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天边微亮, 仙雾氤氲, 浮玉山云雾之上, 仙宫伫立,朦朦清光从半掩的花窗间透进来。
白秋在奉玉上神仙意气息的包裹中醒来,周围十分温暖, 她在奉玉包裹她的气息中迷迷糊糊地动了动,揉了揉眼睛,缓缓睁开眼,抬起头, 然后便迎上奉玉那双漂亮的凤眼。
意识逐渐清醒,白秋这才意识到她被奉玉神君抱在怀中,脑袋底下枕着他的手臂。她凝视着奉玉那双凤眸, 眨了眨眼, 被他看得不好意思,出声唤道:“奉玉。”
说着, 她的手在奉玉胸前动了动。
“嗯。”
奉玉闷声应道,白秋能感到他的胸膛随着声音震了震。他微微直起身子凑近她,用手捧住她的脸, 声音略带温柔地贴着面颊而来, 轻声问道:“醒了?”
白秋点头, 刚要应答, 便不由自主地“唔”了一声。
齿间被吻住, 奉玉的仙气迎面袭来, 脸颊被捧住, 轻柔的吻点在唇上。白秋被他含住了唇,她看到他英挺的鼻梁,还未回过神,就被留恋地亲了一口。
这一吻可谓温柔,他抬头见白秋眨巴着眼睛往他似是没有反应过来,不由一笑,便又低下头啄她。
柔软的唇瓣厮磨,感受彼此交融的温度,白秋被他亲得眯起眼睛,暖软的小狐狸不知不觉缩到尽头,却被他的手臂困住。奉玉趁机栖上去,两人更紧密地贴在一起,让她自然地将他抱住。白秋双手搂着奉玉的脖子,攀在他身上,身体羞涩地往后退着,拖在身后的九条雪白的尾巴却意识朦胧间悄悄往奉玉身上缠去,偷偷卷住他的手臂,挂在他的腰上,把两个人偷偷摸摸地裹在一起。
一吻又是一吻,浅尝接着厮磨。
清晨晨芒淡淡,朦胧纱帐间却有一室温光,两人依偎,尽是慵懒缱绻之意。
白秋靠在奉玉怀间,被他身上温柔的仙意弄得化成一汪水,想要贴在他身上抖毛。两人即便分开尤是不舍,她搂着他的肩膀脖颈,彼此拥在一起,白秋忍不住抬头蹭他下巴,撒娇地亲他。她身上的衣服换了,已不是昨日一直穿着的外衫,而是干净单薄的里衣,白秋一直窝着睡,也不知是何人替她换的,但这会儿也无暇顾及,只想着法儿的蹭他亲他,由着奉玉抱着她亲咬她的耳朵。
耳朵到底敏感,被带着点别的意味的嘴唇碰了碰,白秋便“呜”了一声,下意识地蜷成一团。奉玉低头看着窝在他胸口的秋儿,唇角一弯,不觉浅笑。
她昨晚人形睡着,却睡梦间自己放出了尾巴拖着,可见睡得极是放松,丝毫没有警觉之心。奉玉感到他抱着的软软的小狐狸正拖着尾巴在他怀里费劲地动来动去,打哈欠伸懒腰揉眼睛磨磨蹭蹭,心中软成一片,不觉又想低头寻她的唇亲她咬她。
两人又亲昵一会儿,白秋懒洋洋地不愿起来,慢吞吞地问道:“现在几时啦?”
奉玉由着她动,回答道:“已经快过巳时了。”
——那不是都快到中午了?!
白秋心中大惊,便要从床上爬起来,却被奉玉手臂一拦抱回去。他亲亲她的额头,缓声道:“别动,再睡会儿。你昨晚陪我奔波到凌晨,来回长安两趟,再躺会儿也无妨。”
其实从昨天白秋被奉玉抱着睡下到现在为止,也不过三四个时辰罢了,虽说起得迟,却反而睡得少了。白秋本来就还困着,红着脸意思意思挣扎了两下,见挣不开奉玉,也就算了,打了个哈欠乖乖凑过去靠在他胸口。
白秋靠了一会儿,却又忍不住担心地问道:“你怎么还在这儿呀?今日不用去天军营练兵吗?”
若是往常,奉玉早该走了。算起来,他们一起睡的时候挺多,但白秋醒来还在却是少。平日里,奉玉天未亮就会更衣去天军营,白秋身边便空了。
奉玉闻言一顿,这才想起白秋昨日匆忙回来,还未来得及同她讲天军营之事,便回答道:“今日特别。他们将天军营从南海那里搬过来了,却没想好要将它放在何处,现在还在这一带的三十六重天上上下下找位置,这会儿应当正扛着天军营跑来跑去,不必我去练。”
白秋一愣,先是吃惊于天军营也搬来了,继而一想,问:“那你今日不用走啦?”
“……嗯。”
奉玉一笑,说着,他又低下头,埋首到她颈间。
两人分离已久,从文之仙子返天后,即便奉玉来家里提了亲,还住了几日,可事实上在旭照宫终有家长在,着实不敢造次。白秋白日要练剑,晚上又不能相见,后来商议婚事定下后,奉玉便回去搬东阳宫……算起来,他们已许久没有机会亲近。
白秋其实有些害羞,但又同他亲热,尾巴在身后晃了晃,终究招架不住顺心而为,与奉玉凑在一处。
但她想想还是有疑惑,好奇地问:“昨日你回来,我爹没有为难你呀?”
“唔……”
奉玉凤眸稍稍睁开,与她分开几分,但还是在极近的地方。他顿了顿,说:“仙君虽神通广大,但我自己的地方,要为难到也有几分困难。”
他想了想,遂从榻上起身,也一并将白秋扶了起来。白秋虽困惑,但也跟着奉玉直起身子。
两人将衣服穿齐整后,奉玉自然地牵起她的手,将她领到窗边,推开窗户,让她看外面的景象。
仙宫位于层云上,有雾气,即便天色大亮,有窗户掩着却也混混不觉。但卧室的内窗被打开后,光亮一下子照亮了此前昏昏静雅的室中,倦怠之意散去,总算有了几分时间已近正午的感觉。
白秋往外看去,便是一怔。
奉玉道:“我已将东阳宫搬来浮玉山,日后便定居在此。”
窗外,院中的景象已然全变,奉玉在原本空寂的院子里放了些新的花草盆栽,再加上位置也已不在南海之上,无论天光背景都有变化,成了白秋从小便熟悉的天色山景,哪怕格局未变,感觉仍是大为不同。
奉玉顿了顿,又扣住她的十指,道:“你随我来。”
奉玉握紧她的手,领着她在东阳宫中走了一遍。
东阳宫的方方面面白秋其实早已熟悉,但还是跟着他一步一步走。
奉玉领着她看了东阳宫的几座仙殿,正殿、寝宫、书阁、院落。白秋发觉大约是由于搬家的关系,的确有些地方发生了变化,有些地方腾空了,有些地方添置了新物品,有些地方的家具动了位置……
白秋跟着他走完,仔仔细细地将奉玉带她看的都看了,但还是有些不解奉玉的意思。她还当奉玉是等下有话要问她,故而将能记下的都记了,等一圈走完,便疑惑地看着他。谁知奉玉停顿片刻,便开口道:“秋儿,以后这里,便是我们的婚房。”
“……!”
白秋一惊,呆愣片刻后,脸顿时就红了。
奉玉看着她的模样,便知她之前都没有想过这一重,眉眼弯了弯,笑道:“怎么,你还没想过成亲后要同我正式住在一起吗?”
“没……也、也不是……”
白秋踮着脚尖局促起来,奉玉望着她浅笑的样子,令她有些不敢与他对视,视线不自觉地躲闪。
不是不曾想过……只是……
只是不曾有真实感。
白秋有些恍然,望着周围的一草一木,突然有种梦还未醒的失神。当初她与奉玉在凡间成亲,无媒无聘且决定得仓促,连婚服都是奉玉不知从何处临时寻来的……如今这回要来得正式得多了,她原先还没有意识到,如今奉玉一提,她才突然有了自己果真要成婚的感觉。
奉玉停顿片刻,对她道:“日后要住在这里,接下来还要行婚礼……你若是有什么想要改动的地方,都可以自行修改……若是有什么希望我去寻的东西,也尽可以与我说。”
说着,奉玉想起之前天兵们的事,不由笑笑,继续说道:“还有婚礼的准备和布置,也该筹备起来了。昨日长渊他们同我提起的时候,还说天兵们想抬天军营给你作花车……我虽当时已经拒绝了,可你若是喜欢,遂他们的意思倒也无妨……如何?你可有什么喜欢的花车样式?”
白秋听到花车,果然有些跃跃欲试,但她眼睛亮了亮,却又害羞地低头,摇了摇脑袋。
奉玉看着她的神情,一顿,问道:“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
白秋抿了抿唇,羞涩地道:“我总觉得……还不是很了解你呢。”
白秋说得小声,脸上却愈发烫了。
奉玉到底是万年来的神君,自从他回天后,其实她始终未感到两人之间的距离感完全消除。诚然距离感早就比起初小得多了,且这完全无损于她对奉玉的喜欢和信任,可临到成婚前,终有几分难以形容的患得患失。
奉玉闻言一愣,继而一笑,不由放软了动作将她搂入怀中,轻声道:“这世间要全然了解另外一个人哪儿有这么容易?不必担心,你若想要了解,待成婚之后,再慢慢了解便是了。”
第142章
说着, 他把白秋托起来几分, 将她像捂着珍宝一般捂在胸口。奉玉低头, 温柔地去寻她的唇,然后轻轻在她唇上啄了啄,说:“婚事的细节都还没有定, 关于这些,你要是还没有想好,这段时间可以慢慢想,反正不是很着急。”
他语调柔情, 像抱着不想让人看见的所有物似的将白秋藏在怀间,捧着她的面颊。
白秋被奉玉的气息包裹在其中,不知不觉颔首一点, 点完才后知后觉晓得羞涩, 脸颊稍红, 又轻轻“嗯”了一声。
奉玉一笑,看着她的九条尾巴在身后乱摆,忍不住伸手一揽,将她连人带尾巴都收入怀中。毕竟是在自己家的院子中,不必那么拘于礼数,白秋自然是怎么舒服怎么来,没将睡着的时候放出来的尾巴收回去。奉玉也高兴看她在自己身边自然舒服的模样, 乐意她这般无拘无束, 恨不得让她在自己臂弯中打滚。
两个人凑在院子中亲昵了一会儿, 白秋开开心心地抱着他, 拿自己的脑袋在他下巴上蹭来蹭去,又垂着耳朵抬头亲他的下颚。但蹭了一小会儿,白秋柳眉轻撇,想起什么,忍不住问道:“奉玉,齐风仙君的事……”
他们昨日是为了齐风仙君的事才去了长安,醒来以后便说了成亲的事,结果反倒暂时将齐风仙君的情况暂时搁置了。
想到秦澈昨晚半面病容的样子,白秋不禁心里一揪,对奉玉道:“神君,仙君的事……是不是还是尽快处理好些?齐风仙君只要未回仙界,在凡间还是会不断轮回的,要是错过了的话,下一回可能就没那么容易再找到了……”
白秋说得着急,她所说之事,奉玉当然不会不明白。
他略一颔首,说:“莫急,昨晚你睡下以后,我已送信给齐风仙君往昔的家人和师门,想来很快就会有消息。另外,我今日便去司命星君住处,看看能不能要来秦澈这一世的命数。”
白秋听完,赶忙点头,但听了奉玉神君的话,她又忽然觉得羞愧。她昨晚见到齐风仙君后不久就睡了,一觉睡到中午,浑然不知奉玉居然一个人已经做了这么许多。
奉玉摸摸她的脑袋,缓声道:“你已做得极好,若非是你,又如何有人会察觉到秦澈便是齐风仙君?你修为本来就不是太高,奔波两次已是辛苦……今日就好好在家休息吧,我去去就回来。”
“好。”
白秋这才意识到奉玉的意思居然是现在就要走的,不敢再耽误他,赶忙应声。
奉玉一顿,看着胸前的小姑娘,离房间也没剩几步路了,索性将她一把抱起,抱回屋中。白秋哪里想得到他这样干,吓得整只狐狸都挂在他身上,直到被对方安稳地放到床榻上,她动了动膝盖,这才安稳下来。
奉玉又在她额间落下一吻,终于转身离去。
……
等抵达司命星君的仙宫,已是一两个时辰之后。
奉玉到时,司命星君正埋首于一堆凡人命数的卷案中抬不起头来,竹简一堆一堆的有如小山般高。他收拾着自己的书堆,抬起头见这位神君大驾光临,登时一惊,抬起袖子来拱手见礼。
司命星君手一松,他原本扶着的书堆便哗啦啦地倒了下来,各种书卷散了一地。司命星君笑道:“今日竟不知奉玉神君大驾光临,真是有失远迎……”
奉玉掌凡间战士将才,下凡下得频繁,且偶尔也有引导文之仙子这般的杂事,平日里与司命星君倒是见面得多。司命本也是管凡间多年的老星君了,两人其实称得上有几分交情,奉玉听他这句话,多少有些打趣的意思,却也没接,只简单地回了一礼,然后入座。
司命星君捋了捋胡子,问奉玉道:“不知神君今日前来,是为何事?”
