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实是主角。


    深草琉借上厕所的机会，独自翻阅系统情报，得出了这个让人悲伤的结论。


    这世界正处于地球被外星入侵的时代。


    别的星球向地球发动侵略战争，许多天人来到地球争夺土地，也带来了外星科技与外星文化，因此文化科技等各方面都很割裂。这些人之前一直叫他天人天人的，如果按照从地球外过来的外星人这一定义，他确实算得上天人。


    他降落的这个地方国力贫弱，打不过天人，大概很快要被攻占了。


    按照传统套路，应该是出现一个天降主角，拯救国家于危难之中，成为英雄，扬名世界。


    但主角今年九岁，而且……


    “喂喂喂，里面有人吗？再不开门，阿银就要以会留下一生阴影的方式进去了哦。”


    什么叫会留下一生阴影的方式？


    所以主角为什么这么……不正经？


    深草琉选了一个尚且不含贬义的词，但世界不是他能选的，主角更不是。


    算了先出去吧。


    他这具身体大概七岁，身量不高，此刻坐在马桶上，小短腿晃悠，双脚都沾不到地面。下来都要扶着水箱，慢吞吞用脚尖够地。


    许久没有用这么孱弱稚嫩的身体，他有点不习惯，周围的一切都太大，稍微高些的凳子都像是小山丘，爬下马桶居然也成了需要攻克的难题。


    深草琉认命往下爬，鼻尖都冒出了汗珠，目光紧紧盯着遥远的地面，以至于忽略了细微的动静。


    咔哒。


    等听见那声响动转过头，他一转头。


    鼻尖一滴汗水恰好落下。


    一张脸突兀从地板下钻了出来。


    沾着灰的白发、指甲间细碎的泥土，以及黑暗中也发亮的红色眼睛。


    宛如恐怖电影里的贞子现身，森白的手指往前探，那人发出了呵呵的笑声。


    “找到你了~”


    深草琉僵了一下。


    他正保持着一只腿压在马桶盖上，一只腿往外探的动作。


    此刻与那状似鬼怪的东西对视了一眼，对方又发出两声桀桀桀的怪笑。


    “……”


    短暂僵持过后，他慢吞吞将那条腿放下，踩实了地面，又往后一蹦，就站稳了。


    黑发红眸的男孩转头，拿起旁边的红色马桶搋子，走到正探出手的地砖旁，“啵”一声，把马桶搋子贴了上去。


    他伸手拉了一下，嗯，吸得严丝合缝，没有问题。


    “鬼怪”藏在地砖下，只能看见男孩的纤白小腿，听见这声音，语气变了个调子。


    “那个……你应该知道，遇见鬼怪的正常反应，是大哭着跑出去，而不是做些什么奇怪的事，对吧，对吧？”


    他没有得到回应。


    顶在头上的地砖骤然传来压力，虽然不大，但明显是一个向下使劲的力道。


    坂田银时感觉自己像是好不容易冒出头的草叶，还没呼吸到世界新鲜的空气，就被无情冷酷的除草工，用马桶搋子镇压了。


    他头发都跟着晃动，被迫往下压去。


    “喂喂喂，嗷，头发，头发要秃了，雅蠛蝶，快住手啊！你认出来我了对吧，肯定认出来了对吧！”


    这话一出，黑发男孩的动作确实停了一下，好像真的在认真思考，突然问，“你怎么在这里？”


    坂田银时觉得有商量的余地了。


    虽然专门跑来吓人却反被镇压很丢脸，但总比头发没了要好。


    他清清嗓子，“这种事经常有的吧，什么乱七八糟的隧道，古代防止小偷的家里，可是经常会有四通八达的密道什么的。”


    深草琉安静听完了这通胡说八道，又问。


    “吉田松阳知道这事吗？”


    用厕所大法开溜前，他已经得知了这座松下村塾的主要负责人姓名，也知道以坂田银时为首的三人是谁。


    他自我介绍的时候，坂田银时还就他为什么有自己的名字，是不是瞎扯的闹了一通，最后是被吉田松阳镇压的。


    深草琉因此得知了这座松下村塾里，谁才是大小王。


    “……松阳，咳，老师当然知道了。”


    坂田银时可疑地沉默了一会，说话间又将惯常的松阳，变成了更加尊重的老师。


    深草琉“嗯”了一声，眼都不眨，继续抓住马桶搋子用力。


    “诶？诶？为什么又继续了，嗷嗷嗷，头发，头发真的要秃了！”


    他充耳不闻，继续动作。


    上上下下，左左右右，baba……


    “不是，这又不是魂o罗，不应该这么喊吧，应该喊，嘿咻、嘿咻！”


