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少不用守寡了, ”姜念汐环住他的腰,目光灼灼的视线落在他脸上,眉眼微微弯起一点弧度, “同生共死也挺好的。”
“这是一个柔弱的千金小姐应该说出的话吗?”裴铎握住她的纤腰,唇角肆意翘起,脸上的笑能绽放出花来, “视生死如常事, 这么淡定, 你胆子倒是越来越大了……”
火势越来越大, 姜念汐的心逐渐沉了下去,如果两人逃不出的话,那今晚……
所以, 有些听起来也许很肉麻很难于说出口的话, 她这会儿也没怎么经过大脑便说了出来。
“裴少爷,我觉得,再没有比失去你的事更大了,拜你所赐, 我这颗心确实越来越坚强了……”
因为体会过误以为失去他的难过,才会愿意同他站在一起, 即便面对烈火焚身也不怕。
她白皙的脸庞不知从哪里沾染上了灰烬。
裴铎顺手抬起她的下巴, 用长指轻轻拭去, 垂眸动情地看着她, 拇指在娇艳的唇瓣上摩挲几下, 突然又俯身垂眸亲了过来。
亲得很温柔, 却隐藏着无尽的欲望。
双唇分开, 姜念汐轻喘几口气, 道:“这是临死之前的亲吻吗?”
裴铎意犹未尽, 语调有些兴奋道:“不是,只是氛围到这个程度了,不亲说不过去……回府再接着亲吧。”
姜念汐:“……”
他在整理玉带,想要找一个能够支撑两人体重的地方,用玉带勾上去,借势跃到下面一层。
但此时,从上望下去,浓烟缭绕,火舌四窜,根本找不到下去的路。
脚下的木板甚至开始坍塌。
姜念汐知道他还在尽力寻找两人逃生的机会。
但眼下这里几乎没有出路。
“裴铎……”她思忖道,“我记得这种木制楼房,尽头处的墙面会用砖石加固,火势会小一点,我们可以找一个尽头的房间,看看有没有能支撑下去的地方……”
裴铎恍然道:“对,尽头的房间,姜大小姐,幸亏你懂些修建房舍之道,关键时刻果然派上了用场……”
姜念汐:“……”
裴铎不由分说拉着她往尽头处奔去。
两人穿过火海,艰难地来到了姜怀远之前入住的房间。
还好,这里虽然烟雾缭绕,但火势还没有蔓延到此。
姜念汐对这里很熟悉。
这房间桌案上的茶水还是她之前给她爹倒的。
趁裴铎在用力推开窗户的时候,她撕开帷幔,浸满水,做成面巾,覆在两人口鼻处。
这样下落的时候,能尽量避免烟雾咳入肺腑。
木质的窗棂轰然坠地,外面的温度滚烫灼热。
裴铎扫视一眼,规划好两人坠落的路线。
他将玉带系上铁钩,勾在砖石上,用力试试力度,道:“我们直接跳下去是不行的,现在火势太大,坠下去难免受伤,但那边有一棵树,我们可以荡过去……”
裴铎估量了一下距离,挑起剑眉,似笑非笑道:“媳妇儿,敢吗?”
姜念汐握紧拳头,抿唇点了点头。
“好,现在站在桌案上,抱紧我,我会带你飞过去……”
姜念汐按照他的吩咐做了。
裴铎把面巾稍稍往上拉一点,蒙住她的眼睛,低声道:“别看,会害怕……”
姜念汐乖乖闭上了眼睛。
下一刻,她只觉得身体乍然腾空而起,两人像一对长着翅膀的鸟儿,划过几层高的驿站木楼,稳稳落到了对面的粗壮树枝上。
遒劲的树枝发出一阵咯吱声,姜念汐心中一颤,生怕树枝被两人压断。
不过,她的不安很快被下方爆发出的热烈掌声驱散。
“裴指挥使,好样的!”
“大人和夫人平安无事!”
“太好了!!!”
姜念汐隐约看到她爹在满意地捋着胡须点头。
裴铎甚至好整以暇地冲下面的人挥了挥手。
姜念汐:“……”
两人没多停留,裴铎旋即抱紧她的腰身,轻踏树干,从上方稳稳落到地面上。
天色已经大亮,火势渐渐变小。
整座驿站的房屋几乎尽被烧坏,留下一堆还在燃着黑烟的残木断垣。
发生了这样的大事,驿丞简直欲哭无泪。
“大人,昨晚的饭食是驿站新雇的厨子做的,现下人早已经逃得无影无踪,”驿丞看着从废墟中搜罗出来的几句焦尸,顿时一阵头晕目眩,额头上豆大的汗珠滚落下来,强撑着道,“卑职如此失职,简直万死……”
“你的确失职,”裴铎睨了他一眼,毫不客气斥责,“承远塔一案的几位重要涉案官员,竟然都在这场大火中丧命,这其中的利害,驿丞不会不知道吧?”
驿丞脸色一片惨白,撩开袍摆,双膝跪地,抖着身子满脸仓惶,“大人,卑职失职,这条小命恐怕难保了……”
说着,一口气没上来,身子往前一倾,直挺挺躺倒在地上,晕了过去。
裴铎:“……”
胆子这么小,没胆量做这种谋杀的勾当。
裕王的人把证据几乎抹杀的一干二净。
剩余的事情交给当地县衙处理,大理寺还会再派人来调查案情。
下午,押送的队伍继续启程前往京都。
马车里,姜念汐用纤指帮裴铎按压太阳穴,舒缓疲劳。
他双眼紧阖,长睫随着呼吸微微颤动,像是熟睡的样子。
姜念汐悄悄将手指移开。
裴铎忽然出声:“继续,别停。”
姜念汐:“???”
她怔了下,柔声道:“你没睡着?”
昨夜几乎整夜未眠,又一直处理驿站的事务,她还当他困倦了。
“在想事情,”裴铎稍稍转动一下脑袋,在她腿上寻找一个更舒服的躺姿,闭着星眸,“算一下时间,恒王今日辰时应该已经回到了京都,现在皇上和贵妃娘娘肯定震怒不已。”
姜念汐垂下长睫,微抿着唇,没有回答,只是我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
星眸睁开,瞧见对方一向灵动的瞳眸有些许失落。
裴铎看着她,低笑了一下,“怎么了?”
姜念汐默了一会儿,问:“恒王殿下情况怎么样?”
“不太妙,”裴铎思忖了一会儿,若有所思道,“按照沈瑾所说,他现在伤情可能挺严重的。”
提到兄长,姜念汐又抿唇沉默了片刻。
她的情绪十分复杂,有感激,庆幸,也有不安,愧疚。
“我不想让你遇到一点儿危险,”她轻叹了口气,真诚道,“可话说回来,我也不想让兄长被捕……我没想到他竟然是暗影的首领。”
裴铎掀起眼皮看了她一眼。
姜念汐眼圈红红地看着他。
“我实在太意外也太震惊了,甚至一时不知该怎么接受这件事,”她抿了抿唇,手上的动作还未停,低声道,“兄长竟然是北齐人,还和裕王联手,一而再再而三地刺杀恒王殿下……”
裴铎慢条斯理地补充:“他还说他跟恒王有仇。”
姜念汐声音放得很低,听起来像喃喃自语。
“兄长这样做一定有他的原因,我了解他的为人,可我想不明白的是,兄长是孤儿啊,怎么会跟恒王殿下有过节呢?”
“他在身份上一直隐瞒了你们,虞贵妃跟他有杀亲之仇,具体到底是什么仇恨他没说,”裴铎思忖道,“他是北齐人,能够指挥北齐这么多刺客高手,沈兄长在北齐的地位可不低啊。”
姜念汐轻抿着唇,低声道:“阿兄不能暴露身份,才不得已隐瞒我们的,其实阿兄一直对我们很好,我实在没法怨恨他……”
裴铎顿了顿,睁开眸子看着她,剑眉不自觉挑起。
“可是,沈兄长认定我去救恒王,第一时间想要替代我照顾你,这照顾的程度多少有点过分吧……”
姜念汐:“???”
“兄长是放不下我们,但我清楚,如果你知道我遇到危险,一定会来救我的……”
听到这话,裴铎的心情霎时好转起来,“姜大小姐,看来我在你的心中形象极其高大啊……”
姜念汐:“……”
如果他能谦虚稳重点,就更好了。
裴铎勾了勾唇角,悠悠道:“沈兄长走了也没关系,关键是坐实萧暮言刺杀萧绍玹的证据又被销毁殆尽,我这边太棘手。”
承远塔涉案的江大人和他的下属都已经丧生,暗影的人又已经随着沈瑾离开,这些关键的人证缺失,裕王谋杀恒王的罪名便难以定下。
当真是难办。
姜念汐怔了片刻,似乎想到了什么,心中一惊:“这么说,恒王受伤,你没有及时去救他,万一再……贵妃娘娘会不会迁怒于你?”
裴铎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你终于想起来担心我了。”
姜念汐:“???”
“我没工夫同你开玩笑,”她有些焦急道,“如果真是这样,该怎么办?”
裴铎倒没怎么在意,他无所谓道:“如果当真如此的话,也算不上意外,虞贵妃对我的态度也挺微妙的……但是我毕竟救过萧绍玹,即便功过不能相抵,顶多……住上几年监房?即便再迁怒,总不能砍我的头吧?这从律法上也说不过去。说不定皇上哪天顺过气来,就会把我放了。”
姜念汐:“……”
他说得越轻巧,姜念汐越是提心吊胆。
话刚说完,她的眸中霎时涌出了泪珠:“关进狱中?那怎么行呢?”
裴铎底笑了一声,随口道:“那有什么不行?话说我还没体验过监房的生活,你可以到狱中来看我,这点情面狱头应该还会给的。”
姜念汐这次真的分不清他是在开玩笑还是在说真话。
裴铎还慢悠悠补充了一句:“当然,也许皇上和贵妃娘娘一时生气,关我个三年五年也有可能,你可以每个月可以来看我一次,我们比牛郎织女还强一点……”
姜念汐眼睫挂着泪珠,定定地瞧着他。
裴铎以拳抵唇,轻咳一声,道:“……你不愿意?”
