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香跟他们讲了引水槽具体搭建的方法,首先将削的平整的木桩按三角状扎在一起来做底座墩子,然后将毛竹子劈开一半,用作引水的容器,特别注意的是引水槽跟引水槽之间要有高度差,否则水流不过来。
怕自己光嘴上讲的不清楚,她还拿了地上的树枝演示了一下。
宋善全看明白了,他知道元香是撂下地里的活儿过来的,点了点头道:
“行,元香你忙你的去吧,这些咱们来做。”
三喜刚刚嘴里一路喊着“打到野鸡了”,引了不少好奇的人过来看,现在正被他们围着问呢。
“三喜,在哪里打到的野鸡?”
“你家谁打到的啊?用啥工具打的?”
说实话,他们中大多数人好久没尝到荤腥了,现在听到说山里有野鸡可以打,眼睛都亮了亮,忍不住多问了些细节。
宋家的这些人刚来许家村的时候,天气还冷得很,天寒地冻的,野物都冬眠去了,山里自然没什么可猎的,而且听本地人传,说这里不知道哪个山头里还有狼呢,那段时间他们是能不进山就不进山。
现在天气是暖和了不少了,连野鸡都跑出来了。
三喜的兴奋劲儿还没过,自然很乐意跟他们讲,说话的时候两眼亮晶晶的。
“我家阿允哥哥打到的,我亲眼看到的,一只这么大的野鸡突然从灌木丛里跑出来了,”她两手在胸前比了比,又觉得说小了,手又往外扩了下,继续道:
“然后阿允哥哥他从地上捡起一块石头子扔出去,那野鸡就被打中了,在地上滚了两圈动也不动,我们去看的时候它眼睛还闭上了!”
元香看她边说边比划,眉飞色舞的样子,心里觉得好笑,也不知道三喜的描述里加了多少夸张的成分。
“石子?你是说他就自己拿个石子,扔的?”听到的人尤其是几个大小伙子心里有点不太相信,用石头子能将野鸡给扔晕?这得要多强的臂力啊
“有那么神?三喜吹牛了吧!”心里不太信的人里尤其阿来,他满脸都是“你唬谁呢”的表情。
虽然知道元香家叫阿允的身手不错,但是徒手用石子把野鸡给扔晕了?这不仅使出的力气要大,还得要扔得准,这野鸡可灵活得很,又不是呆着不动的东西。
见这些人不咋相信自己的话,三喜一跺脚不乐意了,急得恨不得把所有人都拉过去看她阿允哥哥重演一遍,
“真的,是真的!就是用石子扔的!”
元香笑着出来解围,“好了三喜,咱们回去吧,你来不就是为了喊我回去看的么?”
三喜一想也是,被这些人说自己吹牛虽然有点不太高兴,但既然阿姐说了回去了她便拉着元香的手转身走了。
走的时候还没忘对着这些人不满地哼了两下。
元香自然也注意到了,笑着摸了摸她的头。
“走,咱们过去看看。”阿来阿开俩兄弟,连带着村里的差不多年纪的小伙子,一同跟着她们,准备去戳破三喜刚吹的牛。
等到了元香家的地里,三喜喊他们来看,果真就见背篓里面躺着一只毛色光亮的野鸡。
一群人火速围上去看。
元香找了找人,发现阿允还在边上正一锄头一锄头地翻地。
她蹙了蹙眉,心道这人怎么还在干活?刚刚不就已经让他休息了么?
快步走过去,元香温声道:“阿允,休息下吧,”
阿允手里一顿,抬头看她,然后摇了摇头,“不累。”
日头越来越高了,他脸被晒得有些发红,额头上也渗出了细汗,掌间还有不少被锄杆子磨出来的红印子。
眼看他又翻好了一快地,都没歇过怎么可能不累?元香都怀疑这人是不是哪里的感知神经出了问题了。
“不累也得歇。”说着元香就把他手里的锄头接了过来,然后带他去阴凉的地儿坐一会儿,喝点水吃点干粮补充点体力。
干粮是元香早上摊的鸡蛋饼,里面加了点切碎的野葱,煎到两面微黄时出炉,热气腾腾的,野葱跟鸡蛋的香味全给激了出来,照三喜的话说,简直是香煞人。
现在放凉了,香味是淡了,不过口感依旧不错。
而另一边,年轻汉子们将背篓里的野鸡取了出来放在地上,这鸡的羽毛还温热着,找伤口的时候在脖颈侧面赫然发现一个小小的血点,不大,但精准地正中要害。
“这也太准了吧?”阿来瞪大了眼在野鸡的伤口处翻看,语气里满是不可置信。
阿开也蹲下来检查这鸡,除了那个血点之外的确没找到其他的伤口。
“这得多利的眼,多稳的手,才能一击之下就打中这野物的要害啊。”围观的人也不由得发出这样的惊叹。
以前他们村子里也有猎户,能像这样一击毙命的到底少见,更难得的是,听三喜说这还是徒手杀死的?
阿来忍不住低声感叹:“行啊……允哥是真有点本事,这手有点门道。”
三喜站在边上,看这些人一个个一脸惊讶的样子,得意地叉腰,
“看吧,我早说了,就是阿允哥哥用石子打的,谁让你们不相信我?”
这群人看向正在休息的阿允,眼神里多了分打量和敬佩。
三喜笑得眼睛弯弯的,一脸“我家阿允哥哥最棒”的骄傲劲儿。
阿来探着身子直接高声喊他,顺带朝阿允比了个大拇指,“哎?允哥,厉害啊。”
他也不知道阿允具体的年岁,反正叫声允哥肯定不会错就是了。
阿允神色倒是依旧平静,元香让他歇会儿,他就安安静静地坐在树荫下的石墩子上休息吃东西,嘴里一嚼一嚼的,根本没空搭理他们。
他们对于允哥一贯这幅不声不响的样子也不在意,能人嘛,肯定会有些自己的性格。
而且之前听人说他脑子受过伤才这样的,这要是没受伤得厉害成啥样?
元香这个时候也看到了地上的野鸡,毛色艳得发亮,膘肥体壮,一看就是少见的好货,她欢喜地凑近仔细瞧。
据说野鸡因为经常在山里跳来跳去的关系,肉质紧实,蛋白质含量还是普通鸡肉的两倍,这样的话
烤着吃是再好不过了!
这时听到消息的其他人也忍不住过来看热闹,看到这肥嘟嘟的野鸡,心里那叫一个羡慕啊。
又得知是阿允猎到的,嘴里又是一顿夸。
还有人见山里能猎到野鸡,也开始留意起山里的灌木、杂草丛,敲敲打打的,看运气好的话有没有类似的野物出来。
不知是哪家的媳妇还凑到元香边上笑着说,“元香啊,你家阿允是真不错,干活勤快,你看一上午就把这么大块地给翻好了,还会打猎,真是有本事哩!”
虽然这媳妇也听说过元香家的这位亲戚阿允脑子不好、是个傻子的话,但现在看,这人活干得比自家汉子都好,瞧着也只是不爱说话,跟正常人也没什么差别嘛。
也不知道传话的人是怎么传的,这到底哪里傻了?哪个傻子有他这么能干的?
元香听着唇角不自觉地上扬,看着安静坐在一边的阿允,点点头,“他是挺厉害。”
另一边,春娇也听看热闹回来的人说了,什么元香家的阿允打到了一只野鸡,看着有十来斤重呢,真是有一幅好本事这样的话。
她有点心动,想过去看两眼,但被她娘给叫住了。
“地里活儿还没干完呢,不许去。”春娇娘徐氏蹲在地里头也没抬地说。
她家这姑娘起了啥心思她不知道,但徐氏直觉不是啥好事,还是迟早扼杀得好。
春娇撇撇嘴,心里有些失落又有些不甘心,她自己也不懂为什么会这样
太阳快落山时,天边涌起一片橘色的晚霞,山地里的人家也陆陆续续停了手。
元香一家也收拾收拾东西准备回家。
她以前在学校的试验田里种过地,但辛苦程度到底跟现在这开荒不能比,锤了锤酸疼的腰背,现在唯一想的事情就是回家躺下。
又瞧了眼二果跟三喜,看得出他们也很累了,干了一天的活儿身上早就脏兮兮的,俩孩子眼里看着都没光了。
至于阿允,衣襟上沾了点泥,出了汗额角的碎发都黏在了一起,神色却不看不出疲累,依旧精神得很。
夕阳映照下,他眉眼间更显清朗,五官也愈发显得柔和。
元香看着眼前这人心里有些不忿,怎么同是在地里干农活,这人怎么瞧着身上依旧有股淡淡的清爽感呢?
跟还在地里干活的人打了声招呼,元香就回去了,毕竟明天还要早起赶集呢。
两大两小走在山野间的小路上,这个时候可以说是一天里最舒服的时刻。
没有了午间日照的燥热,山风从林间吹来,混着青草树叶的味道,轻轻拂过劳累了一天的人的面庞、脖颈,像是温柔地拭去了一天的疲惫。
让人心旷神怡。
三喜边走边停下,然后再蹬蹬蹬地追上来,手里拢着一大把她刚采的野花。
元香让她多采点那蓝色的,那花的花瓣细小,颜色干净,她觉得那个好看。
听完三喜在后头应了声“好”,自己还没走几步呢,就见阿允跑到自己面前,伸出手,掌心里躺着的正是一小束蓝色小花。
“给你。”阿允声音柔柔的。
元香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动作这么快已经采好了一把。
她低头看,花束理得整齐,颜色饱满清亮,像是天空晕染的色彩。
她嘴角弯起,伸手接过,眼睛亮亮的:“真好看,谢谢阿允。”
第42章
干了一天活儿元香他们身上出了不少汗,到底黏糊糊的难受,所以回去的路上经过山谷里的那条湖泊时,二果就想图方便省事直接跳进去洗个冷水澡得了。
“阿允哥,你要不要脱了衣服跟我一起洗。”二果一个人洗还不够,还有招呼阿允跟他一起洗。
还没等阿允回应,就被元香直接叫停,“这水太凉了,还是回去烧水洗吧。”
刚她蹲下来伸手摸了摸这湖里的水,冰冰凉凉的,感觉比他们日常用的山泉水还要凉上几分。
现下才刚开春,白日里虽然暖和,但山间昼夜温差大,要是因为洗个澡冻着了
“夜里气温低,受冻了发个烧可麻烦了。”元香又劝了一句。
听阿姐都这么说了,而且站湖边被山风有一吹确实身上有点冷嗖嗖的,二果也不是什么犟种,就打消了洗冷水澡的念头。
一回到家,元香他们就开始打水烧水。
二果跟阿允先洗,他俩动作快,冲下身子就能出来了。
然后再换元香跟三喜进屋子洗。
热水滑过身体的时候,仿佛将一天的疲累都带走了,她想着什么时候得买个大一点的木桶,她要好好泡个热水澡。
等元香洗完出屋子的时候,二果已经重新烧上水准备杀鸡了,背篓里的野山鸡已经死掉,是得尽快处理。
元香笑看着他把山鸡泡在滚烫的热水里,然后再捞出来开始一点一点地拔毛,动作还有模有样的。
三喜把一路采回来的野花插在了家里还没用上的粗陶罐里,然后高兴地喊元香看,“阿姐,阿姐,我插得好看么?”
红的粉的蓝的绿的白的,一眼瞧过去真是好不热闹,惹得元香噗嗤一笑。
不过三喜虽然插花插得毫无章法,不管高矮疏密,颜色也是头重脚轻,但这山间野花胜在鲜活,瞧着自有一股野趣。
见阿姐笑得开心,三喜自然更乐了,继续摆弄着她的花花,顺带着将阿允采的那一捧小蓝花也给插上。
山鸡被热水烫过之后毛会变得更好拔,没一会儿整只鸡就光溜溜的了。
“阿姐,这鸡咱们怎么吃?”拔完鸡毛的二果边洗手边问。
元香直接把鸡从陶盆里拎了起来,估了估,这山鸡十斤重是有的。
“直接烤着吃吧。”白日里在山上的时候她就想好了。
元香把家里现有的调料都拿了出来,酱油、姜葱汁、糖、盐水调了一盆料汁,然后在陶盆里给山鸡来了个全身按摩,让它充分入味。
边上的烤架已经架好,火堆已经燃起。
她把腌制好的山鸡从中间切开,这样上火烤的活更易熟,然后再拿平整一点的树枝将它串起,最后一步就是架在烤架上。
用明火烤山鸡,烤制的过程中得不停地翻面,不然就要近火的那一面容易焦,元香把这项活计交给了兄妹俩,让他们看着点儿,要是山鸡的表皮开始变干了的话就及时地刷上一层料汁。
夜色彻底暗了下来,一轮弯月高挂,空中繁星点点,多到如水从天上直泻下来一般,
一时周围都安静下来,只剩下山风吹动树叶的沙沙声和眼前柴火噼啪的声响。
元香他们围坐在金色火苗跳跃着的火堆前,静静地看着阿允手上慢慢转动着串着鸡肉的枝条,他的神色极其专注,像是在做件极重要的事。
一开始是二果跟三喜兄妹俩干这活儿的,但这俩后来发现实在是高估了自己,到后头的时候手太酸,阿允这才接手。
在阿允的手下,山鸡的表皮在慢慢变黄,油也泛了出来,时不时还能听见“滋啦”一声,烤肉的浓郁焦香味飘出。
元香静静地看着这一切,在这火光与夜色的静谧中,她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放松和平静。
闻到肉香味的三喜又咽了咽口水,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地发问:“是不是很快可以吃啦?”
