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都知道了。”


    褚玉被惊得一颤。


    话语没有头尾，可是褚玉就是知道裴褚衣说的是什么。


    明明已经换了衣服，但那被雨水浸透的全身却后知后觉地开始发凉了。


    褚玉如坠冰窟，无限恐慌从水底蔓延而上。


    他都知道了。


    他知道了什么？


    他会怎么样？


    我会被赶走吗？


    我不想被赶走……


    “为什么不告诉我呢？”


    呼吸一滞，褚玉像是从冷水中被拉扯出。


    他呆愣地眨了眨眼，似乎是在努力理解裴褚衣话语中的意思。


    裴褚衣那双漂亮的黑眸低敛下，正担忧地看着他。


    “萧弘和他如此侮辱你，为什么不和我说呢？”


    呼吸骤而急促。


    褚玉激动抬眸反驳：“不，是他侮辱了师兄！”


    一时间也忘了自己的担忧，一腔愤愤想要抒发。


    这意料之外的回答打了裴褚衣一个措手不及，他没想到，竟然是因为自己……


    裴褚衣一愣，他在脑海中复盘起风铃对他讲的情况，萧弘和好像是说了他几句，但占比并不多。


    看着褚玉真心实意为自己而气愤至此，裴褚衣有些无奈，他从不在意这些背后的恶言。


    裴褚衣安慰：“不过也只是带过了一嘴罢了。”


    下嘴唇紧咬，呈现出不健康的白色来。


    不，不是的……


    褚玉在心里默道。


    他想起他听到的一切，那些来自阴恶的怪物如此说着：


    [裴褚衣他算个什么东西？]


    [不过是运气好点，被苍月真人收养了罢了……]


    [真是可笑！真当自己是个人物，平日里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却带回来个这样死沉的玩意]


    ……


    这些都只是最轻度的，还有更多、更多……褚玉甚至不愿再回忆起。


    师兄这么好的人怎么能遭受如此侮辱？


    一想到这些，他恨不得再去将萧弘和给揍一顿，能解决掉对方最好……其实褚玉一开始也是想要解决掉萧弘和的，可是想起师兄……


    褚玉最终只是打断了他的几根肋骨，让他短时间内下不来床罢了。


    这对于修真者来说仅是小伤，只需要修养一会儿就好了。


    他是多么想要一说自己的愤恨。


    可他没有证据。


    没有人和他一样听到这些东西。


    此时一腔怒火无处发泄，沉在了心底，最终成了难言的怨。


    褚玉委屈极了。


    他想要告诉师兄他的“万阴之体”，告诉一切的“真实”。


    可又因为母亲的告诫欲言又止。


    母亲临终的话语至今仍在耳旁徘徊：


    【“阿煜，不管是谁，都不要了告诉他你的体质……”】


    最终归于无言。


    褚玉沉默了，赤红的眸子黯黯。


    然后他听见桌椅移动和脚步远离的声音——裴褚衣离开了座位。


    褚玉低垂着脑袋，忍不住揣测：师兄是对他失望了吗……


    结果下一秒，眼前出现了一盘漂亮的点心。


    由深渐浅娇艳的花瓣铺在盘子四周，衬托起中央小巧的花朵点心，身体的阴影之下，仍有光晕打下、流转，将点心点缀得可爱。


    ——那是褚玉最喜欢吃的甜点，褚玉从没有将这件事告诉过任何人。


    与此同时，那道熟悉的温声响起：“今天的事情是师兄误解你了，师兄跟你道歉。


    “阿玉原谅师兄好不好。”


    温润如水，声音中带点讨好的意味，褚玉简直受宠若惊。


    他欲说些什么，手也无措张开，但被温柔而强硬地将盘子推入了自己怀里。


    红唇抿成一线。


    他无言望着手头的点心。


    “不过以后不要用这种极端的手段了。”


    温声如细流，缓缓注入褚玉的耳朵中。


    裴褚衣边数落着边教着褚玉的道理。


    最后凝为一句承诺：“下次再有人侮辱你，你先告诉师兄，师兄会为你讨回公道。”


    “嗯……”


    脸颊鼓动，甜味在口中扩散，褚玉含糊应着，实际上根本没有听什么。


    如果再发生这样的事情，再侮辱师兄……他还是会动手的。


    下一瞬手里被吃得光秃秃的盘子被拿走，褚玉下意识想要去抓，但转而被塞入了一个杯子。


    里面是滚烫的茶，暖融融的温度在杯壁传递。


    “哒啦”一声，空盘子被轻放到褚玉旁边的桌子上。


    贴心而细腻，刚吃完甜点的嘴巴的确需要茶水来解解甜腻，褚玉抿了口茶。


    茶水顺着喉咙奔流滚入胃里，暖到了心脏。


    “以后你若是想来的话，随时可以进来，不要再站在房门口了。”


    裴褚衣看了窗外的天色：“现在时候也不早了，师兄送你回去？”


    小少年却并没有起身的意思。


    褚玉并不想就这么离开。


    他扯了扯身上显得宽大的白衣。


    用出了自己以往不屑的手段——特意挤出了最柔软的声音，张圆着眼睛，拖长了调：“师兄，我怕……”


