办法,起初就解决了不少,但不可能丝毫没有马脚。当初媒人上门之时,不少人打探她的出身背景,甚至有人一路探到了老家,起先还没有人往这个方面想,现在情况出了,各种线索串联一气,顿时水落石出!


    搜罗来的证据呈上天子,数种罪名多管齐下。如今,苏文之便已身在牢狱之中。


    短短数页简单的命书,便这般定下了一位仙子一生的劫数。


    白秋这会儿已将命书中的内容读完,她之前没有看过,竟一时说不清是什么感受,因此她一抬起头,看到面前铁栏道道的监牢,胸口便是一堵。


    奉玉问道:“看完了?”


    白秋点头。她心里自然是十分担心文之仙子的,想到奉玉是负责文之仙子下凡渡劫的天将,忙问道:“这回我们还有什么要做的吗?需要帮忙吗?”


    奉玉声音缓了缓,继而摇头,道:“没有。”


    “……!”


    即便隐约有些预感,白秋仍是心里一沉。


    奉玉的目光望向牢狱深处,道:“我的任务不过是将她推上天命,若有单凭凡人之力不可达成之事,便暗中给些运气,相助一二。你是她祭拜过山神狐仙,可做的事倒还比我多些。但文之仙子此番下凡,是为自立一颗文星,关键的劫数,总归还是要靠她自己之力来渡的,你我帮她不得……这一次,只是过来照看。”


    白秋这两年几乎都同奉玉在一起,接触天军营、天界的程度都比原先深多了,参加过山神大会、习过仙法剑术,甚至入过妖境见过妖王,比之两年之前,她自是比当时更能理解奉玉这番话的意思。虽说凡人本就难看到神仙,但奉玉这回从一开始就将两人的身形都严严实实地隐了,显然也只是准备在旁边旁观的意思。


    说白了,就是来看看情况,若是文之仙子成功,便回天汇报庆贺,若是文之仙子失败,便负责收拾后续,同时去天台接应,无论如何总该将她送回仙宫去。


    奉玉见白秋懂了,微顿,轻轻捏了捏她的手,淡淡道:“……担心?”


    白秋感到奉玉捉着她的手,便微微用力捏了回去,同时目光仍旧看向前方,遂又点了点头。


    这个时候,他们两个虽然已经进了天牢,可是还没有看到文之仙子。奉玉显然是知道在哪儿的,带着她一步不迟疑地往那个方向走。白秋已有这么久没有见过文之,心里紧张得要命,已不自觉地咬紧了下唇。终于,两人走到天牢深处,在极为靠里的一处偏幽阴冷的牢房中,白秋见到了文之仙子。


    待看到许久不见的苏文之的脸,白秋刚要跑过去,步子还未迈,就又愣在了原地。


    苏文之端坐在牢房口,转角遮挡视野的墙壁渐渐后退,牢房和牢房前的走廊全景都渐渐显现出来,白秋一呆,这才发现监牢之中,文之仙子现在竟然不是一个人。


    站在文之仙子牢房对面的,是一个长相周正的男子,他原本面白无须,但此时下巴上却生了些像是来不及去的青胡渣……同时,眉头微蹙,眉宇之间有明显的愁郁和阴霾,光看长相便可知这人的行为做派应有些认真刻板。


    尽管见面的次数不多,但白秋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是秦澈。


    他是当初奉玉还在凡间时麾下得力的文官,也是后来在科考时为文之仙子举荐的伯乐。白秋跟着奉玉离开长安时,最后看到的便是他与苏文之在杏园中攀谈。这个时候,他正在文之仙子牢房前,似是正在交谈。


    白秋下意识地看了奉玉一眼,却见奉玉亦是意外了一瞬,大约是没有想到秦澈这么巧会在这个地方。


    不过文之仙子的命书上本来也没有细到规定她哪个时辰、哪一刻会在干什么、跟什么人说话,凡人的举动本就难测,他与苏文之这些年来关系匪浅,约莫是想了办法来探苏文之状况的,出现在这里,倒也不算奇怪。


    秦澈前面说了什么,两人没有听到,但这时,他们只听秦澈道:“……文之,现在,你是如何想的?”