奉玉也不拐弯抹角,直说道:“是想来问星君讨要一人之命,不知星君可愿帮忙?”
司命问:“何人?”
“秦澈,长安内城生人,我先前下凡定江山时,此人为我麾下谋士。”
奉玉回答。
他一顿,旋即又报上秦澈的生辰八字,继而问:“星君可能查?”
司命一顿,说:“神君的忙,自是要帮的……只是近日不曾听说,神君有与凡间有关的军务呀?”
奉玉未言,静坐不答。
如此,司命星君当然也晓得是什么意思,有些惊讶道:“想不到神君你竟也会为私事来寻我……你等等,我这就去找找……嗯……这里没有……”
司命星君边同奉玉说话,一边就进了里屋。他用仙术将遮掩的屏风一开,这才露出里面比外头还要多的竹简、书册还有皮纸卷轴来。只见里头别有洞天,无数木质暑假密密麻麻地一排排列在一起,上墙极高,书卷从最低一层一层层排到最顶,只怕人间藏书最丰富的藏书阁也不及此处百中之一。里面不同书卷都按照不同形式分门别类,乱中似有条理,只是外人看不出门道,有几个小童子穿梭期间,抱着书卷走来走去,正在整理。
奉玉倒是习惯司命星君这里的情况,也等得,但是谁知司命星君查完这边,就皱了皱眉头,说:“奇怪……长安且有官身的命簿应当都在这边了,你说得这人……怎么没有?你等等,我去找找别处……”
司命星君在本该有的位置找了一圈没有找到,却也不急,又从容地往里头走了几个架子,弓着腰继续翻找。但他找着找着,忽然没由来得轻笑了一下,摇摇头,摸了摸雪白的胡子。
奉玉原本在等秦澈的命书,听到没寻到,心中多少有点焦虑,但听司命星君笑,又觉得奇怪,问道:“星君笑什么?”
“也没什么。”司命星君心情颇好地道,“只是听神君说是同神君下凡那次有关的,忽然想起些往事。神君还在凡间未归,大约是即将大战之时,曾有只小白狐跑到我仙宫中来,在外头不安地转悠了许久。等她好不容易咬牙决心进来以后,我才晓得她是来问神君你那一战的结果的。”
奉玉听他说到小白狐,已是心中一动,问:“……你告诉她了?”
“神君下凡,天机不可泄露,自然是没有。”
司命星君略带笑意的声音从书架深处传来,说:“不过那只小白狐生得灵秀,原来她家里人也算与我相识……故而印象颇深,刚才听神君说起,就想起来了。”
奉玉一顿,他后来也知道了白秋其实一路跟到他战场上,这才会在他凡间弥留之时跑到他身边掉眼泪,却不知道她在追来之前,还跑来问过司命星君,如今听到,感受着实难言。
奉玉失神片刻,精神短暂地游历了一瞬,但这时,却听里头的司命星君突然精神一震,道:“有了!”
奉玉顿时直起后背,朝司命星君望去。
只见司命手中捧着一本颜色陈旧的册子出来了,他随手一挥,就又将藏书阁与书房之间的屏障合上,恢复原状。他把书册递给奉玉,问:“神君要的……可是此物?只是这人的命……”
未等司命说完,奉玉赶紧将册子接过,凤眸中光芒微凝,手中速度极快,迅速地翻到最新,等看到上面的内容,却是一怔。
……
另一边,奉玉走后,白秋在仙宫里躺了一会儿,其实也没有再睡着,索性从东阳宫里出来,帮着天兵天将们收拾天军营。
经过一天多,天军营的位置已经差不多定下来了,只差彻底安放。白秋到来受到广大天兵天将的热烈欢迎,在“嫂子来了!”“嫂子过来看我们了!”“嫂子来了但是将军不在!”的欢呼声中,白秋赤着脸帮他们一齐安放了天军营。
其实天兵天将们似乎无需她这点小修为,但白秋愿意帮忙,他们还是开心地给她腾了个位置,但等帮完忙,白秋就飞也似的从天军营逃了出来,坐在东阳宫门口踢着云朵等奉玉。她被天兵们的欢呼喊得面红耳赤,好久才平复,故而奉玉回来时,白秋的脸颊还有些扑红。她远远地看到奉玉神君,一下子高兴地站起来朝他挥手,奉玉一顿,迎上去将她护住。
白秋一双杏眸清亮地望着他,担心地问道:“拿到了吗?”
“嗯。”
奉玉一点头,将从司命星君那里拿来的命书交到她手里。
白秋知道奉玉预先已经看过了,赶紧跟着打开,可等看到上面的内容,却也是一怔。
只见秦澈记录这一世的命书之上,空白一片,居然什么都没有。
第143章
白秋看着手中空荡荡的纸呆住, 下意识地前后翻了翻。
其实要说秦澈这本书上一个字也没有倒也不是,往前翻几页,只见书页前面也记录了秦澈此前的前世因果,唯有他们想知道的今生,一连几页的空白, 没有一点墨迹。
白秋对凡人命数不是太懂, 可也知道这样的情况不算太寻常,愣了愣,道:“这是怎么回事?秦侍郎今生的命数……什么都没有……?”
奉玉在初初看到这本命书时亦吃了一惊, 但他终究比白秋见的世面多,此时已经明白过来。
他道:“秋儿,秦澈的命书上无字,于我们而言并非是坏事。你可知……这意味着什么?”
白秋若是明白哪里还用得着这么担心地看着他,连忙摇摇头。
奉玉一顿,回答道:“——越出轮回,不在命中。”
“……!”
短短八个字, 已令白秋一惊。
“秋儿,我们运气不错。”
他继续往下说。
“若是秦澈也有几分好运, 他这一世许是就能回来了。”
奉玉说完,见白秋睁着眸子看上去还是不解, 便继续解释道:“凡人生死有命, 故而成仙本是逆天改命, 历千难万方可求道。但若是原本就无命数……又何来逆天一说?秦澈这一世这般的命书, 不似是凡人的命, 倒有些像是……已在寻仙之人。”
“……!”
奉玉话完,白秋已经又是大惊。
想想也是,跃出生死外的只有神仙,可是即便是神仙下凡,在凡间也是会有些天命的。既能够跃出天命生死之外,却又还是凡人之躯,便唯有介于两者之间、已然逆天改命的修仙之人才能做到。
白秋想想亦觉得吻合,可她回忆了一番凡间的情形,过了一会儿,又问奉玉道:“但是在凡间的时候,秦侍郎并没有寻仙问道之向呀?他连参拜都极少去,顶多只是在出征前同其他人一般上香祭祀,请愿军队大胜,不要遇上天灾地险的,都只算是例行公事……”
“我晓得。”
奉玉点头,说:“但你想想,我下凡历劫之时,秦澈辅佐我左右;文之仙子下凡历劫时,是秦侍郎提携于她,为她引荐,教她适应官场……文之仙子在凡间逝世时声望之高,掀起风浪之大,若无秦澈,如何可能像这般情形?文之仙子能够列位星君,未尝没有秦澈之功。我当初下凡本就是为平定天下,这般也就罢了。文之仙子这等大劫,除了引她上天命的神仙,本该是一生唯有劫数,得不到助力,偏生她竟是遇到秦澈这般凡人鼎力相助……秋儿,你觉得像秦澈这般,短短十年间连助两位神仙达成天命之人,世间能有多少?”
“我不知道……”
白秋被奉玉那双冷静的凤眸直勾勾地盯着,听得早已怔然,下意识地回答,并且等答完,意识到自己这般回答颇傻,脸上又是一红。她眨了眨眼睛,脑海中忽然灵光一闪,忙问:“这么说,秦侍郎在凡间……是不是已经攒了很多功德?”
奉玉颔首,回答:“寻常而言,单助一人成仙的功德,就足够让凡间那些同你一般修尾成仙的小狐狸直接长出四五条尾巴了,即便是最为难生的八尾九尾,也能一口长出来。秦澈助我完成定天下的天道重命,是极大的功德,而助文之仙子成星君,比寻常成仙还要难得……我虽不知道他的命书是一直这般,还是因我文之仙子两人之事,才改了他的命书,令他跳出凡命生死……但无论如何,这与我们而言,绝对是个机会。”
白秋重重点头,在原地定了一瞬,接着忽然转头就往屋里蹿!
奉玉一把扣住她的手腕,问:“你做什么?”
“收拾点东西,再去长安接秦侍郎呀!”
说着,白秋趁着奉玉捉着她的手指一松,一回头就又往屋里跑。
奉玉看着她的背影一溜烟就不见了,忍俊不住。秦澈的事情分析是分析过了,但怎么将他带回来还没有头绪,想不到白秋居然比他还急。
不过,奉玉本来也有立刻去长安看看的意思,毕竟秦澈上回的身体状况看起来不好,偏命簿又看不到寿数,他心里隐约担心错过,便没有阻拦白秋。
白秋动作很快,没过多久,她就收拾了一个小包从屋里跑出来了。两人一道御风往长安走,一边走一边商量到长安以后的办法,然而还没走几步,奉玉忽然将仙云在空中一停,回过头去。
白秋话正说到一半,见奉玉停下,有点不解他的意思,问道:“怎么啦?”
奉玉安抚地摸了摸她的脑袋,却望着在白秋看来空荡荡的层层仙云,嘴唇微动,说:“出来!”
空气静默了一瞬,正当白秋抬头再要问,却见浮在他们身边的仙云好几块都动了动,紧接着,从云中钻出好几个穿着天军营盔甲的汉子来。
并非是一片两片云,而是好多云都诡异地动了动,然后有天兵从里面钻出来。他们看上去都有些尴尬,迎上奉玉的视线,便不大自然地摸着后脑勺。
“到底还是瞒不过将军。”
离得最近的年轻天兵开口说道,他不好意思地看着奉玉,见白秋也望着他,亦羞涩地朝她一笑,礼貌地弯腰示意了一下。
奉玉问:“你们在这里做什么?为何跟过来?”
