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里长这时也从屋子里出来了,听到元香的话,皱眉看着宋良贵。
宋良贵到底心虚,被这么多人看着不免心里紧张,尤其是许里长那冷冷的眼神让他很是在意。
又听元香嘴里说着什么官府、案子线索,他不过一个常年在地里刨食的农户,哪里经历过这些,迅速打定主意要用上他早就准备好的办法。
他脸上堆起笑来,装作突然记起来什么似的,恍然大悟道:“其实都是误会,误会。”
“元香你搞错了,我那天来里长家领粮的时候,想着你一个人带着两个娃儿,家里也没什么劳力,就顺道将你家的粮也给领了。
只不过这几天太忙,忘记将粮食送你家了,嗨,我也是年纪大了,你瞧我这记性,等今天我回去把粮整一整给你一起送过去。”
又仿佛事情已经解决了一般抬手招她,“快下来吧,别耽误大家事儿了,元香。”
元香毕竟名义还是他宋良贵的侄女,所谓清官难断家务事,像这种事情只要模糊成自家内部的是非,到时候就难扯皮了,外人也难管,他一开始打的就是这么个主意。
至于还不还粮么,反正粮在他那儿,他今天还一点,明天还一点,这不也是还么?谁能来说他的不是?
江翠娥也反应过来,立时帮腔,
“是啊,是啊,就是太忙了,你说刚来这许家村有恁多事情要干呢,元香啊,现在搞清楚了,这事儿都是你大伯忘了,你快下来吧。”
二果自宋良贵说是自己领了他家粮时起就缓缓地攥紧拳头,狠狠瞪着自家亲大伯。
金凤听这夫妻俩这么说,满脸狐疑,“大家伙收到救济粮都多久了?良贵叔这么多天你都没想起来?你这难道不是成心要饿死她们?”
同村的不少人也附和,“对啊,都这么多天了,现在才想起来?这是故意要私吞吧。”
江翠娥听了又怒又慌,撒泼似的嚷道:“哪是成心的了?就不许人忘事儿了?你们不要血口喷人!”
又指着台阶上的元香,“再说了,她们现在不还是好好的么?”
等她的目光对上元香那似笑非笑的眼神时,就像是被烫到了一般,立马慌乱地转移开。
她自己还觉得奇怪,为啥不敢看元香了,难道自己还怕她不成?
众人自然也听明白了这事儿的原委,平日里早看不惯宋良贵一家的人,觉得他们做事太绝,宋阿伯的大儿媳陈氏悠悠地补了一句,
“这谁知道呢?难保不是成心的,毕竟是一到这儿就将自家侄子侄女扔一边的。”
“你说什么呢?”江翠娥眼里冒火,“你个别多管闲事,这是我们家自己的事儿,还轮不到你来多嘴。”
陈氏也不示弱,冷笑一声,“呸,什么德行,元香她爹娘的钱不都是你家拿了?真当自家做的不要脸的事儿别人不知道?自己洗把脸照照吧。”
江翠娥气得脸涨红,撸了袖子上前想去撕了陈氏,被陈氏的男人宋同方一把给挡了回去,他朝着自家婆娘低声道:
“少说两句,事情还没搞清楚呢!”
许家村的人听了这场闹剧,在后面笑着说风凉话,“呦,这来了新人真是不一样哈,咱么许家村可好久没这么热闹了。”
“你们什么意思?”立时就有宋家人听不过去,大声质问。
“就看笑话的意思呗哈哈哈哈哈”
“你们找干架呢?”有姓宋的汉子开始撸袖子了。
“够了,都别闹了!”宋阿伯吼了一声,这是干嘛呢?这不是被许家村的人看笑话嘛?
宋阿伯不仅年龄是宋家人里最大的,他做人做事厚道,别人都会敬他一分,大家还是愿意听宋阿伯的话的,一时间宋家人那几个吵嘴的人还真都收声了。
而元香这边听完宋良贵的话,嘴角笑意更深,语气轻飘飘的,“这么说,大伯你是承认拿了我家的粮了?”
许里正也不明白,刚刚还是偷盗事件,现在怎么又变成代领粮食了?
这是在闹什么呢?一时都被他们搞得有点糊涂了。
他瞥了眼刚刚找出来的手里的簿册,伸手翻了翻,当初为了省事,谁来领粮食就会在他的名字上做个记号,这账册上宋元香跟宋良贵的名字都有记号,说明他们确实领完粮了。
至于宋良贵说的他代领了这女娃家的粮,他好像有点印象。
当时这宋良贵说她家侄女年纪小,家里就剩两个不到十岁的娃儿了,这逃难路上又亏了身子体弱得不行。
他念着既然他们是一家人,两斗粮食确实不是一个小姑娘能扛回去的,这才同意让宋良贵一起领回去。
谁能想这有手有脚的汉子竟然会做出这种事?
至于他口中说的什么不小心忘记了,许里长是一个字都不信。
而宋良贵听着元香的问话,虽然心里觉得怪怪的,感觉承认了就是跳进坑了一样。
但现在也由不得他否认了,刚刚自己都说出口了,她家的救济粮在他家。
宋良贵扯着笑,跟个没事人一样,努力把这件事当做就是因为健忘造成的误会,安抚道:
“是啊,误会一场,粮等大伯回家就拿给你。”
元香语气很是遗憾,“哎,大伯你不知道么?这可是官粮,朝廷拨下的粮食,若有人擅自占有,可是要送官论罪的。”
“正好,今天县里来人了,我去说道说道吧。”
“啥?送官?有这么严重么?”宋良贵听这小姑娘的话有些不相信,自己没偷没抢,不过是晚了几天还她能有什么事儿?
不过见元香一幅振振有词的样子,又说这是官家的粮,他一下子倒是有些摸不准了。
他不由地看向此处最有威望、最懂当地条例的人——许里长。
许里长闻言也有些诧异地看了看宋元香,她说要报官?还要送官论罪?
为了这种事情去麻烦县里的老爷们他是不乐意的,这不显得自己无能么?这些纠纷都处理不好?
虽说这官粮的事儿确实比其他的事儿性质要严重,但是他们这事儿吧还比较复杂。
他垂下眼沉思了片刻,先不说官府的县太爷管不管这事儿,要是真是这宋良贵代领粮的话,因为他俩的亲戚关系,加上如果后续这宋良贵还了粮,宋元香家看着也没什么损失。
真闹到了官府面前,顶多是斥责这人两声。
不过因为自己的失误,自己肯定也要被数落了,发粮食的时候怎么就允许这个宋良贵代领的呢?最起码也要让这个宋良贵带着正主一起来领啊?
他现在就是后悔,一时想把这粮尽快发完省事儿,没想到竟闹出了这种事儿。
不过又一想,怎么能怪他呢?明显是这个宋良贵存着心呢,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搞事儿,他现在说的什么忘了给粮,许里长觉得这人真是厚脸皮,嘿,蒙谁呢?
他越想越恼火,这人是憋着坏故意拖自己下水呢。
于是许里长当下也有意先吓唬他一下,替这女娃出了这口气,至少得让宋良贵把粮给还回来。
然后再劝劝她,你看,粮反正你也拿到了,这点事情就不要报官了,报官你也也得不着什么好,报官是很吓人的。
于是他捋了捋的胡子,点头认可了元香的话,沉声道:
“私吞官粮可是大罪!轻则罚银,重则要吃牢饭的!”
“啥?吃牢饭?我没有哇!我冤枉啊!”这宋良贵听许里长都这么说了,当下就被吓破了胆,脸色煞白,竟开始喊起了冤。
江翠娥她哪经历过这个,听到自家男人要吃牢饭,那自己怎么办?这代领粮的主意还是她给宋良贵出的呢,那自己是不是也要去县衙啊?
听说去了县衙的人就没有囫囵完整回来的,像他们这样的升斗小民,上公堂回县太爷的问话,都是要先打一顿板子的。
她吓得说话声音都开始颤起来了,摇了摇白着脸的宋良贵,“你去给元香好好说说呗,让她别报官了,咱们把东西还了不就行了么?”
他见元香冷着一张脸充耳不闻的样子,连忙赔笑道:“元香啊,咱们是一家人啊,何必闹到那一步啊?”
元香依旧没理他。
宋良贵眼珠子提溜得转,没想到这丫头竟闹得要报官,而且好死不死的县衙里的人今天还到了许家村,要是给她真报成了
他不敢想下去了,现在只有先稳住这个死丫头再说。
忍着手臂的痛,他蹒跚着走了两步凑到元香面前,低声问道:“你说,你要怎么样?这粮就算我借的,现在我还你,这还不行么?”
元香等的就是这个。
她也知道这件事很容易就被定性成家族的内部矛盾,哪怕真到了县衙,很有可能就被他一句搞错了、忘记了给混过去了。
她也不敢保证,宋良贵会受到此地的法律的审判。
既然这样嘛,那就先狠敲他一笔再说!
此时她得逞地笑,“不行哦,大伯你迟了这么多天才还给我粮,借钱还要还利息呢,你说你是借粮?可以是可以,不过这借粮当然也是要利息的,这样吧,除了那两斗粮食,你得多还我一半,一共是三斗粮。”
一口气说完这些,元香冷声地警告,“大伯,我自认我说的这些都是很合理的,你别跟我讨价还价。”
宋良贵听完这还粮食还要多还一斗,瞬间觉得肉痛,咬牙道:“我家哪里来这么多粮食还你?”
元香笑,“没有?那我只好找县里的人问问这偷了粮的人家里没余粮还上了该怎么判?”
“哎?你等一等。”宋良贵知道元香在敲他竹杠,但谁让他有把柄落她手上了呢?
也不知道这小姑娘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厉害了,难道是背后有人给她出的主意?
他知道最近元香跟赵阿婆家走得近,又想起刚刚那陈氏还和自己媳妇吵架,这死丫头啥时候人缘好起来了?
不过现在嘛,虽然他心疼得直抽气,但也只能硬着头皮点头,恨恨道:“好!补就补!”
见他答应得还算爽快,元香又补充了句,“你也别想拖,这些东西我限你半个时辰送到我家,超了时间就别怪我了,大伯”
元香故意将大伯两个字喊得婉转顿挫,眼里尽是威胁之意,听得宋良贵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第32章
下面的人只能看见宋元香跟宋良贵在那边嘀嘀咕咕地不停地说些什么。
金凤怕元香被威胁,就喊了一声,“良贵叔你说啥呢?怕不是威胁人吧?”
二果也一同担忧地看着自己阿姐。
元香意会后给了他一个安心的眼神。
宋良贵难得有被人冤枉的一天,哼了一声,愤怒地想,到底是谁威胁谁啊?
不过现在跟这些人也说不清楚,他就怕元香一时又反悔,便朝底下的人解释,
“好了好了,都跟你们说是误会了,我已经跟元香讲清楚了,没事了没事了。”
众人纷纷去看元香,见她神色如常,虽不知两人达成了什么交易,但元香这个苦主都没意见了,他们也就没再多说什么。
许里长心道:这两人现在是谈妥了?
他们私下能解决好那就再好不过了,他很乐见这样的结果的,至少自己也不用落个失职的名声。
今天重要的事儿还没办呢,许里长便催促道:“既然这样,咱们开始抽签吧,县里已经来人丈量山地了,抽到的号码就是你们分到山地的位置。”
这分地到底还是每个人心中的大事儿,刚刚被元香的事儿打断了,宋家的人一个个又开始紧张担心起来。
元香知道刚刚许里长是故意顺着自己的话往下说,这宋良贵才吓破胆就范的,也算是他帮了自己一把。
为了还他一个人情,她就主动去抽签了。
许里长见终于有人来抽了,把签筒抖了抖。
元香随意地抽了一张,看了看签子上的号数,开口说了一声:“是壹号地。”
“壹号地在哪儿?这地咋样啊?”
“谁知道呢?现在谁都不知道。”
见第一张签被人抽了,也没什么特殊的状况发生,大家慢慢就安心了,开了个头后陆续有人上前去抽签。
“哎?我这肆号地是在哪儿啊?”
“我是伍号地,那咱们的地是连着的吧。”
宋良贵的手还疼呢,刚刚心里有事儿害怕得紧,一时都顾不上自己的手。
他捂着手慢慢地下了台阶,江翠娥立马过来扶住他,顺势问起了元香咋答应他们的,这才知道他们要赔偿的事儿。
“什么,咋要赔这么多?你是咋跟她说的?”江翠娥急声问,这男人办事咋这么不靠谱呢?跟自己家侄女谈着谈着咋还要赔东西了?还限时半个时辰?
这是土匪呢?她去哪儿弄多的粮食去?
宋良贵见这个婆娘还敢埋怨自己,刚刚自己都在那死丫头面前伏低做小了,她干什么了?再说了,还不是因为她当时撺掇着自己,才搞了这么件事出来?
简直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他瞪着眼,朝她低吼:“那咋办?你说咋办?走,要不咱们跟她一起去县衙?让县太爷问问到底是谁先说把她家粮给抢过来的?”
江翠娥心里发虚,便不再多问了,心道算了,认栽就认栽吧。
头面那东西她还没来得及当,还她就是了,自己还嫌死人的东西不吉利呢,至于多出来要还的一斗粮食,要么去借,要么另外去买。
“我去抽签了,你回家去准备那死丫头要的东西。”宋良贵见大家都去抽了,怕自己去得太晚了抽不上好签,那损失就更大了。
等到终于轮到他的时候,许里长冷冷地扫了他一眼,眼里尽是怒气。
他对这个宋良贵没啥好感,一想到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搞这些小动作他就来气!
原本想着这些难民背井离乡走到这儿也是不容易,没想到他还存心给自己找不痛快呢!刁民、刁民一个!