二果在一边直勾勾看着,都不说话。
元香看着山鸡肉的表皮颜色金黄且微微皱起,笑着点点头,“这次是真的很快可以吃了。”
阿允将烤好的鸡肉取下摆在石桌上,边上是元香今早摊的野葱鸡蛋饼,还剩下不少,她又重新在锅子里热了一下,另外又煮了一锅野菜汤,野菜就是今天三喜挖回来的。
“开吃吧!”元香开始分鸡腿,刚烤好的山鸡还有些烫,她将最肥的鸡腿扯下然后放到了阿允的碗里。
鸡肉烤得火候正好,边缘微微焦黄,还泛着热气。
阿允低头看了看碗里的鸡腿,又抬头看了看她。
兄妹俩也热切地看着鸡腿。
“这只野山鸡是阿允打的,咱们是托他的福今天才有鸡肉吃,所以呢,这鸡腿给阿允,好不好?”元香笑问。
“好!”
“好!”
俩孩子异口同声。
元香满意地点头,然后又将剩下的另一只鸡腿让兄妹俩自己分。
阿允低头咬了一口,认真咀嚼,看着元香说话的时候声音依旧淡淡:“好吃。”
元香笑,“你捕的鸡,又是你烤的,当然好吃啦。”
她自己去拆山鸡的翅膀吃,尤其是翅膀附近的肉,烤得又焦又脆,牙齿咬上酥脆的表皮,只听到“咔嚓”一声脆响,鲜香的肉汁就涌了出来。
她眼睛一亮,刚出炉的嫩肉还很烫人,咸香中还带有几分山野的原味,吃得她嘴角上扬,“嗯,真好吃!”
兄妹俩这会儿也是满嘴油光,腮帮子鼓鼓,根本来不及说话。
一阵山风拂过,整个山野也仿佛被这肉香味给包围了
第二日一早,元香带上烧制好的陶器、瓦片,准备去隔壁陈家村赶集。
这次他们四个人都去,元香想着二果三喜都还没去过这里的集市,带他们去玩一下也好,毕竟这兄妹俩也一连干了好多天的活儿。
至于阿允,就算自己没说带他去,他自己也会跟着的。
地里的农活儿也要做,不然落下进度就得错过今年春耕的时令,那损失就大了。
元香就跟宋善全说了这件事,按照之前开会时候说好的,宋善全会安排人去元香家的地里帮忙,到时候会按帮忙的人出的工时记工分,这工分会从元香家的工分里扣。
带上这次要卖的东西,他们四个就准备出门了。
这时候金凤也过了来。
她手里不知道拿着什么,笑吟吟地进了屋子,“师父,大山拿那些小伙用剩的毛竹料做了张竹凳出来,你家里是不是还没凳子?我给你送来了。”
金凤一边说一边将那簇新的竹凳直接摆在了她家地上。
“这是大山哥做的?”元香看着那四四方方的竹凳有些惊讶。
她知道大山哥是木匠,倒是不知道他还会打竹凳?而且他腿受伤的话,干这活儿得多艰难啊。
元香以前小时候住在山村里的时候,那里就有个篾匠,不过他只做竹编制的东西,去他家里玩,会看到屋子里面堆满了竹篓跟竹筐,不过篾匠编的做多的应该是竹椅,就是比眼前的这竹凳多了个靠背。
金凤笑着点头,说话的声音比起往常更明亮与欢快,
“是啊,昨日里见他们劈竹子剩了不少,就让同方兄弟给搬回来了,大山趁着夜里闲着的时间做出来的,做完我就拿过来了。”
元香摸了摸那张颜色翠绿的小方凳,新打的竹椅多少有些毛躁,但刺头倒是没有的,坐板铺得细密又整齐,一看就是花了心思的。
做这样一张竹凳说简单也不简单,麻烦的是前期竹料的准备。
毛竹裁断后,首先得削表皮、刮竹节,然后将毛竹削成细条般的篾条,到时候铺成屁股底下的坐板。
而像竹凳坐板的这四个拐角的地方,这块的竹片得经过高温烘烤,变软了才能拗弯成这样,最后一步才是打孔组装合拢。
村里的篾匠因为做这个手上常年都是被竹子划伤的伤口,这还是大山哥花了一晚上做的,想到这儿元香都有点不好意思收下。
“这大山哥现在伤了腿,又是花了那么多功夫做的这东西,我倒不好意思拿了。”元香直言。
金凤在过来的路上也想过元香会不收下的情况,毕竟之前送她拜师礼也是费了好一番功夫,所以听元香这样说的时候,金凤脸上表情倒没什么变化,只是语气更诚挚了些,
“师父,做徒弟送点东西给自己师傅是天经地义的,而且吧”她顿了顿,又道:“你收下也是为了我们家大山好。”
见元香挑了挑眉,她继续:“我也就跟你掏心掏肺说了,我家的情况你也知道,大山自从伤了腿以后就颓得很,整日地睡在床上,我都怕有一天他就这么睡过去醒不过来。
但是这几日吧,他跟从前真的很不一样,至少是有精神多了,下地的时间也多了,昨天看着他摆弄他以前的家伙什的时候,你不知道我有多高兴,仿佛看见了从前的那个他。
然后我就会说了,要不要做个东西出来,这样我可以送给元香师父家,他这才紧赶慢赶地做出来的,他知道你收我做徒弟是帮我,心里感激你,不然也不会这么上心了。
所以,师父,你就收下吧,要是我再这么拿回去,我怕他多想,是不是因为自己腿不行了所以手上做的东西人家也不要了?他得多受打击?我是不敢想他又变回以前的样子了。”
说完这些她似有些伤感,一想到那段日子里毫无生气的大山觉得天塌了似得。
元香没想到这里面的事情有这么复杂,想着一张凳子罢了,等之后再回礼也行,便答应收下了。
金凤见元香松口,自然高兴得紧,说除了这样子的竹凳,大山还在打其他的家具呢,缺什么就跟她说。
话说了那么多,他们一行人也得出门了。
第43章
陈家村的集市,这是元香第二次来,算是已经熟门熟路。
上次跟她一起摆摊的金凤这次没进集市,她俩分了两条路,元香还在集市上摆摊,金凤直接上陈家村里各户人家的门头上推销去。
陈家村是个大村,村里一共有百来户人家呢。
二果跟三喜见着人来人往的集市早已兴奋地按捺不住,探着头往这看看又往那瞧瞧的。
倒是阿允还是那副看什么都淡淡的样子,人多了挤来挤去他就跟着元香更紧了一点。
等找到了摆摊的位置,元香给俩孩子拿了十文的零花钱,让他们自己玩去,看见好吃的好玩的就买点。
小孩子么,元香在他们这个年纪的时候还只知道吃玩睡呢,哪里会像他们现在这样整天帮大人干活?
所以在她眼里,这俩已经算是很乖很乖的小孩了。
元香原本想让他们带着阿允一块去,但阿允好像对这些都没什么兴趣,哪怕是三喜要拽着他走也不动一步,坚持道:“我不去。”
元香也就随他。
不过元香很快就发现阿允跟她一起留在摊子的好处了。
原本她今日来到集市的时间跟上次差不多,所以依旧没抢到什么好位置的摊位。
但不同的是,这次的生意明显要比上次好上不少,她都没开始吆喝呢,已经有零零散散的人聚在她的摊子前。
不过,她们口中议论的却是
“哟,好俊的小伙子。”
“小伙子是哪儿的人啊,怎么以前没见过啊?”
“是啊,你瞧他这眉眼在,这鼻梁长的,啧啧啧”
几位挎着篮子上集的婶子站在元香的摊子前上下大量着阿允对着他评头论足的,说的话也愈发地荤素不忌。
比如不知道哪里传过来的耳语声,“你看他那手指,又长又细,好看得咧。”
一些年轻小姑娘倒是没这么大胆了,都没有上前来,只是在后台远远地看上几眼,然后低声跟边上的人窃笑着说些什么。
阿允正专注地在帮她理东西,也不多说一句话,对她们的话更是充耳不闻,干活的时候嫌袖子麻烦就直接撸起,然后露出了他结实的小臂。
白皙的肌肤、蜿蜒的青筋、微微用力时漂亮的肌肉曲线
然后元香就听到摊子前一片抽气声。
她心里偷笑,不过她才不管这些人过来的目的是啥呢,既然客人都上门了,当然是要留住啊!
她摆出十二分的笑容,热情又专业地开始给面前的客人介绍自家的陶碗、陶杯、陶罐子
另外还有买三送一的优惠活动
这些陶器都是家里能常用到的,而且还有价格优势,比以前遇上的价格都要便宜呢,婶子们在她的摊子前呆了不少时间,真啥都不买也难为情,于是都挑了挑,掏了钱买了些自己家里需要的回去。
这些婶子走了一波后,后面的年轻姑娘上了前来,虽说是低着头挑东西吧,这眼神却时不时地飘往阿允那边
眼见着今日卖货的速度要比上次快了许多。
片刻后,趁着人少了一波的空挡,元香转过头拍了拍阿允的肩,笑着给他比了个大拇指,
“阿允,你简直就是我的活招牌!”
阿允虽然不太懂她的意思,但侧头看了看自己的肩,转过头又见元香宛如春光明媚的笑容,他的唇角也不自觉地上扬。
这时候一道熟悉的身影从人群里插进来,一黑皮年轻小伙儿直接拿起摊子上的一个粗陶盖罐左看右看,还细致地检查着盖罐的内壁。
元香看见这人就笑了。
她今天来集市另外一个目的就是为了等这人——上次集市上碰到的同行,说要在她这里采购陶器跟瓦片。
“小姑娘,我要的样品带了吧?”小伙子将盖罐放下,又问了句。
今天带的一批样品本来就是要他看的,元香从背篓里拿了出来,另外还有新烧制出来的瓦片,全都整齐地摆好,
“这批瓦是刚烧出来不久的,结实得很,抗风又抗雨,你瞧瞧。”
她可没唬人,这批瓦片出炉后她都是做过测试的,首先每片瓦都是相当有重量,并不是那种一摸就轻飘飘的,至于漏水那更是不存在。
她又问:“对了,还不知道你怎么称呼?”
“我姓罗,单名一个六,叫我罗六就行。”罗六蹲下身捡起一块瓦,头也没抬地回。
罗六住在陈家村,他不是陈家村的本家人,手里没啥田地,日常就做些小生意过活。
每年开春,不少人家都会趁着天气变暖,雨季来临之前修整翻新下自家的屋子,所以卖瓦片的生意比其他时候要好做,那日他发现这姑娘卖的这些陶器的卖价比他从窑场进货还要便宜,脑筋一转所幸就提出直接从她这儿进货。
这里的货品成色其实都不错,陶面平整没裂纹,有些边角处虽然有些小瑕疵,但是价格低啊,就说这陶碗,要比从窑厂进货的便宜三成呢,这些瑕疵都可以忽略。
礼尚往来,元香道:“你叫我元香就成。”
这姑娘瞧着是个爽快人,罗六冲她笑了笑,“行,元香。”
阿允原本在擦拭陶器的动作明显顿了顿,他抬起头,视线停在了对面那个笑得灿烂的年轻人身上,开始打量起罗六来。
“这瓦片你是咋卖的?”罗六掂了掂手上的瓦。
元香虽然还没往外卖过,但报起价来毫不含糊,“这瓦在外面的价格是一文钱四片,你要是要得多的话还有折扣,当然具体的尺寸还能调整,跟现在这样的大差不差就行。”
她打听过了,市面上像这种的素面板瓦的价格是一文三片,为了打价格差,她把价格定在了一文四片。
这烧制瓦片比起烧其他的陶器来说可简单多了,模具做好一压就能出来一块,而且因为形状简单,烧制的成品率也要比之前做的陶器高两成。
价格定低了她也不亏。
这样的素面板瓦都是些普通人家用的,要是家里有钱的那屋面上除了这样的板瓦,还得盖上一层上色的筒瓦,那筒瓦的价格就高了。
元香觉得自己暂时还接触不到这些客户,所以也就没往这方面考虑。
罗六点点头,正面反面侧面都看过了,还是挺满意的,他又左右瞧了瞧,等人都走过这一片空了点位置出来的时候,只听“啪”得一声,他用力将瓦片一摔!