这个时候他们离天军营其实还不远,一眼望去都还能看到旭照宫和东阳宫。那天兵挠了挠头发,说道:“是这样,小夫人早上一直在帮我们安置天军营,她安置天军营的时候似是一直有些愁眉莫展,我们还以为她是被我们打趣地太厉害了才不高兴,于是便有人上去问了,小夫人就说了关于齐风仙君的事。一传十,十传百,我们就知道了。所以等远远地看见将军回来,我们就一直在周围瞧着,见你们往长安的方向去,便跟了上来……谁晓得还是没有瞒过将军的眼睛,刚靠近就被将军发现了。”
说着,天兵看上去颇有些羞愧。
白秋闻言一怔,她刚才的确是说了。因为齐风仙君的事,在天军营中并非是秘密,原本在天军营中与齐风有交集、关心齐风仙君的天兵天将亦不少,难得有消息,白秋便觉得应当令他们知道,别的倒也没想太多。
但这会儿这么一群天兵偷偷摸摸地跟着,看天兵都似有几分心虚的样子,白秋担心自己做错,就抬头去看奉玉。
奉玉的神情倒是没有生气的样子,他问道:“那你们为何不同我说,这样鬼鬼祟祟地跟着又算如何?”
天兵愧疚地回答道:“……因为先前我们私自将天军营搬到这附近来,都未同将军打招呼,将军若是自己就能办成的事,又时常独来独往,故而我们怕你还在气头上,不愿我们随你同来……”
说到这里,只见他天兵后背一挺,似是精神微振,他将脖子梗得颇直,直视奉玉,朗声道:“将军!我们知道你、长渊仙君和灵舟元君同齐风仙君为挚友,感情非同寻常,但且不说齐风仙君一直是天军营中人,是我们中的一员,齐风仙君当年为弟兄们而死,我们亦有恩义要还!如今难得有齐风仙君的消息,还望将军让我们同去!即便未必能帮上忙,总也想尽量尽一份力!哪怕什么都做不到,我们至少也想亲眼目送他回天,接他回天军营!”
天兵说得铿锵有力,一字一顿极为清晰。他的想法大约代表了其他人的意思,在场的天兵们待他说完,跟着纷纷点头,郑重地凝视着奉玉。
白秋听得心里感动,她因为站在奉玉身侧,也可以正面看清这些天兵们的长相,目光一扫,就将眼前的场景收入眼中。
这些天兵中的人她大都熟悉,有年轻的有年长的,有一些算年岁是不可能见过当年的齐风仙君的,但却大都是当时进入妖境的熟面孔。
当时齐风仙君将她送入妖王洞府后,以一人之力面对无尽的妖军,他身为幻境中人,已知自己在外界已死,却仍为天下苍生奋不顾身的身姿震撼了许多过去与齐风不熟的天兵,直到离开妖境后,白秋还时常会听人提起。
如此一想,尽管白秋觉得奉玉本身也没有不让他们跟着的意思,但还是扯了扯神君的袖子,小声帮忙道:“神君……”
她话还没有说出口,奉玉将眸子落在她身上,已是叹了口气。
他素来撑不住白秋有点撒娇的语气,若非还当着这么一群人的面,都想抱起来亲她了。
奉玉安抚地捉了白秋的手,望向其他人说:“我什么时候说过不许你们同来了?无非是秦澈一事没有头绪,且也用不了这么许多人,人太多挡着说不定反而施展不开罢了……你们若非要来,便来吧,不过不要全部都挤到凡间去,我需要人时再下来,其他时候都在天上待着看就好。”
这样的结果已是不错,天兵们喜形于色地互相对视几眼,接着便是欢呼欢腾。
白秋也为他们高兴,但转瞬就被奉玉用袖子掩住,脚下的仙云重新开始飞行。奉玉道:“走吧。”
“嗯!”
白秋眉眼弯弯,高兴地朝他笑。
奉玉看着她的样子一顿,见后面的天兵们还在欢呼,转瞬就已经从抛头盔发展到拿头盔互相砸来砸去了,似乎没人注意他们,便飞快地借着玄色衣袖的遮挡,低头在她唇上落在一吻。
甜意顺着唇角传来,奉玉看着白秋雪白的脸蛋迅速在穿过五彩仙云的阳光底下一点点变红,心中一笑,面上却镇定地转过头,继续往长安飞去。
第144章
因为天兵们的加入而变得浩浩荡荡的队伍到长安时, 时间已经是黄昏。
奉玉一路没有再耽搁,飞得极快,但等他们到秦澈府邸,却没有见到秦澈。
“将军……”
一路跟着奉玉过来的天兵见本该有人的地方没有,都有些着急, 不由看向奉玉。
奉玉眉头亦是一皱, 但好在很快舒展开来,改口道:“不在这里也无妨,你们随我来。”
天兵们自是知道要找齐风仙君神魂不易, 他们先前不曾见过凡间的秦澈, 对这件事心里没底, 但见奉玉好像有把握的样子,便都信了将军, 赶忙跟着他走去。奉玉对长安熟悉,带着他们七弯八拐, 很快进了长安的官署。秦澈的办公之处在里屋, 先前白秋他们已经来过的那间与外头可以沟通的屋室。
奉玉带着白秋平稳落地, 还未进屋,他们已从半开半合的窗户里,看到了秦澈的身影。
不止是白秋, 便是天兵天将们从奉玉和白秋两人的表情中看出这便是齐风仙君如今在凡间的模样后, 都纷纷松了口气。
秦澈同往常一般站在桌案前, 剑眉轻蹙, 正执笔书写着些什么, 时不时抬手沾墨,再一笔笔落成。
从之前见面时的情形,还有官署内的小吏说的话来看,自从文之仙子在凡间死去后,秦澈就经常一个人没日没夜的办公,也正因如此,奉玉在发现秦澈家里没有人后,才会第一时间来这里寻。但见他竟真的在这里,奉玉步子一顿,又不禁轻轻一叹。
秦澈咳嗽未停,显然身体仍是病怏怏的。短短几时未见,他的脸色竟是又憔悴许多。事不宜迟,奉玉马上进入屋中,准备同秦澈相谈,谁知才进屋里,还未等他们做什么,忽而有个跟着进来的天兵惊讶地道:“将军!这里还有别人!”
他话音刚落,所有人顺着那天兵所说的方向看去,继而白秋同奉玉两人都是一愣。
他们两人之前都来过凡间,了解秦侍郎平时的做派,以为他会一个人在书房里办公,顶多有一两个小吏时不时进来做些杂事,没想到今日竟与平常不同,屋内除了秦澈之外,还端坐了另外一个人。
那是个年轻的青年男子,年约弱冠,生得清瘦,肩窄而身条平顺。他竖着冠,穿着身洁白的常服,手中拿着把折扇,安静地坐在秦澈正在书写的桌案对面。若说相貌,这个青年生得也算英俊,只是眉宇间含着阴霾,衣服亦干净得不像是穿过,整个人坐在那里,便与此地隐隐有些格格不入。
那青年看上去颇有几分不耐,手中的折扇一直不自觉地在掌心上拍,他问道:“……文之昨夜,当真入了你梦中?她是何时入的?她入你梦之前,你可做了些什么?”
“是。”
青年问得问题太多,秦澈笔尖一滞,却不知从何回答起,只能慢慢说道:“我昨日梦的恍惚,已记不起具体的时辰,只晓得醒来是黄昏。入梦前……便如今日这般,在此地办公。”
那青年沉默未言,只是愈发急躁。他原本这般问,也未必是真想知道答案,不过是想平复内心的焦躁罢了。
秦侍郎吃力地轻轻咳嗽两声,见那青年手中扇子拍得越来越快,他忍不住道:“陛下,您即便在我这里也未必能有什么收获,更何况……您本不该于此。”
“……朕有分寸。”
那青年回答道,却听得出声音里压抑着烦躁,他说:“天下本是朕的,有什么地方,朕还来不得吗?!”
“……不敢。”
秦澈无奈应言。这么大一个皇帝待在他的书房中,看上去情绪还很急躁的样子,即便他让他只当没看见他便是,秦澈也不可能当真不受影响,再说又事关文之仙子,屋内的压抑可想而知。
但秦澈不能多言,事实上……他也不欲多言,闭了闭眼,便如那青年所说一般只和寻常一样办事。一时间,屋内安静得只余书写之声,以及克制却仍然痛苦的咳嗽声。
这个时候,白秋正站在奉玉身边,吃惊地望着屋中人。她在长安时见过对方几次,自然认得出来,忍不住拉了拉奉玉的袖子,问道:“少帝怎么在此处?”
奉玉回答:“不知。”
白秋一顿,呆看着少帝。
原先在凡间同奉玉成亲时,白秋虽然见过天子,但并未多么放在心上,只晓得对方是个年轻又有野心的少君主,后来因为他与文之仙子下凡的凡命中多有纠缠,这才多留几分印象。但此时,她亦没想到会因为晓得秦侍郎得了她和文之仙子一梦,这位平日里极少出宫室的天子,今日竟真的专程微服从皇宫中出来,待在官署里看秦侍郎办公。而且他满脸固执之色,似是不准备离去。
他们原本是准备直接同秦侍郎接触的,若是屋里只有他一人,像昨日那般让他忽然睡去,再入梦便可。但屋内平白多了一人,就难办得多了,无论是入梦,还是直接现身,都来得不那么方便。
白秋正准备问接下来要如何,却听奉玉神君顿了顿,已经直接开口道:“……不管他,我们直接行事便可。贾成,你去给他一个术让他睡过去。”
“是!”
被点到名的天兵顿时立正!他大概也没试过给凡间皇帝用术,紧张之余还有点激动,摩拳擦掌地去了。
到底是百岁千岁的天兵,即便在天军营里看着不太可靠,但真用仙术还是很熟练的。只是那天子竟是硬气得很,受了仙术后,明显已经受了影响,却仍然使劲睁着眼睛不肯睡下,贾成不得已才多尝试了几回。那天子本来还不肯就范,但他忽然想起秦侍郎那句“昨日梦的恍惚”,心中一动,突然又不挣扎了,只开口道:“秦爱卿。”
“是。”
秦澈收笔抬头,却见天子困倦地摁着眉心,似是想睡而在忍,他不禁一愣。
这时,少帝道:“朕想要休息一会儿,借你卧榻一用。”
秦澈哪里会不应,事实上也不必他应,少帝已经自己走到榻上躺下,不久就睡了过去。秦澈看着少帝迅速地熟睡,面色未变,正要继续书写,一抬头,却见自己面前不知何时居然站了人。秦澈看着那轮廓已是一惊,哪怕还未见到面容,心脏也狂跳起来,他的目光不自觉地顺着对方的腰带衣襟一路往上,等迎上那双冷锐的凤眸,秦侍郎连嘴唇都颤了:“将、将军……将军……”
一般人看到早已死去之人,只怕都要恐惧、震惊、大喊大叫,可秦澈却不同,他怔怔地看着奉玉,手中的笔“啪”地落在地上,在重要的文书上留下一个巨大的墨点。
这个时候,因为怕屋内一口气出现太多人会吓到秦侍郎,天兵天将们都已退到房间外,只留奉玉一人在他面前现出神身。白秋倒是没有退出屋外,但也没有现身,只让奉玉说话,她安安静静地躲在房间一角,挨着少帝休息的卧榻站着,关切地看着奉玉神君和秦侍郎。
奉玉恢复成神君之身,装束和给人的感觉当然都同在凡间是为凡人时大为不同,但一身冰冷的气质倒是未变。奉玉在凡间时本就是神祇的长相,如今这般给凡人的威慑感更重。秦澈呆了一会儿,看着奉玉的长相,也渐渐有些明白过来,但文之仙子和白秋那时还可以以做梦来混淆,现在奉玉直接显形,便令秦澈怀疑自己是不是在梦中。
秦澈想说的话显然很多,但最后仍是不知该从何说起,过了许久,才又喜又呆,感慨地道:“将军……您竟是也成仙了吗?”