姜念汐:“……”
裴铎叹了口气,慢悠悠道:“你要是不愿意的话,那我只好想想其他的法子……”
她把眼泪憋回去,忍无可忍道:“裴大人,求求你,闭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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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都的情况比预料的还要糟糕。
恒王殿下大部分时间昏迷不醒,即便偶尔醒来一次,说话也语无伦次、吞吐不清,俨然痴傻一般。
虞贵妃守在恒王的身前,默默垂泪,因为这事的磋磨,玉颜也不如以前那般精致明艳。
甚至,有一晚,虞贵妃望着无风自动的帷幔,突然唬了一跳,她叫来了身边的心腹大宫女,喃喃道:“那些刺杀玹儿的刺客毫无踪迹,本宫怀疑,是淇妃的人替她报仇来了……”
大宫女安慰道:“娘娘,不会的,当时府里绑架的那个少年,不是已经死了吗,娘娘不要多心……”
虞贵妃心虚地握紧手中的绣帕,压低声音道:“本宫心中不安,承远塔修好之后,本是为本宫积攒功德,消除罪孽的……本宫的玹儿如今又昏迷不醒,到底该如何是好?”
大宫女好言劝说了一通,虞贵妃才勉强放下心来。
不过,稍后几日,恒王依然是无论怎么用药都不见起效。
太医院的人被贵妃娘娘骂了个狗血淋头。
后来,有个日常给敬妃娘娘请脉的太医来为恒王诊治,道:“恒王殿下虽然受了伤,但并不会危及性命,不过何时醒来还是未知之数……微臣还听说了一事,当时裴指挥使与恒王殿下途中相遇,听说殿下可能会遭遇刺客,本来要去救殿下的,不知为何半路又返回了,这个中原因微臣并不清楚,但这么说吧,如果裴指挥使能够及时赶到驿站,恒王殿下绝对不会是现在这种状态……”
虞贵妃听完,怒气陡然而生,咬牙道:“难为皇上还对裴指挥使青眼有加,当初还给裴府赐婚,玹儿也是,给裴府的赏赐一样不少,他竟然是这等不懂知恩回报之人……这口气本宫实在咽不下去……”
永淳帝在御书房处理完公务,就匆匆往玉芙殿来。
虞贵妃一看到皇上,顿时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期期艾艾地诉苦:“裴铎知情不救,放任玹儿被刺客偷袭,是不是他对玹儿对本宫有怨恨,借机报仇?皇上难道忘了吗?裴铎一向胆大妄为,以往他还把臣妾的侄子痛打了一顿,况且臣妾听说裴铎平时对玹儿就缺乏恭敬,皇上如果不罚他,臣妾干脆……”
说着,拿手中的帕子不断拭去面上的泪珠儿。
永淳帝爱子爱妃心切,看到虞贵妃这样,慌忙心疼地搂在怀里。
最近几日,他也颇为心痛发怒,两鬓的青丝甚至已经染上了白霜。
刑部的人追查不到刺客的行踪,恒王一直昏迷未醒,近日来,御书房还堆放了不少弹劾裴铎的奏章,诸如在卫所任人唯亲,渎职懈怠,私受贿赂——弹劾的人还煞有介事地记载了裴指挥使在何时何地收受了旁人孝敬的一箱子金玉宝石。
虞贵妃看永淳帝一时没有应声,又哭的梨花带雨,“皇上……”
永淳帝眼里含着泪,沉声道:“朕会命裴铎呆在狱中面壁思过,待玹儿好转,他的案子查清了,再放他出来……”
因此,裴铎自回到京都后,没过多久,就被送进了刑部的大牢。
连同着几位查案的御史大人也被禁足在府,等待调查。
承远塔的案子由刑部继续审理,虽然少了几个关键人证,物证保存得倒还齐全,所以这案子审理得还算顺利,不到一个月便结案了。
罪责大都应有死去的江大人承担。
姜侍郎因为督查失职,本应免职,但六部有许多官员上书求情,永淳帝念其忠心敬业,贬了他去陵州任知州。
皇上御笔做了批示,判令一下来,即刻就得启程离京。
姜念汐和姜少筠依依不舍送她爹到了城外。
已经到了冬日时节,寒风凛凛,今年的第一场雪开始漫天乱舞。
姜怀远命令两人回去,不要再远送。
“爹原本想辞官回乡,但皇上不允,如今去陵州任知州,于爹来说也不算什么坏事,”姜怀远捋了捋胡须,沉声道,“爹在修缮行宫时,日日都在思量,修建宫殿、塔寺要花费上百万两白银,国库并不丰盈,沿河水灾、西北疫情,户部也不过拨下十万两银子,百姓的性命还比不上承远塔的一块砖石……爹到了陵州,虽然那里地处偏僻,百姓贫苦,倒可以真正的发挥自己的所学,如果能够疏通水利,造福百姓,想必比在京中身居高位踏实一些……”
雪沾在她爹花白的头发上,姜念汐发现,前后不过一个月,她爹比以往老了许多。
她忍不住鼻子一酸。
姜少筠也抬起袖子,偷偷擦眼泪。
姜怀远叹了一声,道:“爹放心不下的是境安,他还在狱中,不知何时才能出来……”
姜念汐道:“爹,你放心吧,他不会有事的。”
姜怀远默默点头,然后道:“……你们回去吧,爹到了陵州,会给你们写信。”
姜念汐登上马车,再掀开窗帘往外看时,她爹瘦削的身板依然挺立在风雪中,双眼凝视着两人离开的方向,久久未动。
姜念汐心中酸涩不已,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
“姐,”姜少筠给她递过来帕子,哽咽道,“你别哭了,都是我没用,不能替你和爹分忧……”
“跟你有什么关系?”姜念汐擦去脸上的泪珠,“这些事本就不是你该承担的,不要胡乱自责。”
姜少筠沉默了一会儿,问:“姐,恒王醒过来,是不是姐夫就没事了?”
姜念汐不确定道:“应该是吧。”
姜少筠忿忿不平骂道:“这是什么糊涂不清的皇帝,还有那个脑子有病的贵妃娘娘,我恨不得……”
姜念汐忙嘘了一声。
“少惹是生非,这种话不要乱说,以免被人听了去,”她用指尖点了一下姜少筠的额头,轻责道,“裴府现在本就在风口浪尖上,不少人盯着弹劾你姐夫呢……”
姜少筠不服气:“我说的难道不对吗?”
“等你姐夫平安出来,”姜念汐轻声道,“我想让他辞去官职,这指挥使一职也没什么好留恋的,平白辛苦出力也就罢了,反而受累入狱,让我天天提心吊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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返回府中,余雪菡已经在花厅等待了多时。
她一看到姜念汐回来,赶紧捧着肚子小心翼翼站了起来。
姜念汐:“!!!”
“菡菡,”姜念汐解下狐岑披风,一脸惊讶地快步走到她身旁,道,“你怎么了?肚子疼吗?”
余雪菡抚摸着肚子,满脸微笑:“不是啊,汐汐,我有身孕啦!”
姜念汐:“!!!”
“这么快?”她一脸震惊地摸了摸余雪菡平坦的肚子,疑惑道:“可是肚子为什么还这么小?”
余雪菡:“……”
“才怀上一个月,现在还看不出来大小,”余雪菡轻轻拍了拍肚子,“还有好几个月,肚子才能变大呢。”
姜念汐模仿了一下她的姿势,关心问:“那为什么要这样站起来?是不是身子不舒服?”
余雪菡笑眯眯道:“才不是呢,这样比较像孕妇一点,气势也很足,你看不出来吗?”
姜念汐:“……”
两人落座,秋月奉上热茶来。
余雪菡啜了几口热茶,才想起来今日的正题,忙咽下茶,道:“对了,汐汐,裴大人如今怎么样了?”
“还在狱中关着,已经二十五天了,”姜念汐摩挲着杯沿,微抿着唇,叹气道,“也不知何时才能出来。”
“听说恒王殿下病情反复,但其实……”余雪菡压低声音,小声道,“我爹说,太医们都看得出来,恒王脑子落下问题,以后不可能再好了……这事只有极少大臣知道,朝中已经有不怕死的上奏请立裕王殿下为太子,皇上竟然没有像以往一样勃然大怒。我爹说皇上的态度既然已经有所松动,兴许再过些时日,这事应当就差不多了。还有,礼部正在悄悄择选吉日,一旦皇上同意,昭立太子的事便会公告天下。”
姜念汐震惊地半晌说不出话来,脸色都变了。
“这么说,”她艰难地开口,“恒王殿下不会再好转了,可裴铎如今还在狱中……”
余雪菡担心地看着她惨白的脸色,宽慰道:“汐汐,你不用太过于担心,皇上既然已经接受了恒王不会再好转的事实,那裴大人的事,一定很快就会有眉目的。”
“还有,”她轻轻捏了捏姜念汐的指尖,踌躇道,“砚砚也参与了审查恒王殿下一行人遇刺的案件。虽然证据不足,但也并非全无收获,他根据一些毒药的蛛丝马迹,证实刺杀他们的人竟然……”
她顿了顿,瞧着姜念汐的眼睛,不太确定道:“竟然是你的兄长沈掌柜。我疑心他查错了,但砚砚笃定没错,现在缉拿沈掌柜的海捕文书已经发往各府县……”
姜念汐沉默了一会儿,低声道:“是阿兄,没错,你告诉袁大人,他已经离开大周了。”
这次换余雪菡震惊了很大一会儿。
好在她很快接受了这个事实。
“不过,砚砚还查出了一些东西。他顺藤摸瓜,抓到了在驿站给人下蒙汗药的厨房伙计,不过,离奇的是,还没等审出来什么,那伙计就在狱中自尽了,”余雪菡苦着脸道,“还有,砚砚晚间下值回府,不小心失足跌进了河里,肋骨都断了。大夫说,还得在府里好生将养上半年才行呢。”
姜念汐惊愕地看着余雪菡,瞬间感到一阵胆寒。
这些足以证明萧暮言与杀害江大人有关的人证,竟然悄无声息地死在了狱中,而袁大人失足坠河的事,又怎么可能是巧合呢?
