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京城下了整整两日的大雪,第三日才缓缓渐停。
厚厚的积雪铺盖了整个相府内外,连屋檐上都时不时落下几片雪花,瞧着像是还在下似的。
裴砚苏坐在廊亭的玉帘内,正与齐濂拂手执棋。
因着这两日大雪,天寒地冻,路面湿滑,裴砚苏早早便跟朝中告了假,说自己身体不适,不便上朝。
新帝念及他腿伤未愈,寒日里咳疾又渐深,不仅应允了,还遣了太医院里最好的太医来给他诊治,成箱的药材搬进裴府门上,什么大补送什么来。
他没说,但裴砚苏瞧得出,似乎是为着那日自己提出要辞去丞相一职的事,新帝对他做出的回应。
很显然,新帝的意思是,只要他不同意,裴砚苏就不能走。
看着门前成堆的补品,齐濂笑着调侃:“往日没见陛下有如此大的权利,倒不知是你教导的好,还是他心思太过深沉,连你都瞧不出。”
裴砚苏手中黑子落下,没回答。
他以前确实是被责任蒙了眼,瞧不出如今的陛下早已不是当年先皇别院里最不受宠的小皇子了。
曾经的元子崇一无所有,能成为裴砚苏的学生,都是因着先皇病重,太子早逝,摄政王虎视眈眈,内忧外患。
先皇最优秀的太子没了,他只能将期望寄予在剩下几位年幼又不得宠的小皇子身上。
总不能皇位无人继承,再便宜了元徵吧。
可如今的元子崇,虽然手无政权,被朝堂视为傀儡皇帝,但他好歹也是一国之主,尤其在裴砚苏的帮衬下,朝中还是有一半的老臣对他马首是瞻,皇宫内外也有他的一份话语权。
瞧着这两日太医院忙活的热火朝天,内务府里里外外送出多少好东西进了裴府的门,就足以见得新帝在宫中的地位并不微弱。
棋行到一半,外面侍从进来禀报,说是林旭回来了。
许久没听得林旭这个名字,裴砚苏有些恍惚。
他闭了闭眼,脑海里的画面一闪而过,似乎还停留在他临死之前,躺在血泊里,眼睁睁看着他最信任的心腹和新帝站在一处,漠然的眼神看着他。
裴砚苏临死才知道,林旭早被新帝收拢,是新帝的人,他一直潜伏在裴砚苏身边,只是为了帮新帝监视裴府的一举一动。
自己不止养了一个白眼狼。
“让他进来吧。”裴砚苏落下手中棋子,不紧不慢的说着。
侍从转身出去,很快就将林旭带到庭前来,隔着玉帘,裴砚苏只让他在外面回话。
林旭一进门,就往廊亭前一跪,俯首说道:“卑职有愧于大人的嘱托,景阳城的任务没完成,请大人降罪。”
说着,就“嘭嘭”磕了两个头。
刚停了雪的天,地面的积雪都还没扫干净,林旭往地上一跪,连带着头发上都粘上了雪花,一瞬间染白了一片。
地面冰冷坚硬,他只磕了两个头,就磕红了额头,簌簌的寒风这么一吹,瞧着是有些可怜的。
但裴砚苏的语气却比他更加冰冷:“你确实该死!”
玉帘内低敛的嗓音传出来,林旭不出意料的怔住了,他没想到裴砚苏居然会发这么大的火,整个人伏在地面不敢抬头。
玉帘被风吹起,只能瞧见里面人影浮动,却看不清里面人的面容。
外间的侍从们只能听见裴砚苏的厉声呵斥:“本相对你寄予厚望,你就是如此回报本相的?”
“林旭,你可知景阳城的任务于本相而言有多重要,本相将如此要紧的事交于你做,你却告知本相任务失败了,你就是死了都不足以弥补!”
林旭又“嘭嘭”得磕了两下:“卑职甘愿受罚,请大人息怒。”
“罚,自然是要罚的,你以为本相会轻饶你?”裴砚苏随手丢了一枚棋子出去,“来人,按府上规矩,鞭刑二十,就地处罚!”
