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阳光穿透纸门，洒入眼皮。


    坂田银时眉头拧紧，翻了个身，光线却穷追不舍，又照了下来。他用被子把头蒙住，只露出乱蓬蓬的卷发。过了一会，像是只在水下溺气的鸟类，噗呃一声，又从被子里挣脱出来。


    他白皙的脸上多了一抹深红，如鱼儿一般张开嘴大口呼吸，紧闭的眼睛也睁开了。


    “啊……”宛如宿醉的中年人，目光呆滞地盯着一个角不动了。


    早上起来的空隙是用来发呆的，坂田银时深以为然，忠诚执行大脑放空，思绪飘飞的早晨活动。


    今天早上会吃什么呢？不知道有没有草莓牛奶。上次松阳好像买了，不过最后一瓶昨天被他喝掉了来着……


    隔壁家的阿花不知道有没有乱尿，前两天路过的那片地发现的一坨果然是牛粪吧……


    不知不觉，他的目光触及旁边平整干净的床铺。


    哦，这里多了一张床铺。


    目光刚一移开，又陡然转回。


    等等，平整？！


    如同发散的光圈有了焦点，思绪一刹那收拢。


    银白卷发的男孩一个咕噜从床上跳起来，赤着脚匆匆忙忙扑过去，一把掀开被子。


    床铺上空无一人，连残留的温度都没有，其主人似乎走了挺久，完全没有留下昨晚被安置在这里的小天人的踪迹。


    “人呢？”


    他睁大眼睛，抖了抖手中的被子，又拿开枕头，最后将那床铺在榻榻米上的垫被掀开，试图从狭小的缝隙里找到一个大活人。


    昨晚虽然不太情愿，但吉田松阳安排了那个小天人住在这个房间，还叮嘱了，要“好好照顾”。


    要是被吉田松阳知道，不过一个晚上时间，他就把人弄丢了，岂不是又要玩打地鼠游戏了！


    坂田银时想到那个场景，浑身的皮都绷紧了。


    他甩开被子枕头，手指抵着下巴，目光紧紧盯着那床被子，企图找到线索。


    “冷静，仔细想一想，昨天晚上有听见什么奇怪的动静吗？”


    昨晚，嗯……说实话记不太清了。


    他们三个被松阳锤到地下，待了好长一段时间才爬出来，一个个累得精疲力尽，他好像和高杉那家伙抢着去澡堂，路上不小心撞飞了一个人，难不成那个时候？


    不对不对，假发跑去看了，不是人，是个穿着衣服的稻草人，也不知道是谁把这种东西拿到……哦，是前几天他意图逃课的时候拿来当掩护的。


    等等不要胡思乱想了，后来呢，后来发生了什么？！


    坂田银时从记忆的角落里搜肠刮肚，印象却模模糊糊，只记得好像呃，昨晚一共见了那小天人两次。


    一次对方被吉田松阳领过来，一次半夜，对方推开他，说他睡相糟糕，脚都踢过来了。


    然后、然后……


    银白卷毛的脑子不堪重负，发出了cpu烧坏的滋滋声，阵阵白烟冒出，他的眼神也越发睿智。


    “想起来了！”


    顶着白烟，他猛地转头，拉开正对着院子的拉门，气势汹汹，“喂，小天人，你在这里吗？在的话就喊一声，快点起床了！”


    院子里几块大小不一的石头沉默，前段时间刚刚种下的小树郁郁葱葱，不高的草丛被风吹过，摇摇晃晃回到原处。


    哪里都不像是有人的样子，更不像是有半夜被他踢到外面的倒霉蛋的样子。


    坂田银时僵立片刻，打算低头到屋子下面的空隙里去找了。


    “该不会这个房间也有密道吧。”他嘀咕着，为自己壮胆似的，又喊了一句，“小天人，你别怕，阿银来了！”


    他往前一步，踏上缘侧，右腿刚刚抬起。


    刷拉，背后的拉门被推开。


    “找我吗？”


    坂田银时目露惊愕，一扭头。


    黑发红眸的男孩站在门口，一身淡蓝色条纹和服，捧着一个缺口的海苔饭团。腮帮子仓鼠般鼓动，一脸奇怪地看着他，“我要怕什么？”


    怕……


    坂田银时连话都来不及说，踏出的脚已经落在半空，身体一歪，碰咚摔了下去。


    “嗷！”


    银白卷毛发出了很痛的声音，却也只发出了这一声，然后半晌都没有动静。


    安静得有些古怪了。


    深草琉吃完了饭团，又等了一会，还是没见到人影，有些奇怪，难不成庭院外面地下连接着什么奇怪的通道？


    好奇心驱使下，他走近了两步，张望一眼，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坂田银时真的不见了！