    事实证明这一招用得很成功。


    裴褚衣似乎也觉得这样做有些残忍，毕竟褚玉害怕打雷，不免心头一软，提出建议：


    “那，今晚要不和师兄一起睡。”


    ……


    裴褚衣房间里只有一张床，他本想把床让给褚玉的，但褚玉怎么说也不肯，于是便演变成了现在这个模样。


    ——褚玉躺在床的里侧，看着那个白色的身影一点一点挪移过来，侵入了属于他的安全区域。


    意外地，不感觉不舒服，反而觉得安心。


    睡的师兄的床，盖着师兄的被子，身上穿着师兄衣服……褚玉将脸蒙在了被子里，只露出了眼睛。


    他看见对面人也侧躺看向了他。


    即使在黑夜，裴褚衣眼瞳也显得透亮：“没有挤到你吧？”


    褚玉用力地摇着头，同时眼睛紧闭起。


    似乎觉得少年可爱，裴褚衣笑出了声。


    “晚安，早睡。”


    就在这句话落下后一秒，不听话的雷电再次掣下。


    赤色的瞳眸一缩。


    这次却迎来的却不是灰暗的回忆，而是那双温暖的手。


    裴褚衣的大手握住了他。


    “睡吧。”他轻道。


    月色在眸中汇集，温柔得动人。


    近乎着迷般，褚玉脱口：“师兄，我可以抱着你睡吗？”


    话一道出褚玉便后悔了，他懊恼于自己怎么起了这样的心思。


    他正想将前一句话收回，但令人意外地，却得到了准许。


    “可以。”


    对面人甚至主动张开了手，将他一揽入了怀中。


    好似什么特殊的力量，裴褚衣一靠近，往常在夜间出没的“怪物”呓语远去，一时间，什么聒噪的声音也没有了。


    褚玉身体僵硬着，待到适应后，他小心翼翼地抬手。


    轻轻触碰。


    白衣仙人没有任何反应。


    见此，褚玉便壮了胆子，似游蛇般攀附而上。


    他将脑袋埋身在那温暖之中，感受着身前薄薄的肌理，浅嗅着干净而清新的松香，听着那连绵的、风雨吹拂的声响……


    不知不觉间，沉沉进入了梦乡。


    再次睁眼，已经到了第二天，身旁仍有那个人离开的余温。


    褚玉看向日光灿烂的窗口，毫不意外地看见了那个正在挥剑的皎皎身影。


    难得地，他睡了个好觉。


    ＊


    因为萧弘和之事，裴褚衣怕褚玉受到影响，干脆一手揽下了教导褚玉的任务。


    他为褚玉挑了一本适合他的剑谱，每天抽出一到两个时辰教学，然后让褚玉自行练习，若是遇见不懂的再去问他。


    天才的玉石散发出了他应有的光亮，褚玉进步飞速，一日千里。


    但是他偶尔也总有那么点小心思……


    ……


    经过几个月的相处，褚玉已经摸清楚了裴褚衣的生活习惯。


    裴褚衣的行动很规律。


    卯时起床练剑、修习术法。


    午时冥想修习，但自褚玉来了后，这一项便变成了陪褚玉用午膳。


    未时学习炼丹、符箓、阵法等杂学。


    戌时后便是他读书、习字等进行个人爱好的时间。


    这天，褚玉找准了裴褚衣看杂学书籍的时间去问他剑谱。


    玉白的手指攥着古朴的剑谱，一想到接下来就要见到师兄，他不由得脚步轻快。


    褚玉落步裴褚衣的房门前，正准备敲门，房内熟悉的声音却直直让他滞停了计划。


    “大师兄，可气死我了！你知道我听到了什么吗？”


    紧接着是一道清泠泠的声音，是裴褚衣的声音，他询问道：“和阿玉有关？”


    “是的！”对方缓了一口气，而后一股脑说出，“他们说小师弟是灾星、有名无实、还生性狠毒，不配当大师兄你的师弟，更不配做苍月真人的弟子！


    “不知道是谁传出的谣言，如今门内人人不满……”


    褚玉站在门外，雀跃的心情刷地一下变得阴沉，他逐渐攥紧了手心。


    可裴褚衣却冷静质问：“12岁筑基的天才，有何不满？”


    仅仅一声，胜过万千，褚玉心情放晴，但下一秒，紧接着又坠回了原地。


    “大长老提议让小师弟参与本次的宗门选拔，若不如此，便承认褚玉的身份……”


    脸色阴恻恻地，赤眸凝结出凝血般的霜。


    蒋元圣一开门，便是看见这个模样的褚玉，他不由得一骇，心脏狂跳。


    “啊……”


    谁能想到谈论别人的时候那个当事人就在门外啊喂！！！


    蒋元圣勾起了嘴角，想要和往常一样笑着和褚玉打招呼，可又觉得尴尬，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恰逢此时，身后的声音传来，救了他一命。


    “阿玉？”


    跨越蒋元圣的身影，那双透亮的黑眸遥遥向褚玉看来。


    只听对方温声：“你是来问我剑谱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