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自从那日和陈裕言吃饭的时候偶遇了郁谨南,周霁禾的心里便没由来地开始慌张。

    这种感觉接连持续了好几天。

    直到现在她还能记起那双幽深如暗礁的眼睛，却始终琢磨不透他眸光背后蕴含的意义。

    当时男人距离她的位置不远不近，不用想也知道定是把她和陈裕言聊天的内容听了个清清楚楚。

    再然后，他直接敛回了视线,接过服务生递过来的打包好的食盒,头也不回地消失在了店里。

    自始至终都再没看过她一眼。

    明明和陈裕言没聊什么上不了台面的话,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慌张些什么。

    此时此刻，周霁禾正紧紧盯着从饮水机落下的水流,一眨不眨地对着杯壁两侧发呆。

    手机提示音打断了她的沉思。

    周霁禾松开饮水机的出水按钮，握着杯子往休息室走。

    拿起手机一看，居然是几乎不怎么联系的高中同学程立韧发来的微信。

    【程立韧】：周同学,这周末有空吗？

    【程立韧】：本人即将步入婚姻殿堂，敬备喜宴，到时候一定要大驾光临啊！

    后面还附上了电子版的婚礼邀请函，外加一个喜庆的搞怪表情包。

    上次同学聚会的时候程立韧就说要办婚礼，没想到这么快就发来喜帖了。

    周霁禾一边想着，一边用指尖敲击着屏幕。

    【周霁禾】：新婚快乐，到时候见。

    那头几乎是秒回。

    【程立韧】：好好好，周末见啊，周同学。

    【程立韧】：[呲牙]

    周霁禾没再回复,从聊天对话框里退了出来。

    高中的班级群正好在这个时候被顶到了消息栏最上面的位置。

    百无聊赖间，她随手点了进去。

    自从那晚同学聚会之后,她就被孟以书拉到了班级群里。

    人是在里面，因为对他们的聊天内容实在不感兴趣,所以从来没点进来看过。

    如今这么一看,发现群内倒很是热闹。

    大家正你一言我一语地围绕程立韧的婚礼畅聊着。

    【顾静】：@程立韧,你邀请郁谨南参加婚礼了没？

    【程立韧】：我没他微信啊……问了一圈发现居然没有一个人有他微信,我再想想办法吧。

    【顾静】：不是吧不是吧，连手机号都要不到？

    【程立韧】：哭晕.jpg

    提到这茬，周霁禾突然想起来前段时间她向郁谨南要微信结果被拒的窘事。

    他还真是谁的好友也不加。

    这么一比较，周霁禾心里稍微平衡了些，起码自己还有他的手机号。

    见群里又把话题转移到了别的地方，周霁禾切掉微信后台，将手机扔回了桌上。

    几秒后，又把手机重新拾了回来。

    自顾自纠结了一会儿，还是决定给几天不曾联系的郁谨南发条短信试试水。

    ——这周末程立韧的婚礼，你去参加吗？

    想了想，又接着发了一条：

    ——他们说联系不到你，所以让我过来问问。

    等了片刻也没等到他的回复，周霁禾不禁躁意横生，一股没由来的焦灼感涌现心头。

    瞟了眼挂在墙壁上的时钟。

    眼见快要到上课时间，周霁禾懒得再等，把手机随手一丢，自我抚平好多余的情绪后，直接离开了休息室。

    再回来已经是三个小时后。

    点亮手机一看，通知栏上显示着一条未读短信，时间是半个小时前。

    ——不去-

    因为要提审犯罪嫌疑人，郁谨南和郑觅在审讯室待了整个下午。

    从看守所出来时，郁谨南翻开手机，两条短信赫然出现在屏幕内。

    没标明发信人的备注，这串数字却早已经被他熟记于心。

    粗略扫了一下短信内容，郁谨南简单回复了两个字。

    身旁的郑觅先是看了眼自家老大的表情，然后贼兮兮地靠近。

    “南哥，是不是周老师发的短信呀？”

    郁谨南冷冷扫了他一眼。

    “我发誓！我绝对没看到内容！”

    郑觅缩了缩肩膀，连忙解释，“就是正好瞟到了短信页面而已，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郁谨南瞥他，像是想起了什么，凉飕飕说了句：“以后少跟澄澄说些乱七八糟的话。”

    “啊？”郑觅先是不懂，随即迅速反应了过来，“难道上次是我理解错了？你心仪的人应该是周老师啊……还是说她那次没吃醋？”