这分明是裕王的人做的。
姜念汐思忖道:“菡菡,既然这样,就让袁大人好好在府内将养,查案子的事先不要再去追究了。”
“我也是这样劝他的,以他现在的情形,想查也心有余而力不足,”余雪菡忧心忡忡道,“不过,他那个犟驴的性子,估计不会罢休,等身体养好了,由着他去折腾吧。”
待余雪菡走后,姜念汐匆匆吩咐秋月备好酒菜吃食。
她要去大狱探监。
【作者有话要说】
““:“。“,“““???”“……”“……”:“……”“:“。
第67章 媳妇儿,心疼了?
夜晚寂然无声, 裴府的马车碾过一地薄薄的雪花,径直穿过街巷,向刑部大狱的方向驶去。
驾车的是吴管事和石虎。
听说少爷被关进狱中, 吴管事奉老爷和夫人之命,又从燕州赶来,协助姜念汐打理府中的事务。
他对石虎的事大为震撼。
但既然少爷和少夫人要把人留在府中, 还是个脑子不太灵光的, 看样子并无大碍, 也就暂时这样罢了。
只是对石虎自告奋勇非要为少夫人驾车一事, 他十分担心。
他阻拦过。
但石虎力气大,硬拼力气的话,吴管事还略占下风。
石虎脾气又犟, 认准了自己是裴府的车夫, 谁说都不好使,而且他只听姜念汐一个人的话。
他还口口声声认死理:“少夫人说要我为她驾车的,只要少夫人说的话,我一定会做。”
姜念汐委婉劝解:“让石虎驾车吧。还有, 外面天气太冷,穿厚实一点, 戴上面巾。”
以免被人识破他的身份。
石虎乐呵呵照做了。
吴管事一脸严肃地时刻观察着他, 时不时指点他该走哪条路。
马车很快到达目的地。
狱门前一片肃静, 两旁燃着熊熊炭火, 发出毕剥的声音, 把这一块地方照得亮如白昼。
脚下的薄雪踩上去咯吱咯吱作响。
秋月提着食盒, 姜念汐裹紧斗篷, 两人快步向狱门前走去。
看守的狱官正在喝酒取暖, 看到来人, 恭恭敬敬站起身,脸上绽放出微笑,异常热情道:“裴夫人,您终于来看裴大人啦?他昨天还抱怨,说您好几日没来了呢!我们还被他挖苦了一通,说一定是我们形象不大好,吓坏了夫人,为这,我今日把棉袍都特意浆洗得干干净净……”
姜念汐:“……”
她温声道了句“有劳”。
秋月随后塞给人一锭银子。
两人沿着狱中曲折的回路,借着墙壁上微弱的亮光,跟着狱卒,一路向里面走去。
寒冬季节,狱中的温度和外面差不多,只是有个堪堪遮挡风霜的地方罢了。
大部分犯人的牢房,只有些微发霉的稻草垫在地上,戴着镣铐的犯人通常衣着单薄,把稻草披在身上取暖,依然止不住瑟瑟发抖。
有的犯人看到牢门前蓦然出现一个仙姿玉色的美人匆匆路过,慌忙站起身来,把头卡在栏杆里,好奇地探头张望。
随后被狱卒呵斥几句,怏怏不乐地坐回原地。
牢房里时不时还传来几声哀嚎声。
姜念汐第一次来的时候还有些害怕,现在已经习惯了不少。
连带着秋月也对这些声音充耳不闻。
两人一路往前走,跟随狱卒在一扇牢门前站定。
因为罪名不同,牢犯的待遇也有差别。
比如裴铎的这间牢房还有个正经门扇,而不是门栏,门扇上的铜锁也格外结实,刀劈不开,火烧不断,四壁都是坚石,别说窗户,连个老鼠洞都没有。
姜念汐疑心他们担心裴铎越狱逃跑。
“张牢头,再给我寻几本新话本来看,在这里无聊死了,”裴铎在里头百无聊赖,慢悠悠道,“还有,我夫人今天还没有来看我吗?她不会把我忘了吧?”
秋月忍不住咧开嘴偷偷笑了笑。
狱卒熟练地打开牢门上的铜锁,低声道:“夫人,莫要耽误太长时间……”
姜念汐轻轻颔首,“多谢。”
她从秋月手中接过食盒,示意秋月在外面稍等。
“张牢头,怎么大半天连句话也不说?不会因为输给我几吊钱还在耿耿于怀吧,这样,咱们再赌一次,这次让你先出……”
话音未落,裴铎一愣,咬在齿间的稻草啪嗒一下掉了出来。
他那朝思暮想的媳妇儿竟然来了。
姜念汐提起裙摆,小心迈过门槛,又反手把门带上。
“这么晚,你怎么来了?”裴铎腾地一下跳下木板床,大步迈到她身旁,勾起唇角,悠悠道,“再想我,也不用晚上来吧,走夜路多不安全啊……”
姜念汐好笑地看着他:“你方才不是还担心我把你忘了?”
“那不是随口一说吗?”裴铎十分理直气壮,他随手掸了掸她斗篷上的雪花,“外面下雪了?”
“下了第一场雪。”
姜念汐握住他的手,还好,暖暖的。
倒是裴铎皱起了眉头,“你手这么凉?冻坏了吧?”
“一点都不冷,”姜念汐抽开手,把食盒里的饭菜拿出来,仰首微笑看着他,“饭菜还热着,先用点饭。”
裴铎看着她把饭菜一样样拿出来,在桌案旁坐下,突然说了句:“错过了。”
姜念汐一愣:“什么?”
“冬日的第一场雪啊,”裴铎拿过筷子,夹了一著牛肉大嚼起来,“我本来打算带你去赏雪景的。”
“以后的机会不还多着呢,”姜念汐支起下颌,看着他用饭,柔声道,“我们还有很多事可以一起做。”
她仰着白皙精致的脸庞,瞳眸亮晶晶地看着他。
灵动的声音又轻又软,甜丝丝的。
裴铎突然拢了拢衣襟,把视线移从她脸上移开,闷声道:“……别勾引我。”
姜念汐:“……”
根本没理会他的话,姜念汐伸出手指捏了捏裴铎的脸颊。
“瘦了好多。”
“狱中的饭菜难以下咽,比猪食还难吃,”裴铎舀了一口粥咽下,咀嚼片刻,浓眉挑起,真诚地赞赏道,“这次没有熬糊,进步不小。”
姜念汐:“……”
是她亲手熬的粥,这次又有厨娘在旁边指导,不但没有糊粥底,味道尝起来其实也还不错。
裴铎是当真饿了,食盒里的饭菜被他风卷残云一般吃了个干干净净。
姜念汐静静地看着,心头一酸,眼泪汪汪道:“这次出狱后,你辞官吧,不要再做什么指挥使了。我们离开京都,去燕州或者去哪里都可以,不要再理会这些事……”
裴铎愣了愣,随后唇角一勾,悠悠道:“媳妇儿,心疼了?”
姜念汐认真地点点头,随后很快起身,不等他反应,便轻盈地坐在他大腿上,用手托起他的脸颊,覆在他唇上轻柔地亲了一下。
裴铎愣住。
稍顷后,他喉结滑动几下,哑着嗓子玩笑道:“姜大小姐,动作够敏捷的啊……”
姜念汐趴在他肩膀上,用手环住他劲瘦的腰身,低声问:“你同不同意?”
裴铎轻嘶了一声。
他把大手按在她的纤腰上,往胸口带了带,嗓音沙哑道:“你都这样了……我还能有什么不同意的?辞官以后,带你到大周各地走走,游山玩水,行侠仗义,也挺好的。”
姜念汐俯在他耳旁,小声道:“菡菡告诉我,恒王殿下的病情不会再好了,裕王迟早会被立为太子。这样一来,你及早出狱还好,如果一直呆在狱中,实在太过凶险,我担心裕王会对你……”
她说话的气息温暖灼热,又带着淡淡的清香。
裴铎耳旁一阵酥痒。
偏生姜念汐又是说的正经严肃的话题,让他不得不制止住脑子中一些不合时宜的念头。
“……这事我也想到了,屈子隽昨日从岭南赶来,一到京都就过来见我,”裴铎低声道,“我交给了他一些东西,让他按照我的吩咐去做。萧暮言很快就会自顾不暇,他暂时没有心思再对付我。等出了狱,我就听你的话辞官,到时候无官一身轻,想怎么去浪……浪迹天涯都行。”
姜念汐松开胳膊,抿唇看着他,叮嘱道:“那你这些时日呆在狱中,要保护好自己,饭菜之类的更加要注意……”
裴铎用指腹摩挲了一下她的唇,笑道:“我知道,饭菜都是小尾巴先吃,确认无毒后我才会吃的……”
姜念汐:“???”
她环顾一周,疑惑道:“谁是小尾巴?”
裴铎指了指床脚拴着的一只老鼠,“前几天抓的,可听话了,我们相处得也很好,你要不要跟它打个招呼?”
老鼠甩了甩细长的尾巴,十分识趣地吱吱叫了几声。
姜念汐:“……”
她收回视线,目光落下意识在裴铎的衣襟上。
方才她攀住他的肩头,衣襟扯散了少许,露出他岑白的中衣,上面赫然现出斑斑血迹。
姜念汐的手指一僵,然后飞快去扯他的腰带。
裴铎瞬间握住她的手指,剑眉挑起,不可思议道:“姜大小姐,你也太猴急了吧,这又不是在府中,稍微注意点形象好吗……”
姜念汐顿了一下。
她轻轻反握住他的手指,右手悄无声息放在他的腰带上,随口道:“我突然忍不住……就是想亲你怎么办?”