    尽管不清楚前因后果,但光从秦澈委婉挣扎的语气,白秋脑中直觉却是一闪,莫名想到些命书上的细节来——


    少帝登基不久,正是求贤若渴,尤为喜欢没有根基的年轻人。文之仙子这般长相才学,本就引人注目,据说在杏园之时,天子便有注意到她。


    嗜美之心人皆有之,少帝喜她惊世文采,喜她不卑不亢、直言规谏,除此之外,自是亦喜她意态风流、少年意气,且又真心惊于她的才能,便多有提拔照拂。


    情节说来老套。


    这原先当然是对少年人的欣赏之情,但文之生得这般长相,以天子喜爱在后宫内收集似的添置各种美人的性情,一旦知道她本为女子……感情,自是有些变了味道。


    第118章


    想到这里, 白秋不禁心口一紧, 对文之仙子的遭遇感到害怕。


    且不说若是入宫为妃, 层层宫阁之内的斗争该是如何激烈凶险, 以白秋对文之性格的了解, 也能猜到她是绝对不喜欢深宫中为帝王妇的生活的。


    况且天界的神仙,若是奉天庭命下凡,大多会提前同司命星君或者其他掌管命书的神仙打过招呼,在凡间不经姻缘、不延子嗣,多是天煞孤星命, 以避免回天后弄不清楚伦理方面的问题。文之仙子这般虽是应劫下凡, 但劫数应与情缘无关……也不知她下凡之前, 是否曾有过对策。


    白秋想得焦急,记得自己都未察觉到的拉长了脖子探头探脑。


    奉玉一顿, 看着白秋的模样,自是晓得她心急, 便不着痕迹地将她往自己身边护了护。即便白秋应当不会出什么事, 但她现在大约是因文之仙子的状况影响而有些焦虑、有些缺乏安全感, 将她护得仔细些,总是没错的。


    白秋感到奉玉凑近她,也未想得太多, 只下意识地牵住了他的手。


    这个时候,她的目光还遥遥胶在监牢中的文之仙子身上, 专注得移不开眼睛。


    两年过去, 文之仙子明显清瘦了很多, 连囚衣穿在身上都宽大的不成样子,唯有一双明澈的眼睛却依旧清亮。她披散着头发,因为在同秦澈说话而半跪在铁栏边上,样子难免有些狼狈,但神情依然镇定。这份镇定给了她一种沉着冷静的气质,使得她即便是在简陋肮脏的天牢之中,眉宇间却仍有一种格格不入的傲气,仿佛此地不是铁窗监牢,而是与贵客交谈的书房。


    这时,只听苏文之道:“……劳侍郎大人替我费心了,文之走到今日,于今日这般状况自不是全无准备。关于我们先前谋划之事……剩下的文书和书信,该烧的我都已经烧掉了,还有一些早在我察觉到可能有异状时就已托给邵兄保管,另有一部分藏在我书房书架后的一个小格子里,我的宅邸应当目前还不至于封掉,待你离开之后,可以尽快找机会去取……”


    “都什么时候了,谁跟你说这个!”


    秦澈眉头微蹙,听到苏文之所说的话,还未等她将话说完,便匆匆打断了她。同时,秦澈用力抿唇,心情复杂地望着眼前的女子。


    他们二人都是为人正派的清廉官员,即便说是谋划之事,也不过是些为国家百姓谋利的计划,并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苏文之在身份暴露以前,大概早已察觉到些征兆,故而早早就有谋划,明里暗里对他说过几次若是出事后会有的安排,因此此时即便他不说,秦澈也晓得该如何行事。然而情况到了现在这般,苏文之人已身在铁窗之中,她一开口却仍是不说自己,而是条理清晰地将她原先落在的工作一件一件交代清楚,不像是嘱托,倒像是……交代后事。


    秦澈愈发用力地抿了抿唇,力道几乎已可定义为咬。他沉了沉声,方才开口道:“我说的是,关于天子之事……”


    文之:“……”


    秦澈握着铁栏的手,不由得收紧了些,神情却尽量不漏痕迹,只道:“文之,我知你心高气傲、胸怀天下,定是不愿收起锋芒,从此居于深宫中,才情只与一人说。但天子之意,只要你肯言一个‘好’字,他便会力扛百官、全力保你下来。今时今日你心中许是不愿,但如此,却可以留下一条性命……”


    说到此处,秦澈的拳头扣得更紧了些,握着铁栏的部分,因为他过于用力而泛着青白。他说得缓慢,似是有些艰难,停顿了一会儿,方才道:“况且,天子他……也未必不是真心。”


    “……!”