这签子是他跟家里人亲手用竹片做的,虽不是每张签都能认出来,但是其中一张玖号签他是知道的,跟其他的签子不同,竹片的头上有很小的一块暗灰色的痕迹。
玖号嘛,不用想也知道这是最末的一块地,首先离水源地肯定是最远的,当时他还跟自家儿子打趣过看今天哪个倒霉蛋会抽到这块地。
现在嘛,这个倒霉蛋来了。
宋良贵这时已经伸手往签筒里去了。
许里长眯了眯眼,冷哼一声,突然把手里的签筒有意地重新抖了抖,于是那张带印记的签子就抖到了宋良贵正前方。
宋良贵原本打算稳妥一点,抽签筒的中间一张,正要抽呢却发现签突然动起来了,然后他要抽的那张混入其中找不见了。
他抬头看了许里长一眼,讨好得笑,“里长,我刚正准备抽呢。”
许里长冷笑一声,“哦,是么?真不凑巧,那你继续抽吧。”
宋良贵点点头,这次他还打算抽最中间的一张,正准备拿呢,许里长又重新抖了抖,把签子重新打乱,不过那张最差的签子还是转到了宋良贵面前。
宋良贵皱眉,这里长是干嘛呢?还让不让人抽了?
两次都没抽到中间的那张,他都觉得有点不吉利。
所以这次他也不想抽中间的了,就抽了离自己最近的一张签子。
他仔细看上面的签号,正是玖号地。
“玖号?这不是最末的一块地么?”宋良贵直觉这不是啥好的数字,还想趁人不注意重新抽一张,
但抽签筒早被许里长收了回去,肃着脸道:“一个人只能抽一次!”又迅速在簿册上登记玖号地的归属人——宋良贵。
后面的人也在催他,“下去吧,该换别人抽了。”
宋良贵撇撇嘴,心道今天肯定是个倒霉日子,然后悻悻地下去了。
果真,江翠娥知道宋良贵抽到的是玖号地立马就垮了脸,这最末的一块地能是什么好地方?自家男人这手气真是倒霉催的。
不过这话她现在可不敢当着他的面说,这人正在气头上呢。
自己气也挺不顺的,但一想到崔连良贵说的半个时辰,便紧赶慢赶地回家了。
许里长这边在簿册上也已经记录完了,“好了,既然大家都抽完签了,现在跟我去后山,去认认你们的地去吧。”
二果立马问元香:“阿姐,大伯刚刚跟你说什么了?他有没有欺负你?”
元香笑:“你大伯答应除了要还我们二斗救济粮,另外还多赔咱们一斗粮食呢。”
“真的?他吃错药了?”二果当然不信大伯是突然醒悟了,只当他当着大家伙的面被阿姐揭穿了,他怕丢脸,所以才说要还的。
“真的,等你回家看就知道了。”元香自信道。
她嘴角挂着温和的笑,目光沉静地看着他,让人觉得心里安定,二果觉得这样子的阿姐无论她说什么他都会相信她的。
不过刚刚大伯阴沉着一张脸,撸了袖子靠近阿姐想要拉她下来的时候真的把他吓到了,当时幸好有那个人
二果朝阿允那边看了一眼,他还是静静地跟着阿姐后面,脸上没什么表情,好像刚刚的事情没发生过一般。
以前在家的时候二果还很烦他,觉得他人傻乎乎的,话都不会说几句,外加还是个吃白饭的,吃的还是他们家的白饭。
但是今天就是这个傻子,竟然能一只手就制住大伯,以前那么凶神恶煞的大伯还当场跟他求饶来着
他默默地握紧了拳头,再望向阿允的眼神里多了几分悄然滋生的崇拜。
要是自己再高一点再强壮一点就好了,那个时候他也可以打败大伯,不让他欺负他们几个。
三喜听到阿姐说娘的东西也被要回来了,她知道自家的东西被大伯拿去了不少,不,是很多,自然是很高兴。
元香这才注意到边上的阿允,见他闲闲抱臂站着,刚刚还是她第一次看阿允跟人动手,虽说是宋良贵先居心不良吧,当下阿允擒住他也无可厚非。
但她还是得跟他好好谈谈如何正确使用武力这个话题。
要知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今天不跟他讲清楚了,以后要是他因为身手好,被别人给利用了可怎么办?
她组织了下语言,开口的时候话说得很慢,
“阿允,刚刚那个人是个坏蛋,所以你拿住他没问题,但是以后不能对好人动手哦,尤其是那些无辜善良的人,知道吗?”
而且吧,她毕竟是个现代人,从小受的教育是惯用暴力解决问题不好,暴力只会唤醒更多暴力。
“还有,”元香顿了顿,早间的阳光此时透过树梢,斑驳的树影洒在俩人脸上,微风轻拂,恰好卷起她几缕碎发。
只见她右手握拳,伸到他面前晃了晃,眼神带点戏谑但又很柔和,他疑惑的目光也跟着她移动。
然后她举起的拳头重重地砸向自己。
出乎她意料的是,阿允突然伸手,稳稳地接住了她的拳头。
温热又陌生的触感传来,张开的掌心有股强劲的力量,但并不粗暴,甚至有些克制。
元香突然觉得有点烫,迅速把手缩了回去。
她微微眯起眼,不解地看向他。
阿允没说话,只是看着自己空荡荡的掌心。
被他这么一打岔,她都觉得自己完全没有了一开始讲道理的气势,原本她打自己,是想告诉他,如果不善用武力,那么拳头也有可能砸向她这样的无辜普通人。
现在只好作个总结,“拳头是不能解决所有问题的,你能明白吗?”
阿允微抬眼,看了看她的手,又看了看她的脸,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在边上一直听着的二果嘴唇动了动,心道,可有些时候光靠讲道理也没用,不然自家以前也不会被大伯家欺负得那么惨了。
第33章
他们一行人跟着许里长往后山的方向走着。
哪家抽到了几号地都了解完了以后,这些人开始对他们队伍里突然多出来的一个人很感兴趣。
要知道他们现在人在许家村,虽说落户了吧,但毕竟还是别人的地盘,当然是自己人越多越好了。
“哎?兄弟,你哪里人啊?他们说你是元香亲戚?我咋没见过你?”两个十四五六的小伙子一边说着话,一边就一左一右地搭上了阿允的肩膀。
说话的人是宋长根家的两个儿子,宋阿开和宋阿来。
两人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他们刚刚可都瞧见了,这人动作快得简直像一道影子,就用一只手就把宋良贵给钳住了,一只手,一只手啊,这宋良贵也是正值壮年的汉子,如果是他们俩的话,两人一起上才有把握将他给制住。
要不是碍着宋良贵还在场呢,他俩都要公开替这人叫好了,现在正好找着机会问问。
阿允不适地皱眉,很想把肩上的重量给甩下来,加上这俩人身上的味道还有点臭臭的,他很不喜欢。
不过他想着刚刚元香的话,不能随便跟人动手,尤其是不能跟好人动手
他扫了左右这两人一眼,因为无法判断他们人的好坏,只好按下不动。
见阿允不说话,这两人便使劲地夸他,“嘿,兄弟,你刚刚可真厉害,你能一个打十个吗?”
“刚刚你用的什么招?教教我们呗。”
阿允听到的第一个问题是能不能打十个?他认真想了想,再开口的时候语气笃定,
“十个,他,可以打。”
说完他还伸了一根手指,指了指前面。
宋阿开和宋阿来顺着他指的方向看了过去,正是走在前面的宋良贵。
两人当即愣了愣,对视了一眼后发出一阵爆笑声,宋阿来心道这人真有种,话说的是真不怕得罪人。
作为哥哥的宋阿开,却是看出了阿允的几分不对劲儿。
这人虽然身手跟体格都像成年人吧,却不像什么能人异士,倒像个刚刚学会说话的孩子?
二果见这两人缠着阿允问东问西的,他怕阿允答不上来他们会嘲笑他,就跑到他们边上,用自己的身体挤开了左边的宋阿开,然后自己站到了阿允的边上。
二果撇着嘴,不太高兴,“你们别烦我阿允哥哥了!”
元香听到二果的话,既惊讶又觉得好笑,挑眉问道:“阿允哥哥?”
要知道二果在家里可是连阿允的名字都不叫,直接那个人来那个人去的。
被阿姐这么一问,二果脸有些红,不过还是强撑着嘴硬道:“他比我年龄大,我本来就应该叫他哥哥啊。”
虽然不知道二果怎么突然卡开窍讲礼貌了,元香点点头,赞许道:“你说的没错,是该喊哥哥。”
她又看了看边上的宋阿开跟宋阿来,其中宋阿开还一直上上下下地打量着阿允。
为避免这些人问出更多奇怪的问题,元香便直言道:“阿允脑子受过伤,所以说话可能跟常人有些不一样。”
“啊?”
“什么?”
宋阿开跟阿来异口同声道。
二果见这两人大惊小怪的样子,哼了一声,十分看不过眼。
他俩包括周遭的人不可置信地看看元香,又看看毫无所知的阿允,这么大好一个年轻人竟然脑子坏了?
有人低声叹息,有人眼中神色复杂。
宋阿开看向阿允的眼神里多了一分同情,不过转念一想,他身手这么好,羡慕都来不及呢。
阿来仍旧搭着阿允的肩膀,他是更觉得这人厉害了,脑子坏了还能这么强!
他拍着自己的胸脯道:“阿允兄弟来了我们这儿就是我兄弟,以后我罩着他!”
宋良贵走在队伍前头,他放缓了脚步,就是为了听这三小子是不是在说他的坏话。
嘿,果不其然!
哼,刚刚要不是那个像鬼影出没的人在背后偷袭他,自己能被他给一招制住?
想想自己都觉得丢脸丢大发了,被自己的侄女拿捏了不说,现在还要被这些村里的小辈们嘲笑了?
还有,刚刚那人跟元香是什么关系?这人哪来的?不会是她的相好的吧?
又模模糊糊听到元香说这人什么脑子受过伤,嘁,那不就是傻子?自己被一个傻子给打了?
都说傻子力气大,他就说呢!怪不得!
元香肯定就是故意找个傻子对付自己的。
宋良贵今日明抢元香的粮不成,还赔了自家的粮,心里正憋着气呢。
他偷偷回头瞟了一眼元香那儿,看着宋阿开跟阿来这俩个傻小子乐呵呵地捧着那个傻子,越看越看不过眼,心道,你们给我等着瞧,总有败我手上的时候。
就这么说着话打着岔,一行人来到了许家村的后山脚下。
青黛色的山脊连绵起伏,从山脚下往上看,山体挺拔峻峭,山峦耸立,岩壁上还有山泉水蜿蜒而下。
亲眼见到这岩壁上的泉水,大家的心才算是安定了点。
山上有水的话那就最好不够了,真要开荒的话,他们可以挖坑储水灌田,总比人力挑上去的要省力得多。
此次许家村出了两个山头的地给他们。
县里确实派了人来,县衙里身穿皂衣的差役们拿着绳子跟用红线标注着寸尺的竹竿正丈量着山地。
此时日头慢慢高了,在山坡地上有林荫挡着倒还阴凉,这坐在大太阳底下喝着茶的县里来的白师爷倒是被日晒得足足的。
许里长唯恐怠慢县衙里来的人,所以早早就派了自己的大儿子许文彬来招呼他。
哪怕是一个没有正式官职的师爷,到底是能在县太爷面前说得上话的人,那也是得罪不起的。
但此时见白师爷皱着眉眯着眼,举着手里的扇子挡那恼人的日光,许文彬又在边上闲闲站着,他顿感自己儿子不懂事。
许里长连忙快走几步迎上去,“哎呀,这么大的日头,白师爷可是觉得太晒了?文彬,快去叫上几个人搭个竹棚给师爷遮阳。”
又赔罪道:“犬子不懂事理,怠慢白师爷了,您别跟这小子计较,咱们村里的事情还劳您这么一大早特意跑一趟,您也是辛苦了。”
许文彬也是不忿得很,要不是今日正好碰上县学休沐的日子,他才不耐去招呼这什么劳什子师爷呢。
不过既然父亲发了话,他也只好应了,然后不情不愿地喊人去搭竹棚了。
白师爷微微眯眼,看着眼前这个老丈,心里冷哼,他早知道县里的这个许家村穷得很,这些农人能拿得出什么好东西招呼他,不过就是一碗苦茶水罢了。
不过这老丈有句话说得不错,他也觉得自己辛苦啊,就这点事还要他亲自跑一趟,谁让新来的县令做事较真呢?啥事都要亲力亲为,要不这种事情派底下的几个人干完就行了。
还非得派自己下来监工。
说什么防备难民聚众捣乱,前几天就有其他村的难民因为对分到的地不满,当场寻衅闹事的。
不过好在现在县里不接受其他地方的难民了,处理好这里的事,他还要去其他地方赶下一个场。
许里长这是已经将认领山地的人员名单交了上去。
他又见到地上的农具和鼓鼓囊囊的几大袋子,殷勤问道:“师爷,可需要我将这些东西分发给他们?”