奉玉不知如何同一介凡人解释这一段,索性掠过,他顿了顿,直接言道:“秦澈,若有机缘,你可愿随我回天?”
秦澈果然理解不了,凡人看到真神显形本已是异事,他问道:“将军这是何意?”
奉玉说:“你在仙中,本为我麾下天官,因战死而入轮回,如今查到你今生命数有异,幸许有回天的可能……”
要令秦澈回来,定是不能不解释因果,奉玉说得简明扼要,但颇为耐心。白秋在一旁紧张地看着他们二人,只是他们说着说着,原本睡在榻上的年轻天子却忽然皱了皱眉头,恍然地睁开眼睛。
天兵下的仙术本来没有那么容易解开,但天子顺着仙术睡去,是因以为梦中能见到文之仙子,谁知等来等去不曾见到,他就自行醒了过来。即便是在场的天兵也未曾想到,这世间竟有人能执着至此,连在梦中都能意识到有所不对而抵抗神仙之术强行醒来,且他们注意力都集中在奉玉和秦澈身上,竟是没有人立刻注意到这点小动静。
那天子扛着仙术醒来,脑袋混混疼得厉害,他吃痛地撑起身子,恍惚间睁开眼时,竟然隐隐约约看到床边背对着他站着女子,他本也还未来得及分清现实与梦境,下意识地伸手去拉对方的手腕,唤道:“文之——”
白秋一直隐藏着仙身没有在凡间显形,根本没料到会被凡人看见,故而察觉到身后人气息不对被拉住时已经晚了,她一惊,身子一歪,下意识地回过头——
少帝的意识在这个时候清醒过来,他也未想到自己拉到的会是个陌生女子,但在对方微讶回头的一刹那,他却不由惊住,瞬间只觉得十里春风入梦来。
百花为其开,江水为其竭,世间万物尽失颜色,哪怕是盛世最为狂野的幻梦,也不敢想世间竟有如此天人之姿,如此佳人倾城。
即便不是他以为之人,少帝仍是为这一眼呆滞在原地,时间静止一瞬,然而下一刻,他的手忽然被人强硬地掰开,他一抬头,才见那女孩子被突然出现的男子黑着脸严实地护入怀中,连根头发都要看不见了。
等认出那人是数年前战死的神将奉玉,少帝大吃一惊,若非君王气度,只怕早已跌坐在床上,但君主到底并非寻常人,他居然还能硬撑着不失态,只惊道:“你……奉……奉……”
他良久没说出话来,视线不知不觉转向别处,却见他睡前只有秦澈一人的屋子,除了奉玉和白秋之外,窗外还围满了人。
对眼下的情况也很茫然的天兵天将正密密麻麻地挤在窗户和门外,懵然而友好地望着他。
第145章
一段时间内, 房屋内没有人说话, 场面颇为尴尬。
少帝环视周围一圈,已被四周全是天兵的场景狠狠震住, 只见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 即使是原先就在屋里的秦侍郎, 这时看起来也比他镇定几分,正保持着平时里那张认真的文官脸和其他人一起望过来。
少帝即便受惊,也不会看不出屋里这些人皆是神仙。在此之前, 他绝对未曾想过会在屋里看到这么一大群仙人, 其中居然还包括早已在边疆仙去的奉玉。
少帝娇生惯养, 此生还不曾有人这样强硬地掰过他的手, 但这会儿他手虽痛,却一点都提不起功夫生气,只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之景。
原先奉玉尚在时,他登基不久, 根基不稳,且也不知该如何同奉玉将军这般冷淡的人相处, 奉玉将军声望极高,威望极重,除了打仗外对其他人或事都没有兴趣,少帝便同其他人一般尊他敬他,但除此之外就不再有私下交情。过去尚且如此, 更何况现在?少帝看着如今明显已为神君、且是天兵首的奉玉, 却见他神情淡漠、脸色漆黑, 将怀中的女孩死死护在其中,明显没有说话的意思。
他张了张嘴,良久才试探地道:“……奉、奉玉将军?”
奉玉原本便同天子接触不多,反应亦冷淡,只“嗯”了一声。
屋内一片静默,周围都没有人动,只有奉玉怀里有东西不□□分地一拱一拱,看上去是挣扎着想出来。
白秋极少被这般在大庭广众之下被抱着护住,一下子被奉玉抱进怀里,她怪不好意思的。想到外面还有一大群往这里看着的天兵,白秋的脸便烧得赤红,偏生奉玉不让她动,察觉到她在怀中在挣扎,反而面无表情地用袖子一掩,捂得愈发紧实。
白秋:“……”
少帝看着眼前这般情景看得吃惊,同时他也能感到周围的天兵天将看他的眼神甚是诡异,终是忍不住问道:“奉玉将军……如何会在此处?还有这位……不知是……?”
他的视线顺着自己的话落在奉玉怀中,即便被奉玉捂得严实,却还是能够看出一个女子轮廓,从奉玉的袖间,隐隐能够看到那头乌黑曼丽的长发。
奉玉神情一丝未动,听了少帝所言,也无委婉,平静地回答道:“是我夫人。”
少帝:“……”
白秋:“……”
天兵天将们:“……”
奉玉答案一出,白秋便不挣扎了,她哪里还好意思从奉玉怀里出去看其他人的表情,她双手抵在奉玉胸口,索性将脸往奉玉怀里一埋,自暴自弃地缩在里面当烧红的小白狐。
白秋害羞得很,偏生奉玉说得平稳,连眼神都不曾变一下,仿佛口中之言再平常不过。他也没有解释的意思,只将白秋护紧,然后看着少帝皱了皱眉头。
凡间帝王即便是凡人,命数终究是要比常人贵上许多,命中占帝王星,因此偶有机缘能够见神也是有的。只是偏偏他在这个时候醒来,于奉玉他们而言却是难办。他想了想,说:“我们今日之事,本与天子无关,不知少帝星可否稍作回避?待我等之事了结后,再送你回去。”
这个时候,少帝的视线却还吃惊地落在白秋身上。
他原本同凡间其他人一般,认为奉玉神君不沾风月,对男女之事全无兴趣,却不想会见到这么一幕。若是换作旁人也就罢了,偏生性情那般冷锐的奉玉将军竟是这般亲密地维护一个女子,少帝意外太过,居然一时没有听到奉玉口中所言。
奉玉见他心不在焉,眉头轻蹙,又冷着声说道:“我们今日之事,与天子无关,还请少帝星回避。”
少帝一愣,回过神来。他不通神仙之事,却也晓得奉玉口中的“少帝星”说得是自己,先是呆住,本已起身欲走,但他旋即意识到面前乃是神仙,他早已坚信苏文之如凡间相传那般立道成仙……少帝心神一慌,动作先于思维之前,还未等反应,他竟已从床上坐立而起,下意识地伸手去拉奉玉的袖子,道:“神君可知——”
奉玉本不欲多纠缠,见少帝不愿自行离去,玄袖抬起,准备亲自令他睡去。
少帝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有不妥之处为时已晚,他神情微晃,条件反射地要躲——
恰在此时,一只葱白玉手凭空从旁边探出,按在少帝试图伸向奉玉的手腕上。
奉玉见状一顿,欲行的仙术中断在半时,默默将玄袖收回。只见那只女子之手从宽广的华美白袖中探来,轻描淡写地将少帝之手轻轻挡了回去,空气中有清逸灵秀的仙气随之而溢。少帝身体猛地一僵,呆呆地抬头沿着袖子往上看去,很快看到一副令他魂牵梦绕的仙子相貌。
文之仙子生得干净灵秀,回天之后,更有一派淡雅的仙子之气。她生了双小鹿似的眸子,清澈稚嫩有如孩童,似是轻易就可映照人间天地。
文之仙子也不知是何时进入室中,居然也没有人拦她。白秋在奉玉抬袖时可以看到外界,见到文之仙子已是惊喜,不过她很快注意到文之仙子是匆匆赶来,仙气还微微有些晃荡,但气息却很平稳。
白秋高兴地唤道:“文之!”
文之仙子冲她一笑,解释道:“我想你们知道秦侍郎一事后,或许近日就会过来,我也颇为在意,想想此事终究与我有几分关系,幸许能有帮上忙的地方,就过来了,不想来得倒是正好……”
说着,她的目光落在震惊地凝望着她的少帝身上,无奈地叹了口气,说:“解铃还须系铃人。你要寻的是我,若要谈,莫要劳烦奉玉神君,还是直接与我谈吧。”
“文……文之……”
少帝微微抿了抿唇,他心心念念想见文之仙子,但真见了对方,却觉得百味交杂,居然不知该从何处说起才好。
文之仙子显然读书多年,是真的极少沾染风月事,看着少帝这般神情,觉得难处理得很。她又轻轻一叹,说:“你随我来……奉玉神君,我可否——?”
奉玉颔首,文之仙子赶来愿意亲自处理,他自是乐意如此。
白秋探头探脑地还要往那个方向看,被奉玉往怀中一揣,不愿将她放走。他干脆就这般将白秋抱在怀中,径直走到秦侍郎面前,将衣摆一掀,在他对面端正地坐下。
……
文之仙子领着天子走后,奉玉便不再管那边的事,自己继续同秦澈交谈。他原先正同秦澈说仙界之事,亦大致讲了当年齐风仙君陨落的经过,本来是欲同秦澈讲清楚,好劝服他回天,谁知他自己讲得却颇为心不在焉,隐隐还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烦躁。
奉玉自己不觉,只压着这股烦闷继续说,谁知他说到一半,倒是秦侍郎一顿,打断了他,为难地唤道:“将军……”
奉玉一定,暂时从纷乱的思维中抽离出来,问道:“何事?你可有什么不解之处?”
秦澈苦笑地摇摇头,轻轻一叹,欲言又止道:“你所说之言我已经大致明白了,尽管我自己并无这么些念头,仙界于我而言亦是遥远,但也无妨。将军,其实你不必同我说这么多,我过去追随于你,哪怕未有那些往事,我也自是愿意随你返天一试……只是……”
奉玉问:“什么?”
“……只是你怀里那只小白狐,是不是快被你摸死了?”