    这座小小的松下村塾，到底有多少奇怪的机关？


    一瞬间，深草琉怀疑这个世界是不是以机关术称霸世界的设定了。他跳下缘侧，打算低头去找机关的开启方式。


    结果落地的下一秒，腿上就传来了冰凉的触感。


    “呵呵~你终于~下来~了啊~”


    “你知道~我有多~痛苦吗~”


    幽怨带飘的声音，从黑洞洞的房屋架空层传来，像是要拖人入地狱的怨鬼，紧紧纠缠着阳光下的活人。


    深草琉一时无语。


    他没想到坂田银时竟然会将自己摔倒的锅推到他身上。这和小孩子摔倒怪家长没牵有什么区别？


    哦，他们现在就是小孩。


    深草琉动了动腿，没能成功，锢在腿上的力气大得惊人，所以他不再试了，只是说，“松阳老师说，再晚一会，你的饭就要被吃掉了。哦对了，今天有甜食。”


    后面这件事是吉田松阳早上说的，坂田银时非常嗜甜。


    说完他在心里默数。


    三、二、一……


    倒数最后一秒，眼前骤然飘过了一抹白色。快得视线难以捕捉，几乎只能看见一道残影，以可怕的速度朝着客厅冲去。


    深草琉原本平静的目光凝重了起来。


    “居然这么快……”他拧起眉头，只觉得不太妙，“看来是武力值很高的那一类了。”


    反派守则二：关注主角成长，以此为标准提升自己。


    在前期不能赢过主角的反派，不是好坏蛋！


    怀揣着击败坂田银时的决意，深草琉准时踏入了吉田松阳的课堂。


    松下村塾实施的是文武兼备的教育。


    上午在不大不小的教室里，听吉田松阳教授课程，课程内容很宽泛，从基础的知识到更深入的道德哲学都有。来上课的都是附近村子里的小孩子，年龄参差不齐，家庭环境不同，受教育水平也不一致。


    高杉晋助和桂小太郎曾经是讲武馆的学生，学识优异，吸收知识也快。


    大概是顾忌到水平较低的学生，吉田松阳讲课会从简单的开始，难的也尽量深入浅出，甚至还会帮带小孩的学生带一会小孩。


    说这里是私塾，倒不如说是幼儿园。


    深草琉想着，扭头看了眼角落里抱着剑打瞌睡的坂田银时。


    唯一显得尤其孺子不可教也的，只有这一位了。从上课开始就开始睡，被吉田松阳敲醒几次，又要不了几分钟就睡。


    嗯，很好，很符合主角特立独行的特征。


    但可惜看坂田银时这样子，也太在乎课业成绩如何。没有办法在课业上赢过他，再狠狠嘲讽一番了。


    最好还是真枪实剑打一场，尽快树立起讨人厌的形象。


    不过要怎么找机会呢？


    深草琉思忖着。没想到很快就有了机会。


    下午在武馆里，开始了剑术课程。


    学生们换了白色的剑道服和黑色护甲，拿起木刀，表情比上午兴奋不少，叽叽喳喳说着，今天要练成能打赢坂田银时的剑术。


    连一脸倦怠的坂田银时，眼底也闪烁着跃跃欲试的光，听见这话毫不犹豫接口道，“好啊！让我看看你们长进了多少！”


    话语间颇有小头头的气势。


    深草琉恍然大悟。


    恐怕附近的小孩子来这个村塾，主要为的，不是上午的知识，而是下午的剑术吧？


    越是混乱的年代，越需要提升个人的武艺，才更有活下去的机会。


    此刻场上情形开始发生变化。


    银白卷毛拎着刀，在空中随意划了两下，嘴角一扬，就咧出一个挑衅的笑。


    “今天谁来？”


    刚刚那群还说要打赢他的小孩子面面相觑，没有一个敢先冒头。


    “我来。”


    只有一人丝毫无惧，越众而出，与其昂然对视。


    深紫短发，墨绿眼珠——正是和坂田银时不对付的高杉晋助。


    “哼，这次你又想怎么输给我？”


    坂田银时横刀而笑。


    “这就是你的遗言吗？”


    高杉晋助毫不示弱。


    不过一个眼神，两人不约而同出手，刀影飞快，气势如虹。


    围观者看得脸色涨红，不断呼喝，气氛一下子炒得火热。


    “上啊银时！”


    “高杉，今天也要给那家伙点颜色瞧瞧！”