瞳眸中闪烁着细碎的光泽,水光潋滟,顾盼生辉。
裴铎深吸了一口气。
“好……”他沙哑着嗓音道,“让你亲个够……”
话音刚落,他就俯身过来。
姜念汐本想趁机解开他的腰带,但是暂时没用——因为他的气息如此熟悉又滚烫,瞬间侵占了她的口舌。
因为压抑了一段日子,又大抵因为姜念汐方才随口的撩拨,他亲得十分肆无忌惮。
四壁都是坚石的牢房内,充斥着细碎的水声和急促的轻喘。
床脚的老鼠十分识趣地背过身去。
过了不知多久,裴铎艰难地松开唇,与她光洁白皙的额头轻抵,轻喘着道:“好了,简单亲两下,点到为止吧。”
姜念汐:“……”
他亲得还不够放肆吗?
她回过神来,放缓喘息,然后飞快地拉开了他的腰带,衣襟随之松散开来。
裴铎:“!!!”
他霎时反应过来,伸手打算捂住自己的衣襟,挑眉道:“姜大小姐,你趁机使诈,太不厚道了吧……”
“我看一眼……”
姜念汐话说得很轻,手上的动作倒是未停。
中衣瞬间拉开,露出光裸结实的胸膛,青紫色的鞭痕纵横交错,在白皙的肌肤上异常醒目。
姜念汐一怔,望着那些鞭痕,红着眼圈问:“你受刑了?”
裴铎若无其事地拢上衣襟,随口道:“不过是一点小伤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
那些纵横的鞭痕分外触目惊心,根本就不是小伤,他轻描淡写地提了一句,为得是不让她担心。
姜念汐只好不去戳破他善意的谎言。
她咬着唇,含泪道:“他们……为什么?不是只受审吗?为何还要用刑?”
“本来只是按例询问几句,”裴铎用长指揩去她眼角的泪珠,不怎么在意道,“不过这次来问审的官员,应当是萧暮言的人,话里话外想要查清我手头有没有他联络暗影的证据,所以就……”
“已经上过药了,血印结痂,很快就会完好,”裴铎勾起唇角,补充道,“那抽人的铁鞭落在身上,还没我师傅用柳条抽得疼,你要是不提,我差点都忘了还受过刑。”
所以他方才说把手里的东西交给屈子隽,就是因为萧暮言在狱中这样对付他……
姜念汐抿着唇,垂下长睫,用手指缓缓地抚摸着他的胸口。
听到铁鞭两个字,简直就能人心生畏惧,更何况落到身上?
隔着衣衫,如果能抚慰他的伤口,减缓一点他的疼痛就好了。
眼泪霎时像决堤一样滚滚而下。
裴铎立刻警惕地往后撤了撤身子,用大手握住她的指尖,语气放缓哄道:“姜大小姐,你现在真是……怎么动不动就落泪?也太娇气了吧,不是说心脏已经锻炼得异常坚强了吗?就算做不到成为女中豪杰,也不要动不动哭鼻子好不好……”
姜念汐被他不正经的话逗笑。
眼睫还挂着泪,她唇角微微弯起否认:“我哪有动不动就会哭鼻子?”
“好,是我哭鼻子比较多,”裴铎爽快道,“所以,我会尽快出去的,你在府里等我的好消息……”
姜念汐颔首,说话的语调还有哭音,“还要多久?”
裴铎摩挲着她纤细的手指,让她的手温热起来,沉声道:“这事暂时还不确定,不过最好能赶在你的生辰前。”
她的生辰就在冬月十一,已经近在眼前了。
狱卒在外头轻咳一声,低声提醒道:“夫人,裴大人,已经一炷香的时间了。”
姜念汐抿唇道:“我该走了……”
“舍不得离开?”裴铎低笑一声,悄悄在她耳旁道,“要不我晚间越狱,咱们在府中相聚……”
姜念汐睁大眼睛,震惊到不可思议:“……可以吗?”
“小事一桩,”裴铎指尖一旋,不知从什么地方抽出把飞刀,刀刃闪着寒光,足以削铁如泥,他比划了一下,随口道,“斩断那把锁根本不在话下……”
姜念汐思忖了一瞬。
“我去府里收拾东西,”她抬起眼眸,坚定道,“我们连夜离京,避开追兵,一路逃往边境,找一个藏身的地方……”
“那样的话,我们只能隐姓埋名一辈子,随时可能会面临被官府找到的危险……你愿意跟我过这样的日子?”
姜念汐郑重地点点头:“也没什么不可以的。我会熬粥,煮饭,也还会其他的手艺,你又有力气,我们过生活不会有什么问题……”
裴铎:“……”
“你怎么什么都当真?”裴铎忍不住抵住她的额头,低笑道,“我怎么舍得让你过这种提心吊胆的日子,要是让大舅子知道了,我怕他会带着暗影回来刺杀我……”
姜念汐:“……”
她泄愤似得狠狠戳了一下他的额头。
片刻后,又忍不住轻轻环住他的腰。
“快点平安出来,我在府里等你。”
她郑重道。
“姜大小姐,你快点走吧,你再不走,我真得想越狱逃跑了”裴铎低叹道,“不论发生什么事,你都不要担心……”
狱卒又在外头重咳了几声。
姜念汐不能再留,只得站起身来,抿唇道:“……我走了。”
“好,冬季天冷,下次再出门记得带个手炉,还有,这里毕竟是刑部的监房,不宜来得太频繁,以后就在府里等我,我会尽快回去的。还有,最重要的一点,每天都要记得想我。”裴铎争分夺秒飞快道。
他每说一句话,姜念汐就轻轻点一次头。
等他话音落下,她便踮起脚飞快亲了他一口。
因为太着急,亲吻只潦草地印在了下巴上。
裴铎低笑了一声:“不是这样亲的,这么多次,你还没学会吗?”
姜念汐裹紧斗篷,走出狱门后,转回身看着他:“等你回府再教我。”
一双灵动的瞳眸含着水雾似的,唇角微微抿起,带着个调皮的笑意,直勾勾地看着他。
裴铎肩膀抖了抖,闷声笑道:“姜大小姐,你可真是……好,等我。”
~~~~
回到府中已是亥时。
府门前的台阶上覆了一层厚厚的积雪。
晚夜的冷风突地吹来,寒凉无比,姜念汐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再抬头时,发现姜少筠已经从门房里大步跑出来迎她,还一脸焦灼的模样。
姜念汐边缓步向府内走边道:“是担心你姐夫吗?我刚去狱中探望过他……”
“姐,不是,”姜少筠跺了跺脚,用手暗暗指了指花厅的方向,咬牙道:“是裕王,他在花厅里等待多时了……”
姜念汐:“!!!”
她脸色微变,指尖下意识蜷缩在掌心,低声道:“他来做什么?”
姜少筠忿忿朝花厅的方向瞪了一眼,“谁知道,肯定没按好心!”
姜念汐深吸了一口气。
难道是裴铎将证据交给屈子隽的事被他发现了?
但既然人来了,总不能避而不见。
她拧起眉头,道:“我去会会他。”
花厅内有一副山水图,是名家所绘,用墨淡雅,意境疏阔中又可见恢弘之气。
萧暮言一身暗色锦袍,发束金冠,负手而立,正全神贯注地盯着那幅画,狭长的灰暗眸子微微眯起,似乎在思忖什么。
听到由远及近的轻缓脚步声,他不动声色地转了转拇指上的玉扳指,眸底沉色如暮,晦暗不明。
直到姜念汐进到厅内,福身施礼拜见后,他才转过身来。
幽亮的烛光下,那双暗沉的眸子不动声色地盯着女子。
袍摆在转过的瞬间无声敛起,萧暮言转了转拇指上的玉扳指。
他缓缓勾起唇角,狭长的眸子微垂,似笑非笑道:“本王贸然到裴府来,姜姑娘不会介意吧?”
来都来了,还提这种虚伪的话做什么?
“殿下久等了,”姜念汐微抿着唇,指正道,“出嫁从夫,殿下应当称臣妇裴夫人才合适。”
“裴夫人……”萧暮言的眸底闪过一抹意味不明的讥讽,随即敛去神色,淡淡道,“夤夜方才回府,姜姑娘是去探望裴指挥使了?”
姜念汐心中一惊。
难道萧暮言在派人暗中监视她的一举一动?
“刑部的牢狱之中,免不了受过皮肉之苦的血腥味,”萧暮言俯在她颈侧,轻嗅几下,低声道,“姜姑娘在里面走过一回,身上难免沾染上味道。”
这样的动作未免太过轻浮越矩,姜念汐瞬间感到一阵难以抑制的厌恶感涌上心头。
她迅即往后退了几尺远。
指尖几乎掐进掌心的皮肉,才努力让自己镇静下来。
“殿下猜得没错,”姜念汐垂下眸子,视线随意落在地面某个点上,低声道,“殿下到裴府,是有什么事情要吩咐臣妇?”
萧暮言的金底皂靴缓缓踏来,声音缓慢沉重,一步一步,堪堪停留在她面前。
他一靠近,那种阴冷不适的感觉覆遍全身,姜念汐的鸡皮疙瘩都快起来了。
她尽力让自己忽略掉这种感受。
这里毕竟是裴府,他就算如今再暗中得意放肆,也应当注意自己的身份,不应该再有什么逾越。
萧暮言沉默了一会儿。
女子弯起的那一截脖颈,柔美纤细,白腻若雪……
他闭了闭眸子复又睁开,略微急躁地转动几下玉扳指,然后从怀中取出一封信来,递到姜念汐的面前。
“屈侯爷家的公子,自从去探望过裴指挥使,手中就莫名其妙多了封与本王笔迹一样的信,”萧暮言伸出长指,从信封中夹出一张信笺,勾唇嘲讽地笑了笑,“这封信虽然微不足道,但如果被别有用心的人利用,却可以污蔑本王与谋杀皇弟的刺客有关。”
姜念汐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嘴唇无声地动了动。
之前裴铎曾在狱中告诉过她这件事,没想到屈子隽手中的证据竟然被萧暮言取走了!?