帘外两侧的侍从也怔住了,对视一眼,有些犹豫,却又不敢违背裴砚苏的命令,只能缓着步子上前,期盼着在他们鞭刑之前裴大人能喊着他们住手。
可裴砚苏却没有。
里面轻微的落子声音传出来,像是在催促的意思,侍从们只能脱下林旭的外衫,让他挺直了背脊跪在廊前,准备行刑。
清脆的短鞭声响,时不时传出一点林旭强忍的闷哼声,外间的侍从都垂下眼不敢看,帘子里却始终没有动静。
旁人都不知他为何突然生这么大的气,以往也不是没有人任务失败,可裴砚苏却从未生气过。更何况,林旭素来是裴砚苏的左右手,是他最信任的心腹,裴砚苏惩罚谁都不会惩罚他的。
可今日,他却让林旭当众受了鞭刑。
责罚得虽不重,只是伤了皮毛,修养几日便可,可整个府内的人都瞧着,想来林旭以后在府中行事怕是难了。
侍从们都不明白,但只有裴砚苏自己知道,被最信任的人背叛的滋味是如何的心寒,如坠深渊。
二十鞭打完,林旭的后背已然布满血痕,寒风吹得鲜血都要冻僵了,他只是死死地咬着牙,未吭一声。
“今日之事,就到此为止,景阳城一事,本相会另寻旁人去办。”
裴砚苏摆摆手,让人给他穿好衣裳,又随手丢了瓶药膏出去。白玉的瓶子在地上滚了几圈,停在了林旭面前。
“至于你……”
他低头看着面前的棋盘,黑子以全势之力将白子全然包围,只留出一角,他眼看着齐濂的白子落在他留出的一角上,棋局立时显出反包围的趋势。
裴砚苏捻着指尖的黑色棋子:“林旭办事不力,给本相造成了莫大的损失,从今日起,收回入府的令牌,往后未经传信不得随意进入府内。”
“大人……”林旭忽然惊恐的瞪大眼,“大人,卑职知错了,卑职一定将功补过,还请您再给卑职一次机会。”
林旭拖着布满血痕的身体膝行向廊前,又“嘭嘭嘭”连磕了三个响头,磕的额头都泛出血色。
“卑职……卑职绝对不会让大人失望的,您千万不要舍弃卑职啊,大人!”
裴砚苏放下手心的棋子,余光瞥了眼帘子外的人,沉默片刻:“既然你知错了,那本相就再给你一次机会。”
“多谢大人!”
裴砚苏抬手,身侧随侍的侍从上前来,他瞥了个眼神,对方立时明白了他的意思,颔首应了一声,便转身出去。
不过片刻,那侍从就带了个一身黑衣的杀手进来,蒙了眼,捆了手脚,随手丢在冰冷的地面上,刚好蜷缩在林旭的旁边。
侍从拱手道:“大人,这逆贼抓回来了。”
裴砚苏冷冷地勾起唇角:“想来督察院的待遇不错,出去这几日便忘了本相这处的规矩。”
被捆缩的杀手原本还在吚吚呜呜的反抗,听见裴砚苏开口,他便立时噤了声,不敢再言语。
裴砚苏道:“以前府上没规矩,倒让你们觉得我这相府是个来去自如的地方,若是如此懈怠,便也不必在此处办事了。朝堂之大,有能者必有去处,良禽择木而栖,但若是暗自苟且,叫我知晓,必定不会留有好下场!”
林旭原本还不明所以,面色带着疑惑,可听见裴砚苏的话,他大约明白了些意思。
林旭心里还在思忖着,下一秒裴砚苏的视线偏向他:“林旭,本相给你一个将功折罪的机会。”
“大人请吩咐。”林旭躬下身。
裴砚苏道:“背主求荣的逆贼,本相断然留不得,林旭,本相要你亲手杀了他,断了这逆贼的心思。”
“是……大人。”
林旭的脚边丢下一把剑,出了剑鞘,剑锋在雪色下闪着寒光,林旭颤颤巍巍的起身,捡起地上的剑。
想着裴砚苏的话,林旭深吸一口气,他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惹恼了裴砚苏,可他必须向裴砚苏表示衷心。
他能有今日的地位和权势,全是仰仗着裴砚苏的扶持,他不想失去,也绝对不能失去!
林旭忍着背后的疼痛,攥紧剑柄,缓慢地走到那杀手面前。
这人的面容他看着有些熟悉,既是裴砚苏的人,想来该是在暗处训练时见过,说不准他们也曾在训练的地方闲谈过几句,可如今谁也记不得了。
林旭想着,颤抖的手逐渐变得坚定起来,下一秒,剑锋出手。
“哗”——得一声,剑锋划过那人的喉咙,鲜血溅了满地。
林旭只是垂着眼,血迹溅到了他的眉头,他只是轻微的眨了下眼,便转身向帘内邀功。
“逆贼已除,请大人放心。”
他拱手,单膝下跪,粘着血的剑尖稳稳立在地面上,鲜血顺着剑尖滑落,瞬间染红了一片。
裴砚苏又落下一子:“这样的场面,本相不希望再见到第二次。”
一众侍从低头,明白了他的意思,便拱手应声。
他瞧着廊前那一片鲜红的血色,几乎将没打扫干净的积雪都染红了,血色沁入雪中,好一派骇人的景象。
空气中似乎都蔓延着血腥的味道,裴砚苏长袖掩鼻:“没用了,便处置了罢,莫要在府中碍眼。”
裴砚苏挥了手,一众侍从将人抬下去,林旭也不敢怠慢,因着方才的事,他心下还有些后怕,心悸之余又想着自己的未来,他不知自己有朝一日会不会变成这样。
想着,林旭便自请去府门外院罚跪。
廊前又重回往日的静谧,经过方才那一番,桌上的棋盘已然布满棋子,裴砚苏凝视一眼,伸手落下最后一颗黑子。
黑子与白子相互包围,原本余出的一角很快被裴砚苏堵了起来。
他看向面前的齐濂,微微颔首,道:“老师,承让了。”
14、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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