    “噢噢噢，这一下漂亮！下面！不对，上面！左勾拳！右勾拳！”


    “我说，是不是有什么不对啊……”


    邦邦邦的相击声中，挥洒的汗水溅落地面，互不相让的攻防战里，似乎是个势均力敌的样子。


    深草琉默默观察，一时有些拿不稳该先和谁打。


    旁边有人突然出声，“你对剑道好奇吗？”


    “嗯？”他分了一个眼神过去。


    黑马尾棕色眼睛，眉目清正，光看脸完全想象不到会和坂田银时一起乱来。


    传说中凭借学识进入讲武馆的神童，桂小太郎，后来不知为何拜入了吉田松阳门下。


    这是系统收集到的信息。


    聪明人说话总是喜欢弯弯绕绕，比如现在，这个话题的走向肯定不是单纯的剑道问题。


    “如果我说是呢？”


    “原来天人也会对地球人的技术感兴趣吗？”


    果然，桂小太郎的关键不在于这里，而是想从他这里打探消息。


    深草琉打起精神，准备好迎接该有的试探。


    比如他来地球的目的，针对谁，又有什么手段之类的。


    “嗯，感兴趣。”


    黑发红眸的小天人认真地看过来，反而惹得桂小太郎扭开脸，一副不敢直视的样子。


    “你也感兴趣就再好不过了。那个，那个，我想问一个问题。”


    他双手扭在一起，很不好意思似的，脸颊都微微红了，嘴里支支吾吾。


    深草琉看着，警惕心又上了一层。


    这个样子肯定不是要问普通问题，聪明到被称作神童，还没有掺和坂田银时的打架，特地单独找他……看来这件事，说不定涉及机密，比如察觉到他不是这个世界的人，还要逼问他系统的事了！


    他握紧了刚刚领到的木刀，做好了见势不妙就出手的准备。


    “咳，我想问……这个世界上真的没有ufo吗？”


    “我……嗯？你说什么？”


    深草琉刀都差点挥出去了。


    他听清了问题，却怀疑在蛋壳里的时候耳朵坏了，不然怎么会听见这样的问题。


    桂小太郎颇为耐心重复了一遍。


    “这个世界上真的没有ufo吗？应该，应该有的吧？”


    他闪烁的眼睛里，竟然隐隐露出了一丝期盼。


    深草琉一下子面无表情，“……”想说什么，又无话可说，一腔警惕都喂了狗。


    “所以呢，有没有？”偏偏这人还没有眼力见地追问。


    “你和坂田银时他们比，强吗？”强就先揍你。


    “我？”桂小太郎愣了一下，像是没反应过来，但下意识答了，“我大概还赢不了他们。不过没关系，我不会这样被抛下。”


    坦然得不像是在说自己的缺点，也没有因此而生的自卑或不甘，只有纯粹而清澈的笃定。


    深草琉多看了他一眼，又问。


    “那么他们俩之中，谁更强？”


    “现在大概是银时？”


    稀里糊涂回答了好几个问题，桂小太郎想起来自己的目的，又问，“你还没告诉我……”


    然而，黑发红眸小天人只甩了一句“等你去宇宙就知道了”，就拨开前方层层叠叠的人群，挤了出去。


    “哎，等等……”


    桂小太郎直觉不对，想要追上去，却已经晚了一步。


    深草琉靠近正胶着的两人。


    正常来说，这样做很危险，说不定会被两人同时牵连。


    但他似乎看准了时机，俯身上前，肩膀带动胳膊，对木刀相接的两人，果断挥下一刀！


    阴影下落，坂田银时和高杉晋助同时皱眉，身形一闪，后跃几步，站定。


    坂田银时扬眉，又拿起了最开始的父子设定。


    “哟儿子，你不会是高杉找来的援兵吧？”


    高杉晋助冷睇。


    “来上阵父子兵？我倒是不介意。”


    两人虽在对深草琉说话，视线却注视着彼此，明显没有将深草琉当做对手。


    深草琉早有预料，在表现出值得尊重的实力之前，初来乍到者总是被人轻视的。


    他眉头一挑，木刀轻抬，直指坂田银时。


    “我听说，你是这里最强的。”


    这话一出，高杉晋助脸色沉了下来。


    桂小太郎好不容易追出来，见此脚步一顿。


    坂田银时挖了挖耳朵，吹了下小拇指，“怎么，想求爸爸教你？现在可不是时候，而且连草莓牛奶都没有……”


    “现在，你不是了。”


    黑发小天人语气平淡，红宝石般的眼眸对上猩红的眼睛，唇角翘起，“这个位置，是我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