    深草琉这才反应过来，他不小心喊出声了。


    但这个声音……他一侧头，发现坂田银时那块砖左边，不知何时又有一块松动，顶出一个黑发脑袋。


    黑发马尾，棕色眼睛，哦，他听坂田银时叫过，好像是叫……


    “假发？”


    “不是假发，是桂啦！”


    下意识反驳完，桂小太郎还没说什么，眼前就落了一道阴影。


    “嗯。”黑发红眸的小天人应了一声，似乎记住他的名字了，却不知何时又拿了一根马桶搋子，“啵”一声按在他头顶的砖片上。


    桂小太郎有了不好的预感，“你们太久没回来，我只是随便来看看，不想做什么奇怪的事，和银时那种家伙可不一样哦。”


    深草琉“嗯？”了一声，满怀疑惑的声音响起。


    “可是……通过厕所偷窥的人，都是变/态吧？”


    人类的常识里，难道不是这样吗？


    “是这个意思，但也不是，就是说这种行为不是单纯的偷窥，还有更深奥的意义。对，对吧，晋助？！”


    桂小太郎额头冷汗直流，眼珠子乱转，嘴里乱七八糟，最后选择将好友拉下水。


    他隔壁的隔壁，坂田银时的右边那块砖，发出了一声轻微的响动。


    “……”厕所里莫名安静了。


    深草琉动作一顿。


    他缓缓看了眼已经被压到下面，隐隐哀嚎的坂田银时，又看了一眼头顶马桶搋子砖头的桂小太郎，最后看向那块发出异动的砖。


    我不太理解，这个世界……非要躲在厕所地砖下面的主角拯救不可吗？


    我觉得不行。


    黑发红眸的男孩面无表情，举起了第三根马桶搋子。


    那天的厕所里，只留下一阵难以置信的惨叫。


    “为什么只有一个马桶的厕所里，会有三根马桶搋子啊啊啊啊！！！”


    后来，吉田松阳在院子的水池边，看见了正带着马桶搋子去洗的黑发红眸小天人。


    三根半米到小天人胸口的马桶搋子，一根在水池里清洗，另外两根放在一旁，还没沾水。只有一个人孤零零，踮着脚在水池边，伸出细白的手指，看着怪可怜。


    吉田松阳走过来，问了一句，“怎么了，备用的两根都拿出来做什么？”


    小天人洗刷的动作没停，垂下眼眸，答了一句，“不小心，沾了奇怪的东西。”


    吉田松阳联想到马桶搋子会应用的场景，顿觉理解，“没关系的，这种东西就是用来不方便的时候用的，脏了洗洗就好。”


    黑发红眸小天人点头，“嗯，我也觉得。”


    “很方便。”他补了一句。


    吉田松阳没有听出这话里暗含的意思，好心道，“我来帮你一起洗吧。”


    深草琉没有拒绝，老实说，他的身高来水池边还是有点勉强了。


    两人和谐地洗完了东西，吉田松阳说自己顺路，可以把马桶搋子塞回去，主动拿走了。


    深草琉没有问他不是要回房间，怎么会突然顺相反方向厕所的路。


    他盯着笑容和蔼的吉田松阳一会，想起来之前对方无情镇压坂田银时的样子，忽然问了一句。


    “松阳老师，你很强吗？”


    这个称呼是跟着桂小太郎学的。桂小太郎和高杉晋助都喊吉田松阳为松阳老师，只有坂田银时一个，懒得区分那些礼仪尊卑，常常直呼松阳。


    吉田松阳拎起马桶搋子，闻言看了他一眼。


    “称呼不能随便叫。你叫我老师，是想也在我的门下学习，成为我的弟子吗？”


    没等深草琉说话，他又问，“对你来说，强大的定义是什么呢？”


    经典的定义问题。


    明明是强者制定的意义，却来问一无所知，不了解这一规则的人，强者都是狡猾又阴险的家伙。


    小天人这么想着，却仰起一张可爱的小脸，乖巧回答。


    “强大，就是不会输给任何人。”


    普通的，乏善可陈的答案，符合一心想要变强的反派角色，也符合最后因力量叛变，走向歧路的恶人。


    正常来说，听见这个回答的师长角色，该拧眉抿嘴，叹一口气，失望地看着他，再说一些“只是这样而已吗？太渺小了”之类能够充分激发反派嫉妒扭曲心理的话。


    算是常见情节了。这些老师都希望自己的学生，能够说一些不同凡响的、与这个世界都显得格格不入的回答。


    好像这样一来，说出答案的人，便也注定有了一份非凡的成就。


    虽然从结局来说，这一点倒是没有错。主角嘛，往往都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的。


    深草琉想着这些有的没的，思维有些发散，以至于那只温和的手落到头上时，他还有些反应不过来。


    夕阳染了一片橙红的天空，云层翻卷成瑰丽的丝绸。


    堪称辉煌的落日余晖，落在栗色长发男人身上，将他的面容都模糊了。看不清神色，只有温和的声音，与头上厚实的手掌，鲜明得像要烙印在记忆里。


    “那就去做一个不会输给任何人的人吧。”