刚刚还完整的好好的一片瓦当下就碎成了好几瓣。
“哎?”元香被这人吓了一大跳,身体本能地往后一缩,提起的心还没放下,眼前就多了一道身影。
阿允突然挡在了她的前面。
阿允没说话,眉头微皱,冷冷地盯着罗六。
罗六原本蹲下捡起了一块碎瓦放在手心仔细瞧着,但身体突然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咦?怎么天气突然冷了几分,特别是感觉脖子凉凉的?
他抬头才发现自己正被一这身形高大的男人冷冷注视着,就像是自己误闯了什么野兽的领地,已经被锁定无处可逃,轻举妄动地话下一秒就会被撕碎。
背后发麻,恐惧莫名升起。
他眼珠转转,他不是不识人情世故的人,恰恰相反,做生意的尤其要会察言观色。
他直觉眼前这人自己惹不起,于是立马躬起身嬉皮笑脸地解释,“抱歉抱歉,我就是想看看这瓦的截面怎么样。”
瓦片摔碎的话能看到截面的土质,要是土质均匀、不含什么杂质的话那就更好了。
元香从阿允身后探出头来,拍了拍自己胸口,怒道:“你吓死我了,那你倒是提前说一声啊。”
又感觉气氛不太对,身前的阿允身体紧绷着,他好像有点生气。
元香扯了扯他的袖子,示意自己没事。
罗六这时觉得刚刚那脖子凉凉的感觉慢慢消散了。
他拍了拍自己脑袋,也确实知道了自己的做法欠妥,继续赔礼,
“我刚刚就是一心想验证下,没注意周边的情况,实在抱歉抱歉,不过你这瓦确实烧得挺好,成色不错。”
元香听着他夸她的东西,脸色才稍霁。
他们这边闹出的动静不小,一时不少人都往他们这看。
边上有位大叔凑过来看热闹的时候听到了罗六的话,颇有兴味地上前询问,“哎?小伙子,是你说这瓦片成色不错啊?”
罗六本是生意人,所谓闻弦知雅意,听这大叔跟自己打听就知道这人肯定是潜在客户了。
他立马点头,“是啊,你自己瞧。”
说着他就把地上捡起的碎片塞进了这人的手里,另外又塞了块摊子上完好的瓦,顺便跟他热情又专业地介绍起来,
“你瞧,首先这瓦面上多平整,颜色均匀,握在手里也是沉稳有分量,你要不掂掂看?”
大叔听话地将手里的瓦片掂了一下,点头,认可罗六的话,“确实挺有分量的。”
罗六满意地继续:“你再看这里的截面,一看就知道选的土都是细细筛过的,一点粗粝杂质都没有,刚刚我摔地上声响是不是很脆?这说明烧得瓷实,不松不散,而且最重要的是”
他停顿了下。
这大叔显然是听进去了,见罗六停了下来,引得这大叔主动问他,“最重要的是啥?”
“一文钱四片瓦,价格可比别人家的实惠多了。”罗六关子卖够。
如果前面罗六说的一大堆仅仅是让这大叔有点心动,现在听到这瓦的价格时,这人开始双眼放光。
他家的大儿子今年年中就要办婚事,大儿子定下了,那小儿子的亲事也不远了,想着索性将家里整个修一番。
家里一共六间房,除开灶房用不上之外,其他几间房都给铺上新瓦,这么算下来要铺上千来片。
罗六一听,这数目可不小,这生意能做!
他侧过头胸有成竹地朝元香眨眨眼,眉梢轻扬,眼神好似在说:“瞧我的。”
元香扯了扯嘴角,心道这人还怪逗的。
第44章
罗六开始跟这大叔搭话茬,“这儿价格实惠,你在这儿订比在外面买可省下不少钱哩。”
那大叔就说是啊,他刚也算过这笔帐了,像以前如果买瓦的话他都是要去镇上的陶瓦店订的,那店开了十几年了,在十里八乡的口碑很不错,他家的瓦用上三五年都跟新的一样。
唯一不好的就是价格贵了一点,一文钱两片,比这贵上一倍呢。
但是吧,这里便宜是便宜,但跟一个小姑娘家做生意,这小姑娘还面生地很,心里总还是有点不放心,
瓦这东西可不是什么用了一次就扔掉的,得呆在自家屋顶上好几年,靠它来防风防雨,买回去出了什么问题那再便宜花的钱也是打了水漂。
罗六当然明白,这瓦片生意说明白了也是做的口碑生意,他最开始是因为元香的报价低才想从她这儿进货的,但是也要等看了样品之后才能下决定。
不然你价格低,但东西的品质差,到时候卖出去砸得可是自己的招牌。
罗六的眼神瞥向元香,元香知道这时候该自己上了。
顾客能说出自己但有的地方那是好事情,就怕那种什么都不说,觉得不适合转身就走的,那真是一点挽回的余地也没有了。
她笑着看向还在左右纠结的大叔,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笃定的力量,
“这位大哥,我就住在这儿隔壁的陈家村,这样,我给您个保证,从我这儿卖出去的瓦,要是一个月内碎了裂了漏雨了,我亲自上门退钱退货,绝无二话。”
“但是提前还得跟你说好了,人为造成的我可不管。”
这些售后保证的条例,确实应该说清楚。
大叔一听是彻底放心了,一个月内退还的话那还担心什么?见这小姑娘说话做事这么干脆利落,再犹疑的话倒显得自己不痛快了。
他当即就掏钱下了订。
先下一千块瓦的量,到时候不够再补,元香收了三成的定金,也就是七十五文钱,剩下的货款等五天后货交齐了再收。
等定金进了元香的钱袋子,这客人也就回去了,而罗六眼里是止不住地得意,
“怎么样?这单子的生意就算是我的赔礼了。”
元香入账了一笔,自然也就不跟他计较。
罗六其实是个自来熟的性子,遇见谁都能搭上两句话。
他见小姑娘边上这男人不是普通人,刚刚跟这人对视的时候那气势冷得像一柄寒刃,他都有种错觉自己下一秒要噶了。
不过现在他自认为他们之间的误会已经解除,毕竟他刚还帮着这小姑娘谈了笔生意呢。
现在他们是一条船上的。
他手一抬,嬉笑着脸想搭上阿允的肩膀,语气颇为熟络,“哎?大兄弟?有句话叫相遇即是缘分,你叫什么名字来着?”
阿允目光淡淡扫过他,面无表情地微偏了偏肩膀,根本没给罗六碰到自己的机会。
元香看着两人觉得空气顿时尴尬了半秒。
罗六倒丝毫无察觉,仍旧笑嘻嘻地凑近阿允,“我这人有时候做事是没个正形,但其实人特仗义,等以后咱们打交道得机会多了你就知道了。”
沉默。
就在罗六觉得脸上快要挂不住时,元香及时插话,算是解围,“你可以叫他阿允。”
“行,阿允兄弟。”罗六立马接了元香的话。
阿允还是没搭理他,只蹲下身子继续理摊子。
罗六讪讪地摸了摸鼻子,自觉地后退一步,小声嘟囔:“啧啧,真是难相处啊”
元香岔开话题,提醒他,“你今天来不是看样品的么样品看得怎么样?”
罗六想起正事,点点头,“样品都不错,符合我的要求,我想先在你这儿订一批货试卖一下。”
他想了会儿继续说:“这样,先来一百只陶碗,一百只陶盘,五十只盖罐,瓦片的话我先订个五百片”
“你看看这些东西什么时候能交货?我这边当然是越快越好。”
元香听着他报的这些数字内心一时有些为难,加上刚刚那大叔五天后要的一千块的瓦片,要是按现在她跟金凤两个人的手速,就是不吃不喝也得干上个十天差不多才能交货。
另外现在家里只有一个土窑肯定是不行的,还要另外新造一个,这也得花时间。
除了金凤,恐怕还得另外找人干元香心里计算着另外所需要的劳动力跟时间。
最后她给了个双方都还算满意的时间,跟瓦片的交货时间一样,也是五天后。
也是三成的定金,因为他下的单子算是很大了,元香就给他抹了零。
算了一下,三成的定金就有二百四十文。
她心里高兴甚至有些激动,这两笔单子光定金就比上次赶集卖货的钱要多。
约好了交货的时间,罗六也回去了,走的时候还心有不甘又很殷勤地跟阿允打招呼,“阿允兄弟,下次见。”
元香亲眼看着阿允握了握拳。
她笑,觉得罗六在阿允这儿是得不到什么好脸色了,想着帮他说两句话,便道:“阿允,罗六这人没啥恶意,而且他现在是咱们的客户,咱们是得跟他处好关系。”
阿允见元香帮着那个人说话,心里更不高兴,声音闷闷的,“我不喜欢他。”
元香心里觉得有些不对劲儿,他怎么突然像是有点……生气?
阿允好像还很少有这样的情绪?这让元香觉得有些新奇。
恰巧这个时候,二果三喜逛了一圈儿回来了。
集市里还是有不少吃的玩的,尤其是卖吃食的摊子,什么炸糕摊啊,糖人摊啊,春饼摊啊
他俩手里拿着钱,最后花了三文买了看着就量大管饱的米糕,想着可以回去跟阿姐还有阿允哥一起分着吃。
“阿姐,你吃!”三喜捧着一块用叶片兜着,还冒着热气的米糕递给她。
元香一早忙到现在确实有些饿了,挑了一块塞嘴里,这面糕是糯米做的,里面加了红豆泥,咬上去糯糯又甜甜的。
她笑着赞了一句:“嗯,好吃!”
又拿竹签子挑了一块米糕,侧过身轻轻说了声“阿允,张嘴”,阿允下意识地听元香的话。
然后他就感觉到软糯香甜的味道在他的口中直接化开。
他带着一丝轻微的错愕看她,然后下意识地咀嚼了两下。
“好吃吗?”元香笑问,嘴角带点调皮的弧度。
阿允喉头微动,感觉这米糕有点甜得过人,不过还是点了点头。
元香仔细观察他表情,看到他微微翘起的嘴角,意识到这人应该是不生气了,心道阿允就是很好哄的,这不一块米糕就给哄好了。
这一早的生意做得差不多了,元香今天带来的陶器也只剩下丁点没卖出去,依旧是一些大件,像是大的陶罐、陶盆这些。
大件价格高,单就一个就要十文钱以上,这在平常人家不是小数目,所以添置的频率没那么高。
她想着金凤要是进村子里推销的话,遇到的情况应该也是这样,碗盆杯子这些小玩意儿会比较好卖。
她自己估算了下,今天光入账的两笔单子的定金加上摊子上卖掉的货款,今天进帐有四百文钱呢!
好大一笔钱!她都觉得自己的钱袋子有些重了。
买东西,买东西,她要买东西!
家里缺的东西还很多呢,米粮是够了,自己买的加上宋良贵还回来的够他们几个人吃上一阵子的了。
但除了米粮,衣食住行他们其实啥都缺。
元香先去肉摊上扯了一斤猪肉,这里猪肉二十文一斤,挑的块肥肉跟瘦肉各半的,要是以前她买肉都挑瘦肉买,但现在单独买油的话价贵,而肥肉正好可以回家熬猪油用。
二果跟三喜跟在阿姐后面,见她在肉摊上买肉,俩人都高兴地很,眼巴巴望着。
等肉摊老板称好元香付完钱,二果立马抢先一步接过吊着猪肉的稻草绳,笑呵呵道:“阿姐,我帮你拿肉。”
肉有了,元香原还想买点鸡蛋,但一想还不如直接买鸡仔养,这样等几个月自家鸡能产蛋了,就不用上集市买了。
她又挑了五只小鸡,摊主开价要五文钱一只,倒是跟上次金凤姐买的价格一样,被元香讲价讲到了五只二十文钱。
逛着逛着就看见来布摊子。
二果见阿姐停在了布摊前,还挑了几块不同颜色的布自己跟三喜身上比划,有些不好意思地小声说了句:
“阿姐,我跟三喜衣服都有的穿。”
元香:“衣服是有的穿,但你自己瞧瞧吧,都已经破烂成什么样了?”