    秦澈说到这里时,长停了一段时间,灵舟仙子未言,白秋倒是吓了一跳。


    她虽是看了文之仙子的命书,但命书上的内容终究简单,但凡能只写三个字,上面就不会出现五个,而且因是文之仙子的劫数,上面记录的只有文之仙子的客观遭遇,连文之本人的心境情绪都少有涉及,自是看不出天子是不是真心的,因此白秋原本没有往深处想,想当然地按照命书上的记录,觉得这位凡间帝王应当是垂涎文之仙子的相貌……


    只是这位秦澈秦侍郎,看上去也不是为了劝诫文之仙子就会胡言的人,说的话应当是真的,如此,倒是令白秋吃惊不小。


    然而不等白秋细想,秦澈已经继续说了下去,他道:“我同圣上认识的时间长,看得出他的性情态度……自你为官之后,圣上一直珍惜你的才华,待你总与旁人不同。他喜与你谈天说地,平日无聊之时,也总是寻着由头找你弈棋……文之,后宫虽说不能干预前朝政事,但天子终究倾慕你的才华,你目前暂敛锋芒,等到日后……这世间要扬名、要立身于天下的方法,素来也不一定只有一种。”


    秦澈说得缓慢而艰难,文之却是良久不言,过了许久,她才笑笑,回答道:“我明白。”


    她说:“你说的话,我都明白。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的道理,我亦是晓得的……你不必这般苦心劝我,我心中早有决断。天子那里,又何必谈什么真心不真心的?我原先向来是男子之身,他待我亦是如此,若要说如今换了女子身才不过几日,就彻头彻尾转了情绪,未免太快了些。”


    秦澈皱眉,道:“可是……”


    文之仙子笑了笑,道:“若是唤作你在如今的位置,想来决定定是与我相同……说起来,你如今这般劝我,倒是有些不像你了。”


    “……!”


    秦澈原本还要再说,但听她讲了这么一句,居然哑然,竟是一时接不上话。


    苏文之有礼地在狱中向他端正地行了一礼,郑重道:“多谢侍郎大人关心,这些好意,文之都心领了。这两年以来,多谢秦大人照顾……只可惜日后无法再与大人共事,如今便在这里,同大人拜别了……”


    说着,苏文之俯下身去,深深一礼,神情满是认真之色。


    她良久不曾起身,因此秦澈没有对上她的视线,只是在牢狱外望着他,嘴唇几乎已咬出印子,拳头不知不觉攥得死紧,贴在监牢门上,他不由得在铁栏上重重地砸了一下。


    秦澈此时心绪百味交杂,自己也不知自己是何情绪。


    他当初见到苏文之时,自是惊艳不已,尤其相处之后,更是能够感觉到她为人谦和却大气、满腹经纶却不傲慢,绝不是池中之物。


    不过时间久了之后,秦澈偶尔也会察觉到她身上的与旁人不同之处。例如从不在外留宿、极少与人深交,年轻有为却从不碰女色,年龄合适却从不谈论婚事,同时甚至连参加宴席酒会都要百般斟酌……秦澈原以为她是心气高傲,不愿轻言婚事……或者是内向,亦或者是……身体有什么问题。


    但因秦澈本来也不愿意过问别人的私事,虽有注意到,却没有过多关注或者猜疑,因此从未刨根问底过。只是没想到他猜了这么多,却独独没有猜到……


    她会是个女子。


    秦澈难以形容这是一种如何的感觉。就像是原以为自己早已看腻的景象忽然换了风景,瞬间变成了崭新的,这才发现自己从未真正认识过这番美景。


    男女之间到底是不同的。他欣赏苏文之的文采,喜欢她的政见、性情、风度,还有谦和求知的态度等等……人生难得一知己,但原先只当她是好友知己,一旦晓得是女子,却难免有种不自在的感觉……这并不是什么难受的感觉,甚至可以说是相反,但……


    正因如此,秦澈其实心中隐隐有些可以理解天子的态度,但看着站在他面前十分坦荡的苏文之,便知她心底里应当是不知他内心波澜起伏的情绪。亦或者……她也根本不在乎这些。


    这么多感情终究是有些难以表达的,秦澈拳头紧握了半天,只觉得千言万语都卡在喉咙中说不出来。过了许久,他才勉强挤出一句话道:“文之,我希望你活着。”