宋氏一行人早就看到地上堆着的农具和袋子,他们猜是种子,心里雀跃高兴地很。
“等一下。”白师爷呷了一口茶,缓缓说道。
而元香却望着眼前的两个山头,若有所思。
第34章
这两个山头,从山顶到山腰的部分坡度很大,可以说是十分陡峭,山腰往下坡度才慢慢变缓,这也就意味着上面这部分的山地基本可以略去。
要是没有大型机械化设备,在上面种地也太危险了。
但这么一来的话,十亩的地能用上的其实也就差不多五亩。
元香能想到这个问题,其他人也都是常年种地的人,自然也是想到了。
他们看着那陡峭的山顶,不少人开始小声嘀咕,
“这要是让咱们开荒,最多也只能开一半的地啊。”
“对啊,而且这种山地能产多少粮食还不好说”
人口少的像元香家能分到十亩地,现在只剩下五亩了,人口多的像一些人家能分到四五十亩的,这一下子就去了一半只剩二三十亩了,地里有多少收成先不提,但这分到的地直接缩水了一半,这还怎么能养活一大家子人啊
等算清楚这笔账之后,众人面上都浮上一层忧色。
这时宋家有人直接走到山脚下弯腰抓了一把土,在手里捏了一下,泥土板结在一块,还有砂砾混杂其中,真要能种出粮食怕是得费上好一番功夫。
“这地”那汉子将捏散的土拿回去给大家伙儿看,沉声道,“这土,怕是种不了水稻了。”
大家伙儿都围过来看,是啊,水稻喜温喜湿,还需要土壤肥沃,就手里这样的土怎么能种水稻呢?
原本还算欢喜的众人等了解了真实情况后,一个个地只能低着头无奈地叹气。
这荒地真能开成吗?
“哎呦,乡亲们,你们当然还可以选择不开荒,找找其他的路子。”
这时,一道低沉浑厚的中年男子声音突然插.进来,众人抬眼望去,只见一由四个家丁抬着的竹椅晃晃悠悠地在他们面前慢慢停下,然后一大腹便便的男人走了下来。
他一身墨绿绸缎长袍,长袍下摆绣着金丝宝相云纹,金丝线在阳光下晃动耀眼熠熠生辉,一看就很是财大气粗。
这人边走过来边小心避开地上的污泥,走到宋家的人面前后先扫了大家一眼,再开口时带着狡黠的笑,
“这开荒啊,哪是聪明人会做的事儿?地薄出粮又少,依我看,各位何必自讨苦吃?”
许里长一边寻思这位主怎么来了这儿?一边过来给大家介绍,“这位是钱老爷,附近的地主老爷。”
元香看着这人绸缎衣袍下隆起的大肚子,心道这也太地主形象了吧,影视剧诚不欺我。
人群里一阵沉默,不知道这位地主老爷突然出现还跟他们这些人搭话是要干啥。
这时宋阿伯上前见了礼,恭敬地问出了大家最想问的,“不知这位老爷说的其他路子是指?”
钱老爷听了笑意更深,“我虽不是许家村的,但你们既然来了这儿,那咱们也算是乡里乡亲,”
他眯着眼笑,说出的话仿佛施舍一般,
“我有良田几百亩,要不你们就做我的佃农?地租嘛,便宜地很,七成归我,剩下的三成归你们,我还可以无偿提供耕牛农具供你们使用。”
“什么?佃农?还七三分成?”宋家有人直接惊呼出声。
在他们老家那些没地的人自然也有做佃农的,不过地租大多是六四分成,佃农六成,地主四成,那得是极好的良田沃土才会是五五成,现在这位钱老爷张口就是七三分成!
“怎么样?总比开这劳什子的荒地要来得有保障吧?”钱老爷继续道,“很可能,你们在这山地上忙活了一整年,到头来一场空啥都捞不着。”
一边的许里长闻言皱眉,心里觉得奇怪,这山地划分的名单已经登记好,怎么又冒出个来寻佃户的钱老爷呢?
至于钱老爷的话,说什么地租七三分成?明明他现在的佃农是五五分成来着。
简直是趁火打劫!
他转过头去瞧白师爷,见他似是没听到钱老爷的话一般,连个眼神都没给。
许里长就有些纳闷白师爷的态度了。
这里面的弯弯绕绕他一时有些摸不清,决定先等等看看状况再行事。
他这时庆幸刚刚把自己儿子给支走了,不然这个楞头小子看不懂别人眼色不知道又要闹出什么事情来。
大伙儿还在震惊这钱老爷说的七三分成,要是他们真去做佃农,这意味着辛苦一整年,绝大部分的收成都要拱手让出,这些收成能不能让他们温饱还难说。
但若不答应,他们能靠眼前这些无人开垦的山地能熬过今年的饥荒吗?
这两条路看着都很难走啊。
更要紧的是,他们这些人在老家的时候可都是自耕农,家家都是有田地的,真要去做别人的佃农,一辈子为了别人家的收成忙活,感觉活着都没什么指望了。
一时间大家都围在一起,心急地商讨着他们的出路。
元香则往路边上站着的差役那儿走了过去。
她嘴角带着笑,指了指地上,“这位差役大哥,我能看下这袋子里的种子么?”
原本说要分农具跟种子的差役们,在钱老爷来了以后不知为何动作都停了下来。
这差役也不知道自己手里的活儿为什么突然被叫了停,原本等发完农具跟种子,量好山地,划分的的界碑一放,许家村这里就算完事了,他们还要去下一个村子呢。
这大太阳底下多晒一会儿就难受,让人心生烦闷。
这时见一十四五的小姑娘过来跟他说话,小姑娘身上一袭浅青色的布裙,虽然旧却洗得极为干净,一双眸子亮得如一汪幽泉,说话声音轻轻柔柔的,听着都感觉让人清爽,心头的躁意也减了几分。
对于她这不合规矩的要求,这差役就这么答应了。
元香道了谢,然后蹲下来打开袋子看了看,里面种子还挺多,除了像稻种、栗米种、大豆这些粮食种之外,还有一些常见的菜种,像什么菘菜、胡瓜、茄子等。
对于县里准备的这份种子袋,元香认为还是比较用心的,是真正为着他们这些要在山地上开荒的人考虑过的。
钱老爷见面前的这些难民们一时也没给个准话,他还在边上大声催着,话语里透着不耐,
“我这可是看在乡亲们的份上,若再迟些,等春上的种子都下了,可轮不到你们了。”
“钱老爷,这是关乎一家子生计的大事情,还请容许大家伙们多些时间商量一下吧。”宋阿伯闻言,躬着身子恳切地哀求道。
两条关乎命运的路都不好走,一时间宋阿伯也做不了主,有几个汉子蹲在地上发愁地挠头,眼里是难以掩饰的苦涩和不甘,有几个妇人更是在默默地低头垂泪。
他们不明白,只是想有一口饭吃,咋的就这么难了呢?
元香看了那钱老爷一眼,虽然他嘴角带笑,但冰冷地没有一丝善意,眼神里是明晃晃地傲慢和贪婪,逼迫着这些因为生计问题而发愁的可怜人们。
这让她心头涌上一股怒火。
他们只是为了一口吃的,为了活着而已,不应该这样。
元香这时走到宋阿伯跟前,跟他说了自己刚看到的,
“宋阿伯,我看事情没那么糟,我刚去看了,这县里发给咱们的种子袋里有稻种、栗米种还有大豆种。”
她特意在最后的“大豆种”三个字上强调了下。
听元香这么说,宋阿伯原本黯淡的眼睛倏而一亮,说话的声音都有些颤抖,“真的?真有大豆种子?”
“您看。”元香点点头,然后在宋阿伯面前抬起手掌,一粒黄澄澄、圆润饱满的大豆种子完完整整地躺在她的手心里,仿佛也闪耀着希望的光芒。
宋阿伯看着这颗大豆种子,心道对啊,他真是钻牛角尖了。
因为以前每家都要交税粮,所以家家户户春播必定会种稻子,稻子的收成上交一部分,剩下的自家作粮食跟来年的种子,这是老习惯了。
所以现在下意识地觉得在山地上也得种喜水的稻子。
但现在他们可以三年不用交税了啊,只要管好自家的温饱就行了。
他当然知道元香特意提这大豆是什么意思,对,山地种大豆,总比种稻子来得好!
大豆耐旱耐贫瘠,根系扎得深,就算是山地,也能养活它。
边上围着的人自然也听到了元香的话,也凑过来看她手里的大豆种。
“可是大豆就算长得再好,一亩地也收不了多少粮,要是碰上什么意外的天灾,这结荚就更少了。”有人还是忧虑。
这话如同一盆冷水,浇灭了不少人刚刚涌上来的欢喜劲儿。
是的,人食五谷,五谷即是稻黍稷麦菽,其中菽(大豆)排最末不是没有道理的。
在没有稻子出现的时代,大豆也曾经做过一段时间人类的主食,但现在大豆逐渐退出粮食这一赛道,除了豆饭难吃有股豆腥味、豆子难消化之外,还有个原因是,这里大豆的收成可远比不上稻谷。
这个年代,如果说一亩良田,稻谷的收成能到四百斤左右,而大豆撑死了也只能有一半的产量,更别说有些地方能实现水稻一年两熟制,这差距可能就更大了。
他们说的元香大都认可,不过,种大豆还有另外的好处,她缓缓道:
“大豆能养地,正适合开荒,一茬不够就种两茬,最晚明年,明年的田地肯定能有个好底子,到时候再种粮食,收成不会差。”
大豆养地?他们在地里种地的经验是大豆可以跟桑麻混种,这样混种的作物收成都能提高些,倒不知是大豆能养地的原因。
元香以前在学校试验田种地的时候就轮作过大豆。
豆科类的植物其实都点了个技能,它们长长的根系会吸引土壤中的固氮菌,这些固氮菌再吸收氮气能生产氮肥,而氮肥正好能改善土壤贫瘠,所以有豆类改土的说法。
“事在人为,除了给人作佃农,咱们不是没有活路。”她的声音不大,视线扫过大家,眼神却很坚定。
白师爷这时抬眼瞧了混在这群衣衫褴褛的难民中的元香一眼。
刚去招呼人搭棚子的许文彬也过了来,见这群姓宋的围成一团,一年轻姑娘站在他们中间,像一根挺立的青竹,无畏又掷地有声地说着“事在人为”。
他虽不知发生了何事,但眼底还是闪过一抹惊叹。
而正陷入两难的宋家人们,心里都有一个疑问,该相信一个女娃的话吗?
他们此时大多数人都望向宋阿伯,等待着他的决断。
第35章
宋阿伯没有立即说话,他深邃的目光在元香身上停留了好久。
诚如这女娃所说,现在有种子,有地,还有水源,只要他们肯花功夫,最后这片土地能种出东西来不是没有希望。
一有了这个念头,他只觉得心里热热的,挺直了背脊抬眼瞧着大家伙儿,声音比之刚刚更显郑重,
“是啊,咱们走了那么远的路来这里,什么苦都吃过了,现在既然有地种了,那就拼一把,只要舍得下力气,再差的土也能种出东西来。”
他的话落下,原本就有不少人不愿做佃农的人立刻接着道:
“为自己争一口气,咱们未必活不下去!真做了佃农,那可是世世代代都难翻身了啊。”
见宋阿伯这个主心骨都这么说了,刚刚那股不甘的火苗都燃起来了,大家表情逐渐坚定,“好,干就干,就是把命吊在裤腰带上也要拼了!”
刚刚在一起掉眼泪的妇人这时也不哭了,抹了把泪道,“我不做佃户,我愿意开荒地!”
愤懑又激昂的情绪在众人间蔓延。
而元香提出让大家种大豆的另外一个原因就是,大豆作为主食可能不是那么完美,但是作为副食来说的话,那它强悍得简直是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的六边形战士!
现在这个时代,豆制品还远没有后世多,像豆豉、豆酱、酱油、豆团、豆芽、豆粥、豆糕这些是已经在市面上出现了,但其他的豆腐、豆油、豆浆、腐乳、腐竹这些在这里都还没影呢。
种了大豆以后,他们完全可以做这些豆制品。
她甚至还想着,县里因为他们这些人不挨饿的缘故,所以发给他们的都是些粮食作物种子,那以后山上是不是能种植些经济作物呢?像是山楂树、酸枣树、核桃树、药材这些都是不需要太多人力投入就能长成的作物。
她畅想着山地以后的投入使用计划。
“疯了这些人全都疯了”宋良贵双手抱胸看着他们,脸上满是不可置信。
他原本因为刚刚的事儿面上有些过不去,所以到现在都没发表什么意见,但现在他听大家说什么把命吊在裤带上也要拼一把,还是元香这丫头撺掇的。
真当这山地是随随便便就能开荒,就能出粮的?而且他才不要吃什么难吃得要死的豆饭呢,他要吃稻谷做的米饭。
见自己的族人一个个地跟突然打了鸡血一般,宋良贵觉得这些人真是疯了,要是最后在这荒地上颗粒无收,到时候他可不会借粮给他们的。
“钱老爷,我愿意,我愿意赁田!”他小跑步屁颠屁颠地跑到钱老爷面前大声喊。
七三分怎么了?起码自己能有口饭吃,他可不陪他们疯。
其实还有一个原因就是,他抽到的是玖号地,他刚看了,就是两个山头里最末的一块地,离此处的水源远得很呢,简直是荒地中的荒地,还不如赁田当佃农去。
宋家的人见宋良贵跑着喊要赁地,大家伙儿刚决定了要一起开荒,却有个人反其道而行,无疑就跟队伍里出了叛徒一般,一时脸色都很难看。
钱老爷脸上也不好看,到现在这些人里面也只一个人回应他,这跟他最开始的预估相差太远了,他满脸不悦地道:
“怎么?你们其他人真准备去开荒?”
“谢过钱老爷的好意了。”宋阿伯没再多说什么,这就算是拒绝了。
钱老爷见这些人是吃了秤砣铁了心了,他重重地哼了一声,语带讥讽,“好啊,钱某人的好意你们不要,等后悔了可没回头路走。”
说完把袖子一甩,转身就走,临走前还朝白师爷那边看了一眼。
白师爷面无表情地朝他挥了挥手。
这意思是让他走?