    他轻而易举，又好像理所当然地，告诉一直以来习惯刻意引起反感的反派任务者。


    “你的强大，也是很好的强大。”


    深草琉微微睁大了眼睛。


    他张开嘴，想说什么，可话到嘴边，又好像没什么好说。


    他听见胸腔里如常的跳动节奏，没有异常。


    应该没有异常。


    但心如止水的情绪，好像一瞬间泛起古怪的波澜，轻而缓，却存在。


    这可真是奇怪。


    不止是主角奇怪，主角的老师也奇怪，然后甚至到现在。


    他好像都有一点奇怪了。


    可这不对，不应该这样，怎么是这样？


    他是备受讨厌的反派，是注定要与主角生死相对的敌人，除此之外，什么都不需要。


    黑发红眸的小天人突然后退一步，巧妙从那只宽厚的大手下脱开。


    他扭过脸，像是突然对水池下的一颗小草起了兴趣，目光紧紧盯着，看也不看吉田松阳。


    嘴上却说。


    “我听说松下村塾里有很多隐秘的通道，有的甚至能联通到厕所里，让人神不知鬼不觉进去，里面的人也难以察觉。”


    这当然是夸大的说法，坂田银时他们进来时的动静还是藏不住的。


    明显不是为了偷窥，而是为了吓人。这种装置，半夜三更使用，对模模糊糊上厕所的人，一定有奇效。


    他毫无出卖主角的不安，继续说，“这件事，您知道吗？”


    吉田松阳一直平和的气息似乎变了一下。


    他侧过身，看了眼手中的马桶搋子，又看向盯着小草不眨眼的黑发小天人，好像明白了什么，意味深长道。


    “原来……是这样啊。我想，有必要找银时他们聊一聊了。”


    密道什么的，他之前可没有听说过这件事呢。


    临走前，吉田松阳似是随口一提，向深草琉叮嘱了一句。


    “如果熟悉了这里，明天开始，就来上课吧。”


    他没有再提什么学生老师的话题，又好像自然地将这个问题以他的方式解决了。


    深草琉没有回答。


    他盯着那颗水池边的小草许久，直到双腿发麻，最后一丝夕阳也从脚边溜走。


    才蹲下来，伸手把那一株好不容易长出来的翠绿草叶摘了。


    柔韧的枝叶，划破了小孩子柔软脆弱的皮肤，细长的血痕是它最后的反抗与争斗。


    深草琉忽略那一瞬的刺痛，将它捻成团，深色的草汁染了指尖，蔫巴巴一团的草叶，没有了半点生机，□□脆抛到泥地，滚了一下，停住不动。


    它已经不可能再继续生长，也不可能再顶开缝隙，期待偶尔施舍的阳光。


    “这里不是适合生长的地方。”


    他似对那颗注定不会回答的草叶低语，笃定而平静，“不要横生枝节。”


    也不要脱离该走的道路。


    黑发红眸的小天人摇摇晃晃站起身，扶着柱子与墙壁，慢吞吞往回走。


    他走得很慢，但没有回头。


    *


    当夜，在吉田松阳的盛情邀请下，坂田银时、桂小太郎和高杉晋助三人一起玩了打地鼠游戏。


    深草琉有幸旁观全程。


    亲眼看见了游戏者吉田松阳，是如何轻松将地鼠坂田银时三人，一人一拳锤到地下的。


    速度快得只能看见烟尘，看不见是怎么完全进去的。


    人不可貌相。


    看着文文静静温和好说话的吉田松阳，竟然是个深藏不露的大力士。


    深草琉愕然的同时，默默将这人提到了不能惹第一位，他不想玩打地鼠游戏，一点也不想。


    啪啪，处理完三只地鼠，吉田松阳拍拍手，像是搞定了什么麻烦，还对他笑了下。


    “可不能帮他们出来哦。”


    话语却是威胁。虽然没什么恶意，但看在此刻的深草琉眼里，就是毋庸置疑的威胁。


    他头摇得和拨浪鼓一样。


    “绝无此意。”


    “乖孩子。”


    随后，深草琉跟在吉田松阳背后，无视了院子里被埋入地下的坂田银时三人，一同回去了。


    嗯，今日是个不错的夜晚。


    黑发红眸小天人望着窗外乌漆嘛黑的天空，听见三人叽里咕噜互相指责的声音，笃定地想。


    很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