二果低头看看自己,衣裳虽然洗得干净,但早就都褪了色,袖口那边的棉线从边角处拉出长长的丝来,风一吹,就轻飘飘地荡着,裤子的膝盖处还有个巴掌大的破洞。
他好像确实第一次注意这些,以前吃饭都是问题,哪里还能意识到自己穿得好不好。
再瞧瞧阿姐三喜和阿允哥,好像情况都跟他差不多。
元香一开始不觉得有什么,因为自己遇到的宋家人都穿得差不多,后来见的人多了,比如许家村的人、集市上的人,相比之下,自己身上的衣裳确实寒酸了点。
尤其是之前见过的那位钱老爷,一身的绫罗绸缎,见到的第一眼实在有点闪瞎人。
她接受的是人生而平等的现代化教育,但当时特别理解为啥宋阿伯在那钱文寿面前说话都不敢大声,巨大的现实差距给人的冲击力实在太强,让人不由自主地自惭形秽。
而且他们现在出门做生意,所谓人靠衣装马靠鞍,穿得太破烂也是不像话。
“不用心疼钱,钱花完了咱们再继续赚,赚钱就是为了过得生活过得更好,快,自己挑挑看喜欢哪个颜色?”元香拍了拍二果的头,笑着问。
乡下的集市上卖的布都是自家用苎麻织的粗麻布,颜色可选的不多,青色、蓝色、黑色、还有粗麻本身的颜色灰黄色。
最后索性各颜色都拿了半匹,讲价讲到了两百文。
用到这些布的地方多着呢,除了做他们的外衣,里面的衬衣也要各做上一套来替换,还有洗脸洗澡用的布巾,以前是没办法,她都是跟二果三喜他们混着用的。
剩下的布料就用来做被套,现在他们盖的被子还是稻草织的,这稻草被保暖性是不错,不好的地方是粗粝又扎人。
她是无比想念以前盖的棉被子。
卖布的是位中年妇人,见元香一下子挑了这么多,知道这是来了位大主顾,嘴上说着元香砍价砍了这么多这生意不好做,心里早就乐开了花。
她把元香要的两匹布结结实实地给捆好,又送了些小尺寸的边角布料,可以用来做手帕跟汗巾。
两匹的布料捆在一起,拿在手里还是有点重量的。
身后的阿允这时伸手一把将布料给接了过去,他单手搭在肩头,看着就稳当得很。
摊主看到这情形,乐了,打趣着笑道:“哟,小娘子日子过得好哦,女人花钱买东西,男人在后头帮着接,像你家小哥儿这样的,能干着呢!”
元香刚想开口解释他们不是这层关系,但想想算了,真解释起来又得说一大通,麻烦。
他们又逛了逛,买了些牙粉、洗澡用的香胰子,又去了二十多文钱。
然后一行人就去村口等金凤汇合准备一起回家。
第45章
没等多久,就见金风也背着背篓过来了。
金凤一看见元香就笑,从口袋里掏出一把铜钱交到了她手上,脸上一片喜色,
“今日带来的陶碗陶盘都卖完了,陶罐卖出去了三个,陶盆卖了四个,这里一共是一百八十文钱。”
然后她又指了指背篓里的一摞瓦片,说道:
“师父,瓦片的生意没那么好做,今天我给几个感兴趣的客人报价,一开始都谈得好好的,真让他们下单的时候就是这样那样的顾虑,什么瓦片是放在屋顶风吹日晒的怕质量不好塌啦,又什么从未见过我,女人做生意怕买了有问题不放心啦”
她叹了口气,“反正最后是一个瓦片的单子都没成。”
元香听着金凤说的话,这和今早她在集市上拿下的那单子,那大叔一开始犹豫的原因也差不多,说到底还是个客户与商家之间的信任问题。
“以后,咱们增加一个售后的质量保证条款,凡是从我们这儿出去的瓦片,要是一个月内出现非人为的质量问题,那就无理由退钱退货。”元香道。
金凤想了想,好像也只能这样,说到底还是因为她们才刚起步,招牌不亮,口碑也没积累起来,人家就是不信任你。
亲自做了几天生意以后,金凤也悟到了不少,听师父这么说完,就明白了她的用意。
这些几乎可以说是让利的行为对她们现在这阶段来说是值得的,毕竟要先有成交的单子把生意做起来,才能谈口碑这件事情。
至于质量问题,金凤是很有信心,毕竟这些瓦片都是她跟师父亲自动手捏的,偷工减料的问题不可能存在。
“行,反正咱们货够硬,不怕出问题。”金凤道。
等元香告诉金凤今天她接到了的两个单子以及五日后他们要交付一千五百块瓦片、一百只陶碗、一百只陶盘、五十只盖罐后,
金凤先是惊喜道:“这么多!”
仔细一算又有些担忧,“现在就咱们俩干活的话来得及交货么?”
继而又道:“咱们还要留一天的时间做安全测试呢。”
元香满意地点头,金凤能想到这点说明她对烧陶的这些流程已经很熟悉了,
“真算起来,咱们其实只有四天时间来干这些活。”
她们边走边说,二果跟三喜自然也听到了,他俩立即表示他们也可以帮忙。
“还有阿允哥哥也可以帮忙!”三喜一蹦一跳地说着话。
她知道今日阿姐给家里买了好多好多东西,这些都是用陶器换的,所以她现在听阿姐说陶器有可能做不过来交不出货,立马第一个跳出来说她也要帮忙。
顺带着还报上了阿允哥哥的名号。
元香笑,听着三喜大言不惭地连阿允也带上了,停下来点了下她的额头,“你还真把阿允当咱家不花钱的劳力啦?”
三喜吐吐舌,听阿姐这么说也反应过来了,“啊?对哦阿允哥哥不是咱们家的”
这段日子阿允哥哥天天都住在她家,而且他还帮了她们不少忙,她都快忘了其实阿允哥哥跟他们根本没有关系。
她撅起嘴,有些闷闷不乐地看着阿允的背影。
她想阿允哥哥人长得好看,力气大,还能打坏人,要真是他们家的就好了。
因为走路步子大而一直走在她们前头的阿允,背篓里还有手里夹着的都是今天买的布料。
这时候听到耳边这句“阿允哥哥不是咱们家的”,他脚步一顿,嘴角微不可察地抿了抿。
很自然地又想起上次元香跟他说的他们不是家人是朋友,得有朋友间的距离,可刚刚在集市上她明明靠自己那么近,还动手给他喂米糕来着。
这让他有些摸不清状况。
他停下脚步,回头有些幽怨地看着元香,低沉而干脆地冒出来一句,“我愿意帮忙。”
三喜眨眨眼,乐呵呵地笑,“看吧,阿允哥哥自己说愿意帮忙的!”
元香一愣,阿允怎么瞧着怪怪的?刚刚还以为把他哄好了呢,不过还是先道了谢,“行,那就先谢谢阿允了。”
金凤听了倒是奇怪,“都是一家人,有什么帮忙不帮忙的。”
不过他们这些人里真要算起来的话其实就元香一个熟练工。
金凤的话,自己教学跟接触下来,她脑子好、理解力强,除了温度还把握不好导致成品率有点低,但这也容易解决,靠的就是经验和手感,她就是这么来的。
她但再烧个十来窑的话应该也能愈发娴熟。
这样金凤勉强也能算一个熟练工,至于其他人,暂时还只能打打下手。
这样看,他们真的很缺人。
回到家,元香开始跟他们开会。
屋子里其他人都自觉这是跟他们息息相关的大事儿,自然都凑过来听。
然后就是给大家伙儿谈薪水的事儿,其实主要就是金凤的薪水。
元香接下来说的东西如果头一次听的话可能比较复杂,她缓缓道:
“金凤你的薪水是由底薪加销售提成组成,底薪的话是按开窑一天五文钱算,也就是说,一个月如果开窑二十天,那你底薪能拿一百文钱。”
金凤张大了嘴,“一百文?!”
元香点点头,继续道:“这部分钱是月底结清,另外是销售部分提成,提售卖钱数的十分之一,像今天你卖掉了一百八十文,那能提到十八文钱。”
说完元香就从钱袋子里十八个铜板给她。
金凤还听得云里雾里呢,转而又见手里真拿到了真金白银的一摞铜板。
可当初她拜师可没说这些,要知道她才刚当上学徒呢,怎么就开始领薪水了?
一下子就觉得师父给她的太多了。
金凤忙摆手推辞,“不不不,不用给我这么多,师父,我知道你是因为我家里的事情照顾我,但是这些还有你说的薪水、提成什么的,我真的不该拿。”
元香可不是出于什么照顾、情面才给她钱的。
她面上没什么其他情绪,“拿着吧,既然已经付出了劳动,自然得拿钱,天经地义的事儿,你要做的,就是要让你付出的劳动让我满意。”
金凤见她表情认真严肃,说一不二的样子,再推脱下去怕惹她不快,就先把钱收了。
说不高兴师不可能的,这可是钱,谁拿到钱会不高兴?
他们农户人家在田地里赚上几个钱可不知道要弯多深的腰,流多少汗。
她知道师父待她好,自己也要懂回报,想着让大山再多打些家具、家里能用的物件送给师父。
另外就是阿允的薪资。
真要把阿允当成一个劳动力来看待的话,差不多情况就是他啥都干,然后元香这儿提供的条件是包吃包住还包工作服。
这样一个月下来她开给他五十文钱。
“收着吧,这是你的工钱。”元香对着阿允道。
他迟疑接过,小心掂了掂,“给……我的?”
元香还怕他不明白,给他解释,“这是钱,可以买东西,什么都能买。”
钱?阿允手里摸着铜板,口里念着这个字,很熟悉的感觉,这东西他好像曾经有过很多的感觉。
元香开始说起自己的详细计划,
“咱们现在只有一个土窑来烧陶器,这产出太慢肯定不够,按目前需要的量来说,得再加一个窑,这第二个窑我想放在你家附近。”
“我家?”金凤有些惊讶。
元香点点头,继续说:“我想过了,现在家后面那个窑已经跟不上需要的产能,再建窑的话我想选个离河边近一点儿的地方,从河边挖淤泥运到这儿确实远了些,而你家那边正合适。”
“第二个土窑会交给你负责。”
见金凤还一脸懵懵的不说话的状态,她笑着问:“这事情需要回去跟你家里人说一声么?”
金凤知道这是师父在培养自己,土窑建在自家附近还让她负责,这跟送她一个窑有什么区别?
一时间金凤心里五味杂陈,她一直喊元香师父,但元香重来没应过她,大都喊自己金凤姐,有时候都觉得自己有些热脸贴冷屁股。
但没想到师父竟然给自己打算至此?
她按下心中激动,重重点了点头,“师父,我不会让你失望的。”
元香继续说着她的打算,“有了两个窑后,咱们还得招人干活。”
金凤听了有些发愁,“招人?咱们现在一时半会儿去哪儿找呢?”
不算今天的话,他们只剩四天的时间,她们也抽不出时间去招人啊。
元香笑,“人还不好找,这里住的不都是么?我看有些人家还主动去镇上找活儿干呢。”
“他们”金凤想了想,看了元香一眼,“我还以为师父不想让村里其他人知道你在烧窑的事儿。”
元香承认,“以前确实是不想。”
那时候她刚来这儿,啥都还没摸清楚的情况下突然掌握了很多原主没有的技能,就怕有人会多想,被人怀疑上可怎么办?
至于现在么,住在一个村子里,真要瞒的话总有一天瞒不住,而且现在她也有了自己的说辞。
“等招到人后,前期一些挖泥、洗泥晒泥这些费时费力气的事情可以交给他们干,咱们来捏泥坯子跟掌控温度烧窑就好。”
接下来的计划说完,她还得去找宋阿伯谈招人的事儿。
现在时间紧,元香喝了口水也没休息会儿,直接出门了——
作者有话说:开头几章有内容调整,时间线有提前,不影响后续阅读,看到这里的读者宝宝可以不看~
第46章
接近正午的时间点,原以为宋阿伯这个时间还在山地里开荒,她过来也是碰碰运气,却没想到正巧遇到他在家。
“元香啊,快进来坐。”宋善全见元香上门来,立时热情地招待她,看元香身后还跟着阿允,笑着道:“阿允兄弟你也坐。”
阿允见宋阿伯是跟自己说话,便点了点头。
边上的元香自是也看到了,她很欣慰,年纪比你大的人跟你讲话要有回应这是一种礼节,是她教他的。
现在元香都已经习惯阿允跟着自己了,像自己的跟班一样,要是身边不见他还会觉得奇怪他人去哪儿了。
宋善全又忙吩咐正在家做午食的大媳妇陈氏,“快,快,快给元香和阿允兄弟倒点水喝。”
元香忙道说不用麻烦,她自己的事儿还没提呢,就见宋善全喜笑颜开地说着话,
“元香啊,上次做的引水槽都架上了,蓄水池也挖好了,山顶上的泉水现在正源源不断地往咱们预想的地方流呢,这下田里用水可方便多了。”
他捋着自己的胡子,眼角眉梢都是笑意,
“你是不知道,大家伙儿见天地夸你,夸你年纪轻轻,脑袋却灵光,特别是那几家离水源远的人家,说这地里被山泉水这么流过去,土地都没一开始那么板结干巴。
这些啊,都是多亏了你。”
元香笑,语气真诚:“我也就是嘴上出出主意,干活的还是大家,而且我自家的田也受益了,所以谈不上多亏我。”
宋善全听元香这么说心里更是欣慰,眼里多了几分欣赏。
转头又想到上次元香跟自己提过的事儿。
“对了,你上次还跟我说山地要改坡面为平地,就是把现在的地一层层挖成那个梯田?”