萧暮言走到灯前,就着烛火,引燃了那封信。
信笺遇火立刻燃烧起来,小小的火苗大盛,很快吞噬了大半个信封。
萧暮言眯起暗沉的眸子,好整以暇地看着信笺燃烧殆尽,缓声道:“至于屈公子么,因为犯了点的错误,现在被关了起来。”
证据果真被萧暮言截获了!
姜念汐只觉得头脑轰然一响,整个人的身形晃了晃,险些站立不稳。
她狠狠咬住唇角。
直到唇边温热的血珠渗出,疼痛迟钝地袭来,她才堪堪回过神来。
一只没什么温度的手勾起了她的下巴。
姜念汐缓缓抬起眸子,对上那双暗沉冰冷的狭长眼眸。
女子的脸庞白皙剔透,长睫微微颤动,眸底有潋滟的水光在聚集。
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却偏偏咬着唇,倔强地直视着他,忍住了眸中的泪珠。
玉白的贝齿抿住唇边,越发显得渗血的唇瓣嫣红娇艳。
萧暮言勾起唇角,用拇指重重摩挲几下柔软的唇瓣,语调冰冷道:“你好好想一想,裴铎还有能走出刑部大狱的机会么?”
姜念汐无声地动了动唇,片刻后,哽咽道:“裕王殿下想要怎么样?”
“本王给你一个救他的机会,”萧暮言的手指在她脸上拂过,一路从唇瓣缓缓游弋到泛红的眼尾,眸底的欲念毫不掩饰,喟叹似地低笑道,“用你的人,换他一命,如何?”
姜念汐身子一僵,指尖下意识掐进了掌心。
手心的疼痛简直抵不上心中的半点绝望。
“本王给你三日考虑,”萧暮言收回手,好整以暇地掸了掸衣襟,悠闲地转动几下扳指,道,“如果手中没有什么所谓的证据,裴铎在刑部大狱,不过是砧板上的一条鱼,任人刀俎罢了……孰轻孰重,你可以自己掂量……”
话未说完,花厅内的火苗突然闪烁几下。
光线晦暗不明之际,厅内突然有什么东西飞闪而过,堪堪划破萧暮言的脸颊。
几道暗色血痕迅速在他脸上蔓延开来。
萧暮言猛地后退几步,用手抚过面颊。
血迹印在他的指尖,一抹暗红,甚是惹眼。
萧暮言的脸色立时变了。
第68章 ……和离的事,你有意见?
“裴府的人当真大胆, 竟敢暗算本王?!”
萧暮言冷斥一声,狭长的眸子扫视过厅内,视线落在姜念汐的脸上。
对方白皙精致的脸上还满是震惊痛苦的神色, 对他方才所遭的意外没有半分察觉。
听到他的话,才堪堪抬起头来,眼神像没有焦点似的落在他的脸颊上, 眸底满是茫然。
裴府周围全是裕王府的侍卫, 就连花厅外面, 也都是他的人。
这里除了他们两个, 别说是服侍的人,连只飞蛾都飞不进来,分明没有旁人。
而且这女子, 一副娇弱的模样, 别说是会功夫了,简直手无缚鸡之力。
那细白的皓腕,几乎稍一用力就会折断。
“殿下在说什么?臣妇不明白……”
姜念汐神色茫然地问道。
“不明白?”萧暮言皱起眉头,语调冷冰冰道, “本王脸上的血印,是凭空出现的么?”
姜念汐这才注意到他冷白的脸颊上, 有几道显眼的血痕。
像是暗器所伤。
她更加茫然了。
吴管事和石虎都不会用暗器, 卫拓与冷枫自裴铎关进狱中后, 一直在武骧卫, 根本没有出现在裴府。
她茫然失措地环顾厅内一周, 犹豫道:“臣妇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兴许是裴府设置的机关之类的东西……”
除了这些, 她确实找不到什么合适的理由解释。
萧暮言缓缓扯了下唇角, 神色警惕地望了眼厅内的灯盏。
他还未曾听说过有这么厉害的机关。
罢了, 该说的事情他已经讲过,既然裴府里还有这样玄乎的东西,以后他还是慎重些为好。
“三日之后,本王在府里等你……”
萧暮言转动几下手中的扳指,意味深长地抛下这句话,眸光在姜念汐身上沉沉扫过,缓步踏了出去。
靴踏声渐渐消失在厅外。
姜念汐僵直的脊背稍稍松懈下来。
她闭眸呼出一口气,因为身体紧绷后太过乏力,整个人身子一软,差点倒下去。
下一刻,被一双纤细柔韧的手迅速稳稳扶了起来。
姜念汐心中骇然一惊,抬眸对上一张从来没见过的脸。
耳边传来非常熟悉的声音。
“姜姑娘,你没事吧?”
姜念汐眨了眨眸子,定定地看了一会儿对方,然后又抬头看了眼房梁处,一脸不敢置信。
“穆姑娘,你什么时候来的?”
是穆锦没错。
好久不见,她又换了一张人皮面具戴。
“早就来了,看到萧暮言进来,我就躲在了房梁上,就知道他来这里不会有什么好事,”穆锦扶着她坐在椅子上,关切道,“你怎么样?”
姜念汐揉了揉额角,艰难道:“我还好……你何时从岭南回来的?”
“同屈昂一同回来的,昨日刚来。不过顾忌之前的事,我不便暴露身份,”穆锦一掀袍摆,坐在她身旁,细指握拳在桌子上重重敲了下,咬牙切齿低声骂道,“没想到屈昂这么不长进,竟然没有保存好裴大人给他的证据,还让萧暮言劫走了……”
姜念汐动了动唇,一脸悲怆,不知道该说什么。
没有萧暮言的把柄在手,裴铎如今在狱中,可谓危险重重。
“我更没想到,萧暮言竟然这么不知廉耻……”
她在房梁上听到了全部谈话,对于萧暮言的举动更是一清二楚,若不是当时太过震惊,早就甩出一把飞针去了。
她看着姜念汐,忧心忡忡道:“对了,姜姑娘,接下来你要怎么办?”
“这件事太意外了,我一时也没什么主意,明日我再去狱中探视,问问裴铎这事该怎么办,”姜念汐抿唇望着穆锦,轻声提醒,“屈公子还被萧暮言关了起来,穆姑娘……”
穆锦立刻起身站了起来。
她拧起长眉,痛骂道:“这个蠢货……”
“我去救他,”穆锦大步向外走去,“待问清楚是怎么回事,再来找你,最迟不会超过三日。”
穆锦话音刚落,已经轻巧地跃上墙头,转眼便消失在了院外。
姜念汐收回视线,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开始思考下一步该怎么办。
萧暮言说留给她三日的时间,必然是已经有了十足的把握。
想到这儿,她更加不安起来。
她甚至疑心明日能否顺利去狱中探视裴铎。
如此忐忑过了一晚。
翌日清晨,吴管事一早就去了狱中,回来后满脸焦急道:“少夫人,刑部的人接到命令,严禁任何人入狱探视,所有人一律不准靠近监房!”
是谁的授意不言自明。
姜念汐闻言简直像被兜头浇了一盆冰水。
凉意瞬间顺着心脏延伸至四肢百骸,身子顿时僵在原地,连齿间都像是结了冰霜。
好半晌,她才听到自己发出的有些颤抖的嗓音。
“吴管事,再想想有没有什么别的法子见到少爷……”
裴府的人都一筹莫展。
吴管事想了会儿,二话没说抬脚走了出去,稍顷后提着一把长剑回来,拱了拱手,十分坚定道:“少夫人,事已至此,没有别的好法子,我等干脆去劫狱!”
他已经准备好,只待少夫人一声吩咐,便会自觉率人出发。
但可用的人手并不多。
卫柘与冷枫尚未得到消息,且他们似乎在忙武骧卫的事务,暂时没有到裴府来。
即便人数到齐,去劫狱仍旧是下下之策,直接闯进刑部劫狱的成功率简直微乎其微。
一旦失败,裴府上下若干口人都会变成被通缉的要犯。
姜念汐尽量让自己冷静下来,且不可乱了阵脚。
“去请卫柘与冷枫过来,我有事同他们商议,”姜念汐揉了揉额角,吩咐,“还有,劫狱的事情,不要再提,我不能让你们去冒这么大的风险。”
吴管事握紧双拳,沉声道:“少夫人,只要能救出少爷,区区一条命而已,有什么大不了的!”
姜念汐目光沉沉地看着他。
吴管事一脸坚定,无所畏惧,素日严肃的面孔此刻异常沉着。
连石虎听到声音也走了过来,粗着嗓门憨声道:“少夫人,我也要去!”
姜念汐眸底一片温热,心中十分感动。
“你们于我和少爷来说,是最重要的人,正因为如此,才更不能轻举妄动,”她轻声道,“现在还有很多情况未明,不要着急冲动。”
吴管事无声动了动唇,稍顷后,重重点头:“那我这就去找卫柘与冷枫!”
厅内一时安静下来。
姜念汐正在苦思之际,秋月飞快从外面跑了进来。
“小姐,”她压低声音,神色慌张,“那位……那位玉姝郡主来了!”
姜念汐:“???”
过了会儿,她才反应过来玉姝郡主是哪位。
在这个节骨眼上,玉姝郡主竟然到裴府来,姜念汐心头顿时涌上一股不好的预感。
玉姝郡主不等将姜念汐恭迎便趾高气扬走了进来。
她的服饰妆容还是如以往那般辉煌夺目,头上的几只金凤簪沉甸甸地插在乌发中,光线流转间,十分晃眼。
姜念汐垂下眼眸。
她现在没心思去揣摩这位郡主此时的来意,直接开口问道:“玉姝郡主光临裴府,不知是为了什么?”
赵玉姝目光漫不经心地环视了厅内一圈,听到这话,眼神落在了面前的女子身上。
未施粉黛,惨白的一张小脸,不像以往那么仙姿玉色,却无端多了几分惹人疼惜的病弱模样。
赵玉姝暗暗咬了咬牙。
她本想着近日因为裴指挥使入狱的事,姜念汐必然憔悴几分,没想到却还是这么颜色不减!