钱文寿冷笑一声,好个白师爷,这人做事真是滑不溜手。
今日他来这儿本是信心满满的,这些没地、背井离乡的难民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成了他的佃农,收多少租子还不是他一句话的事儿?
七成的租子,要比现在的他给别人多两成啊,真成了,他就立马把现在他地里的那些佃农给换掉。
而他之所以敢这么干,还不是这白师爷也要从里面抽一成租子作好处费?
原本他们说好的是,到时他先说来给自己的田收佃农,白师爷在边上帮腔这村子里的山地有多荒,种上一年很大可能就颗粒无收。
外地人,在这里又没跟脚,被这么一吓唬可不就上钩了?
谁能想到?这些人竟然宁肯去那穷山沟里刨食,也不愿乖乖听话。
还有这白师爷,也不知道是怎么了?自他来之后,人都没过来吭都没吭一声竟当了个甩手掌柜。
钱文寿越想越生气,冲着跟在他身后的宋良贵道:“跟我走。”
宋元贵立马“哎”了一声,然后紧紧跟着这摇摇晃晃又肥硕的身子走了。
而被钱文寿不待见的白师爷喝着杯子里的苦茶水,自那站在那群跟乞丐似的难民群里的小农女都能说出什么种大豆不是不能活的话,就知道这群人不是那么好糊弄的。
当下他也就决定不出面,免得事情不成好处没拿到还惹了一身腥。
许里长见钱文寿走了,再看日头更高了晒得人都要睁不开眼,便又招呼着差役们把地上的东西分发给大家。
这次他特别留意观察了宋元香一会儿。
元香正跟宋阿伯还有几个汉子们不停地说着什么,她的个子小只能到这些人的肩膀处,他们就低着头凑过来听她说话。
不得不说,这个女娃今日倒是屡屡让许怀德惊讶。
一开始她喊着被盗了粮要报官,后来虽然看似被宋良贵还有自己的助力把人给劝回去了,但现在回头仔细想来,明明是她一步步地引着他们来满足她的要求。
虽然不知道她跟宋良贵最后达成了什么交易,但他想着宋元香反正肯定是不会吃亏的。
还有刚刚那幕,两难的境况下,这个姑娘家没有丝毫犹豫,自己站出来,不但能在短时间内找到另外的解决办法,并且成功说服那么多比她大比她更有生活经验她的长辈。
虽然他也不知道这些人的开垦山地的结局会如何,但是这姑娘的胆识和谋略让他今日确实有点刮目相看。
他心里也明白,刚刚那局面已经不是靠求别人能解决的了,可这姑娘家说得对,事在人为,光跪着求活路是等不来出路的。
他想要是有一天自己处在这些人的境地,可能都做不到这姑娘今日那么硬气。
许怀德心里暗暗点头。
另一边的许文彬已经搞清楚了他离开这段时间发生了啥,钱文寿又怎么会来许家村之后,他虽然不知道钱文寿是跟白师爷是早就串通好的,但心里是越发瞧不上这白师爷。
师爷虽然不吃皇粮,但眼看着百姓被这么欺侮,就坐在那儿边喝茶边袖手旁观?
真是不知所谓!
而他叫来的两个许家村的汉子这时候还在等着他给派活呢。
“文彬,这棚子还搭不搭?搭哪啊?”他们问。
许文彬肃着一张脸摆手,“不搭了,你们回吧。”
这两汉子不乐意了,“啥?那叫我们来干啥?家里还一堆事呢!”
许文彬心道,现在又没到春耕能有什么事?不都是因为这两人闲在家,自己一喊他们才跟着自己走的?
不过他还是补了句,“行了,待会我打壶酒到你们家请你们喝,这总成了吧?”
这两汉子满意了,点点头,“那也行。”
说完两人便回去了。
许里长过来的时候还没等他问呢,许文斌就直说这棚子他不搭了,要搭也不会给这号人搭。
“你!”许里长他脾气一下子也上来了,想发火又不便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发,便沉着脸手指着他,甩手道:“给我回去!”
许文斌头也没回地就走了。
自己儿子咋就那么愣呢?等回去了定要好好教训!
许里长侧眼往白师爷那边看,好在白师爷好似没注意到此事,还在闲闲地喝茶。
第36章
领完农具跟种子,看完自己抽签抽到的山地所在的位置,宋家的人也就准备回了。
山地的划分是由县里的衙役们丈量好亩数后再用石制的界碑做标记区分的,许里长再三跟他们强调,界碑是万万不能动的,要是谁动了被发现了,吃一顿官司是免不了的。
他们自然不会动,也不敢动。
前段日子别的村子就有过这样的事,有户人家想多占一点别人的地,晚上偷偷把自家的界碑往隔壁挪了挪,但第二天就被隔壁人家发现了,这下好了,两家人吵得是不可开交,还大打出手,这事情闹得不小传得沸沸扬扬,他们自是有所耳闻。
元香抽到的是壹号地,在东边的一个山头那,离山上的水源地不算近也不算远。
金凤家抽到的地就在元香家隔壁。
这边的事情一了,该说大家应该各自家去了,不过这一伙人还是都一路跟着宋阿伯到了他家里。
没办法啊,大家心里都没底啊。
宋阿伯名字是宋善全,因为辈分的原因,元香喊他宋阿伯,而比元香辈分大一辈的人就叫他善全叔了。
宋善全育有二子一女,媳妇早年间因病故去了,大儿子宋同方,大儿媳就是不久前跟江翠娥吵架的陈氏,小儿子宋同良,小儿媳周氏。
他还有个大女儿宋英兰,不过因为嫁得远,两家来往通信很不方便,水灾后,他得到的消息是女儿所在的村子那儿也被洪水淹了,宋英兰已经跟着婆家逃难去了,不过到现在还没有个消息,也不知道大女儿是死是活。
到了宋善全家的院子,陈氏立马从屋子里给宋大山拿了一张矮凳给他坐。
金凤连忙道谢。
“谢啥啊,大山快坐,都站了大半天了。”陈氏道。
宋大山原本是木匠,以前村子里谁家要是想打个桌子凳子的,自己带上材料去大山家就帮你打了,要是手边有趁手的剩下来的木材,甚至连材料都免了。
大家自然都感念他的好。
今天天气格外热,宋大山脸上淌得都是汗,他的另一条腿使不上力,他跟着大家伙儿走了一上午,腿疼得厉害,其实早就有点支撑不住了。
金凤心疼地又是给他擦汗,又是蹲下身子给他揉腿,抱怨道:“让你别来你一定要来,现在累的也是你。”
还在外面呢,大山被金凤揉腿有些不好意思,把她拉起来,笑着道:“真没事儿,你不是经常说许大夫让我下地走走么?今天我一下就走够了。”
金凤嗤得笑了一声,笑完又觉得有些奇怪,以前他可是最讨厌跟他提什么多走走的话,甚至让他拄个拐都被他给强硬地拒绝了,今天倒是自己主动提了?
不过她觉得大山能想通那是大好事儿,他自己有这种想法是再好不过了,也就没再多说什么。
这一大伙儿人聚在宋善全家,为的就是商量以后该怎么办才好。
刚刚他们定了这么大的事儿,没有一个人不觉得现在他们是一条船上的人了。
什么时候开荒,怎么开?种啥?怎么种?
要是以前,这些都不带商量的,自家去干各家的活儿就是了。
但现在大家一起经历了那么些难的事儿,尤其是刚刚,拼着自己的血性硬了一把,现在虽然谈不上后悔,但是还是觉得大家有商有量地一起来心里才有底。
宋善全家呆不了那么多人,他们现在都站院子里,一时间院子里男的女的老的小的,一个个地都等着宋善全开口说话。
这么多人其实也不是所有人心都那么齐,比如宋根苗家,他家别的不多就是孩子多,跟他媳妇林氏生了两个儿子,两个儿子又继续各自生了两儿子。
四个孙子都不小了,都在十二三四五的年纪,俗话说半大小子吃穷老子,宋根苗家分到的救济粮根本不够他们一家吃喝的,哪怕是天天喝稀的,也是不够的,不得不另外去外面买粮。
所以刚刚林氏听到元香说她家粮被偷了的时候心里真是要急死了,恨不得立马回家看看前几日刚买回来粮还在不在,真要是被偷了全家都要去吃西北风。
家里没地,刚来这儿啥都不熟悉,家里男人去镇上也没找到活儿干,一天天地待在家里坐吃山空,他们都要愁死了。
“要不咱们回去求求那个钱老”林氏扯了扯自家男人的袖子,在他耳边小声道。
她想着自家男人多劳力多,赁的田多一些的话自家能留下的收成也多一些,自己跟媳妇们是在家里做绣活补贴家里还是出去做保姆妈子赚份额外的薪水也好,日子再难也应该能活得下去。
要是真跟着他们开垦山地,还不知到底咋样呢?
相比去山地里开荒,林氏觉得还是觉得去赁那钱老爷的田来得实在些。
不过她话还没说完呢,就被宋根苗拧着眉低斥了一声,“说什么胡话呢你?要去你去,别拉着全家!”
林氏见丈夫态度这么坚决,心里来气,哼了一声,撇了撇嘴角不说话了。
其实宋根苗对这开荒地,开的还是山地,这事儿也摸不准。
只不过现在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什么回去求什么钱老爷的话儿,这不是自打脸去当怂蛋了么?
他还要不要面子了?
真要是这么干了得被这些人嚼舌根嚼到死。
他觉得还是跟着大家伙稳妥些,要活一起活,饿死大不了一起饿死。
宋善全也发愁啊,一发愁就犯了烟瘾,才想起自己的烟杆子早丢在了路上,他已经有些时候没旱烟抽了。
这时他想起了元香,哎?对了,元香那女娃呢?要说大家现在能一条心聚在他家的一大半原因就是元香啊。
她说的那句话是什么来着?哦,对了,事在人为。
他就是听了这话觉得要是真去开荒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去他的地主老爷,拿着那么点的租子明显是来坑他们呢。
开荒,就去开荒,开荒怎么了?他都种了那么多年的地儿了,不信就搞不定一块荒地了。
不过现在自家院子里站着这么多人,一个个都还拖家带口的,都眼巴巴地看着他,他倒一时间拿不定主意不知道下一步该干嘛了。
这时宋善全抬起头在乌泱泱的人头里找了找,又喊了声:“元香呢?元香在哪?”
就见一纤细瘦小的身影从人群后头钻了过来,声音清脆,“宋阿伯,我在这儿呢。”
十几岁,还是个女娃,要是在之前可轮不着她在这种场合下说话,但现在不知怎的,宋善全下意识地就想问问这女娃的想法。
他也不怕人笑,只是面上闪过一丝不自然,道:“元香,你来说说吧,咱们现在下一步该咋办?”
大家伙的视线又都落在了元香身上。
元香在走过来的路上其实也在想这个问题,怎么在有限的甚至说是恶劣的环境条件下,最大化地发挥出劳动力和土地的生产力呢?
在她之前生活过的世界,历史书还还真记载过这样一段时期,那个时候百废待兴,人口又多,资源又相对匮乏,跟他们现在的状况很像。
当时为了更加有效地优化资源配置,提高生产效率,走的就是一条集体化的道路。
心中有数后,元香看着站在院子里一张张愁容满面的脸,不急不缓道:“大家先别着急,咱们在做决定之前,先来做一道算数题。”
“算术题?”一时间彼此的目光交汇,大家伙儿都搞不清楚元香忽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都啥时候了,还做算术题?”宋根苗略带不满地小声嘀咕,他是真的急啊,他家那么多口人呐,一家子的口粮都指着那些分到的山地了。
宋善全自然也听到了宋根苗的小声抱怨,他眉一竖,声音一响,“你们就听元香说完,咋滴?根苗你有想法啊?来,来,你过来说,大家伙都跟着你干。”
被点名的宋根苗连连摆手,一脸尴尬,讪笑道:“没,没,我能有啥想法,元香你说,大家都听着呢。”
元香继续道:“这个算术题就是,咱们先得知道,咱们这么多人要混个温饱得需要多少粮食?”
她从院子里抽了根木柴出来,然后在地上画了一个圈,这个圈代表粮食,边画边道:“
首先,一个壮年男子,按一顿吃掉半斤粮算,一年就得550斤粮,妇人在成年男子的口粮上打上个七折,一年是385斤粮,十岁以下的孩子的口粮再打个五折,一年是275斤,那么一个三口之家,如果想要饱腹的话,一年大概就要一千二百斤的粮。”
院子里的人听完元香说的,大多人都点了点头。
他们虽然没具体算过,但是一家人一年要吃多少粮心里大概都是有数的,特别是那些家里管灶上事的婆母儿媳们,心里换算了下觉得元香的算术算得大差不差。
家里的汉子们是要干重体力活的,尤其是农忙的时候,体力消耗大,耗的粮食就更多了,那个时候一般都是男人们吃干的,她们跟孩子吃稀的,就是为了先保证男人们吃饱了,这样下地干活才不会亏了身体。
宋根苗跟他媳妇林氏对看了一眼,像他们家成年男子多,外加算上几个大孙子的话,一年得吃掉个五六千斤粮。
虽然现在他们家分到的地多,但现在地里不是还啥都没有呢,这能不愁么?