    苏文之一顿,直起身子,看向站在她面前、与她隔着几道铁栏的男子,顿了顿,回答道:“我亦希望如此。”


    说完,她又改口道:“大人,你待在这里的时间许是已经有些久了……之前被支开的狱卒,未必能够离开那么久。你的好意文之心中有数,今日……就在此别过吧。”


    秦澈动了动嘴唇,看着她清澈的眼眸,终究是也没再说什么话,躬身回了礼,说了句“我荣幸曾与你共事,便转身匆忙离去。


    等秦澈走开后,白秋一顿,这才解开奉玉给她的术法,从牢狱边上走出来。


    文之仙子原本刚叹了口气,似是准备回到原处,在这时看到白秋现身,先是愣了一下,继而惊喜地笑道:“仙子!”


    第119章


    文之仙子显然没有料到白秋会在这时出现在这里, 一双眸子微微睁大, 等回过神, 才像是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身处的位置并不适合待客,苍白的脸上浮上一层淡红的血色,自嘲地淡笑了一下, 解释道:“……让仙子见笑了。若是仙子两个月前回来, 文之倒还有一席可坐之地, 可是如今……许是不太巧吧。”


    说完, 她微微一顿,又问道:“说来, 秋儿,你今日怎么会在此处?莫不是特地来看我?”


    尽管两年未见, 但由于当初感情甚笃,苏文之看到白秋出现在此处, 久别重逢,惊喜归惊喜,却没有多少生疏之感。白秋见她笑得眉眼弯弯,模样狼狈, 眉宇间却仍是当年的样子,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她呆了片刻, 用力点了点头, 正要上前, 步伐却又一滞, 下意识地回头朝奉玉看了一眼。


    奉玉仍站在原地, 见状,朝她略一颔首。


    其实白秋虽然解开了奉玉神君加在她身上的藏身仙术,但本身并未显形,其他凡人理应是看不见她的。文之仙子反应这般快,反倒是令白秋吃了一惊……不过想到先前文之也是第一次见面就能在狐仙庙里看见她,倒也不算是太意外的事。


    得了奉玉的应允,白秋松了口气,这才定定神,走入牢房中。她与文之仙子四目相对,吞了口口水润喉咙,却仍觉得后头发涩,明明之前就已经看过命书,可是这时注视着苏文之那双清澈的眼眸,白秋一开口,却仍是道:“文之,你怎么……会像今日这般?”


    话一出口,白秋也是才注意到自己的声音干得像是哽咽。


    苏文之朝她笑笑,倒是大方地张开双臂,将囚衣敞开了让白秋看,继而笑问道:“在仙子心中,我本来应当如何?”


    白秋被她问得微怔,没能立刻答上来,只摇了摇头,继而稍顿后,道:“我也说不清楚……”


    许是鲜衣怒马,少年恣意……


    她离开时,文之仙子正值雁塔提名、风光肆意之时。尽管早就知晓文之仙子此番下凡是历劫,且她这一世亦的确出身贫寒、处处困难,但白秋却最是清楚她心胸豁达、心有高山瀚海,见过她先前的模样,再看到今日身为阶下囚的样子,落差太大……哪怕早有心理准备,白秋仍是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苏文之看着白秋的神情,也知她心中想得如何,却意外地并不觉得尴尬。苏文之安慰地放缓了声音,轻轻说:“难为当初你那般鼎力帮我。你我初见时,我说我日后要拜官为相,说要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不知天高地厚地说了许多大话。如今,是文之……让仙子失望了。”


    “不会!”


    白秋急道:“你当初说要考上进士科,要当白衣公卿,要做一日看遍长安花的状元郎,这些本来都已都属不易,但你都做到了!世间能考上状元的不过几人而已,你是少年及第,比其他人年少许多,况且本就是处于劣势的外地考生……”


    白秋说得着急,不知不觉说了许多,语速也比寻常要快……她说了许久,抬起头,这才发现文之仙子一直安静地含笑看着她。


    白秋一愣,条件反射地问道:“怎、怎么了?”


    “……无事。”


    苏文之其实也听得恍惚,只觉得恍然隔世。她自己都不曾想到,不过两年,当年在长安状元及第时的事,居然会听来久远。


    她道:“只是没想到一转眼当年之事就过去这么久,也没想到仙子是这般想我,倒叫我不知如何感激才好……另外,秋儿你刚刚不知不觉总往外面看,我也有些在意。从我这里自是看不出什么,但你这般……莫不是外面,还有什么我看不见的人?”