“……”
奉玉闻言一定,不自觉地低下头,这才瞧见白秋委委屈屈地窝在他怀中趴着不动,因为他的手一直无意识地摸她头,白秋被他摸得狐狸都扁了,看上去奄奄一息生无可恋地腹部着地摊着,见自己被齐风仙君提起,才有点不好意思地拿小爪子在奉玉手臂上拍了拍,有气无力地抬起脑袋来“嗷”了一声,然后慢吞吞地趴了回去。
奉玉:“……”
看白秋这样的状况,奉玉无言,也不知该怎么解释,只默默地赶忙收了一直在摸她的手,无措地将她抱着。
秦澈看着将军这般神情亦是惊奇,他是在凡间就见过将军和将军夫人在一块儿的,只是他还是第一次见到奉玉这般神情,明显的不高兴却又强行压着,且任他怎么想,都未想到奉玉和将军夫人私底下相处会是这般。
当然,秦澈也不晓得他初次见恍然以为是九天仙女下凡的将军夫人竟然果真是个仙子,还是个小白狐……奉玉先前不愿让白秋再和之前那样自己坐在旁边,干脆将她变作狐狸一直抱在手上,大约是因为已在秦澈面前显形,便也未避着他。
秦澈固然是大吃一惊,直到此时仍觉得稀奇。好在神仙已经显形,那么狐狸化人也不是什么太出奇的事,他怕看得太多显得不礼貌,便尽量收敛了视线。
白秋还懒洋洋地在奉玉怀中窝着,虽然已经半死不活了还是要坚持撒娇,看奉玉不摸了,她就把尾巴缠在奉玉手臂上,努力抬起头,坚强地蹭了他两下。
第146章
白秋其实是那种特别爱撒娇的狐狸, 平时也喜欢和奉玉一起玩, 但即便如此,也架不住奉玉这样把她按在怀里撸似的一摸一个时辰。
白秋被摸得脑袋都麻了, 可怜得要命, 尽管没生奉玉的气, 却看着气弱。
奉玉亦没想到自己无意识之事居然这般,看着趴在他手臂上的小白狐满心歉意, 心中之前那种的焦躁感未消,却说不出话来。
秦澈在一旁, 见状笑了笑,他出声道:“将军。”
奉玉抬眼。
秦澈说:“你若是还有话想同将军夫人讲,便先去讲吧,不必在意我。”
奉玉微惊,秦澈停顿片刻,却坦诚地道:“将军之意,我已经明白。不必将军多费口舌, 我也定是愿意随将军去的……只是我尚有尘事未了, 若今晚就离开, 难免留下一堆烂摊子。不知将军可否再给我三日?我去将重要之事做个交接, 与昔日与我交好之人告别,待一切妥帖后,我会在我家府邸大门前等将军。”
秦澈素来是性情认真之人, 不愿突然不告而别, 却给旁人徒添麻烦。奉玉理解他的打算, 略一颔首,想了想,却又喊了几个天兵的名字。
被喊到名字的天兵训练有素地出列。
奉玉道:“这几人给你,若你有什么自己不便行动之事,亦或有什么来不及做之事,便可让他们帮你。如有变故,也可令这些天兵来寻我。”
秦澈微微一愕,但随即拢袖行礼,应了声“好”。
奉玉见处理完毕,便不再多言,抱着怀中的白秋,带着其他天兵一同往天军营的方向走。
白秋窝在奉玉怀中,两人和天军们一齐腾云往南方飞去。白秋在他胸前顶了顶,小心地探出脑袋,对着奉玉“呜呜”叫了两声,然后试着用耳朵去碰奉玉的下巴。
奉玉一直平视前方不说话,面色冷淡,看起来与平时无异,但是仙狐生性敏感,即使奉玉竭力不表现出来,白秋还是能凭直觉察觉到他身上的低气压。
白秋不大清楚是怎么回事,却竭力想要哄他。她在怀里亲热地叫唤,在奉玉怀中打滚,时不时用脑袋顶他下颚,摸他蹭他,最后她无法,小心翼翼地看了看周围,顶着四周都是天兵的压力,硬着头皮在奉玉手臂上踮起来,两只小爪子抵在他胸口,闭上眼睛,轻轻地去亲他的嘴角。
四面八方的天兵们纷纷掩饰地咳嗽,该看云的看云,该看风的看风,默契地将脑袋从奉玉和白秋的方向别开,眺望远方。
“小许,你看今天的太阳真美啊!”
“是啊是啊。”
“太阳旁边的星星也不错呢!”
“真的耶!”
听到天兵们尴尬的聊天声,白秋早已羞得通红。他们与秦澈交谈时就已经是黄昏,出来天都黑了,哪里还能来的太阳?但是她也不敢接腔,亲了奉玉一下,就缩了回来。
其实白秋也觉得用狐形亲他奇怪了些,但这已经是她能够做到的最大胆的举动了。现在他们都在外面,周围都是天兵,听他们风马牛不相及的谈天就已令白秋想要挖个洞钻进去,她实在不敢在大庭广众下化成人形去亲奉玉。她亲完,有点不安地摇着尾巴,小心翼翼地抬眸去望奉玉。
接着,白秋便觉得失望了。奉玉只是喉咙滚了滚,托了下她的屁股,仍是望着前方,神情都未变,她的举动似是没什么用。
白秋失落地垂下耳朵。
周围的天兵们仍旧假装着没有注意这边一般,自顾自地眺望四方。
天兵们原来都是准备过来帮齐风仙君回天的,哪儿晓得忙没有帮上,倒是看了一路的修罗场,还有不少神君和小夫人的亲热戏码。他们同秦澈一般,尽管素来晓得奉玉和小夫人关系极好,却还是第一次亲眼看见将军这般吃醋,不过是小夫人被生人碰了下,奉玉一路脸就黑成这样,天兵们纷纷安详地不敢说话。
这个时候,白秋还在奉玉怀里蹦跶,使劲想要哄他。她一路顶他、蹭他,在他怀里跳来跳去,白秋觉得她已经用尽自己一生所有的可爱了,却还是哄不好奉玉,难免觉得泄气。不过白秋不曾放弃,仍然呜呜叫着努力撒娇,随着时间的延长,她开始变得越来越焦急,却没注意到她和奉玉什么时候已经回到了浮玉山,天兵们自行去天军营了,旁边不知何时已没了人。
奉玉抱着她回到旭照宫内。
白秋无知无觉地试着安抚他,担心道:“神君,你为什么又生气啦?你跟我……唔……”
剩下的话被堵在口中,奉玉一抱着她回到无人的房间中,就习惯性地关上了门。白秋不知何时被他变作人形,顺势就被抱到床上,她的后脑碰到床板,奉玉的身体有力地压了下来。白秋不及反应,有些惊慌地用脚去蹬他的腰,但根本还未碰到,就被奉玉捉住了脚踝,抬起扛到肩上。
让人害羞的姿势令白秋臊得满面绯红。她双手抵在奉玉肩上,有点生涩地尽量配合,奉玉的吻比平时来得急躁,白秋几乎找不到任何可以用来呼吸的机会,她很快就觉得喘不上气,吃力地呜咽。
奉玉并非对她一路的撩拨全无反应,早在回来的路上便动了情,偏偏白秋自己浑然不觉,他又不好在路上就对她这般。他压住她柔软的身体,手指扣住她的手压在床上,对着身下的宝贝狐狸吻了又吻,亲了又亲,将她吻得皮肤泛出粉色,羞涩地闭着眼睛。
奉玉拉她的手腕到唇边,反复吻了几遍,自己也不清楚自己是何情感,白秋并无过错,但他心中的烦闷却压不下去,自己憋着终归难受,可总不能让凡间平白无故少个天子,只好抱着怀里的秋儿,一遍一遍脆弱地确认所有权,确定她在自己身边。
男子的身体比她想象中更有压迫感,奉玉有着武将完美的身体,肌肉排列得强壮而富有美感,他的体温很高,像是一个火炉,被这样的躯体包围,白秋很难没有一种心慌的紧张感。
不知过了多久,她才感到奉玉微微松开自己一点。
“秋儿……”
奉玉拉开一点距离,眼眸沉静地看着她,回答道:“我没生气。”
白秋:“……”
白秋不是太信,却还是问:“那你怎么了?”
奉玉回答:“不高兴。虽不是因你之故,却还是不高兴有人那般碰你。”
白秋听着他的几句话平稳地入耳,面颊却是通红。她双手抵着奉玉肩头,白秋这时贴得太近,自是能够感觉到奉玉身体上的变化,他稍稍一动,白秋就忍不住身体一僵。
奉玉微滞,看着白秋无措的神情,他自己也晓得自己吃醋太过。他松手撑床,试着起身道:“我去冷泉……”
他话音未落,衣襟已被白秋的手轻轻揪住。
白秋手指发颤,却缓缓地将他拉了回来,说:“算啦……”
白秋到底未经人事,让她在全无准备的情况下突然来真的是不敢的。
她将手探去,刚一触已觉得害怕,却已无退缩的余地。白秋害羞地紧紧闭了眼,整个人被奉玉的气息包围,听到他在自己耳边喘息。
白秋能够感受到他身上男子的温度。奉玉浑身肌肉都已绷得死紧,白秋笨拙,他却也没有催她,也没吓她,只等她生涩地自己摸索,尽量耐着性子,直到喉结一滚,闷哼了一声,方才将白秋抱入怀中,温柔地去亲她的眉眼、鼻子还有嘴唇,绕着耳廓一圈一圈地亲吻。
白秋到底紧张,慌得人都软了,回来抱着奉玉的肩便不肯撒手,乖巧地被他亲着算是安抚。过了许久,她才有点找回自己的声音,试探地小声道:“你下回不要吃醋了。”
奉玉托着她,“嗯”了一声,但良久,却又问道:“秋儿,你可喜欢我?”
白秋脸埋在他肩上,奉玉这个时候问这个,她哪儿好意思回答,却还是在他肩膀上点了点头。
奉玉似是沉了一会儿声,继而又问:“说来……你当初,为何会择我?”
此事说来奇怪,奉玉先前未曾问过。
白秋当初跟着他时,他方才在凡间历劫。白秋到底是仙子,而他彼时不过一介凡人,仙凡恋倒在其次,她身为仙子喜欢上一个凡人,本就不在常理之中。
白秋脸一红,趴在奉玉肩上,小声回答道:“你救了我呀。”
奉玉一顿,捧起白秋的脸,却见她眉眼弯弯,脸颊微红,却有几分桃花色,不觉心中一动。他将她托着腰抱起来,让她坐在怀间,说:“……不过是救你,你却不了解我的性情。我若是如如今这般自私、占有欲强、痴妒成狂,你可还愿嫁我?”
第147章
奉玉此言, 原本是因他之前一番表现,心中不安,才这么说, 既怕白秋事到临头改主意,又怕她没有想清楚。奉玉将白秋搂在怀间,低头便可吻到她的鼻尖,本来是等着秋儿的答案, 谁知白秋一愣,将他推开几分, 板着脸认真地道:“我们婚期将至, 你莫要再说这种话了!”
奉玉错愕。
白秋委屈道:“我同你成亲,自然是好好考虑过的。你难道当我是随意同意与你成亲,随意让你搬来这里的不成?你是怎样的人, 我当然是清楚的,若非如此,又如何会让你见我爹娘?”
奉玉不曾想自己一问,竟被白秋这般教训了一番,见她真的被自己这么一句话说得红了眼眶, 杏眼圆滚滚的, 又舍不得。他的胸口早被白秋这句话轻易地用甜意填满, 赶忙探手将小狐狸搂入怀中, 缓声道:“……我晓得了。”
白秋被奉玉抱住, 扭了扭身, 便不再挣扎, 将脸贴在他肩上,轻声说:“我喜欢你的,最喜欢你了。”
奉玉言道:“嗯。”
他用手轻轻捧住她的脸,低头凑过去,缓缓啄她的嘴唇。
两人原就刚亲密过一场,正是温存的时候,奉玉光是抱着她的身体便忍不住变得温柔。他感兴趣地握住白秋先前碰他的小手,放在自己的掌中捏了又捏,忍不住将她拥在怀中亲吻。
白秋很快就架不住这般柔情耐心的厮磨和亲吻,由他抱着躺回榻上,拥在一块儿亲热。只是亲昵到半途,她忽然被奉玉在嘴唇上不轻不重地咬了一口,他声音和气息皆带着暧昧的暖意扑在耳边,压低了声缓缓地道:“秋儿,我已为你吃了那么多回醋,你什么可也能替我醋上一回?”