元香点头,坡面改平地能有效减缓水流速度,挡住上层下来的水土,缓解水土流失的问题,而且还能增加种植面积。
她确实这么跟他提过。
宋善全道:“我跟大家商量过了,大伙儿听完都同意这么干,只要地里能有更多的收成,咱们再苦再累也值得。”
宋善全不知想起了些什么,说完还叹了口气。
元香见他神色有些黯然,大概能理解宋阿伯的愁苦,坡地改梯田意味着他们在山地上得花更多的时间、精力还有劳力,弯更低的腰、流更多的汗水
想要在山地里讨一口吃的,实在太累太苦了。
“头一年大家是要难一点,但也是为了以后的日子好过。”元香说这话算是安慰,但也是事实。
宋善全顺着元香的话畅想着以后,显然被元香的话给安慰到了,脸上又有了笑模样,
“嗐,瞧我,一说起地里的这些事儿就没完了,你今天来找我是”
元香便把自己在烧陶器的事情以及需要招人干活的事情全说了。
等听她讲完,宋善全嘴巴微张,眼里满是惊奇。
元香啥时候做起陶器生意了?而且这生意看着还不小,现在都需要招人干活了?
不过转念想想,就元香这几日帮他们出的主意,她的见识眼界就不似一般人,所以现在听着再离谱、不可能的事情出现在她身上,他都觉得没那么意外。
宋善全便应下了,“行,这事儿我待会儿就去问问,哪家愿意来的就让他们直接过来找你。”
见宋阿伯答应了,元香又补充了些信息,“这活儿我给工钱,三文钱一天,但不包饭食,然后大概是四天的工期。”
“三文钱!”这边宋善全还没开口说话呢,刚来倒完水准备去做饭的陈氏“咦”了一声后惊叹道。
她迅速又折返回来,走到元香边上,眼里满是惊讶,“三文钱,是一日三文钱?”
元香点头。
陈氏瞬间心动了。
他们这些人现在全都一心扑在田地里呢,都没啥收入,刚来这儿的时候,汉子们也出去镇上找过工,开的价钱也不过十文一天,什么码搬砖砌墙、挖沟修渠、头搬货
那些活儿干一天下来是真累得要褪一层皮。
一日三文钱,这对于好久没见到钱进账的陈氏来说可太有吸引力了。
宋善全听了却连连摆手,皱着眉头道:
“哎哟,大家都是一个村的,要什么工钱啊?你说一声,大家能来的都会来帮忙的,谁还会跟你要钱?”
说着,他语气有些认真,“你这陶器生意才刚起步,钱还是省点花吧。”
宋善全是真的觉得元香有些见外了。
他说的的确是乡村里的普遍现象,平时村里人谁家有事需要帮忙干体力活的,大多是张口说一声,别人自己就主动去了,最多就是招待几顿饭食的事儿,给钱的还真是少见。
这也是为啥说乡村社会其实是一个人情社会的原因。
元香确是一脸认真地拒绝了,
“这钱还是得给,阿伯,知道大家都是好意,我心里感激。”
“不过吧,我不能每次都厚着脸皮找人帮忙吧?三文钱,我出得起,人家付了劳力,这该得这钱。”
宋善全还要再说,“元香,这”
“您要是觉得村里人不该挣我这钱,我就找别人了啊。”元香眼神一转,也不看他,直接了当地截了他的话头。
“哎?别!”
“别啊”
宋善全和陈氏同时出声,语气发急。
说这么多宋善全也听明白了,这元香就是为了带着村里人一起赚钱才来找他的,不然她在外面招工找谁找不到?
“好好好,就按你说的办。”
陈氏见自家公爹都松口答应了,那这时候自己问一嘴应该也没事,“元香,你那是啥活儿?你看你嫂子我能不能行?”
元香笑道:“我这儿可是力气活儿,要挖泥、运泥、筛泥、揉泥,一天下来胳膊可酸了。”
“干啥不是力气活,你算上我一个呗,我做完饭就来找你。”陈氏看着元香,眼神又羡又急,恨不得现在立刻就去。
田里的活儿有家里的男人干呢,她现在跟弟媳周氏轮着给全家做饭,这能出去赚些外快,不比在家做饭好啊?
做饭的事就交给弟媳,她都想好了。
元香打量了下陈氏,见她高高壮壮,不是瘦弱那一挂的,就说了声嫂子你可以先来试试。
陈氏立马高兴地应下。
又说了会儿话,临走的时候,宋善全拍拍她的肩,语气郑重了些:
“咱们几家人,都是好不容易才到这儿的,本就应该一条心,你往后要是有什么难处,尽管开口,大家都记着你的好呢。”
元香轻笑,她知道宋阿伯的好心,点点头表示记住了。
见陈氏还在灶房忙活,元香站在灶房外的窗边打了声招呼,说她要家去了。
然后她就看见陈氏正在做的午食。
粗陶碗里摆着几团粗糙的玉米糊,还有掰成小块的干馍,边上是团在一起的野菜团子,黑黢黢一团。
“哎?元香啊,这就走了?你等我去地里送完饭就来找你。”陈氏边忙活边应了声。
元香听她说这饭食是要送去田里给下地干活的人吃的,一时心里在叹气。
她记忆里宋阿伯家以前在村子里算富的,现在一场水灾举家背井离乡,累代积累下来的田地也没了。
他家应该还是有些家底的,尚且如此,其他人家的日子……可想而知。
她又想起了自己刚穿来的时候搬到山脚下的茅草屋子里一无所有的日子
回到家,二果三喜俩孩子正蹲在院子里,手里拿着些木条插进了地里,就这样两人用着七拼八凑有粗有细的木条,围成了个看着还算圆的鸡圈。
虽然看着歪歪扭扭的,但还真能圈得住那几只毛绒绒的小鸡仔。
此时几只鸡仔黄黄的身子紧紧挤在一起,脑袋埋着缩在角落,看样子是换了新地方还不适应。
元香觉得这简易鸡窝应该撑不了几天,但她手头事情多,就由着他们先折腾。
见阿姐他们回来了,二果兴冲冲地跑过来问:
“阿姐,米饭蒸好了,菜也择好了,这肉怎么做啊?”
他俩瞧着今天买回家的猪肉早就心痒得不行,但阿姐还没回来,都不知道该怎么动它呢。
元香看了看择好的菜,想了想,“切点肥肉熬猪油,剩下的今天炒五花肉吃,怎么样?”
“好,那我再去生火。”二果乐呵呵地去干活。
片刻后,锅里白花花的猪板油慢慢化开,滋啦滋啦地响着,元香拿着木勺子一下下地挤板油上的油,猪油就流出来了,浓郁的油香扑鼻。
锅里的温度越来越高,香气越来越浓,连隔壁的鸡都扑棱扑棱地叫了两声,大概也是馋了。
待肥肉变得干瘪金黄,也就炸成了金黄色的油渣。
把油渣捞出,锅里的油晾凉后就能得到白茫茫的猪油了。
熬猪油剩下的油渣是她小时候的最爱,金黄的边角卷起,再撒点盐上去,嚼着又香又脆,特别好吃。
二果三喜在元香边上探头眼巴巴看着,三喜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元香已经捞出一小碗油渣放在一边晾凉,让他们先尝尝,“来,吹吹,别烫着了。”
三喜不怕烫,夹起一块油渣一口咬下去,“咔哧”一声,嚼得满嘴流油,“嗯,好好吃!”
元香自己也尝了块,香脆酥口又带着一丝微咸。
昨日他们砍毛竹的时候还顺带着挖了些春笋回来,原本是让他们挖回来的人自己分了的,没成想今天出门回来就发现自家门口就多了一捆这东西,也不知道是谁送来的。
看着是最早一批的早笋,拨开外皮里面的春笋肉质很是鲜嫩。
剩下的猪肉元香切成了五花肉片,煸至焦黄,春笋焯水后放进去一起炒,再加把葱叶炒匀,最后加调料就能出锅了。
肉烂笋香的味道愈发浓郁,让人垂涎欲滴,更是下饭。
第47章
一顿很是下饭的午食吃完,元香便又赶去了金凤家,她那儿的新窑得先选址再搭建,不然到时候人手到位了,缺窑炉的话进度还是拉不起来。
等到了金凤家,看见院子里大山哥坐在矮凳上正一刀刀地削着篾条,他脚边已经躺着一层削好的篾条,还有已经做完了的竹凳、竹椅、还有竹篮。
矮凳边还靠着一长条形的木棍,另一头是手柄的样子,看木料颜色,显然是一把新做的拐杖。
上次还听金凤姐说大山哥不爱用这玩意儿呢。
见到元香,大山抬起头跟她打招呼,眼里带笑,“元香来了?”
元香点点头,心里有些意外,不过脸上并没表现出来,也回了声,“大山哥。”
她见大山哥现今的精气神是要比之前好多了,对他这样的变化也感到高兴。
虽然一条腿受了伤,但所幸编篾条这活儿大多是手上的活计,坐着便能干,不用走来走去的,适合他。
见元香盯着自己手上的篾条看,他笑了笑,“元香看中啥了?直接拿就是了,我做这个不费事儿。”
元香听完一愣,忙摆手,“没,只是看大山哥你做得真好。”
她是真的觉得这些东西编得很不错,篾条排得整齐又压得紧实牢固,一看就是细心做的。
大山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不值钱的玩意儿,待会儿我做完了让金凤送你家去。”
金凤刚刚一回来就喊着今天元香给她发了薪水,她想着送点东西给她师父。
他问了金凤元香家还缺点啥,金凤想了想说好像啥都缺,他便把之前做完的竹篮竹椅啥的归整了下,然后又削起了篾条。
大山就想着先从家里的一些小物件着手,做大物件的话少不得要长时间站立,就目前他的腿恢复状况的话还不太行。
元香确实帮了他们家很多,不仅仅是给了金凤一个活计儿,更是给了他们全家人活着的一口气儿。
但这些感谢的话让他一个大男人对着人家小姑娘说出口还是有点太难为情了,只能动手多做点东西送她,表表谢意。
还没等元香婉拒,这时候阿允挖的泥给运回来了,二果三喜也高高兴兴地一同跟在他身后。
金凤也一路小跑回来了,朝着元香招手,“师父,你看这地儿建窑怎么样?”
元香便带着阿允他们一起去看了眼。
金凤说的这地儿是她家右后方的那块坡地,这快地的地势高,离她们经常挖泥的地儿,也就是贯穿了许家村的那条河的距离也近。
她看了一圈儿,点点头,也觉得这位置不错。
时间紧,快速做了决定,他们就可以开始动手了。
这次她准备建的新窑炉要比之前那个略大一些,但也只是略大,目前来说她还不能造那种特别大型的。
大的窑炉是产出高,烧一窑就能出不少货,但也意味着更难的温度控制。
毕竟空间大了就难以聚温,到时候温度上不去,烧陶的失败率也更高。
没有科学的温控设备、更好的燃料她几乎全靠一窑一窑烧出来的经验在干活。
大家伙儿先开始处理挖来的泥,然后元香揉着泥条,一条条地慢慢地垒上去。
金凤的儿子栓子见自家来了这么多人,蹦蹦跳跳地过来,到她娘面前还蹦了两下,惊喜道:
“阿娘,你们都在玩泥巴啊?怎么不喊我一起?”
金凤见到栓子倒是为难起来,板起脸来说了句,“栓子回家去,阿娘在干活,别来捣乱。”
元香师父刚开口要在自家造窑炉呢,那这以后她家这儿也是一正儿八经的工作场地了,哪里有干活儿的地方让小孩子跑来跑去玩闹的?
要是这么让元香瞧着,会觉得自己一点也不专业。
栓子自然不愿意,嘴撅得老高,扭扭捏捏地就是不肯走。
金凤有点光火了。
元香倒是觉得没什么,就是别让孩子玩火就行,她之前烧窑已经对二果三喜进行过了消防教育,毕竟火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二果三喜他俩年岁大一点,而且已经遭遇过水灾,自然也明白其中的利害,平日里那么常见的东西顷刻间就能吞噬掉性命。
元香道,“没事儿,小孩子嘛,就爱凑热闹,让栓子跟着二果他们一起吧。”
虽然元香发了话,金凤面色也松了松,但她还是很坚持。
不过小孩子最会看人眼色,他也意识到这里好像元香姐姐最大,连阿娘都听她的话.