    “……!”


    白秋一愣,等她意识到文之仙子说得什么,神情登时就无措起来,面颊冒热。她们两人已不知何时对坐在监牢内铺着的一点稻草之上,因为她这一句话,白秋忽然连手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了,并且不自觉地又往外看去。


    外面站着的,当然是奉玉。


    她进来和文之仙子说话的时候,奉玉始终静静地站在监牢之外。他双手环在身前立着,一双凤眸淡然地往里面看。尽管文之仙子历劫这般的天庭正事,白秋已经不像过去那般全然不知该如何应对了,可是既然奉玉在场,她就忍不住要多看他几眼。


    若非文之仙子点出,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居然对神君依赖至此。


    苏文之看着面前的白秋难掩羞涩的神情,心中了然,缓缓问道:“……前夫?”


    白秋的耳根瞬间烫成一片,点头也不是,摇头也不是。


    要知道奉玉身为上古神君,听力自是不错,即便苏文之似乎替她着想有意压低了声音,可是从奉玉的位置……多半还是听得见的。


    白秋僵在原地,终究还是硬着头皮点了点头,等点完后,便再不敢往奉玉的方向看去了。


    苏文之见她如此,嘴边笑意浓了些许,稍顿,便道:“既然如此,我就放心了。”


    白秋不知文之仙子这句话是何意,但却觉得现在文之仙子这般危急的状况,话题还拐到她的私事上有些不好意思。然而还不等她再出口询问关于文之仙子和秦澈、天子之间的事,却听文之仙子率先一步开了口。


    “秋儿,其实……我有一事相求,不知你可否帮我个忙?”


    白秋抬头,问道:“什么?”


    “毛笔。”


    文之仙子定定地看着她,口中说道。


    “我想要一支毛笔。若是毛笔不行……不知可否替我寻一根结实的树枝?我只要有东西可以做笔杆子便足以。”


    白秋愣住。


    她原以为文之仙子若是要提请求,或许会请她帮她从牢狱中出去,却没想到她会要一支笔。


    白秋想了想,道:“直接给你毛笔可能不行……但结实的树枝应当可行。”


    一支毛笔要平白出现在监牢之中,未免太过奇怪了。不过这个牢房有窗子,窗子外有树……另外,监牢中也铺了稻草,若是稻草中混了些杂物,也不是全然没有可能。按照奉玉之前所说的关于文之仙子下凡的话,这样应该是可行的。只是……


    白秋疑惑道:“你要笔做什么?”


    文之只坚定而沉静地看着她,口中未言。


    白秋沉声,停顿片刻,又小心翼翼地试探着问道:“那个……文之,关于秦侍郎刚才说的话……”


    文之一滞,问:“秋儿,你可也觉得我答应入宫,承欢宫宇,苟且偷生……会更好些?”


    “……!”


    白秋被她问得一惊,连忙摇头:“自然不是!”


    但她想了想,又鬼使神差地问道:“说起来……当今天子,是什么样的人?”


    文之仙子顿了顿,倒是说出了个和白秋想象中截然不同的答案。


    她道:“比我曾经想得要年轻,相貌端正俊朗,谈吐随和有气度,是个有意一展宏图的君主……若是让我说,应当完全称得上是明君吧。”


    若是在别处,私自议论君主许是不得了,但大约是已经人在狱中,且交谈的对象又是仙子,苏文之说得倒是颇为轻松。她讲得很顺畅,看得出来,应当一直以来便是如此想的。


    这个答案倒是相当出乎意料。


    苏文之看着白秋呆住的神情,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道:“若单论政治才能……天子不算是坏人,人品相貌也绝不算差。但你明白,我两年前上京,本就不是为情爱而来。”


    “若只为求生,我的确可以入宫。侍郎大人所说的将来另辟蹊径,我心中也明白……但是,秋儿,我先前同你说过,我要开千古先例,留青史一席!若我生,便可令后来者顺我之途而上;若我死,也要为后来者走出一条新路……可若是我今日为求生而入宫,日后即便成功,岂不是也在告诉天下人,身为女儿身,无论腹中多少才学,无论如何努力,最终想要出头,都还是只能凭相貌、只能依赖于男子?”