白秋早被他哄得迷迷糊糊的,听到奉玉的话,这才迷茫地睁眼。
奉玉低着头看她像半睡半醒的小猫似的咪呜,低声闷笑两下,又埋首在她脸颊颈间,沿着皮肤吻她,竭尽全力地寻着会令她舒服的地方亲吻。她先前帮了他一回,奉玉便也使劲地哄她宠她,看着她在自己怀中缱绻,肤色泛出粉来,看着她害羞地蜷成一团,奉玉的满足之感竟有满溢之势。
他用她入怀,用声音一点点地哄她入睡。两人拥在一起睡了半个晚上,直到早晨有人急匆匆地赶到东阳宫前来敲门,才一并醒过来。
着急过来敲门的是天军营的天兵,早先被奉玉派去照看齐风仙君的。白秋被急促地敲门声叫醒,还在揉眼睛,从床上侧过身,便看到奉玉已穿好衣服站起来。
他见白秋醒来,又回头弯腰在她唇上吻了下,说:“你再休息会儿便是,我去看看。”
白秋乖乖受了吻,但听到这般着急的声音,哪里还能安心待在床上睡回笼觉,等奉玉起身出去,她也赶紧爬起来换了衣服,追到外面去。
她到的时候,奉玉已经在主殿中与天兵议事。只听那天兵道:“将军,不好了!昨夜我们守着齐风仙君,谁知齐风仙君今日凌晨整理东西时,忽然吐了两口血,往地上一倒,便病死了!”
白秋听得大惊,奉玉在内殿中似是也大震。但他转瞬便冷静下来,问道:“我先前不是以防万一,让你们带着那盏莲灯?可是用上了?齐风仙君的神魂,聚起来了没有?!”
天兵满头大汗地大声回答:“将军!聚不起来!”
“聚不起来”四个字令白秋心头大震,正担心的要命,却注意到奉玉听到这四个字后反而冷静下来。
他眉头紧蹙,似是立刻有了决断,道:“你们莫慌!派人立刻整顿队伍,带上医仙,去登仙台!速去登仙台!”
……
这个时候,另一边的文之仙子亦正在同少帝详谈。
她将少帝从奉玉神君那边领出来,单独用了旁边的内室,望着坐在对面用锐利的眸子凝视他的少帝,心头已是叹气。
文之仙子多年来醉心诗书,读过书中的风花雪月,却从未亲自沾染情爱,此时望着自己在凡间沾上的风流债,不想她这一趟凡劫,竟也影响了凡人一生,多少有些无奈之感。
文之仙子温和地道:“陛下口口声声说要见我,如今见到,可觉得满意了?”
少帝许久不曾听她与自己这般温情的说话,一时笨拙,急道:“……文之……”
他朝思暮想地盼着见她,自从寄希望于上天,日也上香,夜也上香,得不到回应,方知何为襄王有意,神女无心。
可楚襄王尚且能有一夜巫山**,而他即便是文之尚在凡间时,也从未得到垂青。
少帝上香之时,想说的话足能写上数页纸,烧在坛中便可有半坛子的灰,可如今当着文之仙子的面,他竟是连连贯的话都说不出。
说白了千言万语,他所想问的不过一句话而已。
少帝斟酌言语,良久,终是问道:“文之,一息也可,你可曾喜欢过我?”
然而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文之仙子答得却是绝情得很。她摇头道:“不曾。”
即便早有准备,少帝仍是被这两个字重重砸在心头,犹如坠水三千尺,四面皆是冰水,呼吸一次便痛至肺腑。
他颤了颤嘴唇,又问道:“那你……可曾恨我?”
文之仙子亦摇头道:“不曾。”
她看着少帝苍白的脸色,叹息一口,说:“我下凡本是历劫,你我皆在劫中,我又何须恨你?”
此话其实本不该与凡人说,但少帝一睡之后醒来能看得见她与天兵天将,也算有了些仙缘。文之仙子本不欲拖延,索性直接与他说明。说完,见少帝睁着眼看她却不说话,文之起身道:“若无别的事,还请陛下回宫去吧。”
话音落下,文之仙子便要离开,谁知她刚要走,却被少帝拉住手腕。
少帝眼眶中血丝道道,他说:“人仙殊途,我于你而言,不过是一劫数吗?”
文之仙子一顿,另一手手腕抬起,轻轻将少帝扣着她的手指拂开。
说来奇怪,年少的天子握她的手极为用力,指节都泛出了青色,可文之仙子四两拨千斤地一动,便将他的力道都化解开,轻易挣脱出来。
文之仙子道:“不过是无意罢了。文之多年来醉心笔墨纸砚,下凡一遭,也是为此。陛下天子聪颖,本有经世致用之才,想来除了情爱,还是有许多别的事情要用心的。当年江山是在陛下这一代定,盛世是在陛下这一代启,朝中众臣都仰仗陛下,盼着陛下能一展宏图,还望陛下不要学前朝上代的君主求仙问道,多重视眼下之事,莫要让百姓臣子失望,为一代明君。这世间事,多的是求神拜佛也绝回不来的……陛下,你说如何?”
少帝张了张嘴,终是接不上话来。
他这么多日想说的话,便是被文之仙子如此轻描淡写地堵了回去,她一句“无心”,便已让他一腔热情化作泡影,让两人之间无话可说。
文之仙子本意也是若无杂念,还是说得清楚、断得干净为好。因少帝遭此一难,是因她下凡受得波折,她才亲自解释一番,见他了解,文之仙子起身颔首,礼貌地朝少帝星行了一礼,然后白袖一拂,让对方睡了过去。
她将少帝无声无息地送回皇宫寝宫之中,正准备收拾收拾回她的星宫仙殿去,谁知还没走几步,就见大批的天兵天将慌慌张张地从眼前跑过,无数仙云如雄鹰展翅般掠过。
文之仙子看得吃惊,赶忙拦住一人,问道:“仙友,你们可是出了什么事?”
那天兵当然认得文之仙子,忙抱拳一礼,回答道:“是秦侍郎!奉玉将军让我们照看的秦侍郎,方才病死了!天军营中传了军令,让大家速去登仙台!”
这一句话,当即令文之仙子心头巨震!不敢耽搁,赶忙借了天兵天将的风,随他们疾步往登仙台的方向去,等匆匆赶到,才发觉登仙台周围已聚了不少人,奉玉神君被簇拥在人群正中,白秋紧张,被他护在战袍中,而在登仙台中,隐隐有仙气聚集。
白秋当然是随奉玉一并过来的。
齐风仙君这一世的命书中没有因果记录,因而没有阳寿,不知何时会死。奉玉这般周全的人,即便应了等齐风仙君三日,也不会当真全无防备。
他特地留了莲花灯给天兵保存,就是为了防止齐风仙君在此期间临时出事,好及时聚集神魂将他带回天庭。齐风仙君如今身上仙魂已死,他这一世有成仙的机缘,却不知是何契机,莲花灯不可能聚不起死魂,故而齐风仙君的神魂未聚,许是他终于触到契机功德而返,许是莲花灯起了作用活了他的魂,但天兵未曾注意到……奉玉当机立断,这才让天兵带人来登仙台。
刚刚返天的神魂都十分脆弱,更何况是在凡界历经七千年凡劫。
奉玉单手护着秋儿,目光投注在登仙台中,只见其中心有仙气缓慢凝聚,终于,一个人影渐渐显出轮廓来。
第148章
仙气一点一点聚集起来,平坦而空旷的登仙台中央有一道身影在无形的风和不知何处吹来白色花瓣般浮现, 犹如花瓣逐渐聚出人形, 再由人形缓缓直起身体。
出现在那里的是个不过弱冠之龄的年轻男子。
那人乌发白衣, 长发由一道雪带高束,生得颀长,背影却隐隐有清雅孤寂之感。他站在三十六重天云雾间,云烟绕其身, 白袖垂下,他缓慢地四处环顾, 似是对自己为何在此处感到迷茫。
登仙台上鸦雀无声, 便是天兵天将都没有发一语,白秋亦望着那云雾间之人失神,她感到奉玉握着她肩膀的手微微发紧。
白秋不觉出声唤道:“……齐风?齐风仙君?”
只见青云之间,一阵清风拂过,带起那人束起的长发。他似是一顿,接着迟疑地回过头, 往白秋,还有天兵天将所在的方向望来。
一时间,重天仙云上无人说话。
白秋亦说不出自己此刻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转过头来的男子, 是一副仙人的样貌。他有几分像白秋在妖境认识的齐风仙君,又有几分像凡间坚毅的侍郎秦澈, 但一旦介于两者之间, 却又很难说更像谁, 他比齐风仙君多了几分成熟之气,却又比秦侍郎来得清灵出尘。
世有君子,立于冰原,不折霜雪,根正骨刚。
眼前人有如一道刚直的云中玉剑,他好似对眼前之景茫然不已,但等视线落在奉玉神君身上,他愣神一刹,急忙躬身行礼道:“将军!……唔!”
礼行到一半,齐风仙君忽然身子一歪,吃不住闷哼一声,捂住胸口,好似喘不上气,且头痛欲裂。
奉玉忙道:“齐风,你莫要再动了。”
说着,已迅速有两个天兵上前将他扶住,齐风那么高一个男子,身体却似纸片一般轻,被两个健壮的天兵轻易稳住。
齐风仙君一袭白衣,面色亦惨白如纸,嘴唇无色。他虽虚弱,步子却还是稳的,张嘴看着奉玉和他身边的白秋,还想说话,可终究还是发不出声来,只微微颔首。
奉玉亦朝他一点头。
一同随行来的医官们亦赶忙上前去帮忙。
白秋担心地扯着奉玉的衣服,被奉玉安抚地摸了摸头发,
奉玉下令道:“迅速带齐风仙君回去!给他准备休息的地方,备下药品!”
“是,将军!”
早已守候在旁的天兵们连忙应声,上去帮忙的迅速上去帮忙,回仙宫准备立刻腾云往回走,四处都训练有素地活动起来。
白秋自是担心齐风仙君,本想尽快同奉玉一起回去,谁知转身时却在人群中远远看到文之仙子,她心中一动,说:“奉玉,你先去,我等会儿来追你。”
奉玉颔首,手一松,暂时放了白秋。
白秋从他战袍中出来,趁着天兵们都在各自执行命令的功夫,跑到文之仙子面前,急道:“文之!”
文之仙子原本看完全程,已经转身欲走,看到白秋朝自己跑来,又被她唤住,笑着回头来。
“秋儿。”
文之仙子笑着问:“你要回去了?”
眨眼的功夫,白秋已经跑到文之仙子面前,她先点了点头,继而问她道:“你是来看齐风仙君的吗?还有……凡间那位天子的事如何啦?”
文之仙子好脾气地回答道:“天子之事……应当是了结了。”
话完,她见白秋仍望着她,停顿片刻,便又补充了几句,说:“仙凡有别,且我本无意于他,已说了清楚。我从长安出来时,看到天兵天将都往这个方向来,且秦侍郎在凡间于我有恩,就跟过来瞧瞧。”
白秋不觉“啊”了一声,但她看文之仙子眉眼弯弯,神情柔和,似是没有特别的感觉,就也安下心来。
这时,文之仙子眸子往远处望了望,轻声问道:“那边那位……可是齐风仙君?”