    前段时间姚语诺跑来询问郁谨南为什么不让她去接澄澄放学，那个时候郑觅正好在旁边。

    当时郁谨南和姚语诺说：“我们还是保持些距离为好，以免产生不必要的误会。”

    “接送澄澄这段时间辛苦你了，以后有需要帮忙的可以和我说。”

    姚语诺心里明白，男人一旦开始拒绝自己融入他的生活，就是和她撇清关系的开始。

    耳闻郁谨南的言语间尽显客气疏远，姚语诺听了以后，红着眼眶跑开了。

    站在一旁多时的郑觅惊呆了，忍不住上前询问什么情况。

    郁谨南自然不会理他，转头直接往办公室走。

    百思不得其解的同时，郑觅突然想起了下午周霁禾去郁谨南家里借住的事。

    于是自顾自联想了一番，最终得到了一个结论：

    ——周老师吃醋了，南哥为了不让心仪的人吃醋，生生斩断了和姚语诺的联系。

    ……

    回过神来，郑觅感慨似的“啧”了两声，“南哥，所以你和周老师究竟是个什么情况啊？”

    作为话痨的郑觅从来都只管问，压根不在意身旁的男人到底会不会回答。

    原本以为郁谨南会和往常一样继续沉默不语，却没想到他逐渐放缓了脚步，面色和缓地说：“她问我去不去参加高中同学的婚礼。”

    “那你怎么说的？”

    破天荒地，冰山好不容易打开了话匣，郑觅惊喜的同时，赶紧出声追问。

    “不去。”

    “……”

    郑觅：？？？

    “为什么不去啊？”

    郁谨南吐出一个字：“忙。”

    “南哥，你有没有想过一件事。”

    郑觅抓了抓头发，无奈地说，“周老师既然主动开口问你去不去，说明在她的心里还是希望你去的。”

    沉默了几秒，郁谨南侧眸看他，“她是替别人问。”

    “虽然我和周老师没见过几次，但是她给我的感觉不像是一个会多管闲事的人。”

    两人不知不觉走到了地下车库，对话就此中断。

    郁谨南将车钥匙扔给他，“你开我的车回去吧，我想走一走。”

    “……”

    以前怎么不见他有这个闲情雅兴？

    郑觅哪里敢将这话说出口，只能悄无声息地在心里吐槽了几句。

    和郁谨南说了句“南哥再见”后，直接矮身钻进了驾驶位，将车缓速开出了地库。

    周围只剩下郁谨南一个人。

    男人没急着离开，而是解锁了手机，指尖不断翻弄着，最终找到了程立韧的手机号码。

    那晚同学聚会的中途，郁谨南从洗手间出来便遇到了喝得醉醺醺的程立韧。

    酒劲上头，程立韧不管不顾地拉着他豪言寒暄了几句，之后非要把自己的手机号给他，说未来一定要经常联系。

    不过这个插曲只有郁谨南还记得，另一位当事人因为酒品太差早就将其忘到脑后去了。

    像是做出了什么决定，郁谨南拨通了程立韧的电话。

    *

    周末清晨，周霁禾简单收拾了一下行头，随后拿起房门钥匙下了楼。

    孟以书的车子刚好停在了小区门口。

    周霁禾加快脚步，打开副驾驶的门坐了进去。

    有些日子没见孟以书，她的精神状态还不错，只是比前段时间瘦了许多。

    孟以书含笑看她，“禾禾，我怎么感觉你脸色红润，像是一副恋爱了的模样？”

    “和谁恋？红润可能因为腮红打多了吧。”

    周霁禾无视她的打趣，“我大概就是终身孤独的命格，哪有心思谈恋爱。”

    发动引擎的同时，孟以书忍不住侧眸打量起身旁的周霁禾。

    女人今日化了淡妆，却遮盖不住本身的浓颜长相。

    白裙黑发，明艳妖娆，那双眼睛更是异常漂亮，连眉梢的弧度都带着勾人的惑感。

    她从来都不是池中物。

    难得的是，即便知道自己漂亮，她也从来不会用皮囊去索求什么。

    浅浅在心里感叹过后，孟以书收回视线，专心将车子开向了高速路口。

    溱海和清川两座城市相隔不算远，开车两个半小时就到了。

    两人赶到酒店时，婚礼现场已经来了不少宾客。

    这对新婚夫妻正忙着招呼其他客人，余光看到周霁禾和孟以书走近，程立韧赶紧拉着妻子靠了过来。

    道了祝福后，两人进了会客大厅，随便找了个靠角落的位置坐下。

    “今天来参加婚礼的高中同学还真不少。”