    “这世间有可为,有不可为,我分得清楚。”


    “劳烦仙子,取一支笔给我。”


    第120章


    说到此处, 苏文之已坦荡地躬下|身, 向白秋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


    此举不像是求神拜佛, 却极为郑重。


    白秋抿了抿唇,似是迟疑,但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文之仙子一顿, 对她清雅一笑, 露出左边的酒窝, 似是松了口气, 说:“麻烦仙子了。”


    “……没关系啦。”


    白秋摆手,不过她却注意到苏文之脸上的笑意不达眼底, 眸中漆黑一片,平平交叠在身前、拢在袖间的手虽是摆得端正, 实际上却在袖中发着颤。


    她注意到文之今日唤她“仙子”的次数尤其多,只有几回才同往常一般喊她秋儿。想到如今的状况, 文之她看着镇定,可实际上……也未必是完全不紧张的。


    白秋原本已要出牢房去替她寻树枝,可是步子刚迈出去又折了回来,张口道:“……那秦侍郎呢?”


    “……什么?”


    苏文之本在白秋步子即将踏出后, 就轻轻垂了眸,但见她回身, 只得又强打起精神, 似有些疑惑。


    白秋道:“我刚才看你们关系不错, 秦侍郎之前所说的话, 好像也是真心为你着想, 所以觉得……”


    “啊……”


    苏文之一愣,接着似是明白了白秋的意思。她苦笑了一下,道:“的确如此。这两年来,他帮我的着实不少,算是亦师亦友。我自认问心无愧,既无愧于天地,亦无愧于父母兄长……只是谈起秦大人,却的确对不起他。他当我是知己后辈,我却不曾对他吐露真情。我入狱的缘由曝光之时,看侍郎大人的神情,他应当着实是吓了一跳……即便如此,他如今还时时来看我,着实令我觉得愧对于他。”


    白秋想了想,问道:“……所以他过来看你,但你却未请他帮你带笔,也是这个原因?”


    “……算是。”


    苏文之略笑了一下,说:“此物本不应带给狱中之人。侍郎大人还愿意来见我,本已是一番情谊……我又如何,还好意思再拖累他?”


    说到此处,文之仙子停顿片刻,这才接着往下说道:“还有……对仙子亦是如此。承了仙子的情,文之今生或许已无力偿还……唯有等来生再续了。”


    文之仙子说得坦然正气,但正因如此,反倒没由来得令人觉得伤感。白秋不由得将袖子拢得紧了些,见她意志坚定,尽管还是不晓得文之想要做什么,却仍然去牢房外面,替她寻了一节长度粗细都正好,且本身也颇为结实的树枝回来。为了防止文之仙子用得不顺手,白秋还按照文之原来教她写字时的习惯比划了好几次,又用仙法加固了些,确保不会折断,这才回到牢房中,将树枝交给苏文之。


    苏文之一手抚袖,另一手探出,如同书写时沾墨水一般将树枝从白秋手中接过。她本来所求不过一杆枯笔,拿到手上后才发觉这一节木质远比她想象中趁手精致,晓得白秋是十分用心的,倒是怔了下,这才道:“多谢仙子。”


    白秋摇摇头,却又有些好奇地看着文之仙子。


    她说想要毛笔,那定然是要写字。可是只有一节枯木枝,也是没有办法运笔的。


    白秋正在疑惑文之仙子准备怎么做,却见她弯下身,褪下鞋袜,从鞋底抽出一小段锐利的刀片来,然后果断地撩起自己的头发握在手中,稍一比划,白秋甚至都来不及反应,就见苏文之手起刀落!


    一段乌黑光亮的长发已被她握在手中。


    苏文之侧头看到白秋在一旁目瞪口呆的样子,倒是好笑,她道:“监牢女子搜身时的严谨程度似乎不如男子,况且天子又意味不明地表露过对我有兴趣,弄得狱吏不晓得该如何待我,生怕一不小心反倒惹着了未来的娘娘,连饭菜都比寻常要用心些……如此,倒是令我钻了些空子。”


    说着,她摇了摇头,说:“说来好笑,我竭力撇清不想同天子在这上面惹上关系,如今倒还是沾了些光。但愿我此举,不算做错吧。”


    白秋吃惊得说不出话来,但紧接着,白秋见她利落地将长发其中的一部分束成一股,用其余的部分扎结于木枝之上。文之仙子做得不算熟练,但意外地相当顺利,没有丝毫的迟疑,显然虽然此前不曾做过,但却在脑海中演练过要如何应对这等境况,不知在心中操练了多少次。


    苏文之问道:“秋儿,若是我要在这面监狱的石墙上留字,你觉得什么合适?你可有什么喜欢的字体?”