白秋顺着她的视线看了一眼,看到的正是天兵天将正扶着仙君往早已备好的车马上走。他的那一身干净的白袍在仙云中有一种分外清逸的感觉,随着行走的动作,衣袖衣摆皆如风吹柳絮般摆动。
白秋回头,见文之仙子仍望着那处,点点头,说:“正是齐风仙君,但他刚刚回天,好像身体还不太好,将军准备将他带回天军疗养。”
“原来如此。”
文之仙子浅笑着颔首。
白秋顿了顿,问道:“文之,你若是在意……可要与我们同来?”
文之仙子闻言,微愣了一瞬,接着终是收回目光,看着白秋缓缓摇头,笑道:“不必了,我本为文仙,现在过去也帮不上什么忙,原也就是随意来看看……我还是不便叨扰,先回仙宫吧,秋儿,你不必在意我,随其他人一道回去就是。”
话完,文之也未等白秋再挽留,与她告辞,便真往仙宫的方向去了,很快消失在翩翩云海之中。
白秋望着文之仙子的背影离开,见她坚持,也没有阻拦的道理,眼看着天兵们已启程要走,白秋不敢耽搁,赶紧跟着朝奉玉的方向追去。
白秋平日里幸许赶不上神君的速度,但今日车队怕一路颠簸伤到齐风仙君,便有意放慢了速度,白秋拿出九尾狐狸的速度来,不一会儿就追上了奉玉。
奉玉眉头紧蹙,见白秋追来,一句话都未言,只又展开战袍,将她往身边一护,仔细地藏在战袍底下。
白秋靠过去,见奉玉神情凝重,便担心地问道:“齐风仙君如何了?”
“他刚从凡间归来,虽无大碍,但需要静养。”
奉玉回答道:“齐风在凡间轮回已有七千多年,作为凡人的寿数早已超过他往昔为仙的年份,骤然归天为仙,这么多年的轮回记忆一同涌来,与他而言定是吃力。且仙人从凡间历劫,素来痛苦,耗损极大,他当年的修为已不适用于如今,身体只怕也撑不住。”
白秋听得心惊,神情难掩担忧。
奉玉看她这般颜色,因是在仙车之内,索性随意以袖一掩,低下头,安抚地在她额间吻了吻,说:“莫要担心,我会处理。日后……齐风便重新是天军营中一员了。”
白秋自是信他,用力点头。
等回到浮玉山后,天军营里很快忙碌起来。
齐风仙君被扶进单独的一间卧室,天军营中的医仙也很快纷纷进了屋子内进行整顿。天军营犹如油锅沸腾,医官天兵在齐风仙君卧室中着急地来来去去,消息亦传得极为迅速,不久便有不少人在议论齐风仙君的消息,并且尽量搭把手帮忙。
白秋虽是奉玉神君的未婚妻,却在这种事情上帮不上忙,唯有在自己狐仙庙里替齐风仙君祈了福。她在自己家中随父亲兄长安安稳稳地练了好几日剑,时不时才上去天军营问问齐风仙君的情况、与奉玉神君相见,不知不觉便过去五六日。
等再听到齐风仙君的消息,已是小半月后。
白秋这日在家中练剑,正在庭院里练着,忽见兄长玄英出现在庭院口,笑着朝她招了招手。
白秋疑惑,回头看指点她剑术的父亲,白及点头同意后,她便收剑随玄英走。
玄英领着她进了天军营,待进了熟悉的青元殿中,白秋看清眼前景象,便是稍稍一怔。
今日青元殿中的布置少有变化,腾得比以往空了几分,铺了软垫。奉玉自是坐在其中,长渊仙君和灵舟元君亦在场,而坐在他们身边之人,便是一身宽松整齐的天官打扮,笔直柔顺的黑发整洁的束起,尽管面上仍隐隐有些病容,却已坐得笔直的齐风仙君。
见白秋被玄英领进来,齐风仙君抬起头,朝她淡淡一笑,轻轻颔首。
白秋一愣,连忙回礼。她被领着坐到奉玉神君身边,奉玉自然地握了她的手,将她示意给齐风仙君,介绍道:“这位便是秋儿,先前已经与你说过……我们婚事已经定下,再过几日择下日子,便要正式成亲。”
白秋被这般介绍,难免有点不好意思。齐风仙君却是朝她望来,面上神情友善,笑着唤道:“我已经知道……见过将军夫人。”
“齐风仙君。”
白秋赶紧交换称呼的回应。
尽管是同其他天兵一样的称呼,但“将军夫人”四个字从齐风仙君口中说来,意义便格外不同。
白秋小心翼翼地打量对方。
齐风仙君回天后的感觉,与在凡间时颇为不同。他在凡间时时常拧着眉头,说是认真严谨也罢,气质的确颇为压抑,现在当然亦有几分这种感觉,但齐风仙君看起来心情颇好,短短一小会儿的功夫便已浅笑了几回。他的相貌生得一半向秦澈秦侍郎,却给人感觉要温和一些。
第149章
不过无论感觉如何温和, 齐风仙君仍旧是齐风仙君, 亦就是秦澈。
他眉目间结着些许愁郁, 看着比天军营中其他神仙要来得较真可靠些。大约是在凡间待了太久的岁月,时至此刻, 齐风仙君看着周围的仙景,眼眸好似仍是茫然。灵舟仙子倒茶时随手用了仙术, 白秋看到齐风仙君望着灵舟仙子的动作似是愣了一下, 他有学有样的在自己的茶杯上试了试,动作却颇为笨拙,不慎洒了水。
白秋能感到齐风仙君身上的仙气颤了颤, 宛如初生时手脚不听使唤的孩童。
奉玉安抚道:“你刚回天几日,不必着急, 渐渐适应便是。”
“……好。”
齐风仙君苦笑了下,自嘲道:“我离天时寿数不过千余,在凡间却有七千载……现在连如何为仙人都已不知晓,给将军添麻烦了。”
说完,齐风仙君的目光一转, 便落在白秋身上,感慨地赞叹道:“说来, 将军夫人……竟是生得这般标致的相貌……”
白秋听到话题转到自己身上,下意识地便抬起头来。
白秋没想到齐风仙君这般看上去不会轻易奉承的神仙竟会夸自己,高兴之余倒有些难为情。谁知她这一抬头, 便让齐风仙君不由话语一顿。
齐风在凡间时就已为将军夫人貌美之姿惊艳, 谁知上了三十六重天见到小夫人仙容, 竟被震得更为说不出话来。他的目光在白秋额间那枚红色的神印停留片刻,方才收回视线,重新看向奉玉,感慨地道:“若是七千年之前有人同我说将军有朝一日会成亲,我定是不大相信的,可如今竟是成了真……”
其实直到此刻,看着奉玉神君冷锐的眉眼,齐风仍是觉得吃惊。
神君生得俊美,但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质也的确是个麻烦,他掌战事为将神,早已看惯世间生死,实在很难为外人动情,而其他人……只怕亦不知该如何亲近于他。
如今终究能得一知己,着实是红尘中一桩难得之事。他们为奉玉神君麾下兵士,离将军最近,吃惊之余,自是为将军高兴。
齐风忽一定神,郑重地道:“齐风在此,恭喜将军大婚!”
这终究是件喜气的事,齐风仙君满脸病容,但说到这个,面颊似是亦浮了几分血色。
待奉玉应下,他又转向白秋,因白秋可爱,又是与奉玉神君交心之人,齐风看着白秋,不止温和些,亦有些感激之情,他道:“恭喜将军夫人大婚!”
白秋一听这几个字脸就红了,哪里受得了这般大礼恭贺,而且她同奉玉还未成亲,现在听这般贺喜仿佛已经在婚礼上。生怕齐风仙君下一句就是“祝贺两位永生好合,早生贵子”,白秋顶着一张赤脸连忙道了谢。
齐风倒是看着小夫人这般害羞的模样,同其他天兵天将一般觉得有趣,下意识地去瞧奉玉神情。只见奉玉巍然不动,只不动声色地将小夫人往自己身边护了护。
几人就交谈了几句,因齐风仙君刚刚回天,气息尚且不稳,不能久坐,待该说的都说完,长渊仙君和灵舟仙子便护着他,将他送回屋中修养。
待几位天军营的大将都离开后,白秋还略过奉玉往窗外看了好一会儿,直到齐风仙君的样子看不见了,她才担心道:“齐风仙君这般,不知几时才能好呀……”
“他是太久不习惯为仙,仙气不顺,因而有些虚弱。”奉玉回答,“他现在修为大减,若是行动自如,再修养几日应当就无事了,但若要完全适应如从前,幸许需要一些时日。”
白秋尽管同真实的齐风仙君几乎没什么交集,却记着他在幻境中救她一命的恩情,也记着他在凡间帮助文之仙子的情谊,此时自是关心,不自觉喃喃道:“他身体这般虚弱,还是在好好在屋里休息,今日为何还要到这里来呀……”
白秋虽是自言自语,但奉玉听到她疑问的话却是一顿,也不回答,只将白秋往胸前抱近几分,对她道:“秋儿,对不起,因我想将齐风仙君接回来,将原本的计划耽搁了几日。”
“嗯?”
白秋未明白他在说什么,但听奉玉说话,便仰着脑袋往他。
奉玉道:“齐风仙君回来的的确及时……今日是我特地请他过来,好将你们二人正式引荐。毕竟接下来一段日子许是会比较繁忙,未必有机会顾得上他。”
白秋脑袋还未回过神来,不自觉地歪头问道:“你要忙什么呀?”
奉玉答:“我们的婚事。”
“……!”
白秋呆在原地,未曾想奉玉这么轻描淡写地说出来的竟会是这五个字。她僵住一刹,先前还未消退的红晕便大有沿着脖子爬上来之势。
还未等白秋回过神来,已被奉玉一把抱起,随手放在腿上。他一手扶着她的肩膀,一手抱着她的腰,任凭白秋抱住他的脖子。两人这般一换位置,顿时距离大减,奉玉睨了她一眼,好笑道:“先前齐风仙君那般恭喜我们,你都没察觉到我麻烦他过来一趟,是为何事吗?”
白秋将脸憋得通红,齐风仙君的确是一直在说她与奉玉两人的婚约,但她被天军营里的天兵天将调侃惯了,居然完全没有觉察到哪里不对。
奉玉看着白秋跟个虾子似的窝在他身上,早已觉得可爱,不觉低下头去,拿鼻尖碰碰她的鼻尖。
白秋在奉玉靠过来时便下意识地皱着鼻子往后退,但等两人碰上,她便无处可退,反而睁着一双水汪汪的眸子看他。
奉玉望着她眼间微带笑意,只觉得自己光是看着她就忍不住柔情几分。
奉玉压着声缓缓道:“再说,若说要忙,也不是我一个人忙。你觉得自己能跑不成?”
白秋被他吹来的气流哄得心慌,她脸颊绯色,不觉悄悄垂下睫毛,说道:“没、没有呀……我肯定尽全力安排的,总不能事事都让你来……不过我们各自要做什么呀?”