于是立马喜滋滋地跑到二果边上学着他的样子,把手插进泥里揉来揉去,就这么加入了捏泥大军。
这边元香造的新窑炉堪堪完成个外型,还要在里面放上柴火先烧上一炉,等干透了才能用。
一群人正加紧干着活儿呢,就见宋阿伯小跑着过来了。
“元香,你在这儿啊,刚去你家没见人,路过大山家问了一嘴才知道你在这儿。”
宋阿伯自元香从他家离开后,怕耽误她的事儿,立马就去了山地里把元香要招工的事儿跟大家伙儿说了,然后等人齐了之后又带着他们来找元香。
这一趟路走得急,现在他说话都是喘的,”人我都给你找来了,你看看吧。”
又朝后头喊了声,“大家过来,元香在这儿呢。”
元香站起身洗了把手,刚想跟宋阿伯道声些谢,顺带还扫了眼他背后。
这一扫可不得了,这宋阿伯竟带来了乌泱泱一大群人,再仔细数数,有九个人之多!
“这”她疑惑又惊讶地看向宋阿伯,将他拉到一边,“阿伯,我不是当时说招四个人么?怎么”
怎么带了这么多人过来?!
宋阿伯他自己也有些不好意思,摸了摸鼻子讪笑道,
“人是多了点,但招工嘛,你自然也是可以选人的嘛。”
说实话他也为难啊,谁知道他说了一嘴这元香招人是有工钱拿的,这一下子涌上来这么多人上他这儿报名。
他也没法筛,筛谁都不太好,自己的儿媳陈氏也在报名的人里面,他哪里好意思跟别的人说你不能去。
就把他们全带过来了,选人就让元香来吧,反正她是雇主。
元香有些无奈。
她看着这群人,九个人里大多是家里的妇人,还有娘带着女儿来的,也是,毕竟家里的男人还要忙田地里的事儿呢。
她们此刻在这地方左看右看,其实里面不少人是怀着瞧热闹的心来的,元香会烧陶器?这是怎么个事儿?从来没听说过啊?
到了这里后见窑炉都搭起来了,还真有模有样的,对元香烧陶器做生意这事儿也就信了大半截。
“元香啊,你这儿干活真给工钱?”一妇人出声问道。
还没等元香回答,又有人开口,“其实不给工钱大家也会来帮忙的,咱们都是宋家,帮忙干点活儿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你们说是哇?”
“对的,对的。”不少人点头附和。
他们主要是怕元香脸皮子薄,所以才说发工钱招人干活,这做生意开头都难着呢,钱还是省点花得用在刀刃上。
元香笑了笑,“大家的好意我都心领了,但目前我这生意做得还行,所以工钱还是发的起的,挖、运、洗、筛、揉泥,主要是这些杂活儿,钱也不多,一日三文钱”
“不过嘛”她顿了顿,扫了大家伙儿一眼,有些为难道:“我这儿现在只需要四个人来,所以”
一听还真有发工钱这样的好事儿,三文钱,这平日里去哪儿挣这三文钱啊,大家伙儿的心里都有些蠢蠢欲动。
不过元香说着只要四个人,那他们
这时候人群里的陈氏突然站出来跑到元香跟前,颇为熟稔地笑,
“我反正是早就跟元香早说过了要来的,元香你说对吧?”
元香刚想点头,正午的时候在宋阿伯家确实有这么回事儿,不过她说的是陈氏可以先来试试。
不过陈氏这话一说其他人就不乐意了。
“嘿,这怎么还有走后门内定的?善全叔,你不是说的让元香选人吗?这要是内定好了的,早说一声啊,我也就不来了,还省得咱跑一趟。”
在场的人互相看了眼,碍着善全叔的面子他们没出声,但心里还是认同这话的。
气氛突然变得有点紧绷。
说这话的是宋根苗家的儿媳小林氏,她家人口多,田里的事情给男人们干着,她跟婆婆林氏抽出空来上元香这儿瞧瞧来的。
现在听元香是真的发工钱,婆媳俩自然就不准备干看着了。
三文钱呢,她跟婆婆两个人干就是六文钱,干四天的话她心里慢慢数着,那就是二十四文钱啊!
差不多能买半斗米粮了!
怎么就让那陈氏这么容易占了一个名额,她自然不服气了。
宋善全被小林氏这话说得脸上有些挂不住,于是低声斥了一句,
“陈氏,没什么先说好不说好的,这次都是元香选人干活,大家都是一样的。”
陈氏被自家公爹当人面说了,心里不忿却也不好回嘴,只是脸色不太好看。
又转头看着元香,“行吧,那元香你说怎么选?”
其他人这时候也齐刷刷看向元香,“对,元香说怎么选就怎么选。”
元香被现在这场面弄得有点尴尬,原本蛮简单的事情,现在跟闻到了火药味似的。
现在也不好随便点上几个人,这样最后真弄得大家都不满意。
她想了想,目光扫过众人,说道:
“这样吧,咱们就公平竞争,说实话,我这儿的活大多是体力活儿,所以看的也是大家的气力,”
说着她指了指地上装着湿泥的背篓,“以这篓子湿泥为标准,这泥篓大概二十来斤,看谁能举到胸前并且坚持的时间久,我会选取其中时间最长的四个人。”
她一番话把大家给稳住了,都觉得这个法子好,这样谁能干,谁不能干,一清二楚的。
她刚说完,这时人群里唯一的汉子就站出来了,他原本是家里人喊过来帮元香忙的。
现在说要跟这些妇人比力气,虽然有些不太好意思,不比吧,他也想挣这份钱,所幸第一个站出来,给大家先打个样。
“我先来!”
只见他撸起袖子,神情严肃,蹲下身一把就把背篓给抱起。
元香立时开始给他计数,“一、二、三”
只见泥水顺着篓底往下滴,砸在地上,然后再一圈圈地迅速晕开。
周围一片窸窣响动,大家都盯着他看,气氛倏地紧绷了起来。
等数到六十的时候汉子皱着眉力竭似的“嘿”了一声,颤抖着手就把背篓放地上了。
他喘着粗气,擦了擦额头渗出来的汗,其实并没使完全力,心里觉得这成绩在这些妇人中排第一已经绰绰有余。
她们能举起来并稳住,数到十以上都算是力气大的。
不过片刻后,他显然是小瞧了这些常年干农活的妇人了。
或者说是对一份活计、一份银钱入账补贴家用的渴望,接下来上前的妇人一个个都使出了吃奶的劲儿,涨红了脸,双手颤抖着,举着背篓死死地咬住唇就是不放下来。
一股子不服输的劲儿。
除开几位年岁大了、或是天生气力小的,竟有两三位坚持的时间都跟汉子很接近,最后差不多数到了四五十下。
在一旁抱着双臂观战的汉子脸色有些不好看。
一时场地上有人扶膝喘气、有人累得直不起腰,不过显然都还留意着场上比试的情况。
元香意外发现这次来应聘的人里还有春娇,只不过她试了一次后,坚持不到五秒就不行了。
最后等轮到陈氏的时候,当前最好的成绩还是刚刚那汉子的六十下,然后是四十八、四十六,第四位是小林氏的四十五下。
也就是说她至少得坚持到四十六下,才有可能入选。
小林氏也有些紧张地看着陈氏。
她蹲下身子举起背篓到胸前,然后闭上眼,内心默念着她不累,一点都不累,她能行,她一定能行。
耳朵里只能听见元香的数数声,“七、八、九”
虽然此时她双手都已经开始抖起来了,但双臂仍旧绷得笔直,咬着牙一声不吭,继续硬撑着。
“二十、二十一、二十二”
陈氏两条腿都开始抖了。
宋善全见陈氏脸色都有些发白,怕大儿媳这么拼,到时候受伤出什么事儿,及时喊了句:“不行就别硬撑了。”
陈氏就跟没听见一般,继续闭着眼举着手,她只是觉得她现在整个人都快要往前栽下去了。
不过一想到一日三文钱的工钱,四天就是十二文钱,她死死咬住了唇,额头的汗都快流进眼睛里了也顾不上,只深吸了口气又把快滑下来的背篓往上提了提。
“四十二、四十三、四十四”
看着陈氏咬紧牙关的模样,宋善全一时有些发怔,甚至心里也忍不住默默开始为她鼓劲儿,“加油啊,大儿媳,再坚持几秒。”
“四十六,四十七、四十八、四十九、五十!”
意识到目标达成,陈氏睁开眼,慢慢蹲下,再慢慢将手里的背篓放了下来。
她已经完全没力了,双手麻得跟不是自己的一样。
“嫂子,厉害啊!”金凤看了全程,忍不住赞叹。
小林氏的名额虽然很明显地被挤掉了,不过她也是挺佩服面前这女人的,竟然能坚持这么久,她自己的手到现在还酸呢。
陈氏是又累又高兴,虽然她现在一脑门子的汗,因为太累了说话声音都有些沙哑,不过,她还是昂着头,眼角眉梢全是笑意,轻哼了声,
“怎么样?我早就说我能来了。”
第48章
大家都是一起来的,现在有人被选上了,有人没被选上,说不失落是不可能的。
不过最后没选上的人也没办法,毕竟人家凭得是真材实料,比不过就是比不过,也没什么好多抱怨的。
临走的时候,还是有几个没被选上的妇人眼巴巴地围着元香,
“下次有活儿,我让我家小子来,他力气大着呢。”
边上人听了也忍不住懊恼地开口,“就是啊,早知道让我家男人来了,田里的活儿换我也能干上几天啊。”
她们嘴里虽然讲着些无足轻重的闲话,但一双双难掩期盼的眼神还是沉沉地落在了元香身上。
元香只能笑着跟她们保证等下次再有单子的时候肯定会再喊她们的。
得了还有下次干活挣工钱的保证,她们高兴地应下,再不舍也只能回去了。
等人走得差不多的时候,元香脸上的笑容敛了敛。
她想起了很多。
最开始刚到这里的时候,是被逼得没办法,面临着能否生存下去的问题,这才想着法儿的赚些钱。
一开始只是为了能糊口,哪怕到现在,她对于赚钱的欲望也仅仅是让全家吃饱饭不挨饿,生活能更好而已。
但是就在刚刚,看着她们为了一份活计拼尽全力,还有临走时不舍又期盼的眼神,她心里有些触动。
还有在宋阿伯家明明干着开荒这么重的体力活,却吃着干巴巴的干膜,黑黢黢的野菜团
不知道为什么,眼前又浮现钱文寿那件绣着金丝线、阳光下耀人眼的绸缎衣裳,还有那位说话轻飘飘又傲慢的白师爷。
明明宋家的这些人这些没有比这世间的其他人付出得少,明明都在努力地讨生活,为什么他们的日子会越过越差呢?
不,不该这样。
她要挣更多的钱,做更多的事,除了自己的那一份,也要让他们获得一份对等的、可以糊口的报酬。
金凤这时候慢慢走过来,见元香垂着眼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她一时站在那儿进业不是,退也不是。
“怎么了?”元香自然是注意到了金凤姐在自己跟前犹犹豫豫的,一幅有话要说却不说的样子。
金凤也不知道该不该把刚刚看到的说给师父听,又怕的是自己想多,但不说的话她知道自己得难受死,便道:
“师父啊,就是”
元香漫不经心地抱臂看着她,“说吧,你这开了头还慢慢吞吞的,我都替你难受。”
金凤便脱口道:“就是刚刚啊,我看春娇一直在阿允边上说话呢,最要紧的是,春娇还拿了东西送给阿允,至于是什么东西离得远我也没瞧清,
不过吧,阿允低着头干活,没要就是了。”
元香一脸莫名,“春娇?跟阿允?”
金凤点头,顿了顿,又道:“师父,他俩啥时候这么熟了?你可当心点,这阿允可啥都不懂,小心他被人给拐跑了。”
元香被金凤的话给逗乐了。
“你这说的,跟阿允是什么香饽饽似的,再说春娇跟阿允应该没见过几面呢,我看很可能是你误会了。”
转念想想,她又略带迟疑地说:“而且阿允他,应该不懂这些吧。”
金凤睨了她一眼,暗道元香到底还是小姑娘,没遇到过这种事情,她挑眉带笑,
“再不懂,他不还是男人么”
“这男人啊,在这种事情上都是无师自通的。”
见元香还是一脸懵懵的样子,本着过来人的经验,金凤只好细细地跟她讲,
“不会看错的,这春娇对阿允肯定有那心思,你心里得有个数,回去可得跟阿允好好讲讲,要是阿允他没这个意思,也得让春娇知道,别到时候误会了再闹出点事情来。”
元香听她说得在理,这事儿确实可大可小,便谢了金凤的好意。
她虽然不知道以前的阿允是什么样,但现在的他自己的世界很简单,甚至对很多事情都很懵懂,确实要跟他讲清楚了才明白。
比如上次跟他说了不是什么时候都可以跟着自己,比如两人之间的社交距离,跟他说了之后,他都做得很好,至少没有让自己不适的情况再出现。
但自己好像确实没跟他普及过男女之间情感的事儿。
她心里有些为难,这要她怎么讲?没谈过恋爱这她也不懂啊!