    孟以书努了努嘴，“以前怎么没发现程立韧人缘这么好啊。”

    周霁禾赞同似的点了点头，“我也没发现。”

    “对了禾禾，郁谨南今天好像要过来。”

    提到郁谨南，周霁禾便觉得胸口堵得慌，随口回了句：“不清楚，我和他不熟。”

    “前两天程立韧在群里炫耀来着。”

    顿了顿后，孟以书又说，“说郁谨南主动给他打了电话，提出要来参加婚礼。”

    “……”

    之前她问的时候他冷冰冰回了“不去”两个大字，结果转眼就变了卦。

    把她当猴耍么。

    不愿意再听到和他有关的任何事，周霁禾直接转移了话题。

    “你和潘岩怎么样了？”

    孟以书的表情骤然变了变，“他有女朋友了，家里介绍的，好像马上要注册领证了吧。”

    “禾禾，我已经在试着放下这段不属于我的感情了。”

    周霁禾叹息一声，“你迟早会遇到最适合你的人。”

    “但愿吧。”孟以书苦笑，“还好他今天临时有事来不了，不然估计等看到他以后我又要难受了。”

    话正说着，周霁禾微微抬眼。

    注意到门口倏然出现了一道熟悉的修长身影。

    男人今日穿了件白衬衫，搭配黑色直筒裤。

    印象中的他总是喜欢穿黑色，如今突然换了风格，还真是够养眼的。

    好看有什么用，偏偏是个冷心冷肺的男人。

    周霁禾赌气似的想。

    正准备敛回投出去的目光。

    还没等有所行动，正好在这时看到他的视线在人群中环绕了一圈，像是在寻找什么人一样。

    紧接着，郁谨南朝她这桌看来。

    四目相对的空隙，他迈着稳定的脚步向她渐渐靠近，最终坐在了她的旁边。

    沉默于无形。

    周霁禾故意将头转了过去，强行逼迫自己不去看他。

    孟以书率先打破了寂静，笑着跟郁谨南打起了招呼，“郁同学，又见面了。”

    被点名的郁谨南微微颔首以示礼貌。

    氛围再次陷入僵局。

    好在过了没多久，婚礼正式开始，将这场无形的硝烟慢慢打散。

    婚礼很感人，场面也很温馨。

    碍于身旁男人的气场实在过于强大，周霁禾的注意力全被悄然捉了过去，此刻俨然没什么心思去沉浸式感受这对新婚夫妇的浪漫。

    仪式最后，到了新娘盲丢手捧花的环节。

    随着司仪故意吊人口味的倒数声结束，裹着白纱的花束直直朝席间抛了出去。

    在空中形成了一条完美的弧线后，最终精准地掉在了周霁禾手里。

    周霁禾：“……”

    很好，坐在角落也能收到手捧花。

    也不知道撞了什么大运。

    灯光瞬间照在了周霁禾的身上。

    直到看到她的脸时，周围人的眼神渐渐转变成了惊艳。

    短暂的喧嚣过后，司仪用眼神示意台下的工作人员将话筒递给接到手捧花的人。

    “哇哦，缘分来了挡也挡不住，不知道这位女士是否名花有主？”

    周霁禾头顶闪过了几只乌鸦。

    众目睽睽之下，她只好硬着头皮接过了话筒。

    心里想让这种尴尬气氛快些过去，于是随口敷衍说：“好事将近。”

    台下一片哗然。

    周霁禾没注意到的是，身旁男人的身形猛地僵了僵，连带着看她的眼神也变得越发深沉。

    又听司仪说了几句祝福语，这段窘迫的插曲总算被应付了过去。

    婚礼圆满结束。

    因为晚上还有饭局，和程立韧相熟的朋友也就没随着人群离开。

    周霁禾和孟以书简单打了个招呼，随后独自往洗手间的方向走。

    再出来时，看见原本空旷的洗手台附近多了一个人，像是等了她有一会儿了。

    郁谨南双手揣着口袋，斜靠在洗手台的边沿。

    侧脸忽明忽灭，看不出喜怒，周遭散发着若隐若现的阴郁。

    见周霁禾从里面走出，男人站直身子，抬步走向她。

    直到将她逼至角落才肯罢休，他俯身一字一顿，“好事将近？”