似乎自己的盛装装扮,也没有将她十足的比下去!
赵玉姝在首位的椅子上坐下,挥手屏退随行的人,十分闲适地啜了口茶,才开口道:“姜念汐,我有办法救裴指挥使。”
姜念汐:“!!!”
她眼眸霎时一亮,不由:“郡主有什么法子?”
“什么办法你不用管,”赵玉姝伸出指尖点了点茶盏,道,“茶水有些冷了,你就这样怠慢本郡主吗?”
姜念汐:“……”
分明是刚沏好的热茶,还升腾着丝丝缕缕的热气。
虽然赵玉姝来者不善,气势凌人,但她提出有法子救裴铎,姜念汐自然不会轻易放过这个机会。
她要摆谱,给足她面子就是了。
姜念汐亲自又倒了茶。
赵玉姝慢悠悠喝了一口,撇了撇唇角,勉强道:“尚可。”
“郡主说有办法救裴铎,”姜念汐立在一旁,福身施礼,轻声道,“还请郡主明示,需要什么条件?只要我能做到的,一定去做。”
赵玉姝十分有敌意地盯着姜念汐看了一会儿。
这女人当初凭着一副好容貌,入了裴铎的眼,现下他有难在狱,这女人却只能在府里急得团团转,连半分力也使不上。
光脸长得好有什么用?
想到这儿,赵玉姝不自觉冷哼了一声。
好在自己一直留意裴铎的处境,又得到了公主娘的允许,等她救出裴铎来,光这份恩情,就足以让裴铎一辈子来还了。
至于这个空有姿色的女人,趁早打发得越远越好。
“你与裴指挥使和离,写下和离书,离开裴铎的身边。”赵玉姝染着丹蔻的指甲在茶盏上轻敲,睥睨的眼神落在姜念汐身上,笑容带着寒意,低声道,“我会尽快救他出来,保证他官复原职,以后还会官运亨通,不会受到这件事的丝毫影响。”
姜念汐被玉姝郡主的话足足震惊了好大一会儿。
她万没有想到,时隔这么久,而且在玉姝郡主已经定亲的情况下,还在惦记着裴铎。
她简直都有点感动了,如果赵玉姝惦记的人不是裴铎的话。
“郡主不是同恒王殿下已经定亲?”姜念汐不由道,“你这样做,如果恒王殿下清醒过来……”
“哦,我们的亲事已经算不得数了,”赵玉姝随意盯着自己皓腕上的玉镯,漫不经心道,“他如今那个样子,我娘还怎么会让我嫁给他?再过段时日,这婚事就取消了。”
说完,她抬起眸子,嗤笑了一声:“这事不是你需要管的……和离的事,你有意见?”
姜念汐:“……”
她怎么可能没有意见?
“郡主为什么觉得我会同意?”
她稍稍抬起眸子,凝视着对方的眼睛,有几分不客气道。
这样的毫不相让,平素看起来柔软的样子,倒现出几分霸道来。
赵玉姝被对方的毫无敬意蓦然激怒了。
“你现在能救得了裴铎?”她站起身来,缓步踱到姜念汐身旁,唇角溢出一抹嘲讽的微笑,“我那位裕王表兄到裴府来过,他打的什么主意,别以为我不知道……”
听到她的话,姜念汐的脸色一下子变得煞白。
没想到赵玉姝对萧慕言极为了解,连这件事都能猜得八九不离十。
脸上的血色几乎霎时褪尽,姜念汐唇角无声地动了动,却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与裴大人和离,如果你愿意,还可以攀上裕王府的高枝儿,”赵玉姝冷冷扯起唇角,低声道,“虽说我那位表兄不是个会怜惜人的,但只要你温柔小意,多加奉承,想必他也不舍得把你怎么样……”
姜念汐狠狠咬着唇。
柔软的唇瓣被咬破了,渗出嫣红的血迹,味道猩咸。
她心中又恼又怒,恨不得将赵玉姝赶出门去。
但偏偏赵玉姝说的话,是有几分道理的。
她可以恳请她的公主娘出面,长公主与永淳帝的姐弟情谊非同一般,想要她释放裴铎简直易如反掌。
裴铎早一日从狱中出来,便多一分安全。
姜念汐默默闭了下眼眸,复又缓缓睁开。
眸底悄然涌出迷蒙的水雾,被她用尽全力抵挡,才让泪水消退下去。
她不想把裴铎拱手让人,但凡有任何一丁点法子。
忽略赵玉姝夹枪带棒挑衅的话,姜念汐抿着唇,直直看着她,道:“郡主保证能让裴铎安然无恙?”
“这点你放心,我说到必然做到,”赵玉姝听见她有松动的迹象,笑了笑,放缓了声音,一脸傲气的脸上显出几分难得的和气来,“不过,和离后,如果你不愿意去裕王府,必须马上离开京都,永远不要再踏足这里一步,让他只当你是永远消失了……”
说完,赵玉姝自袖内掏出一份文书来,体贴道:“这份和离书,我已经让人帮你拟好了,你只需要签上你的名字,我想,待裴铎回府,自然会明白你的意思。”
姜念汐的视线落在文书上的白纸黑字上,一时咬唇无言以对。
没想到玉姝郡主竟然这么周到,连和离书都揣在了身上。
“裕王给你了几日时间考虑?一日两日还是三日?”赵玉姝一眨不眨地盯着姜念汐惨白无色的脸庞,从她的无措中读出些许信息,似笑非笑道,“如果要救裴铎的话,你应该知道要尽快给我答复,毕竟迟则生变,早几个时辰也是好的。”
待看着赵玉姝心满意足地带着侍从趾高气扬地离开,姜念汐收回视线,望着房内的桌案上的和离书,良久未动。
拈起似有千钧重的纸张,上面每个字都分外刺目。
姜念汐的眼睛都要被刺痛了。
她默默在一旁坐下,将和离书收起,等待着吴管事回来。
月上中天,吴管事才踏着夜色回来。
卫柘与冷枫竟然不在武骧卫,吴管事问过许多人,找了几个地方,却根本没有两人的任何踪迹。
“他们……有可能被裕王的人控制了,”吴管事语气沉沉地推测,痛声道,“少夫人,实在不行,我们只有劫狱这一条路可走了!”
姜念汐抬眸望向院外。
漆黑的夜幕下,只有寥落几颗星子,影影绰绰的,根本看不清什么。
她实在没有想到,短短两日,事情竟陡然发生如此急剧的变化。
穆锦自离开后,也不知能否救出屈昂,目前依然没有任何消息传来。
姜念汐回到自己卧房,将和离书拿出来,出神地盯着那张纸。
眼睛酸了,一串泪珠蓦然从脸颊上滚落下来。
似乎如今也想不出什么更好的法子来。
其实忘掉一个人应该也没有那么难,她擦去眼角的泪珠,心道。
裴铎性情中有不羁的一面,对于这点意外虽然会难过,天长日久,想必总会释然。
出于对玉姝郡主的感激,他以后也会将她迎入府中,然后……
她这样安慰着自己,泪珠却像决堤一般不受控制地落下,心痛得简直不能呼吸。
泪眼朦胧中,她把视线移向了桌案旁跌落在地的一只首饰匣子。
~~~~
翌日午后,裴铎从狱中出来。
狱卒热情地一路送他到狱外,惋惜道:“大人,您看看,相处的时日不多,这就要分别了,我心里头真是……”
“打住啊!”裴铎挑了挑眉头,有几分无语,“难不成你还希望我住上一段日子?”
狱卒嘿嘿笑了笑,搓搓手:“那可不是这个意思……对了,大人,那‘小尾巴’该怎么办?”
裴铎以手遮阳,抬头看了眼外头的晴朗的天色,顿时心情大好,随口道:“替我好好养着吧。”
狱卒郑重其事地点头应下。
站在不远处恭候的卫柘、冷枫,闻言嘴角同时抽了抽。
裴铎大步走了过去,接过马鞭,翻身上马。
冬日的寒风凛冽刺骨,但他半分感觉不到似的,狠狠抽了一鞭子,马儿迅速向裴府的方向疾驰而去。
三人在临近裴府的地方放慢速度。
卫柘一手扯着缰绳,沉声道:“少爷,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少夫人不是说过了吗?要陪同我到大周各地走一走,”裴铎勾唇笑了笑,缓声道,“再过一日是少夫人的生辰,等过了生辰,我们便出发。”
冷枫面色严肃的脸上浮出一点笑容,“少爷,那我们还不得先回燕州,老爷和夫人正担心呢……”
“那就一路往北走,”裴铎用马鞭指了指前面的方向,随意道,“带少夫人领略一下北境风光……”
说到这儿,他突然眉头一挑,唇角扬起个浅浅的笑容:“去东方府上告知一声,明日晚上戌时一刻,在灵河河畔燃放烟火。”
卫柘扯起唇角,会意地点点头,笑着道了句“好嘞。”
说完便调转马头,领命而去。
冷枫道:“少爷,既然离开京都,武骧卫的弟兄……”
裴铎淡声道:“我已经不再担任指挥使一职,武骧卫的兵卫自然不能再调度,告知兄弟们一声就得了。”
冷枫面露难色,“可是……兄弟还不知道这件事,如果有执意要随我们离开的……”
他说这话并非臆想,当初裴铎甫一入狱,武骧卫的兵卫心中不服,已经去上司那里闹过了一回。
有的早就握着拳头表示,如果裴指挥使离开,他们是势必要跟随的。
裴铎沉吟片刻,道:“尽量安抚。我是要免职离开京都,又不是调职,他们拖家带口的,怎么能随意离开这个地方?”