还没等他们俩开口抱怨,就听元香已经继续说了,他俩立马闭了嘴仔细听着。
“如果是普通的田地,咱们春播时种大豆,假设一亩地能收到200斤,一年如果能种上两茬,也就是400斤,但咱们现在是刚开荒的山地,打个折,一年算收成300斤。”
她又在刚画的圈边上画了个方形代表田地,在圆圈跟方形中间打了个问号,又道:
“现在大家伙可以算一算,咱们分到的地的收成到时候够不够一家人的吃喝。”
元香这边刚一说完,他们已经开始算起来了。
她自己已经算过一笔账,像她家分到的虽然是十亩地,但能利用起来的也就是五亩地,一年算上收成的话,也就是1500斤。
她家现在多了阿允,她算了下,四口人的口粮差不多要在1500斤左右。
够是够了,但这是非常理想的情况。
大家伙儿也按每家为单位开始算了起来。
“哎呀,我家不够啊,还差500斤粮食呢。”
“我家竟然刚刚好。”
“我家人少,够是够了的。”说这话的人是个寡妇,姓何,家里有个婆婆还有两孩子,大一点的男娃五岁,小一点的女娃才三岁,能用的地在六亩半。
她现在心里有些激动又有些担忧,家里没男人的好处就是需要的粮也少,他们的地是完全能覆盖掉一家子的口粮的。
但是六亩山地呢,家里能干活的也就她跟婆婆,就靠她们俩真能开垦成么?
不过有了确切的数字跟量化好的目标,他们突然觉得要实现全家温饱好像也不是什么天方夜谭的事?
甚至心里有点小庆幸,哎?其实只要大家努努力的话,还是能活下去的对吧?
“可是咱们还要让山地一年每亩产300斤的大豆啊。”在众人希望萌发的时候突然有人插了这么一嘴。
对啊,这是山地啊,还没开垦过的山地,能不能种出东西来还不知道呢,现在还要一亩三百斤?
元香也知道,她的假设是非常理想的情况,而且在这种状况下,有些人家的口粮是够的,有的还有一点缺口,而且越是家里人口多的,成年男子多的,这缺口就越大。
她继续道:“所以,我们现在的目标就是一个,一年内土地亩产至少三百斤。”
她又在地上写了三百这两个字。
众人面上露出难色。
元香笑了笑,又道:“咱们再把亩产300斤的目标分拆,开垦山地比起普通种地来说肯定要更难,必定是要集中大家的力量,不浪费每一寸土地,让它尽可能的产出该有的粮食。
首先,每家每户的情况都是不一样的,有些人家劳力多,而有些人家几乎没劳力,那没劳力的人家他们的地就闲在那儿了吗?”
元香说的这种情况在他们的八户人家里还不少,像是自己家,像是金凤家,还有何寡妇家。
他们也听懂了元香说的是哪几家,宋同良这时喊了一声:“我大山哥家的地我帮着种了,这有啥的,不就几亩地么?”
宋同良也就是宋阿伯的二儿子,他跟宋大山的关系自小就不错,他说的帮大山家种地也是真心实意的。
站他边上的周氏一听丈夫大言不惭地说什么帮人家种地的话,立马斜了他一眼,同时不满地哼了一声。
宋同良被媳妇这眼神这么一瞥,心里一紧,讪笑着摸了摸鼻子。
宋善全也就是宋阿伯,他知道元香的话肯定还没说完,对小儿子这么随意插话打断很不满,就皱着眉张口斥了一声,
“听人把话说完不行?你有话就上来讲,别在那儿乱插话!”
又对元香道:“元香你继续。”
宋同良说的话元香相信他是真心的,只不过
她点点头,又问:“帮一次是还好,要是帮两次、三次甚至是一辈子呢?”
“那还有其他人家,谁要来帮呢?”
何寡妇心里一颤,她是寡妇,很多事情都要避嫌,要是有人一直帮她家种地,肯定要被说闲话
“是啊,这哪能帮人家一辈子啊?”
宋善全也点了点头,“元香说得对,是要分清楚,亲兄弟还要明算账呢,这才走得长远。”
元香拿着木柴在方形的土地上划了划,“所以为了发挥每一块土地的出产,并且秉着一切公平的原则,单就种地这件事,咱们现在就是一个大的生产队,每个人付出的劳动都要量化打分。
这个分数呢,就叫工分。
首先咱们每家每户都有一个基础的工分,有几亩地就是几公分,像我家,能种的地有5亩,那就是5工分,谁家能种的地有20亩,那就是20工分。
到年底的时候,比如咱们一共收了10000斤的粮食,再按工分数分配获得的粮食,工分越多,得到的粮食也就越多。
还有一个情况是,为集体干的活那也能得到工分,比如修水渠建水库,这些是不是整个集体大家共用的?那么干了这些活的人也能额外记上工分。
再比如,你帮别人家种地了,他自己的工分就要分给你,不过给你几分要看你是全部地都种了呢,还是只种了一半,这种到时候再看情况分。”
大家明白元香的意思是,地越多,干得活越多,那分到的粮食也越多,这本来就是天经地义的,没啥毛病。
要紧的是额外干的活儿还能额外获得那个工分,也就是粮食,一时间大家都觉得很公平。
特别是家里劳力多的口粮又不够的,觉得再公平不过了。
何寡妇听了心里是一提一落,落下是因为这样别人来种她家的地也没啥了,反正是为了挣工分,提起的心是担心到时候自己家得给出几公分呢?
她得好好算算,至少得把全家需要的口粮给种出来。
宋善全低着头想了好一会儿,他也觉得这办法好,这算是把大家伙儿拧成一股绳子,冲着一个目标干,多干的人有额外的报酬,算是都兼顾到了。
“这个办法好,我赞成!”宋根苗喊了一声,他家劳动力多,完全可以去帮别人家种地,另外什么集体的活儿也能干,挣工分,挣粮食!
宋善全这时当着大家面问了一声,“你们还有其他想法没?”
他眼神扫了一圈见没人说话,拍了下大腿就把事情定下了,“行,就照这么办!”
元香又补充了几句,“咱们这生产队的法子先试行一年,中间有什么问题的再及时开会调整。”
“另外,”她看了宋阿伯一眼,又道:“咱们既然现在是一个生产队了,那这个生产队得有一个队长,同时也是记分员,我推选宋阿伯来当。”
“我同意!”
“我也同意!”
“善全叔来当队长!”
宋善全摆摆手示意听他说几句,吵嚷的人立时安静了,
“我可以来这个队长,不过我还有几句话要说,咱们现在开始,说严重点,真的是拴着脑袋过日子,没有什么别的退路了,所有的人都要冲着一个目标一条心,可不能让人看扁了。
如果有要回头的人,提早说出来。”
见没一个人站出来说话,宋善全点点头,
“好,我现在可是给你们说话的机会了,以后丧气的话不说,不利于团结的话不说,谁要是在背后嚼碎嘴子,提早滚蛋!”
第37章
设立目标的事情解决了,接下来就是落实的事儿了。
日子一天天暖和起来,大家伙儿现在最重要的事就是春种。
春种之前还得开垦山地,单这一项要做的事儿就很多,比如单是清除山地里的灌木、荆棘、杂草、山石等,这就是一项大工程了。
特别是有些野草的根系扎得又深,要清干净很不容易,但如果不清干净的话到时候没过多久地里又要长满杂草。
所以大家都说开荒难。
另外还有挖排水沟、蓄水池的事儿,这些都是另外能得工分的活儿,宋善全提了一嘴后不少汉子都很踊跃参与要干这活儿,尤其是宋根苗家的。
等事情都差不多安排完了,宋善全也觉得如释重负,朝着大家道:“今天回去大家就先好好休息,咱们明天带上你们的家伙什就去山上开荒!”
“行!”大伙儿齐声答应。
开荒的事儿一落定,大家着急忙慌的心也就放到了肚子里,比起一开始跟无头苍蝇乱撞一般,现在既然有数了也就安定了,以后按部就班地干活就行。
元香跟宋阿伯打了招呼后就带着二果三喜还有阿允回家去了。
金凤跑来准备跟元香一起回,她想着屋子后头的陶器活还没干完呢。
元香道:“今天你先回去休息吧,明天还要干重体力活儿呢,前两日准备的差不多够这次咱们俩卖的了。”
虽然现在劳动力少的家里可以让别人来帮忙,收成的时候可以拿工分抵,不过元香知道按金凤的性子,肯定是能自己干的都要自己干,实在不行了才喊人来帮忙。
元香既然这么说了,金凤便答应了,跟赵阿婆一起扶着大山回家去。
宋善全看着元香回去的背影,一时沉默着不知道在想啥。
大儿子宋同方凑过来,他知道他爹的想法,其实自己跟爹有同样的疑问,现在家里也没啥别的外人,就直接问了出来,
“爹,你说这元香咋懂这么多的?什么生产队,又什么工分的,嘴里念出来的尽都是些听都没听过的词儿。”
还没等宋善全开口呢,听见他们说话的大媳妇陈氏插了一嘴道:
“有啥稀奇的?元香她娘不就是读过书的么?听说她还教元香认字呢!”
都是同一个村子的,陈氏自然是知道元香她娘的,当年元香她娘刚到他们这儿的时候,她也嫁过来好几年了,头一回见面她就觉得这人跟村子里其他的媳妇不一样。
身上少了点烟火气,多了份书卷气。
说话也轻声细语的,脸上总是带着点笑,也从没见她生过气。
不过听陈氏这样冷不丁地谈起已经故去的人,让爷俩心里没来由得一阵怅惘。
在那场突如其来的水灾里,他们家也失去了不少亲人,还有宋同方的大姐至今还没消息呢。
想到大女儿至今生死未明,宋善全叹了一声。
转而又想到元香在那么点时间里,就帮大家规划好了一年内关乎全家生计的大事儿,由衷地说:“还是要读书啊。”
听公爹这么一说,陈氏想到了家里的孙辈们,她生了一儿一女,弟媳妇周氏生了一个儿子,之前在老家的时候他们家条件在村子里是很可以的,家里养了牛,手里的地也不少,等孩子到年纪了是准备送学堂识字读书的,但现在
陈氏摇了摇头,决定不想那么多了,先把眼前的日子过好再说。
******
宋元香一行人回到家,眼尖的二果立马发现门口堆着一堆东西,忙跑了几步过去看,发现是两个滚圆的布袋子,又伸手捏了捏,这才捏出来这么一大袋子里面全是米粮。
“阿姐,你快过来看!”他激动地立马招手。
元香看到那两袋子心里也有数,猜到是宋良贵家拿过来的,她提了提,估了下重量,差不多正是她要的三斗粮。
一共两麻袋呢,满满当当又鼓鼓囊囊的,三喜见了欢喜地用手拍了下,米粮袋子结实得硬梆梆,她一下子都拍不下去。
她兴奋地双手环抱着米袋喊:“好多米啊!吃不完啦!”
边喊还咯咯笑个不停。
二果看着她这傻乐的样子也笑。
原主那个大伯宋良贵,这人给她的感觉不过是个外强中干的草包,还有那个贪婪爱占便宜的二伯母。
这对夫妻现在成了那位钱老爷的佃农,这样离他们远远地也好。
如果今天在宋阿伯家,元香提出的那个生产队、大集体概念里还包括宋良贵他们俩,不说原主了,她自己都觉得膈应人。
这样的人在一个集体里,她还怕他们俩人坏事呢。
不过她那个歹竹里出好笋的堂姐宋阿蓉,也要跟着一起做佃户么?
元香不免为她有点担忧。
开了门进了屋子,她这才想起有件东西应该要还给阿允。
在屋子里找到自己的背篓,她抽出那把短刀然后递了过去。
话说这把刀在她这里真是干了不少活儿了,砍柴火、切野菜、削泥巴总之很好使,干活干脆又利落。
“这把刀……是你的。”元香道。
跟在元香身后的阿允有些诧异地看着元香。
“一开始没给你是觉得拿着这东西有些危险,现在我看你”元香笑着歪头看了看他,想起今天他擒住宋良贵的样子,还有他听她话松手的样子,都让她觉得把这短刀现在交给他应该不会有事了。
而且她还想着这毕竟是他以前随身带着的东西,他现在见了或许对他的恢复有好处呢?
“我的?”阿允带着丝迟疑,接过短刀的瞬间他的眉头微微蹙起,只感觉手里这东西熟悉又陌生。
元香点点头,刚想提醒他小心点,这毕竟是把刀,被划伤了就不好了。
话还没说出口,只听“唰”的一声,刀刃已然离鞘,仿佛某种本能被唤醒,他手腕翻飞下短刀如同被赋予了生命,灵活轻盈地在他手掌跟手背间游走。
随着刀锋最后一旋,刀柄又稳稳回到他的掌心。
阿允的手修长而有力,握住刀柄时指节微微收紧,线条清晰流畅,明明是看着极危险的动作,在他做来又显得那么轻巧自然。
元香静静地看着他,拿刀的他身上自有一股凌厉的气质。
二果和三喜都看呆了,他俩是第一次看到还有人这么耍刀的,忍不住低声惊叹:“哇”
停下来的阿允手抚过刀面,然后又把短刀插回刀鞘,朝着元香笑,“我很喜欢。”
元香摆摆手,心道你的东西你当然喜欢啦。
这个时间点她早就困得不行了。
一大清早地就开始忙,又是跟宋良贵斗智斗勇地把救济粮要了回来,又是跟大家伙儿一起抽签分地开会规划后面的山地开荒之路,元香觉得这一上午过得实在太充实了点。
不过二果跟三喜他们还精神得很,眼神炯炯地看着阿允。
三喜直接上手拽着他的衣角晃啊晃的,仰着头看他,“阿允哥哥,刚刚那个,可以再来一次吗?”