接下来的几天时间里,元香跟金凤她们都在加班加点地赶工出货。
她俩也做了个分工,元香负责陶器这块,那一千五百块瓦片的任务,元香这次就单独交给了金凤。
于是她俩分了两块地方单独干活,招来的人也各自分了两个。
元香也会时不时地溜达到金凤那边看看,看她那边烧出来的瓦片质量怎么样,又或是进度到了哪里。
金凤知道师父这次是有意历练她,自然是提起了十二分的心思,各项事情都不敢怠慢,只为了能顺顺利利地把这瓦片给烧出来。
这日,金凤正招呼着人干活。
跟着她干活的人是何寡妇和蒋氏。
都是第一次干这活儿,对任务还不是很了解,金凤得跟她们把要做的事情掰开一点点地讲清楚了。
不然交货的时间紧,要是中间出了什么差错,自己都没发跟元香交代。
“何妹子你去搅泥,盆里多加点水,还有这边已经搅完的放在阴凉处,现在天气虽然不是很热,但日晒足,小心这泥别被晒干了。”
何寡妇立时应了声,便动手去干了。
金凤口里的何妹子就是何寡妇,听到元香这儿能挣钱,她就把家里的活儿、田里的事情还有孩子都交给她婆婆管着。
田里的活儿她们娘俩虽然也干着,但到底是不如他们汉子的,怕开荒慢了耽误了春种,自家五亩的地比起人家来说算少的,但还是跟宋阿伯说了让人来帮忙一起干。
她又怕到时候要付给人家的粮食多,自家都不够吃饿肚子,便想着元香这儿能干活拿到现钱的话自然是好的。
金凤又对着另一位妇人叮嘱道:
“蒋嫂子,你去把昨天烧好的瓦排排好,然后把有些烧黑的地方用布浸湿了水擦一下,如果擦不掉的就当废品挑出来,然后再数数有多少是不能用的。”
蒋氏懒懒地应了一声。
蒋氏年纪要比金凤大上一轮,平日里遇见了都是互相客气地说着话的,像现在这样发布命令般还是少有。
她心里虽然因为不习惯而有点不得劲儿,但也是照着做了。
谁让自己是来干活领薪水的呢?
元香走的时候还说了金凤会给她们派任务,让她们都听金凤的。
这金凤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搭上元香这棵高枝了?现在都能给她派差事了,真是好命!
金凤这边正认真地用着元香留给她做瓦片的模具,脑子里回想的是学到的步骤,先将两块模具靠近,使力按压出瓦片坯子。
她正低头干着活呢,突然发现蒋嫂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自己边上了,还眼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手上的东西。
她眉梢一挑,眯着眼笑,手里的动作却是慢了下来,“蒋嫂子,您有事?”
蒋氏还在抬着下巴凑近看,见金凤拿着这两块东西这么一按一压,泥坯就出来了,瞧着还蛮简单的嘛。
心里暗道,这活儿瞧着也不难,看着也轻松,要是我来干没准也行。
她嘴角动了动,满脸堆笑,“我就是想问问,咱们干这活儿是一日三文,那金凤你呢?元香给你开多少钱?”
“五文钱。”金凤大大方方道,她没觉得这有什么好隐瞒的,她们的工钱反正是透明的,自己的工钱告诉她们也无妨。
蒋氏嘴角勉强扯了扯,抑住心里的不爽,嘴上却说着,
“你这么能干,拿得多是应该的。”
接而又开始问道:“听说这陶器卖出去的话,你还有抽成呢?能抽多少啊?”
边上原本正默默干活的何寡妇手上动作也慢了,分了点心思来听她们讲话。
金凤皱了皱眉,心里觉得有些奇怪,这蒋嫂子怎么知道这么多?
转念想起蒋嫂子跟她婆婆关系不错,这两日还时不时地找她婆婆说话,肯定都是婆婆跟她说的。
她敛了神情,声音不高不低,微微点头,“嗯,是有抽成,抽一成。”
又补充了句:“不过得自己找到客人卖出去东西才有抽成。”
蒋氏一时没接话,心里在算金凤这两日烧了这么多的瓦出来,地上堆的满满都是,据说一共要烧一千来片呢。
这瓦片在外面卖的价格她是知道的,这么算的话元香单单就这瓦片就能挣上几百文呢。
更别说元香那边还在烧其他的陶碗、陶罐那些的,那比瓦片还卖得值钱!
蒋氏突然觉得自己挣得这十几文钱算什么呀?人家都挣好几两银子了!
又想起这两日还听金凤喊元香师父、师父的,元香怎么会收金凤当徒弟了?
她心里一时羡慕元香,一时又羡慕金凤。
元香年纪小,在钱财银钱上肯定手松,金凤哄得她多给自己薪水,不然这金凤能拜元香师父?
没瞧见这赵阿婆这几日脸上都是喜气洋洋的么?
蒋氏开始夸她,“金凤啊,你是真有本事,你看现在你家现在都指着你挣钱呢。”
金凤抿了抿嘴,她现在就怕别人说这话,怕大山听到了心里难受,
“嫂子,你别这么说了,一家人,谁挣钱都是一样的。”
这时蒋氏眼神一闪,声音压低,“能不能帮问问这元香还收不收徒弟了?我干活也勤快着呢,脑子还好使,肯定一学就会!”
金凤心里有些不耐,原来这蒋嫂子跟自己扯了这么多是在这里等着她呢。
她脸上依然挂着笑,口里说着:“嫂子,这我可不太好问,要不您直接去问元香?”
蒋氏被金凤这么明着拒绝,面色自然不太好看,心道我知道你的心思,不就是怕我分了你的银钱么?
嘁,自己问就自己问,有什么了不起的?按辈分来说,这元香还得叫我一声伯母呢。
第49章
金凤见蒋嫂子小心思虽然多,但干活还是挺勤快的,她手上的活儿也没有落下,她也就没说什么。
但到底还是留了个心思。
等元香再来金凤这边的时候,她就把元香拉到一边,压低了声音,
“师父,你说咱们招人来干活,这手艺被其他人看去了可怎么办?”
说话间又往后头瞧了一眼,语气略有些不满,“我瞧这蒋嫂子这几天就一直盯着我怎么干活呢。”
蒋嫂子?
听金凤说起,元香也朝后看了一眼,她口里的蒋嫂子是这次招工过来的四人之一。
元香对她好像有点印象,她男人宋进粮跟宋良贵关系不错,两个人私下还结拜成了义兄义弟。
元香瞧金凤一幅有点气呼呼的,便问她:“她问你怎么是怎么烧陶的了?”
金凤摇头,“那倒是没有,问了我也不可能跟她讲啊。”
元香便笑,“那就没什么要紧的。”
金凤见元香把这事不是很放在心上,真有些急了,“可是她”
元香拍了拍她的肩以示安慰,“别着急,你仔细想想啊,你觉得这烧陶最重要的环节是什么?”
金凤被问得一愣,心里竟泛起些被师父考校的紧张感,垂眸想了一会儿才道:
“嗯是把泥坯放进窑炉然后成功烧出来吗?”
用手捏出陶坯本来就不难,就像小孩子玩过家家的时候也能用湿泥捏出一两个小物件来。
难的是怎么给泥坯子定型,让它呈现出一种既坚硬又稳固的状态,以便日常使用。
对于元香的手上功夫金凤是很佩服的。
那陶泥在元香手上,手腕翻动上下翻转没两下,动作自然又流畅,没一会儿就能成为想要的东西了。
什么陶碗、杯子、盘子简直是信手拈来。
但她目前还做不到。
所以元香才把烧瓦的任务交给了自己,毕竟这东西有模具的辅助,比起纯手捏的话还是要简单一点。
尽管这样,金凤在起初烧制的时候还是时常出现成功一炉,失败一炉的问题。
可喜的是,每次问题出现的时候,元香都会先让自己找出失败的原因,然后她再补充提醒,最后一点点地汇总成烧陶的经验。
所以自己能明显感觉到自己在进步,烧陶的成功率也有在明显提升。
对于金凤的回答,元香没说对,也没说是错。
在目前来说的话,烧制这一步确实是最大的问题,几乎所有的失败都出在这儿。
但是如果在现代,陶艺的每一步都应该是环环相扣的,配泥、拉坯、调釉、烧制
只不过目前因为没法进行精确的温度调节,所以烧制成功才会那么难。
元香点点头,温声道:“既然你也知道这最难的一步是烧制,那应该就不怕其他人看去。”
见金凤还是有点不明白,又道:
“放心好了,你的经验难道不是你一炉炉烧出来的?这些都是你自己的东西,你不想说的话,也没那么容易被学到手。”
金凤被元香这么一说,心里的确是安定了不少,她想想也是,光看的能看出啥来,真能烧出东西来才是真本事呢。
这边蒋嫂子见元香来了,还在一边跟金凤嘀嘀咕咕地讲话,虽然听不清,但还是边干活边注意着她们那边,心里斟酌着待会儿要怎么开口。
元香见金凤这边没什么问题,便准备回自己家去了,她那还有不少活儿等着自己。
提步准备走,就听蒋嫂子突然起身喊她,笑得热络,“元香,元香!”
元香转身看向她,点点头,“蒋嫂子。”
蒋氏大声地应了一声,“哎。”
又赶紧往她身边走近了两步,接着又用在场的人都能听见的声音说着:
“其实啊,我家关系跟你家可近呢,我家进粮跟良贵,也就是你大伯,是喊他一声义兄的,良贵他做事是不太地道,但到底是你大伯,以后你把进粮当伯伯,叫我声伯娘也是可以的。”
元香听了脸上的笑差点挂不住。
奈何这蒋嫂子嗓门不小,金凤不想听也全听进去了。
她心里嗤笑,这人还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明知道宋良贵不是个好东西,跟元香关系也差,还在这用宋良贵套近乎呢,这不是给人添堵么?
她摇摇头,手上的活儿没停,心思却像被一根线牵着溜到她们那边了。
“蒋嫂子是有什么事儿么?不妨直说。”元香直言道,没接她什么伯父伯娘的话。
蒋氏是想跟元香提收徒弟的事儿。
但不知道怎么的,如今跟元香讲话,倒是有点怵她,难道是因为她是发工钱的,自己领她的薪水,自动把她代入了东家的位置?
但又一想,元香就是个十来岁的女娃,自己怎么说都是她的长辈,这长辈的面子多少得给点吧。
又想着其实她也不是非要元香收她这个徒弟,这不是刚被金凤一句话给架在这儿了么?
金凤让她自己跟元香说,那她就自己说呗,有什么好怕的。
蒋氏轻咳了一声,脸上又堆起笑,说道:
“我就是想啊,这你不是收金凤当徒弟了么?我呢,年纪虽然比金凤大一点点,其实大得也不多,但是手脚可利索了,也肯学,所以想问问你,我要是来跟这儿学学手艺行不行?不求其他的,就是为了混口饭吃。”
金凤听到蒋嫂子那句“收金凤当徒弟”,正在拍泥条的手猛得一用力,陶泥都被完全拍扁了。
她心头一跳,身形一僵。
她那声“师父”,是自己喊出来的,元香从没真正应承过。
不知道怎的,蒋嫂子来问的时候,她内心很抗拒让她知道这事儿。
要是现在被戳破
她都能想象蒋嫂子到时候笑话自己时候的样子。
元香慢慢听着,又想起金凤刚说的话,琢磨出这两人大概是有点不对付。
两人别苗头别到她跟前来怎么着自己都会替金凤姐说话的。
而且原本她就不收徒弟。
她微微一笑,说道:“嫂子你要是想做点活儿混口饭吃,我这儿洗泥、晒泥、这些活儿你都能干,都是现结的工钱,不学也能干,不比做徒弟差。至于金凤姐嘛”
金凤低着头,她都能感受到元香的视线落在了自己身上。
“金凤姐做事确实很勤快,跟着我做活儿也有一阵子了,我很满意,至于再带其他人吧,确实是带不过来了,我也不敢马虎教人,就怕误了人家。”
元香语气温婉,眼底带着几分不动声色的沉稳,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
金凤听得心头一热,师父这是承认自己这个徒弟了?
她又羞又感激,低头使劲把模具上的陶泥给拧下来,指尖都红了。
蒋氏听她这么不软不硬地拒绝,也只好勉强笑了笑,“你说得也对,我就是问一嘴,问一嘴。”
回去的路上,元香一路都在想事儿。
其实如果是前段日子,如果有人真的想来学手艺,她一点儿都不介意教他们的。
当时自己的想法是,这陶艺活儿也不是自己发明的,她在某种意义上来说顶多算个传承人。
但是现在嘛,蒋嫂子那贪婪又讨好的眼神落在自己身上的时候,她想到了人性,这个根本无法控制的问题。
人性都是贪婪的,不外如是。
哪怕是自己,在面对极大的利益诱惑的时候,真能稳住自己,保持本心么?