    白秋看着她自制毛笔早已看得呆住,被问及这句话,脑袋里一时空白,只下意识地回答道:“行书吧?”


    苏文之淡笑了一下,应道——


    “好。”


    白秋一愣,然而这时,一支粗糙简陋的笔已经完成,然后,还不等她问文之打算用什么书写,就见文之仙子再度举起刀片,利落地割开了自己的手臂!


    那段刀片虽小巧,却极为锐利,而且苏文之丝毫没有留手,一割就割出了一道大口子!鲜血顿时顺着雪白的臂弯淋漓而下,但苏文之却连眉头未皱,以血润笔,继而手臂高举,在石墙之上挥笔而就——


    ——曰:遂古之初,谁传道之?上下未形,何由考之?冥昭瞢暗,谁能极之?冯翼惟象,何以识之?


    开篇,楚辞,《天问》。


    白秋一惊,只见文之仙子以发为笔,以血为墨,以石为纸,腕运笔动。鲜血的力量比想象中更强大,刹那之间,已是满目猩红。


    ……暾出兮东方,心有琼瑰兮何分阴阳……


    苏文之运笔而行,目光如炬。她的左手淌血,右手执笔,却行云流水,仿佛丝毫不为所动,视线直勾勾地凝在石墙之上,飞笔行书。


    ……阴阳之责,孰以断之?……焉有蛟龙,于室安之?


    随着篇幅往后,她的落笔越来越重,书写得越来越快,然而字迹却并不因此而失去格调,反而愈发流畅有力。血越淌越多,文之仙子的腰背却挺得越来越直。她书写以右而左,以高而低,她始终高仰着头,散发披在身后,却不显得狼狈,反倒愈发专注。


    白秋在一旁,越看越是心惊。


    她素来知道文之仙子字写得好,可是此时她手中拿得笔实在狼狈,即便看着有个笔样子,可是写起来绝对不比平常。平日里坐在书房中练字的笔尚且分个高低好劣,没那么顺手的笔,写起来连字都要差上几个等地,若是再较真一些,笔墨纸砚皆要考究……可是现在文之仙子的样子……


    她此时用的笔墨,可谓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哪怕是她自己事先想的法子,却肯定不曾真正写过。然而她此时书写得行云流水、浑然天成,不打草稿,没有修改,只在心中一过,便抬笔而书!不久,满满一面墙就皆是血红的行书,抑扬顿挫、笔锋笔韵,她竟都靠这么一支潦草的笔写了出来!


    ——问天!问天!欲乘东风兮月上!驾龙辀兮翱翔!


    文之仙子一顿,一挥,腕停收笔。


    白秋早已随着文之仙子书写,就跟着她一行一行地读了下来。她引楚辞《天问》的前四问为开篇,问上古天地何存,世间万物由何而来,中间又写个人经历和情感,宣泄感情,写壮志难酬、恨英年早逝,引上古传说分论观点,并合前篇,结尾写玄,论玄,谈及天道,大有欲一飞冲天之势!满面墙上的字迹潇洒至极,却是字字泣血,总共一百二十七行,题曰《问天》,字字赤红。


    鲜红的字一点点地印在灰白色的石墙之上,可谓触目惊心至极。


    文之写在石墙上的文章极为激昂动烈,但她脸上的神情却再冷静不过,她书就最后一笔,只见她右手一合,白袖一甩,将笔狠狠掷在地上!本就是木枝做得笔,她如此用力一攥,顿时就断成两节,悲惨地跌落在地。


    文之仙子却在此时笑了,她道:“如此!世人可还会忘记我苏文之!”


    话毕,还不等白秋上前帮她止血,只见文之仙子脸色一白,口中顿时吐出一大口血来!接着,白秋见她身上浮现出淡淡的、凡人应当看不见的金色——


    白秋还未曾见过这等场景——或许她是见过的,只是上次的情形与这一次不同——她下意识地去看奉玉,她原以为奉玉还在牢狱之外,可是一回头,才发现他不知何时已在自己身后,只是一言不发,暂时没有说话,同她一并看着文之仙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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