“再议。”
奉玉果断道。
白秋还没明白过来奉玉这个时候为何又突然停下了话题,他已将凤眸合上,一口吻在她唇上。青元殿中已然无人,两人本就靠得极近,白秋根本没来得及反应,她双手攀着奉玉的肩膀,月白色的长袖搭在他身上,奉玉却抱着她倒在地上,两道身影相拥在一处,日头渐渐西移,一室温好。
……
齐风仙君安置好后,奉玉神君的重心很快回到婚事上,他同白及仙君一块儿推演,不久就将大婚的时辰日子定了下来。
大婚的日子定下来后,一切都很顺利,婚礼的准备井然有序地迅速进行了起来。原本这是奉玉神君与白秋仙子两人之间的私事,可是天兵们却兴奋得很,不久天军营便处处张灯结彩,新的东阳宫和旭照宫皆与天军营连通比邻,很快浮玉山仙云上便处处喜气,洋溢着一种活跃的气氛。
白秋和奉玉两人兵分两头,因着天兵天将们不肯放弃天军营,这个部分自是还是交由奉玉来弄。他便从仙宫中出来,帮着天兵们装饰天军营,白秋则一只狐高兴地跑去了浮玉山中,说是要将她的狐仙庙和山里也看看有没有什么可装点之处。
奉玉看着白秋开心,自是随她。这日,他在天军营帮着天兵们布置校场,仙术一扫,校场上便换了面貌。
长渊笑道:“想不到天军营有朝一日竟也会这般。”
奉玉不置可否,但神情却比以往来得平和些。他扫了一下已经初成架势的天军营,道:“……今日多谢你们。”
“无妨。”
长渊笑着应道,接着问:“将军可是要回东阳宫?”
奉玉点头:“我去等秋儿。”
长渊拍了拍身边玄英的肩膀,道:“正好,我们也要回仙宫,是同路的,一起走吧!”
今日奉玉是同长渊、玄英一道布置这一块的,仙宫都在一个方向,便同行归去。奉玉因归家心切,走得不觉快了几步,长渊和玄英落后他一步,闲来无事正在交谈。
两人原本聊得正好,长渊突然摸了摸下巴,换了话题道:“说起来……玄英,我原本还以为你会是那种舍不得妹妹成亲的兄长,小夫人要同将军成婚定然会不高兴,想不到如今意外的洒脱。”
“嗯?”
玄英似是有些不解,回过头来,问:“为何不高兴?”
长渊听他这么说,反而奇道:“你妹妹素来与你亲近,等与将军成婚后,她与你相处的时间定是要少了,像这般……你难道不会不高兴吗?”
长渊仙君这话当着玄英和奉玉神君的面说,本就有调侃之意,再说玄英表现与他预计不同,长渊也的确有几分好奇。
奉玉离得近,他们两人之间的交谈,也尽数落入奉玉耳中。
“……还好吧。”
谁料玄英思索片刻,笑着摇了摇头,回答道:“我想其他人不高兴,无非是担心自己日后的地位会被取代。但我不同,我同秋儿素来连心,无论她与何人成亲,我始终是她最亲近的兄长……难道其他人还会超过我不成?”
第150章
玄英答得自信, 也没什么别的意思, 奉玉却是听得心中一顿,脚下步子不着痕迹地滞了瞬,等重新走起来, 步调就比原来快了不少。
奉玉一路回到东阳宫, 等了老半天,白秋直到黄昏时分才从山里高高兴兴地跑回来。
她看上去挺高兴的, 也不知道一只狐狸钻到哪里去了, 脑袋和尾巴上都还挂着叶子。她步伐轻快地跳回屋子里, 还没等眯着眼睛抖一抖毛, 看到奉玉已经在屋中, 忽然眼前一亮, 赶紧“嗷呜”了一声欢跳着一头扎进奉玉怀里, 要求被抱着。
小狐狸自己过来投怀送抱,奉玉当然是接住了, 白秋开心地将尾巴往他身上一缠,脑袋依偎到胸口,耳朵垂下来贴着脸颊, 在他怀里甩了两下毛,然后窝在里面蹭蹭。
白秋看起来这么高兴,而且撒娇分外自然的样子,奉玉原先因玄英的话隐隐形成的一点阴霾散去几分。他伸手帮白秋摘掉她自己没有注意到的落叶, 又摸了摸她的耳朵和尾巴, 低头在秋儿的额头上亲了一下, 温柔地问道:“你今日去哪儿了?”
白秋回答道:“到我的仙庙里去了呀!我好久没有过去了,今天去打扫了一下,顺便挂了些铃铛……我在庙里加了点喜庆的装饰,香坛也换掉了,准备最近一个月内着重处理求姻缘的香火。然后我还在林中转了转,给山里的生灵降了福……啊,对了……”
白秋说着说着忽然想到什么,从奉玉胸前钻出来,一跃跳到他肩膀上,然后扭过身子,在自己尾巴里掏了掏,掏出一个漂亮的松果,欢喜地让奉玉抬起手来,接着放到他手里。
这个松果处理得十分干净,里面被白秋注了点仙气,顶端串了红色的缎带穗子,还挂了小金铃铛,落到手上叮叮作响,俨然是白秋自己做的,清理干净又拆拆补补之后,已经成了个装饰品。
白秋原本还挺得意,但放到奉玉手上后,忽然又不自信起来,不好意思地低头在奉玉脸上蹭蹭,羞涩道:“你不要嫌弃呀,我挑了好久觉得好看才送给你的。”
“嗯。”
奉玉的心早就被她磨蹭软了,高兴还来不及,自不会嫌弃。
他应了声,看着手中的松果,抬手摸了摸自己肩膀上的狐狸型小松鼠未婚妻,扬眉笑问道:“定情信物?”
白秋忙红着脸道:“那倒不至于……这个还算不上吧……”
白秋近日来的确时常会送他些松果核桃之类的小玩意儿,找到漂亮的东西都十分开心地往他怀里塞,有些像是当初他重新追求她时送的不少小玩意,礼轻情意重。奉玉想起这些东西原来都是白秋自己很喜欢的,每回找到好看的都会非常珍惜地放进尾巴里、藏进漂亮的盒子,甚至于在狐仙庙都是和红线以及山神仙器一般放在狐狸娘娘像底下的,现在却都变成了赠给他,还装饰得比原来还精心,他开心之余亦隐隐有些感动,实在对这小狐狸硬不起心肠。
于是奉玉将小松果拿在手中把玩片刻,任上面的铃铛摇晃时发出铃铃声,他郑重地道:“我很喜欢,会好好保存起来的。”
“嗷!”
白秋明显地眉开眼笑,在他肩上亲热地叫了一声。
不过这时,奉玉将松果收入袖中,忽然想起玄英之前在天军营里随口说的话,他稍一顿,又问道:“说来,这些类似的东西,你平日里可有赠你父兄?”
白秋没听出奉玉的话语里有一丝异样,还当他是好奇他们一家在旭照宫里相处模式,欢喜地回答道:“有呀!”
说着,白秋从他肩上跳下来,又在自己尾巴里掏了掏。她的尾巴咣当咣当一摇,就掉出好多东西来,白秋将掉出来的东西有次序地归类成三大堆,兴致勃勃地介绍道:“这一堆给娘的,这一堆给爹,这一堆是给哥哥……嗯?神君?你怎么啦?”
奉玉:“……”
奉玉面无表情地将地上的小狐狸抱起来,托在怀里啪啪在她屁股上根本没用力地打了两下。
白秋因为没觉得疼,也没察觉到是何意,在奉玉怀里“嗷呜?”叫了叫,疑惑地歪了一下头。
然后她就被奉玉抱着站了起来。奉玉越过地上那三大堆东西,将她抱到床上,没松手直接侧身压在身下。
白秋被放在床铺内侧,扑腾着想翻个身结果没成功,她没反应过来现在什么情况,扒了扒侧身斜压在她上方的奉玉的衣襟,问道:“你怎么啦?”
奉玉停顿片刻,沉着声质问道:“……为什么其他人都是一堆,只有我是一颗?”
白秋回答:“你不是狐狸呀,应该其实没有特别喜欢吧……”
奉玉道:“我很喜欢的,下次给我一堆。”
“嗷?”
白秋没反应过来,但听奉玉喜欢,还是点点头应下,然后开开心心地闭上眼睛往他怀里钻,爪子抱着他的手臂。
奉玉本来想想不对,还想问“白及仙君也不是狐狸,但为什么他有一堆?”,见白秋这样乖巧地贴上来,喉咙一噎,原本想问的话便咽了下去。
他缓缓叹了口气,将小白狐狸抱进胸口,任凭她钻来钻去自己找舒服的位置,最后变成人形,抱着他睡着了。
……
天军营的效率很高,没多久整个天军营、东阳宫和旭照宫,连带着整个浮玉山和浮玉山山腰的狐仙庙都全然变了样子。漂亮的红色霞云以旭照宫和东阳宫为中心,绵延数百里,铺满了整片浮玉山山脉一带的天空,连在凡间的凡人都忍不住仰着头驻足观赏,只称是难得的天降祥瑞之兆。
一转眼过了数日,白秋原本这几日都是旭照宫和东阳宫两头跑跑,有时候困得不想动了,直接趴在东阳宫里睡过去不回来也是有的。不过等成婚前三日,白秋晚上老老实实地摁在家里不准出去了,她到底是同一桩婚姻,哪怕奉玉神君还特意将仙宫搬到了隔壁,云母还是担心她成婚后有事情不懂,抓着她问来问去,有不会就教。
白秋这般被宠着护着长大的小狐狸能耐得住性子,逮到机会就跑,被云母几步追上去,一遍一遍地叼回来,塞床上,把女儿裹在尾巴里让她听课,反正不准跑。不过云母自己其实也下不了多狠的手,最后母女两个都累得团在一起睡着了。
第二天一早醒来,白秋打开窗户,看着窗外无边无际的万里仙云,还有遍布浮玉山上上下下的彩霞仙霞,心中有些恍然。
这些霞光她也一道布置了的,是她和其他愿意帮忙的天兵天将一起从别处采来,一点一点地铺在这附近,将三十六重天全部铺满,这才有了眼前这般光景的。
这个时候,云母用尾巴揉了揉眼睛,亦从床上醒来。她醒来后才发觉尾巴里没了女儿,四处看,见白秋站在窗口,便准备走过去与她说话。
云母站在床榻上还是白狐狸的样子,但等落地便是女子的双腿。她穿上绣鞋,款款走到女儿身边,笑着唤道:“马上就要成亲了,今日可是紧张?”
这种时候白秋哪里还有可能不紧张的?连忙点了点头。
她这会儿并未梳妆,身上还穿着宽松的里衣,乌黑的长发披在身后,清晨的仙光照在脸上,倒有些少女的灵动通透之感。
云母摸了摸女儿的脸颊,牵她的手道:“你同我来。”
白秋赶紧跟着走。
她被云母带着进了里屋,娘亲取出一个盒子,笑道:“你最近老是乱跑,做了婚服给你,都还未让你看过。”
白秋被娘说得面上一红,但又没法反驳,只乖巧地探出脑袋去。
因为她先前在凡间已经穿过一次嫁衣,虽然简陋,却也是正经拜了天地的仪式,这会儿虽是紧张,却没有凡间那一回来得厉害,也没那么在意形式,但是她原本是不大介意的,这会儿看到婚服,仍是不禁一怔。
云母笑着道:“这婚服是神君前些日子送来的,说是他原先在凡间欠了你,故而这回须得补上。我和你爹总不能什么都不做,故而商量后,替你补做了头冠,按照我原先成婚时的样式,不过改了你的尺寸……你若是还有什么想补充的,就自己补上几笔,也算衣裳里有你自己一份。”
白秋听得出神,恍惚地点了点头。
眼前的衣裳可谓华美之至,有如采天霞而织,仙气四溢,流光溢彩,也不知奉玉是从何处弄来。爹娘做得头冠自也好看,配在一起,明明原先好似不像是说好的,居然极为合适。
白秋抿了抿唇,亦不知该说什么好,感激之情难以言喻。
她向娘亲道了谢,然后又去谢了爹。
这身衣裳,两日后就正式穿在了她身上。
一转眼,便终于到了大婚之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