二果虽然没说话,但也是一脸期盼。
元香实在是已经没精力陪他们玩了,交代了两句注意安全的话后就进了内间,几乎是沾到床她就睡着了。
听到床榻软陷下去的声音后,阿允目光收回,抬手将食指抵在唇边,朝着还在兴奋吵嚷的三喜“嘘”了一声。
三喜瞬间屏住呼吸,圆溜溜的眼睛望着他,学着阿允的样子,同时也“嘘”了一声。
二果看着他俩一大一小一高一矮对着嘘的样子一时有些无语。
然后阿允将他们带到了院子里。
迷迷糊糊间元香听见开门的声音,然后是叽里咕噜小声说话的声音。
元香听出是二果在说话,没管他们继续睡过去了。
然后是一阵好眠。
迷迷朦朦睁开眼的时候她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只记得回家的时候日头明明还高,但现在已经接近黄昏时刻了。
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户纸洒进屋内,染得地面上金红一片。
她突然有种恍如隔世之感。
屋子就在山脚下,这时偶尔还能听见几声鸟鸣悠悠在山间回荡,让人觉得静谧悠长。
这一觉睡得太舒服,如果不是肚子太饿,元香觉得自己还能睡下去。
但令人奇怪的是,屋子里此时极静,一点声响也没。
她慢慢坐起身,试探着喊了一声,过了好久也没人回她,俩孩子跟阿允也不知道哪去了。
“人呢?”她嘟囔了一句后翻身下床。
元香推开门走到了院子里,太阳已然偏西,远眺过去,落日余晖让整个山野都蒙上一层温柔的霞辉。
这个时间点,不少人家炊烟已经袅袅升起。
她深吸一口气,草木香气与山间清风交织在一起沁入鼻腔,让人觉得心情很好。
她闲闲地伸了个懒腰,揉了揉略带凌乱的头发,又随意地重新扎好。
前院屋后都没找着人,肚子饿得咕咕叫,她想着不管了,先准备做饭,到了饭点不信他们不回来。
到了院子里刚把灶台下的火升起时,就听见一阵欢声笑语的脚步声,那脚步轻快感觉要飞起来了。
“阿姐,阿姐,你快来看,我们抓到什么了?”还没进院子,三喜就已经喊上了。
她小脸红扑扑的,两条小胳膊高高举着,使劲晃了晃用草藤串起的鱼。
那鱼在她手里还在扑腾,大概意识到自己末日将近,用尽浑身力气“啪”地一下猛甩尾巴,溅起的水珠全甩三喜脸上了。
三喜还没反应过来,眨眨眼,呆愣在那儿。
二果跟元香也愣了一下,紧接着是一阵哄笑,“哈哈哈哈”
这时抹了一把脸的三喜已经开始生气了,气呼呼地朝着手里的鱼边跺脚边威胁,“哼,马上就把你给炖了!”
元香笑着过来问了句:“哪里抓到的鱼?”
“是阿允哥哥扎的!在山谷里的那条大河里!”
“阿允哥哥好厉害,唰唰两下,这一下,那一下,刀就把刺中鱼了!”
“还一下子刺了两条!”
二果跟三喜手里各提了一条,是两条大草鱼,鱼都快有他们的胳膊长了,用草藤串着。
二果见灶台下面已经点上火了,立马跑过去,“阿姐,我来烧火!今晚我们吃鱼吧!”
“行啊。”元香回了声。
这时候跟在后面的阿允也进了院子,元香转过身好奇地问他,“阿允还会抓鱼?”
阿允点点头,“我以前好像这样子抓过。”
元香想,既然会抓鱼的话,那肯定应该也会处理吧。
两条大草鱼已经放进了陶盆里,二果去了它们嘴间的草藤,然后用水冲洗了一遍。
元香朝朝阿允招招手,她捞起一条鱼放在石块上,蹲着身子期待地问了句,“那你会刮鱼鳞吗?”
见阿允顿在那儿,她又解释了一下,“就是把这个鱼最外面一层的鳞片刮掉,你会吗?”
阿允抬眸看看元香,又低头看着石板上的鱼,没说什么,蹲下身就把腰间的短刀取下,只见他的刀刃斜斜贴着鱼身,鱼鳞便一片片翻起,一刀下去就能从鱼尾刮到鱼头,动作灵活又轻巧。
元香在边上托腮看着,心想他这刀工很不错嘛。
片刻后,陶锅已经热好,锅底加姜片、野葱头,再放入处理好的鱼头、鱼身,慢慢煎得两面金黄,倒入开水浸没鱼肉,让它在大火里滚煮。
水滚了两刻钟后元香再揭开盖子,迅速地撒一把新鲜脆嫩的春菜进去,水蒸气携着鱼汤的浓郁鲜味缭绕升腾而起,轻轻一嗅就让人口舌生津。
俩孩子眼巴巴地看着,下午又出去疯玩,他俩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
春菜很快烫熟,四个人手里一人一碗米饭,围坐在陶锅边上准备开吃。
食材都是最新鲜的,真是怎么做都好吃。
热腾腾的鱼汤鲜香浓郁,汤色奶白,鱼肉好嫩,嫩得就跟在吃嫩豆腐似的,鱼汤烫过出来的春菜口感爽脆清香。
二果端起碗喝了一口汤,醇香入喉,他立马舒服又满足地眯起了眼睛。
一锅鱼肉很快被分拆吃完,米饭倒还剩下不少,元香直接让他们用鱼汤泡饭,四个人呼噜呼噜又是一大碗。
夜幕已然低垂,山间清风微拂,初春的晚上这时候让人感觉到有些微凉。
元香往灶口烧着的火堆那儿坐近了一些,又往阿允那边移了移,她总觉得阿允边上好像要暖一点。
阿允察觉到身旁的气息近了一些,他没说话,只是顺势微微侧过身,用半个身子挡在了夜风的风口处——
作者有话说:收藏,收藏,狠狠地收藏!
第38章
再说江翠娥那边,听了丈夫的话她不情不愿地回了家,翻箱倒柜地找出了元香她娘的首饰盒,又归整了家里还剩着的粮食,却发现怎么也凑不齐三斗。
都过了有段日子了,自家也吃了不少了。
阿蓉跟壮实两个人在家,壮实一见她娘就嚷着要阿娘抱,江翠娥现在没功夫搭理小儿子,冲着大女儿不耐道:
“没看见我有事么?你带壮实出去玩去。”
阿蓉见她娘一个人火急火燎地回到家闷头就开始找东西,还把家里的米粮跟元香娘的东西给翻了出来,她的心里已然有了猜测。
她没想到元香动作这么快,而且不知道她是怎么让爹娘主动还东西的?
阿蓉抿了抿唇,没多说什么牵着壮实就往外走。
江翠娥这时候却突然打开了话匣子,她突然想通了,她得好好宣扬宣扬元香做的事儿,不然自己家这个蠢笨的女儿,元香说啥她就信啥,见天地以为自己欺负元香呢。
她停下手里的动作,捋了下因为急忙赶回家而凌乱的头发,叫住了宋阿蓉:
“哎?你知道我把这东西找出来是为啥么?咱家的粮现在要给别人了!
就是因为那个元香,竟然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说咱们家偷她家的粮!还闹着要去报官!”
这些话在回来的路上就想找人说了,现在跟倒豆子一样吐出来人却没变得更畅快些,反而越说越火大,她把今天的一切不顺的遭遇都归咎给了元香,开始在家破口大骂起来,
“天杀的白眼狼,要是没咱们家她带着俩拖油瓶能全须全尾地站在这儿?也不知道找的哪的靠山?
现在好了,找到了姘头自己腰板子也硬起来了,对着自己家大伯喊打喊杀来了,这么没良心的人我是看透了,我就看着这人能有什么好下场!”
骂完了,还不忘叮嘱自家大女儿,“我跟你说,你最好离她远点,以后少来往,听到没?”
壮实从听见自家的粮要给别人家了就开始闹了,一把甩开阿蓉的手,指着地上的东西,嘴里喊着:“这是我家的!我家的!不许给别人!”
阿蓉被她娘话给吓到了,元香她真的要报官?
报官?阿蓉的人生里还从没听过见过这件事。
不过听她娘这么骂元香她心里也不好受,她垂下眼,小声反驳道:
“娘,那本来就是人家的东西,现在还给人家也没什么不对。”
江翠娥听了大女儿这胳膊肘往外拐的话更来气,“什么她的我的?没我们家她”
她忽然眉间一皱,狐疑地看着宋阿蓉,“这件事不会是你跟元香说的吧?”
阿蓉心里一跳,她没想到自己极力想隐瞒的事情就这么被揭开来了,但她又不会撒谎,尤其是要跟自己亲娘撒谎。
所以现在她只能心虚地盯着地面,眼神闪躲着不看江翠娥,也没回答她。
自己亲生女儿作出这幅样子她还有什么不知道的,难怪呢,元香这丫头片子突然就变得这么精明了,一上去就喊着要报官,原来是为了诈他们呢!
亏宋良贵这个傻子还自己屁颠屁颠地上去承认了是他代领的粮!
江翠娥一想到他们夫妻俩今早受那么多罪竟然是因为自己的大女儿告的宻,当下只觉得一股怒气从脚底直冲脑门,气得她在家里乱转,眼里找到把能用的扫把就作势要去打她,嘴里骂着,
“你个死丫头,尽干这种吃里扒外的事儿!”
壮实原本还闹呢,突然见她娘要打她姐了,当场愣在那儿。
宋阿蓉愣在那儿一会儿就挨了一下,她娘并没有下狠劲儿,身上不是很疼但到底心里委屈,一时她眼里全是泪。
江翠娥还没解气,作势还要打。
这时屋子外正好传来有人走过的声音,江翠娥看了眼外头,就怕宋良贵这时候回来了,她把手里的扫帚一扔,没好气地瞪着阿蓉道:
“这事儿我知道就行,别告诉你爹,要是被他知道,看到时候不打死你。”
又对着壮实怒气冲冲道,“你小子听见没?”
壮实见阿娘这次是真的生气,都开始打人了,脖子一缩,小声嗫嚅道:“知道了。”
依宋良贵的脾气,要是被他知道这次他在这么多人面前丢这么大人还要赔出去这些东西是因为自己女儿,气性上来了不打死她才怪!
屋子外的声音越来越近,仔细听才知道是那叫卖的货郎。
那货郎今日也觉得奇怪呢,往日里村子东边虽然生意成得少吧,但他一来还是蛮热闹的,今日怎得喊了好几声都不见人?
正准备转头回去呢,却见一妇人边理着衣服跟头发边板着脸朝他过来了。
江翠娥也没办法啊,家里的粮不够,想问人借吧,但现下大家伙都去里长家开会分地去了,这会儿哪还有人?只好肉疼得拿出八十文钱问那货郎买了一斗谷子。
她把东西一路送到元香家,就这么直接丢在了她家门口,然后转头就走。
她现在可不想对上元香,这小丫头嘴皮子恁得厉害,现在她占了理,见了面说不准还要被她刺上几句,
等她辛苦一趟回来,在家等到宋良贵后又被自家男人告知了晴天霹雳的事儿。
“什么?咱家怎么就成佃农了?我走前不是说好分地的么?你到底干啥了啊?”江翠娥声音里满是错愕,脸上尽是不可置信。
再得知赁的田要交七成的租子更是气得要晕了过去。
江翠娥的声音又尖又利,被自家婆娘这么一质问,宋良贵脸色沉得也像锅底。
他已经跟着钱文寿去看过田地了,如钱文寿所说,良田是实在的良田,靠水渠近,灌溉方便,只不过田地的位置不在许家村,他这以后一来一回在路上都要耽误好一会儿功夫。
“吵什么,你真以为跟着他们开荒,就万事大吉了?”宋良贵不耐道。
江翠娥以为是分地的时候大家跟县里来的人谈崩了,才有了这个结果,又问了句:“那还有谁家跟咱们一起去做佃农的?”
宋良贵扭过头,抿嘴不语。
“就咱家一家?你是疯了吧?”江翠娥“蹭”地一下站起来,胸口剧烈起伏,脸上惊讶尽数转成怒气,
“你给我重新去跟里长说去,咱还是要分地,这种时候怎么能不跟着大家走呢?”
宋良贵从衣服兜里掏出一张纸,“啪”得一声甩在桌上,“毁约肯定是不成的,都签了契,今天钱老爷就要到县里公证去了。”
江翠娥一听都签了契没法反悔了,整个人跟泄了气似的一屁股坐下来,没再继续言语,心里只念着自己命苦,咋的一转眼自己家就成了佃农了?
宋良贵懒得再看女人这幅脸色,这才跟她细细道来:
“我想过了,咱们跟着钱老爷干,他赁给我们的是良田,咱现在赁了十亩地,一年下来自己能剩下千百来斤粮食肯定是有的,今天就缩紧裤腰带过了,等到了明年,再跟钱老爷好好谈谈这地租的事情,争取再往上调一点。
我说的这些都是看得见摸得着的,实打实能有的,不像他们,嘴里喊着开荒开荒,最后啥都落不着都说不准。”
江翠娥抹了抹眼角的泪,事情已经这样了,也没什么好多说的了,她只是又问了一句,“那以后呢?就一直做佃农了?”
宋良贵烦躁得摆摆手,“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
宋阿蓉在一边也听到了她爹娘的话,对做佃户还是开荒地的事情倒不是很在意,但是她有些落寞地想,那以后跟大家伙儿不一起干活的话,是不是就很少机会见到元香了?