冷枫思忖着点了点头,拨转马头去了武骧卫。
到了府门口,只有个胆小的门子在看守,其余的人不知去了哪里。
裴铎翻身下马,疑惑了一瞬,随即大步向府内走去。
门子亦步亦趋跟在身后。
府内静悄悄的,院内也无人,那几株繁茂的青竹经过寒冬的侵袭,现在叶子已经泛黄。
裴铎无心多看,收回视线,阔步来到了卧房内。
以往,听到他回府的声音,姜念汐必定会一早便出来迎接。
如今他出狱方归,媳妇儿连半点踪影也无,当真是奇怪极了。
裴铎松了松衣襟,眸光一扫,视线堪堪落在桌案上。
那上面有一封极其显眼的书信。
裴铎眉头一凝,心头突然升起一种不好的预感。
他大步走了过去。
桌案上竟然是一封和离书。
拿起和离书看了一眼,脸色几乎立刻变得冷若冰霜。
在狱中还好端端说好要等他回府,为何过了没多久,她竟然变了卦?
周身的气势冰冷瘆人,裴铎剑眉紧锁,嘴唇动了动,冷声问:“少夫人呢?”
门子闻言忙走了进来。
他本就胆小,看到少爷脸浸寒霜,气势逼人,更是吓得瑟瑟发抖,张口结舌道:“回少爷,少夫人……她出府了……”
话音未落,裴铎眸底闪过一丝难以抑制的怒意。
他二话没说,转身大步走向剑架。
一刹间,门子只觉得眼前寒光一闪。
再定睛一看,少爷手中的剑早已出鞘,那封放在桌案上的书信顷刻间已化为碎片,散落一地!
平素镇定自若谈笑自如的少爷,此时眸底猩红,唇线紧抿,脸上勉强挤出的笑意看上去有几分冰冷瘆人。
赌气、不甘、失落、愤怒又痛心的声音在房内响起,“姜念汐,你以为写封和离书,就能离开我吗?”
门子挠了挠头,不太清楚短短几瞬之间,少爷跟一封信笺较什么劲。
等等……和离书?
门子虽然不知道少夫人出府要做什么,但分明没有带了嫁妆离去,吴管事和姜公子出府的时候倒是行色匆匆,但吩咐过他一句“看好了府门,去接少夫人回府。”
吴管事既然如此说,少夫人应该不是与少爷和离了吧?
裴铎满腔怒火高涨,此时恨不得将面前的桌案劈了,好不容易定了定神,抬脚就向外面走去。
提剑在手,一副气势汹汹的模样。
门子想要说出口的话,瞬间便咽回了肚里。
裴铎沉着一张脸,越想越恼。
“姜念汐,”他咬牙切齿道,“你这个薄情的女人!分明说好了等我回府,才不过一日,竟然丢下和离书跑了……”
想到这儿,裴铎浓眉拧成一团,重重吐出一口气。
不管姜念汐跑到天涯海角,一定要把她找回来,要她当面给自己个说法!就算要和离,也不能这么不声不响得偷偷跑了,到底算怎么回事!
难不成嫌弃他入狱,嫌他拖累……
刚走了几步,又颓然停了下来。
失落心痛到难忍。
恍然发觉,她当初的悄然爱慕,情深义重都是假的吧?她既然已经这样走了,追她回来又有什么用……
也对,嫁给他之后,舒坦日子没过过几天,倒是天天提心吊胆。
长剑当啷一声重重抛在地上,裴铎五指紧握成拳又缓缓松开。
站在原地沉默了半天,他转过猩红的眼眸,一字一句道:“给本少爷拿酒来,最烈的那一种!”
第69章 臣妇不想与裴铎分离……
半日之前, 破晓未至的时刻。
一夜未眠的姜念汐拧着眉头,在房内仔细查看一只首饰匣子。
那是元青青走前时为了谢她,特意留下的, 她之前看过,是一只寻常样式的玉镯。
好巧不巧,匣子无端跌落在地, 垫在玉镯底下的丝绒布下赫然露出一截纸张。
纸张边缘泛黄, 脆弱不堪, 看上去似乎有些年头了。
缓缓展开纸张, 姜念汐垂眸看过去,眸子蓦然睁大,表情却越来越凝重。
通读完全部内容, 心头的疑虑依然重重, 但有一点线索在她脑海中逐渐成型。
虽然有一定的风险,但这倒不失为一个可行的办法。
姜念汐指尖按着眉心,一直在咬唇默默思索。
小半个时辰后,她霍然站起身来, 吩咐秋月:“去把我的衣裳准备好,清晨我要进宫一趟。”
秋月满头雾水:“小姐, 宫里没传旨意……”
姜念汐摆了摆手制止她发问, 低声道:“我自有办法进去。还有, 唤少筠进来, 我有事吩咐他。”
姜少筠拿着那张他姐留下的泛黄纸张, 从头到尾读了不知道多少遍。
确切地说, 这是一封经人口述留下的信笺。
大致内容是, 十三年前, 被打入冷宫的淇妃娘娘, 因宫殿骤然失火没能及时逃出而身亡,其中实情却是,淇妃娘娘实为自焚而死。
而她选择自焚的原因,并非是她对身在冷宫的日子太过绝望,而是因为有人暗中逼迫。
逼迫的人并非旁人,正是当时的虞妃,现在的虞贵妃娘娘。
口述的人显然对这件深宫秘事了如指掌,言语极其笃定。
至于这封书信是如何到了元青青手中,却不得而知。
不过显然,元青青是为了感恩,才将这封信留给了姜念汐,至于能否派上用场,也在她意料之外。
只是,读起这封信来,姜少筠眼前似乎便悄然重现当初宫殿着火时的情形。
那些残留的黑砖断瓦他也曾经见过,不知为何,心底竟然涌上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哀伤情绪。
捏着书信的指尖在微微颤抖,等他反应过来时,脸颊已经打湿了半边。
收好书信,放在某个地方妥帖藏好,将吴管事、石虎和裴府的几个侍卫唤到一起,姜少筠按照他姐的吩咐,焦急又默默地在府里等待。
等待日落之前,去宫外门口等待,他姐能否从宫中平安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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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的白雾环绕着宫墙,破晓时辰的灯笼散发出不甚明亮的光芒,裹挟着寒意的冬风倏然吹来,那些微的光亮便在白雾中颤动着摇摆。
光亮只能照见前方的一点地面。
姜念汐眼睫挂着晨雾凝成的水珠,一动不动地站在宫门外,等待守卫的宫人通传。
她的指尖早已经冰凉,呼吸间的寒气侵入肺腑,像一把冰凉的利刃在搅动。
这清晨冰凉的寒意远不如未知的事情让人忐忑。
她对要做的事并无几分把握。
而且她并非是什么天生大胆的人,只是每到关键时刻,不得已使出全身的力气去应对面临的危险。
正如这一次一样,如果她不聚集全部的勇气,那么她与裴铎……
想到这儿,姜念汐下意识咬住了唇。
再抬眼间,便看到戴着瓜皮暖帽蓝袍子的宫人端着拂尘,慢悠悠走了过来,眼睛一抬,不耐烦看了一眼站在外面的女子。
清冷清冷的大早晨,害得他来回通传跑路,嘴唇都快冻成冰渣子了。
听说这就是下狱的裴大人的夫人,八成是向贵妃娘娘来求情的,谁都知道贵妃娘娘现下对裴指挥使简直痛恨不已,怎么还会接见这位来求情的裴夫人?
宫人冷冷抛下一句话:“贵妃娘娘说了,今日不得闲,娘娘还得去照看恒王殿下。”
至于哪日可以见她,全凭贵妃娘娘的心情来决定了。
姜念汐动了动发白冻僵的唇,轻声且坚决道:“烦请公公再去通传一遍,臣妇有一件极为重要的事同娘娘说,今日见不到贵妃娘娘,臣妇不会离开的。”
寒意十足的冷风吹来,女子纤细的身姿在凉风中颤了颤,随即很快站直了身形,眼神坚定地看着宫人。
一副绝不会让步的样子。
宫人被她的眼神看得心烦,斥道:“夫人,这就是你的不是了,贵妃娘娘不想见你,就算我再去通传也无用,劝你还是早点回去吧,别冻坏了身子,自个儿受罪。”
瞧瞧这花骨朵一般的容貌,即便他心烦,还是忍住了几分恼意,不想大声惊吓到了女子。
姜念汐道:“公公……”
话未说完,从重重深宫大门中走出一个女子。
女子方脸细眉,挽着宫女常见的发髻样式,看上去有三十多岁,一副端庄沉静的模样。
姜念汐觉得眼熟。
片刻后,她忽然想起,这位是曾经有过几面之缘的皇后娘娘身旁服侍的大宫女云珠。
大宫女双手交叠在一起,微微福身施礼,温声道:“这位是姜姑娘?皇后娘娘这些日子正想要见一见姜家姐弟呢,不想今日这么巧合。既然姜姑娘来了,不如随我先去拜见皇后娘娘?”
毕竟是皇后娘娘身边的人,宫人也得给几分面子,随即讪讪笑了下,转到旁边去候着,垂下眉眼,没再说什么。
姜念汐有一丝疑惑。
皇后娘娘要见她,到底是为了何事?
大宫女悄悄冲她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先不要问什么。
两人一前一后,快步向后宫内廷走去。
甬路寂然,浓雾消散了些许,日头从层层浓云中探出一点,后宫殿所在视线中逐渐清晰。
没多久,虞贵妃的宫殿近在眼前,这样的良机她不想轻易错失。
姜念汐迟疑一瞬,停下脚步。
“请问,女官姐姐,皇后娘娘召见我所为何事?”
云珠随之停住,转过身来,微笑道:“夫人不要怪罪,我方才是打着皇后娘娘的名号,请夫人进入内廷而已……夫人要见贵妃娘娘,是为了什么?”