    因为他的猝然举动，周霁禾的心脏跳得厉害。

    两人身形相贴，他裤子的面料时不时就会擦到她的小腿，弄得人有些痒。

    再反应过来时，周霁禾忍不住挣扎了两下，试图摆脱男人给她带来的禁锢和压力。

    奈何身高差距着实明显。

    到最后，周霁禾放弃动作，抬眸注视着他，“郁谨南，你什么意思？”

    郁谨南依旧重复着上一个问题，“和谁好事将近？”

    “和你有什么关系？”

    周霁禾露出嘲笑，“郁谨南，你不是我的谁，所以你少管我。”

    相对无言。

    两人似乎都清醒了不少。

    郁谨南后退了几步，与她保持不远不近的距离。

    他垂眸俯视她，“晚上吃饭的时候少喝酒，到家了给我打个电话。”

    话锋急转，令周霁禾险些没跟上和他的交流速度。

    她品了品他话里的意思，然后说：“为什么要给你打电话？我们好像不是很熟。”

    “没得商量。”

    说完这句话，郁谨南直接离开了。

    周霁禾看着他的背影咬牙切齿了好一会儿。

    发短信都回得又慢又冷，谁还给你打电话！-

    和众人吃过晚饭后，周霁禾和孟以书往回赶。

    因为喝了几口红酒，周霁禾整个人轻盈极了，似乎有些醉意。

    被孟以书搀扶着上了车，回去的路上全程沉默，一个人乖乖看着窗外的夜景发呆。

    刚进清川没多久，天气开始发阴，没一会儿就下起了急促骤雨。

    车子堵在高速公路上许久，到达北苑的时间比预期要晚了一个半小时左右。

    周霁禾婉拒了孟以书要将她送到楼下的提议，孤身撑伞进了小区。

    身子摇摇欲坠。

    路过小区中央水池的时候，她实在晕得不行，也不顾白裙是否会沾到泥水，稍稍弯腰在水池旁边的台阶上坐了下来。

    好像还有什么事情没完成。

    周霁禾晕乎乎的想。

    对了，打电话。

    周霁禾定了定神，从包里翻出手机准备拨通男人的号码。

    雨势渐大，周遭满是淅沥，令她暂时恍惚了一下。

    紧接着手一抖，手机就这样生生落进了水池里。

    等反应过来自己都做了些什么时，她已经将伞抛向一旁，半截身子进入了水池中。

    白裙彻底被打湿，像朵飘散的水仙花浮在水面。

    周霁禾踉跄着步伐，在雨水的冲刷下俯身不断寻找着手机。

    手机没找到，抬眼却见到了不久前将她抵在角落的男人。

    郁谨南右手握着伞柄，眼里的担忧在见到她后随即消散，很快又被焦躁所代替。

    他站在水池旁边，声线不再平稳，“你在水里做什么？”

    “知不知道到家了打个电话？今晚有暴雨，为什么不早点回家？”

    连续三个问句，暗示了男人心里的不安。

    因为始终等不到她的电话，他直接开车来到了她家小区楼下，为的就是想确定她是否已经安全到家。

    却意外看到眼前这一幕。

    女人悠闲站在水里，任由被大雨淋湿身体。

    周霁禾的脑子混乱得厉害，像是清醒，又像是早已失了理智。

    她冲他露出甜笑，始终没回答他的问题。

    郁谨南看出了她的醉意。

    将心火压了回去，他站到水池的台阶上，朝她伸出手。

    “上来。”

    “不要。”

    她的手机还没找到。

    “乖，听话。”

    这句话足够宠溺，令她仅存的理智彻底消失殆尽。

    周霁禾伸出莲藕似的胳膊，回握住了他的手掌。

    稍稍用力，将他一把带进了水里。

    寂静无人的雨夜，他就这样被她拉下了水。

    “周霁禾。”

    郁谨南沉声喊她，却被她用食指覆盖住了薄唇。

    “嘘。”周霁禾说，“别说话。”

    她的食指顺着他的唇向下滑，抚过凸起的喉结一路来到了胸口的位置。

    “我听到了。”

    他的心跳声强而有力。

    扑通扑通，一下又一下。

    周霁禾媚眼如丝。

    “郁谨南，别装了，你的心在为我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