******
一大早,按照昨日约定好的,宋家的这伙人扛着各自的家伙什儿充满干劲地往昨日分到的那两个山头那儿去。
元香带着二果三喜出门,阿允也跟在后头,但今天不知怎的,她走两步就有人跟她打招呼,要不就是夸跟着她的俩孩子。
二果三喜后面也跟着一批跟他们差不多大的娃儿,他们俨然一副孩子王的架势了。
“元香,早啊。”
元香:早。
“元香,今日气色不错啊。”
元香:您也不错。
“这俩娃长得真好,一看就一幅聪明相。”
元香:谢谢您,您家的娃也好。
甚至连阿允也没落下。
“嘿,这小伙子真结实哈。”
阿允:不说话。
元香眨眨眼,看看左边,又看看右边,最后只能尴尬得干笑两声。
这些人语气也是莫名的热络。
她总觉得这些人今天的态度太不寻常了,说实话,这里面有不少人的脸在她的记忆里很是模糊,大概知道他是哪家的,但具体的名字就不是很清楚,全因原主之前都不咋出门,自己村子里的人都认不全。
大家对她应该也不很熟络才对啊。
对这突然而来的社交,她很迷惑。
金凤笑着过来跟她解释,“昨天回去的路上你不在,他们啊都在夸你一个小姑娘有见识有本事,还让家里的孩子多跟你学呢。”
元香了然点头,原来是这样,不过她觉得自己真没干什么,干得还都是动嘴皮子的事儿。
其实能相信她的话的他们自己也是举足轻重的,不然她就是说上天了也没啥用。
一行人来到目的地,元香找到自己的壹号地所在的位置,蹲下身子从地里抠了些泥出来。
她顺手捏了捏,有些意外的是,她这块地的土比起昨日那汉子给大家伙儿看的要好上许多。
她记得昨日那人手里的土干得都板结在一块了,但此时她手里的土摸着却还有微微的湿意。
不同位置的山地的土壤的含水量还不一样?
元香往上瞧了瞧,虽然暂时没瞧见泉眼的位置,倒是能听见水流细小的潺潺声,这么看来这块地离水源的位置应该不是很远。
金凤家的地就在她隔壁,元香顺道也扣了一把她家地里的土,如自己预想的一般,金凤家地里的土比自己家的还要湿一点。
金凤跟赵阿婆也发现了这个问题,她们也不知道该高兴还是该担忧,都是常年种地的人,当然知道地太干了不是好事,但要是地太湿了,也不是啥好事啊。
首先你这秧苗种下去就活不了,根部就得烂掉。
她又去别人家的山地里瞧了瞧,越往西边走,这山地里的泥就开始越干了。
大家伙儿虽然不知道元香在附近走来走去地在干嘛,看她时不时地还要弯腰捏一下地里的土,嘴里念念有词的样子。
但当下都没人上前去打扰她。
元香肯定在琢磨跟他们有关的大事儿呢,大家伙儿都这么想着。
等元香几乎每户人家的地都看过一回后,宋阿伯也过来了。
他现在有啥事儿都得跟元香先商量一下心里才安定。
“元香啊,这挖蓄水池的事情已经安排下去了,一共挑了三个地方,确保每户人家的地离蓄水池都不远,这样大家伙儿以后种地,要用水的时候就方便多了。”
元香听完点点头。
首先蓄水池肯定是要挖的。
蓄水池可以储存雨水或者其他的水源,来应对土地日常所需的灌溉需求,要是以后运气背碰上干旱的天气,那它就起上大作用了。
不过现在元香有了另外的想法。
她对着宋阿伯道:“我在想,咱们是不是可以从两条路出发?”
宋善全眼神里有一丝困惑,“两条路?”
元香点头,“既然咱们的地在山里,山里又有泉水,何不把泉水直接引到蓄水池里呢?”
宋善全其实想过这个引渠灌溉这个方法,但是吧,仔细琢磨过后又放弃了。
首先把山上泉眼里的水引到下面特定的地方,这个工程量可大呢,后期还要时不时得维护。
现在直接挖个蓄水的地方,碰到下雨啥的,这池子里不是也有水么?何必一定要把山上的水引下来呢?
宋善全将自己的想法跟顾虑给说了出来。
“那我跟宋阿伯您说一个必须这样干的理由。”
她带着宋阿伯一起又走遍了八户人家的山地,每到一户人家就让他捏一下地里的土,然后将自己的发现一并跟他说了。
山地不是平原,这每块地的水分含量竟然差这么多,这可不是小事,对以后他们怎么种庄稼都有影响。
“这可如何是好?”宋善全以前也没开过山地啊,还是第一次碰上这种情况。
“其实这情况说简单也简单,既然造成这样子的原因是山里流下来的泉水,那咱们就”少女抬起下巴,眉眼弯弯,举起一只手往山顶上指了指,声音离充满毫不掩饰的自信笃定,
“给它改改道,让它去该去的地方。”
第39章
元香跟宋阿伯在这边讲着话,阿伯还一脸沉思为难的样子,边上的其他人担心地以为这是又出什么新状况了,不少人忙放下手里的家伙什凑到他们这边来瞧瞧。
见聚拢过来听她和宋阿伯讲话的人越来越多,元香就从头到尾把前因后果跟他们详细地说了一遍。
“咱们现在每块土地的湿度差距很大,归根结底还是因为山上的泉水冲刷灌溉的原因,田地附近有水源,这是好事,但我们得人为干预平衡一下,不能这块地特别干巴,那块地又被泡得能洇出水来。”
“从源头出发,找到这附近的泉眼,一条路是用引水槽把泉水引到蓄水池里面,另一条路就是调整泉水的流向,尽量让这两个山的每块山地的土壤含水量在一个平衡状态。”
元香一说完,大家伙儿互相看了看,特别是宋善全,皱着眉低头琢磨,似乎在考虑这个方法的可行性。
有几家人家在听懂了元香说要调整泉水的流向来改善土质的方法之后,心里更是喜不自胜,他们一早就看出自家山地里的土不对劲,刚刚心里还发愁呢。
现在既然元香提出解决办法,他们自然全力支持。
“嗯……我觉得这法子行得通。”
“我也觉得元香说的可行。”
“要不,就照着这个法子干?”有人试探着问。
宋善全沉默片刻,心里想的是元香说的这法子虽然前期要做的事情复杂了一些,但是依照目前的情况来看,这是不得不做的,不然就要影响土地之后的收成了。
而且后面的事情就可以一劳永逸了,既改善了土壤的土质,挖好的蓄水池也有了额外的水源,大家用水也方便。
想通了这些以后,宋善全点了点头,脸上透着笃定,“行!就这么干吧!”
见大家都统一了意见,元香也很高兴。
“元香,你说吧,该怎么做,咱们照着做就是了。”宋阿来高声问道。
十来岁的少年有的是力气。
元香继续道:“关于这个泉水改向的事情,咱们现在分两拨人,一拨人去砍粗一点的树枝还有毛竹,作为做引水槽的材料。
另一拨人呢就去找泉眼,找到之后观察泉水的流向,在水流向每一处改道的位置先做上一个标记,然后咱们再总体看看怎么调整。”
宋善全听完就开始找人干活,
“行,那这样,同良、阿来、阿开,你们仨去砍树枝跟毛竹,然后”他又快速指了四个人,“你们四个按照元香说的去找泉眼还有流向的位置。”
“活干完了通通都可以加工分!”
话音一落,被提到的人立时响起一阵应和声:
“好嘞!”
“明白!”
“咱们这就去!”
剩下的人见活被安排完了,就回自己的地里继续开荒了。
元香也得回去看看,刚刚她走的时候给家里的三个人布置了任务,三喜除地上的杂草,二果拿着镰刀割掉各种藤条荆棘,然后阿允跟在后面用锄头翻地松土。
家里虽然只有五亩地,但能干活的人也少,她想着后面少不了得找其他人来帮忙。
快走回到自家的地块的时候,却看见自家地里头这时多了一个人。
元香仔细辨认了一下,是她?宋春娇?
宋春娇是族人宋向德家的女儿,比元香大个三四岁,圆圆的脸蛋,小麦色的肌肤,身量看着也比元香要高。
此时这姑娘双手环胸,站在一凸起的小土坡上,伸着手这里指指,那里指指,嘴角带笑正不停地说着什么。
元香心里涌起一股怪异的感觉。
“哎?你不能这么干,你这锄头挥得太深了,一锄头下去这土块都压在一块了,可不好翻起哩,而且你还得看好,这土里还有石块呢,锄头要是一直敲上石头,这么敲下去都要被敲坏了。”
被春娇这么一说,阿允停了下来,他看看锄头,又去看他刚翻的地,像是在思考,又像是毫不在意,然后继续低头干活。
春娇又踮起脚探头看了一眼,见面前这男人这次锄地将她刚刚讲的问题全都改正了过来,她满意又十分得意地点头,
“这才对嘛,使蛮力可不行,翻地也要讲究巧劲儿。”
她刚还想说些其他的,就见元香从西边慢吞吞地走了过来。
春娇眼珠子转了转,嘴角勾着笑,再开口故意提高了点声音,
“咦?白皮鸭?你终于回了?我刚教他锄地呢!”
这一嗓子引得不少周边正干活的人抬起头朝她们这儿看。
阿允也皱了皱眉,手里的动作停了下来,转头看到元香的时候显然很疑惑,边上这人说的“白皮鸭”跟她有什么关系。
元香终于明白这股怪异的感觉是为啥了,原来是原主跟宋春娇自小就不对付。
原主自小就肤白,相反的,宋春娇肤色自小就黑,两人因为都是女孩年岁又相差得不多,小时候还经常一起玩来着,村里人见了就拿这件事调侃她们,喊她们一个白姑娘,一个黑姑娘。
就突然有一天,宋春娇给原主起了一个外号叫“白皮鸭”,说她既然长得白,然后平时动作又慢吞吞的,就跟自己家里养的鸭子一样。
宋春娇在一起玩的孩子里面是大孩子,也算是“孩子王”的存在,既然她都这么喊了,那其他人也就有样学样的跟着一起嘻嘻哈哈地喊她“白皮鸭”,“白皮鸭”。
即便原主明确表示过不喜欢这个外号了,但好像都没什么用。
后来原主也就不跟他们一起玩了。
了解了这些之后,元香嗤笑一声,她没有想到,小时候的这些招数,现在都长这么大了竟然还在用?这么幼稚?
而且对于爱吃鸭子且觉得鸭子很可爱的她来说也没明白这外号的攻击力在哪?
所以元香理都没理她。
割了一圈藤条回来的二果正好听到春娇这么喊他阿姐,他是知道阿姐非常不喜欢这个外号的,不爽地跟春娇说:
“不许这样喊我阿姐!”
宋春娇睨了一眼二果,没把这小孩放眼里。
不过她现在脸上虽然还带着笑,心里却犯嘀咕,原本之前自己这样喊元香的时候,每次都能欣赏到她难堪跟慌乱的神情。
但偏偏这次
元香好像没听见一般,眼神冷静而淡漠,仿佛自己不存在似的。
被忽视了的春娇微愣了一下,但仍旧还不死心,这次她直接冲着阿允高声说话,
“哎?我跟你说,‘白皮鸭’就是元香的”
宋春娇正洋洋得意地准备再重复一遍她帮元香取的外号时,就听见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还没等她反应过来,一只粗糙有力的手就直接拍在了她的后脑上。
“要死啦!臭丫头你喊谁呢?”春娇她娘徐氏泼辣又愤怒的声音在她耳边炸开。
春娇被打得当下都没站稳,脚下一个趔趄差点就要摔下去。
她捂着自己的后脑勺,疼的直吸气,脸涨得通红,大声道:“娘,你干啥啊!”
徐氏见自家女儿还敢回嘴,怒从心生,直接揪起她的耳朵,
“找你大半天了,你到这儿躲懒来了是吧?跟我回去!”
春娇耳朵被她娘这么拽着,只能跌跌撞撞地跟她娘走,“娘,你轻点!疼死了!”
徐氏听女儿喊疼也没松手,走之前还没忘跟元香说了一声,
“元香,不好意思啊,是春娇这孩子不懂事儿,乱说话,你别放心上哈。”
元香见宋春娇被她娘骂得灰头土脸,她摆摆手,不跟这人计较了。
春娇被自家娘这么一路拉着,脸上实在挂不住,只好求饶,“娘,别拽我了,这么多人看着呢。”
她娘刚正在气头上,现在也意识到动静闹这么大有些不妥来着,倒是不扯春娇耳朵了,只是压低了声音没好气地说:
“你这嘴啥时候能改改?能不能懂点事?昨天要不是元香说的办法,大家都一股脑儿地去当佃农了,今天哪还有自己的地种?
你昨天不是也在?听听人家是怎么说话的?咱这么多人,连大老爷们都服她,再看看你,没轻没重的,好好跟元香学学,多大人了,你以为还是几岁的娃儿呢。”
春娇心里自然是不服气,昨天分地的时候她当然也在场,元香是出尽了风头,回家的时候村里的人都在议论呢,啥元香有见识,元香人聪明这么快就帮大家伙儿想好了路子,最后还夸起了她那个读过书的娘。
嘁,有啥了不起的,不就读过两天书吗?
她也不懂为啥大家都会听傻愣愣的元香的话,以前她追着自己玩,都不稀得带她的。
春娇这些想法自然是不能跟她娘说的,一说了肯定要把她娘给惹毛,耳朵现在还疼呢,她也不敢跟她娘再犟了,撇着眼小声回了一句:
“知道了。”
不过春娇她娘的话显然还没说完,拿指头戳了戳她脑门,“你别以为我没看见,这么大姑娘了,有说有笑的站那男人边上干啥呢?”
宋春娇听她娘提到这茬才有些心虚,绞着手指小声解释,“没啊,就是那人不太会锄地,我教教他呢。”
“用得着你教?”徐氏瞪眼。
虽然吧,他们现在逃难过来都是些破落户了,没那么多讲究的,一大家子的人都住一个屋子里,但是姑娘家的名声还是要顾及,以后日子好起来要嫁人呢,哪能看到个陌生男人就往前凑?