她自己都不敢确定。
最近,尤其是在这段时间,因为要的货量大,这两个土窑除了晚上人去歇息的时间,几乎都没灭过。
紧急赶工下,一摊摊的河泥被挖出来,这个河段挖空了就换个位置,甚至有时候烧制失败了的废品,不仅仅是浪费了时间人力,更是浪费了泥土。
所以难以想象,要是人人都会这项手艺,人人想赚这份钱,而没有一定的监管的话,这些人会把许家村的这条河给挖成什么样,河泥挖完了肯定会去山上挖,到时候自己都控制不了。
以前在现代的时候就看到过用柴烧制陶,烧了许多柴,毁了大片山的新闻。
慢慢走着,她心里确实做了个决定,许家村里有一家烧窑的就够了,额外的窑炉也不会再建了。
她不放心将这个没法控制的火种交到其他人身上
而宋良贵这边,他的日子过得可不算好。
钱老爷自从招来了宋良贵这个“便宜货”,私底下在他现在的佃农面前也毫不经意地漏了口风。
他说明年赁田的租子还要涨,至少是一成。
要是不愿意的话就走人,反正像宋良贵这样的还有不少,等那些人开荒失败走投无路了自然会回过头来找他。
在场的佃农们面面相觑。
五成的租子在方圆十里已经算高的了,要不是看在这里地皮稍厚的情况下谁愿意来?明年竟然还要涨一成?
他们面对钱文寿这个地主老爷自然是敢怒不敢言,但宋良贵这人,他们这些做佃农的自然是恨上了。
这人自降身价害得他们也要跟着遭罪,损人不利己,无异于他们佃农中的叛徒。
如果从现代世界的语言环境来说的话,“工贼”一词正适合他。
这不,宋良贵来钱文寿这儿种地,还没干上几天就遇到了下马威。
“谁啊?这么缺德?把我这边的沟渠给开了?我这刚播下的种全被水给冲了!”
宋良贵气得满脸涨红,在地里扬声喊着。
他喊得再大声,自然也是没人理他的。
他扭头去看自家田地,不知道是哪个缺德玩意儿,在田垄上开沟放水,那水顺着地势直往他这边涌,把他撒下没多久的种子冲到一边去了,根本无从拾回。
“呦,这是被水淹了?这里地势是低点,要不你跟东家说说,再换个地儿呗。”
“哎?对啊,交了这么高的租子,得了这么块地儿,这不是傻缺么哈哈哈哈”
边上的几个佃农听到动静,纷纷放下手里的活儿,溜达过来看热闹。
看热闹还不满足,还要幸灾乐祸地刺上几句。
宋良贵听着来自四面八方的冷嘲热讽,气得目眦欲裂,恨恨瞪着对方,但也是拿这些人没办法。
他一个新来的,根本不敢真吵起来,怕日后还要被他们联合起来报复。
第50章
宋良贵在钱文寿这儿一共赁了二十亩地。
家里只他一个重劳力,哪怕是一个正在壮年的汉子,真每天下地种二十亩,这体力活儿的强度也不是开玩笑的。
他每天是累得跟条死狗一样,甚至还要在那儿受其他佃农的排挤。
日子过得越憋屈就越怀念前段时日舒服躺在家吃救济粮的日子。
“都是那阴险狡诈的死丫头!”宋良贵恨恨地骂道,要不是她,自己也不会赔出去好几斗粮,搞得现在他们日子过得紧巴巴。
因为住的地方离赁的田地有一段距离,江翠娥每日午时都会去给宋良贵送饭,
她得走上好一段脚程,然后夫妻俩都得在地里忙活一下午,结束了再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家去。
她自然也知道了附近的佃农不待见他们,遇见了没个好脸色不说,时不时还要下几个绊子恶心他们。
她都他们这些人吵了好几回的嘴。
他们在钱文寿那边讨不到什么好,而原来的宋家人对他们也是不对劲儿。
上次宋良贵在路上碰到宋根苗,这人以前还是能一起唠嗑的,刚张嘴想打声招呼,对面走过来的宋根苗上下撇了他一眼,哼了一声头也不回地走了。
宋良贵:
自己也没得罪他吧?真是莫名其妙!
江翠娥自然也是遭到了同样的对待。
以前在河边洗衣服或者闲暇的时候跟村子里的媳妇们原本还会一起说说话,现在她们一见她人来就全部默契地闭了口,跟看见瘟神一样。
这种情况碰到得多了,他们自然能发现自己是被所有的宋家人给孤立了!
等搞清楚了这点,宋良贵不屑地嘁了一声,好,好,你们现在不待见我是吧?
开荒,开荒,等你们开到最后颗粒无收的时候,看你们拿什么养活一家老小,别到时候求到我这儿来!
江翠娥觉得自家现在是两边受气,哪头都落不着好。
一想起这事儿就气得在家直哭,她当初早说了不去做佃农,这死男人就是不听,现在倒好了。
“要不,咱么去找善全叔说说?看看如果现在想回头的话,还能有什么办法不?”江翠娥哭累了,泪眼婆娑地劝宋良贵。
她想着毕竟大家都是姓宋的,再怎么样都是同根同脉,跟大家伙一起的话总比待在外人的地盘上来得好啊。
宋良贵早被这婆娘哭烦了,现在又听她说什么回头的丧气话,瞪着眼,怒声吼道:
“回头什么回头?哪里还有什么回头路走?你个婆娘懂个屁,就知道哭!”
江翠娥被吼得一愣,眼泪噼里啪啦地掉,低着头不敢再说话。
宋良贵气还没顺,一脚踢翻门边的箩筐就出门透气去了。
听见爹娘吵架的宋阿蓉跟壮实都躲在灶房里,“梆”的一声响后,他俩吓得人都瑟缩了下。
然后屋子里是死一般的安静。
发现他们爹出了门,姐弟俩对视了一眼,又同时舒了一口气。
宋良贵踏着夜色,却倒是意外碰见了好多日不见的宋进粮。
宋进粮迎面走来,自是也看见了对方。
倒是没跟其他人一样对着宋良贵没好脸色,他只是微点了下头,然后连忙快走了几步。
正当他们已经擦肩而过,宋进粮松口气的时候,就听后头的宋良贵没好气地喊了一句:
“进粮,怎么?你现在连我这个老哥哥都不认了么?”
宋进粮身形顿住,暗道老哥哥啊,不是我不认你,只是你现在犯了众怒,我呆你边上也要被牵连到。
但又实在不敢就这么走了。
他脑袋往左右迅速探了探,这时候倒是没见到什么其他人。
想着现在天色黑,就算有人过来应该也瞧不清是他在跟宋良贵讲话。
这才慢慢转过身,脸色尴尬地呵呵笑着:“哪能啊?良贵哥。”
宋良贵蹙眉看着他,没好气地哼了一声,又朝对面人招招手,
“过来啊,你站那么远干嘛呢?”
宋进粮没想跟他撕破脸,他俩结成异姓兄弟还是当初他自己求来的。
宋良贵脾气硬,以前在村子里可是很不好惹,喊他一声大哥是为了能罩着自己,所以这些年来自己在他面前也是很习惯性地成为小弟的角色。
比如现在。
“我就是刚没认出你来。”宋进粮讨好地笑了两声,然后走近了一点开始嘘寒问暖,“良贵哥,这几天也没见着你人,你最近咋么样了?”
宋良贵语气淡淡,“我不就正常种地干活过日子,你们呢,这几天干啥了,荒地开得咋样了?”
如今其他人都不待见他们一家,他自然也无从知晓宋家人的近况,现在碰到宋进粮,正好打探下。
原本等着他开口倒倒苦水,说说这开荒是如何如何的辛苦,没成想面前这人说起开荒的事儿异常来劲儿,跟倒豆子一样。
“良贵哥我跟你说,一开始我也觉得这开荒的事儿不靠谱,但如今真做起来,发现也不是没奔头。
现在咱们为了让每块地儿都能有最好的收成,大家伙儿成立了个集体生产队,每个人干的活儿都能换算成工分,平时那些挖沟渠、蓄水池的事儿这种大家都能受益的事儿也算,到了年底再换算成粮食,
嗐,你别说,现在大伙儿干活可有劲儿了!
还有啊,咱们现在在搞坡地变平地,说这叫做什么梯田?这造梯田啊虽然人是累了点,但是能种的地儿变多了啊。
还有还有,现在地里用水也方便多了,大家砍了毛竹作引水槽,把山上的泉水给引到地里还有蓄水池里,比以前用水还省事,连地里的土质瞧着也是一日比一日得好。”
他们在老家的时候虽然种的地是平地,但也不是家家户户的田地边上就是水源的,那得是上好的水田才有这条件。
那些离得远的田就要挑水浇地,好几亩的地都要浇一遍甚至几遍,一个人不行就得两个人搭着挑水,既费功夫又累人。
宋进粮完全没注意到宋良贵越来越沉的面色,继续在他面前儿叭叭叭。
“不过啊,我说的这些都是亏了元香那丫头,她替大家伙儿出了好多主意呢,大伙儿都不知道怎么感谢她好。”
宋良贵嗤笑一声,“吹牛吧,一个小丫头片子能懂什么种地的?”
见他良贵哥不信自己,而且听他这幅很轻篾地看低元香的神色让他心里有些不舒服,急急地强调,
“是真的,真都是元香的主意。”
听面前人左一个元香长,右一个元香短的,听得他烦不胜烦,不耐地打断,
“行了,闭嘴吧,别跟我提她。”
这在以前他良贵哥让自己闭嘴也就闭嘴了,但现在嘛
宋进粮撇着眼觑了觑他,大着胆子又接着说:
“哎?我说良贵哥,这村里人对你有怨气也是正常的,你做事是冲动了点,哪能不跟大家伙商量一下,就擅自自己做决定了呢?而且这可是种地的大事儿。”
提到这码子事儿,宋良贵又被勾起了心里的火儿,恼怒道:
“正是种地的大事儿才不能听那丫头片子的话去开荒,当初那些人也不知道着了什么道了,那丫头说什么就跟着做什么。
奥,现在就因为我没听他们的话,开始孤立我了?”
宋良贵心道,大家又不是傻子,自然是元香说的话有道理才听的啊,而且照目前开荒的进展看,还多亏听了元香的话呢。
不过这么直白的话他还是不敢当着良贵哥的面说,说了他肯定要翻脸,只好心地给他出主意,
“良贵哥,这些话我拿你当兄弟才跟你说,这样,你去跟元香道个歉,就说之前的事情是你做错了,好歹你们是伯父侄女的关系,她爹娘又没了,原本你们关系就该更亲厚的,哪能闹成现在这样呢?
而且她现在在村里人面前说得上话,你要是跟她把关系处好了,村里人自然也会待见你。”
宋进粮是真觉得村里人不待见宋良贵除了他成了宋氏一族的叛徒之外,还有一半原因就是元香跟他不对付。
这元香在开荒这事上帮大家出了这么多主意,可以说完全是救了大家。
为了回报她,那村里人肯定是完全站她那一边了。
宋良贵听着这话直接气得笑了,手指着自己,大着嗓门不可置信,
“我跟她道歉?她什么东西我跟她道歉?你是吃饱撑的脑子被狗屎给糊了吧?给我滚蛋!”
宋进粮被骂了一通,他被骂就算了,怎么还带上元香了呢?心里很是有些不服气,又自动开始给元香吹牛,
“哎?良贵哥,你可别小看元香了,人家年纪虽小,但脑瓜子灵活得很,还会烧陶做陶器生意呢,现在生意还不小,我那口子就在元香家帮忙干活,这几天都在加紧赶货,我家那口说元香能挣不少钱呢。”
见宋进粮这么帮着那丫头,宋良贵气得直哼哼,等听清他说的话,很是诧异地问:“什么?做的什么陶器生意?”
“我知道的就这些,其他的我也不清楚。”宋进粮提起这个也是为了让他知道元香的厉害之处,然后自己可以更好地规劝他。
“贵哥,真的,听我句劝吧,跟元香她好好”
宋良贵见以前的小弟现在在他面前已经开始人五人六了,几次三番地说他不爱听的话,气得左右看看,一时手里又没找到什么趁手的工具,便直接脱了草鞋要来打他:
“好,好,我让你故意气我!你给我过来!”
宋进粮见他是来真的,吓得边跑边嚷:“哎哎哎,我就说一嘴,你不听就算了,又何必动手呢?”
起初慢了几步还真被他打到了几下,宋进粮捂着自己的屁股,嚷嚷着:“年纪上来,脾气也变大了”
回家路上宋良贵还在琢磨刚刚进粮的话,好啊,现在这么多人都帮着那死丫头,孤立自己这件事难保不是这丫头撺掇的。
他心里更为在意的是那丫头做陶器生意的事儿,这死丫头什么时候有烧陶器的手艺了?
一路上越想越不对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