“行吧,我以后不去就是了。”春娇继续服软。
见她娘脸色缓和了一点,春娇趁机问了一嘴,“娘,他们都说那人是个傻的,我咋觉得这不挺正常的么?”
长了这么个大高个,身体瞧着也挺壮实,让他干活他就老老实实地干,跟他说了锄地的方式不对就立马改了,她咋感觉人挺聪明的呢?
而且昨天出手还帮元香教训了她大伯,看着还会些拳脚。
最重要的是,春娇还从没见过脸长这么俊的人!
都说他是傻子,但这人跟春娇见过的傻子差别可太大了,哪有傻子还下地干活的?傻子不是都整天乐呵呵地混玩么?
不过说话是真的不爱说话,刚刚自己在边上说了那么久,他一句都没理她。
徐氏自己知道的也不多,不过当娘的一眼就看出了女儿的心思,春娇快二十了,早就到了婚嫁的年纪。
她叹了口气,不过语气依旧严厉,“别管这人是不是傻的,就算是个正常的,你也别想,来历都不清不楚呢,你别脑子一热就贴上去!”
突然被自己娘戳穿了心里未说出口的想法,春娇脸腾地红了,瞪大眼睛,“娘,我只是好奇问一嘴,你想啥呢!”
第40章
宋春娇就这么被她娘给拎走后,二果怕他姐被宋春娇这么一搅和心里不开心,就主动过来跟她报告自己干活的进度,他站在坡上招手:
“阿姐,你快来看!我把这一片地的藤蔓、荆棘都割干净了!”
元香微微一笑,“行,我来看看。”
二果见元香真的过来了,趁着她上坡的时间又返回去继续干活。
这块山地山腰以下的坡度并不是很大,人靠着双脚就能往上爬。
元香刚往上抬脚准备跨过一块突起的土堆时,一个没注意脚下一滑,身子顺势猛地往前一扑。
“哎呀!”眼看就要摔倒,元香立马捂住脸和口鼻,准备最大化地减少跟泥脚下土堆的亲密接触。
一只手此时稳稳地抱住了她的腰,她整个人被一股力道往后一带,紧接着后背就贴上了一个温热的胸膛。
还没回过神,就听到阿允的声音在耳后响起,“小心。”
她双脚触地已经站稳,回过头的时候,见阿允还在低头看着她,眼神里透露着担心。
“真是多谢你了。”她慢慢吐出一口气,提起的心也渐渐放下,刚刚还以为自己真的要摔个狗吃屎了。
她才发先两个人这个时候的身体贴得太近,让她有些不自在,挣了挣,“阿允,你放开我吧,我现在没事了”
阿允没有松手,眼神在她跟不远的上坡处转了转,然后两只手绕过她的腋下,把她整个人往上轻轻一提,就跟提起一只小猫咪一样。
他大步往上跨了几步就将她举到了山坡上,然后又轻轻放好。
元香被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脱离地面再到落地的过程又太短暂,都没给她惊呼出声的机会。
都没反应过来,差不多一息的时间她就被换了个位置。
她眼睛瞪得大大的,等意识到阿允做了什么之后,她脸上的血一下子全涌到了耳根,耳朵已然红了一大片。
等站稳后立马拨开他的手,声音慌乱,“那个阿允你不能在外面这样抱我。”
说完元香还迅速往左右两边看了看,二果趁着等她的时间哼次哼次地又多割了好几条藤条,三喜则蹲在地上拿着小铲子在铲地上的野草野花。
至于其他的人,都低着头忙着在自家地里干活呢。
好像没人发现他们这边的小插曲,元香庆幸地舒了一口气,好在刚刚她没咋咋呼呼地尖叫所以闹出的动静不大。
转念间她又开始鄙夷自己的心态,不对啊,她有什么好怕的?不就是被阿允抱了一下么?
大大方方的哈,大大方方的,她在心里默念。
她又想着阿允毕竟是男子,而她是女子,男女有别这件事看他这样子应该是不懂,但她得跟他讲明白了。
要是以后在外面的时候对其他姑娘也这样了可怎么办?
正当她纠结地想着该怎么跟他说的时候,对面的阿允倒跟个没事人一般,依旧那副闲闲的样子。
不过他也注意到了面前人的变化,红透了的脸跟飘忽不定的眼神,自他醒来之后眼前女子很少有这样的情绪。
他好奇地低头凑近她,疑惑不解地向她发问:“为什么不能?”
他是真的不明白,刚刚他第一次扶住她的时候,明明她还是很高兴的,还跟自己道谢来着,为什么他第二次做的时候就不行了?
正纠结着的元香抬眼看他,面前男子的身量很高,低头看自己的时候阳光落在他眼里,映出一层浅浅的光晕,他的眼神是一如既往的认真跟坦然,清澈地不带一丝杂念。
她忽然不纠结了,对啊,阿允不懂这些,跟他讲明白就好了嘛。
心态既然摆正了,她再开口说话的语气也平常地如同教学一般,
“其实人跟人之间社交是要保持一定的距离的,”她退了半步,离他大概有了半臂远,然后来回比划了一下,“像这个距离得是非常亲密的人,比如夫妻、恋人或者家人之间才可以。”
她又道:“但我们不是这里面的三种关系,所以你不能靠我这么近,当然像刚刚我要摔倒了这样的危险情况,你是为了救我,这算是破例,社交距离被打破一下是没关系的。”
她顿了顿,指出了刚刚的情况,“但是后面我自己可以上去了,你再抱我就不对了。”
阿允听完这番话,眨眨眼,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口里还念叨着:“夫妻、亲人、家人”
元香说完后就看着他,她其实心里也没指望阿允能一下子明白,“对,因为这些是亲密关系,所以”
“那我们呢?我们是什么关系?”他有些困惑,但又忍不住追问。
“我们?”元香还是头一次被人追问这个,心里冒出来的答案其实是我们根本没有任何关系,可话到嘴边又说不出了,感觉有些伤人,瞧着他一脸认真的样子,她不忍心。
“朋友,我们是朋友。”她笑着点点头,好像很满意自己说的这个答案。
“朋友?”阿允歪头想了想,似乎是在思考这个词的含义,片刻后,他又走进了半步,略带迟疑,“那朋友可以离得有多近?”
元香不明白这人怎么又过来了,而且她觉得今天阿允的问题好多啊,平时他明明都不怎么说话的。
不过为了给他演示这个问题的答案,她又后退了整一步,两手又比划了下,“大概这么远。”
阿允看着两人之间一臂多长的距离,他轻轻“哦”了一声,表情看着还算满意,又说了句,“知道了。”
元香见这么快他就懂了,很满意自己的教学成果,于是也回以浅浅一笑。
二果这边还在等着元香,抬头就看见阿姐还在跟阿允说话,立时就喊了一道:“阿姐,你快来啊。”
元香应了一声,结束了这个话题转身去找二果。
阿允却站在原地没动,看着元香越来越远的背影,眉间开始皱起,垂着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那怎么才能成为那样的亲密关系?”
声音很轻,却带着一股近乎执拗的认真。
元香看着眼前脚底下的这片清理得差不多的空地,地上还堆着不少砍下来的野生藤条。
“姐,这一片原来全是刺藤,都被我清理干净了!一镰刀下去就能砍断十几根!”二果脸上都是汗,还混了不少灰扑扑的泥,瞧着有点脏。
他兴奋地跟元香展示自己的劳动成果,眼神里全是“快夸我快夸我的”的期待。
原本蹲在另一边的三喜也蹬蹬蹬地跑过来,喊元香看她铲了好多好多的草,她还连着根挖到了不少野菜。
天气慢慢暖了,不少野菜都长出来了,野菜的生命力极强,连根挖然后移植到家里的菜地里,浇点水就能重新长出来。
这样他们家就有更多种类的菜吃了。
元香看了看三喜挖的野菜,除了以前她们常挖的,还有不少野豌豆苗、紫花地丁、蕨菜
她笑着揉了揉他俩乱糟糟的脑袋,心里是好笑又心疼,尤其是看到这俩娃手上被这些刺藤、枝条划了不少口子的时候。
二果自然也注意到了,不甚在意地挠了挠头,“没事儿,干活嘛,都是难免的。”
他又想到以前阿爹干活的时候,一幅骄傲又怀念的样子,“阿爹才厉害呢,他手上的茧又厚又多,根本都不怕这些刺的。”
“我也要长茧!我也要跟阿爹一样!”三喜一听可以不被这些讨厌的东西给划伤了,仰起头激动地喊。
“干活多了就能长。”二果跟她解释。
元香却有些意外二果能像现在这么坦然地提起他爹娘的事情,不过盼着手上长茧可不是什么好想法。
她想着还是得给大家做双手套,不然干活也太费手了,然后又想到了三喜采的一堆野菜里正好有紫花地丁,这东西既能做菜也能入药,捣碎了外敷还可以加速伤口愈合。
一边想着等今天干完活了再让他们敷药,元香也加入了山地的开垦。
她跟着阿允后头一起拿着锄头翻地,刚挥了没几下锄头,她就知道为啥很少有人愿意开荒这里的山地了。
因为实在是太费力了!
首先地势不平是一个问题,而且地里不仅野草多,这些野草的根系还很深,泥土里还夹有不少石块,要翻干净一块地简直是地狱难度。
费了好一番功夫,锄头抡得手都酸了,元香才翻了一小块地出来,差不多一平米的样子,杂草跟石块倒是已经堆了好大一堆。
再去看阿允,他站在地头上,整个人跟不知道累似的,背脊崩得笔直,干净利落地一锄头又一锄头下去,土块就被翻出来了,每一下都砸得稳、准、狠。
他每次还会特意避开土里的石块,不让锄刃直接撞上去。
春娇那人虽然有点讨厌,教阿允锄地的方法倒是很可行。
元香看着他不声不响地干活,现在自家已经翻好的地几乎全是阿允干的,她也没想到现在的阿允都成了自家的主力劳动力了。
她敲了敲自己发酸的腰背,正准备继续抡锄头的时候,就听见有人过来喊她,说是刚刚出去的两拨人已经回来了。
元香停了手下的动作,另外喊他们仨先喝点水休息会儿,都干了好一会儿了,二果顺便采了些野果子分给他们来解解渴。
她从山坡上慢慢走下来,正好看到了地上堆着的高高的毛竹和树枝干。
“元香,你看。”宋善全也在,然后往山上面指了指。
她抬头,山顶上的泉眼已经被找到,他们扎了一把红色的野花插在那儿作标记,阳光照耀下红艳艳的特别显眼。
然后从泉眼出发的位置继续往下看,每处水流的转折跟分叉的地方插着一把红色的野花,星星点点的红花在大片的绿意之间跳跃,乍看着还有几分野趣。
元香后退了几大步,才将山上的标记尽收眼底。
她捡了根树枝,蹲在地上将山上面的标记都给誊了下来,然后在标记之间画线连起,又将大家伙儿的山地位置在底下给画好。
然后,就跟小时候玩那种管道益智小游戏似的,只需要改动游戏中的几根管道,让最顶端的小球,现在是山上的泉水,能够相对均衡地进入下面的各块山地里。
边上的几个还等着宋善全给他们派活的汉子们,就看着元香这小姑娘蹲在地上不停地写写画画,时不时地抬头看看,写完了又擦掉,这样来来回回很多次之后。
就听她整个人兴奋地站起来,眼睛亮亮的,满脸笑容地拍手,“成了!”
大家伙儿也跟着一起激动,纷纷围拢上来,看着元香刚刚在泥地里写写画画的“大作”。
“这法子真行得通?哎呦,我的天呐!”
“咱一上午不是白忙活!这回有盼头了!”
大家伙儿一听元香说这办法能成,还没听她说到底怎么落实呢,就觉得肯定能成了。
要是搁以前,说这些大老爷们种地都要听一个小女娃的话,那简直是不可能的事儿,但现在呢,他们好像都习惯了这种没来由的信任。
只要元香发话,他们就跟着走。
宋善全也高兴啊,这是真看到希望了啊。
元香已经理清了思路,对着围拢过来的人讲起了她的计划。
她拿着根树枝条比比画画,一点一点地给他们讲清楚,
“这些点就是大家做好的山上的标记,下面的就是每户人家的田地,咱们先来看这块贰号地,这是泉水主脉的必经之地,常年累月地被山泉冲刷,而西面的柒号、捌号这两块地,却是根本沾不到一点的山泉水。”
被元香提到的几块地的人家也在,他们往前面挤了挤,想听得更清楚些。
贰号地就是金凤家的,她满心欢喜又近乎崇拜地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元香。
“所以我们要做的,就是将泉水的流向改道,在这几个点的位置上架上引水槽,”她特意指了指地上的几个位置。
她已经将需要改道的地方特意标注了出来,现在大家只要按她画的去假引水槽就行了。
一圈人围着听着,也没人出声打断,只是时不时地点头。
元香说完,不少人就着地上的这副图也看懂了个大概。
大家心里激动地很,不知谁起了个头喊了一声。
“要是咱们真能翻身,靠的就是元香的脑子啊!”
“哎?宋队长?这办法好啊,得给元香记工分啊!”
“就是就是,这可是大功一件!”
自从上次元香说他们先是是一个生产队,而宋善全是生产队的队长以后,不少人就开始喊他宋队长。
每次听到的时候宋善全都觉得不好意思,摆手让大家照着以前叫就行。
但此刻宋善全倒是完全没那种难为情的感觉了,只是乐呵呵地笑,还重重地点头,“记,当然要记!”
元香被大家围在中间,她心里也高兴,但被这么多人当面夸还是有些不好意思。
这时候三喜一路小跑过来了,声音里是藏不住的喜悦,只见她喊:
“阿姐,阿姐,你快来看,阿允哥哥抓到一只野鸡!好大一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