姜念汐踌躇一番。
虽然大宫女属实帮助了她,但这件事,她并无什么把握,说不定还会给皇后娘娘带来什么麻烦,还是尽量少说为妙。
况且深宫之中,个个心思玲珑,到底是敌是友,她根本无从判断。
看出她的顾虑,云珠笑了笑。
“夫人想必是为了裴大人的事,但皇后娘娘……也爱莫能助,夫人自去吧。”
姜念汐微微抿唇,感激万分地施了个礼。
“夫人折煞我了……”云珠扶起她的手,指了指宫殿的方向,悄声道,“这个时辰已经过了用早膳的时候,贵妃娘娘应在偏殿的暖阁里诵经。”
诵读经书是虞贵妃日常会做的事,当初修建的承远塔便是在僧人的建议下,为贵妃和永淳帝积攒功德。
如今因着承远塔一事,间接害得恒王害了重疾,虞贵妃并没有丢下诵经的事,反而勤读不辍,好为恒王祈福。
身边服侍的宫女放缓脚步,极其小心谨慎地躬身呈上一碗养颜安神的玫瑰松露茶。
因为恒王殿下受伤的事,贵妃娘娘心情不好,殿里服侍的宫女几乎个个都挨过罚。
她此前言语不慎,身上被鞭子抽过的青紫痕迹到现在还未消失。
宫女察言观色一会儿,轻声道:“娘娘,已经过了一炷香的时间了,该歇息片刻了。”
虞贵妃阖上经书,丢在一旁,用指尖按了按太阳穴。
过了片刻,问:“恒王今日如何?”
宫女低着头,生怕说错了话,忙道:“回娘娘,恒王殿下今日大好了呢,用了一碗清粥,还认出奴婢来了……”
宫女惯会捡顺她心意的话说,昨日也是这样说的。
虞贵妃听到这话,知道萧绍玹并没怎么好转,她失神地盯着缠枝花纹茶盏,不知在想什么。
稍顷后,茶盏被她当啷一声扫落在地。
淡红色的茶水泼了一地,顺着地砖的缝隙四处蜿蜒,像迅速扭动的虫子。
幸亏这茶盏禁摔,在地上转了几圈后,竟然没碎。
虽然已经习惯贵妃娘娘日渐暴躁的性子,但宫女还是吓得瑟瑟发抖,双膝跪地不断求饶。
就在这时,外面又来个通报的宫女,看到眼前的情形,大气也不敢出,直挺挺站在那里。
虞贵妃扫了一眼宫女,不悦道:“什么事?”
“是……裴指挥使的夫人,她在外面求见,”宫女紧张攥着手,生怕虞贵妃迁怒,断断续续道,“求娘娘……见她一面,说有非常重要的事。”
虞贵妃闻言双眼立刻瞪了起来。
“裴铎的娘子?她一早就着人来通传求见本宫,现在竟然到了内廷!她来求见本宫无非是为了让本宫放了裴铎!”虞贵妃站起身来,恨恨在殿里踱了几步,咬牙道,“要不是他知情不救,没有及时护卫,玹儿怎么会……”
说到这儿,虞贵妃突然改了主意,勾起唇角,冷冷嗤笑了一声:“让她进来,本宫要让她知道,玹儿一日不好,裴铎就休想走出大牢一步!”
没多久,姜念汐就随宫女走了进来。
因为在外面挨了许久的寒冻,甫一进到暖意如春的宫殿里,周身的血液似乎很快开始重新流动起来。
玉白无暇的脸颊生出了薄绯,像是无意涂抹了胭脂,若有似无,娇美若海棠。
连发白的唇也恢复了之前水润晶莹,一抹娇艳。
虞贵妃打量的视线沉甸甸落在女子身上。
纤细窈窕的身姿,姣好的面容……
虞贵妃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柳眉霎时紧皱起来。
她是见不得女子这般仙姿玉色的。
她的侄儿还不是因为她被遣到了京都以外?
此前敬妃设计想要姜念汐进宫,亏得她及时察觉,方才将一场潜在的威胁扼杀于萌芽之中。
虞贵妃心念电转,短短片刻之间,已经思虑了许多。
想及此,对姜念汐的恶感已经直线上升。
不过,还未等她开口,对方已经施过礼,然后双眸直直盯着她,嘴唇紧抿,目光没有任何闪烁躲让之意。
一副倔强又意欲孤注一掷的模样。
其实姜念汐内心是有些紧张害怕的。
她的指尖微微蜷缩,紧攥在手心里,仿佛这样的动作,可以增加许多勇气。
“贵妃娘娘,”姜念汐淡声开口,声音听起来尽量镇定自若,“以往出行,裴铎尽职尽责保护恒王殿下,从承远返回京都之时,裴铎同御史大人一同返京复命,并没有护卫恒王殿下的职责,至于殿下在驿站受伤……虽然未能护恒王殿下十分周全,但是他已经尽了全力。如今殿下还未痊愈,娘娘却要迁怒于……”
“迁怒?”虞贵妃冷冷打断了她的话,似笑非笑道,“你是说本宫不讲道理?”
偌大的宫殿静若无声,落针可闻。
宫女们都屏住了呼吸,垂下头来,大气也不敢出一下。
不过心中却在悄悄嘀咕,这裴夫人胆子也太大了些,竟然敢这样顶撞贵妃娘娘。
“若不是裴铎知情不救护卫不全,恒王会受这么严重的伤?”虞贵妃眼神冷冷地盯着她,气愤道,“朝廷之中多少人上书弹劾裴铎,种种劣迹,本宫不想再说,皇上责罚裴铎,有理有据,难道有错吗?”
姜念汐默默咬了咬唇。
她简直要被虞贵妃的强盗逻辑气坏了。
既然虞贵妃一直这样想,她身旁的人又只能顺着她的意思,那她此时就只能直言不讳了。
“如果不是裴铎手,恐怕恒王殿下早在京都的时候就被……就有性命之忧了,”姜念汐双目灼灼地看着她,一字一句道,“情急之下,驿站数十条人命,裴铎不能兼顾,贵妃娘娘只记裴铎的失误,而忘记了他先前曾救了殿下两次,这样想,岂不是让人寒心……”
虞贵妃勾起唇角嘲讽地笑了笑。
“顾及不了?你未免太小瞧本宫了,真以为本宫只是轻易迁怒于他?”虞贵妃染着丹蔻的指甲在桌案上轻敲了敲,慢条斯理地抬起眼皮看了一眼姜念汐,冷冷道,“本宫可是听说,那个叫沈瑾的刺客,之前可是与姜府过往甚秘,你应当也认识他吧?”
蓦然听到阿兄的名字,姜念汐秀眉微微凝起,不自觉咬了咬唇。
忧虑的神色瞬间出现在眸底。
这细微的变化落在虞贵妃眼里。
她眉梢挑起,忽地勾起唇角笑了笑,意有所指道:“既然与你相识,自然也与裴铎相熟,这其中有没有什么勾结,本宫没有证据,自然不能下定论。但事情这样发生,未免太过巧合,待一切水落石出之前,让裴铎在狱中关上几日又有何妨?清者自清,若真是本宫冤枉了他,到时候也会给他个说法。”
姜念汐沉默了一会儿。
虞贵妃这是认为裴铎与沈瑾暗中互通消息,甚至,以她聪明的头脑,不可能想不到这事与裕王有关系。
她不过是没有确切的证据罢了。
正因如此,她才以为裴铎暗中投靠了裕王殿下,名为迁怒裴铎,实际是在打击裕王。
不过她却实实在在误会了其中的关系。
但姜念汐没法解释清楚这件事,最根本的原因是,她没有萧暮言参与刺杀萧绍玹的证据。
她暗暗深吸了一口气。
既然说不通,此时只能兵行险招了。
“贵妃娘娘言之有理,”姜念汐轻声道,“但臣妇可以保证,裴铎绝对与沈瑾没有半分关系,更不知道他此前的刺杀举动,还请娘娘明察……”
虞贵妃用指尖按了按眉心,不耐道:“本宫说过了,等真相查明,自会……”
“娘娘的意思是,无论如何,今日都不会放裴铎出狱?”
未说完的话被蓦然打断,虞贵妃霍然站起身来,拧起柳眉,缓步走向姜念汐,斥道:“大胆,谁允许你这样跟本宫说话?即便你跪上一天哀求,本宫也不会改变主意……”
姜念汐意料之中的勾了勾唇角,轻声道:“请娘娘屏退旁人,臣妇有话要说。”
虞贵妃皱起了眉头。
她思忖一瞬,挥挥手,让宫女都退了出去。
待宫女鱼贯而出,姜念汐踏在金石砖上,缓缓向前走了几步。
虞贵妃警惕道:“你到底要说什么?”
“娘娘可还记得后宫殿所中那座被烧成废墟的冷宫?”姜念汐立在原地,站姿挺拔,纤指几乎嵌进手心,鼓足勇气道,“曾在那里自焚身亡的淇妃,娘娘还记得吗?”
虞贵妃突然顿在了原地。
美艳骄矜的脸庞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恐,随即又稍纵即逝。
但姜念汐一直盯着虞贵妃神色间的变化,早已经将这一切捕捉眼底。
她心中多了几分把握。
“你……你为何要说这个?”
虞贵妃迟疑了一瞬,怒气冲冲问道。
“淇妃娘娘被您逼迫,自焚而死,”姜念汐抬起瞳眸,神色镇定,缓缓道,“贵妃娘娘若干年前做过的事,臣妇全部知晓,而且有证据在手,娘娘即便想否认也无用。”
轻柔的语调缓缓吐出的话,像冰冷锋利的利刃一般直接扎到虞贵妃的心间。
她捂住胸口,脸色煞白不已,嘴唇抖了抖,心虚道:“你胡说八道些什么?信不信本宫撕了你的嘴……”
“我说过有证据,”姜念汐毫不相让,那双瞳眸的视线陡然锐利起来,扫过虞贵妃惨白的脸庞,笃定道,“若非不然,臣妇不可能说出这样的话。”
额角豆大的汗珠滚落下来,虞贵妃的脸色明显得变了。
这件事实属隐秘,除非那个宫女知晓……这么多年,她曾四处着人搜寻,却半点没有寻到痕迹。
难道姜念汐所说的东西都是由她所述?
“娘娘不相信臣妇?”姜念汐一鼓作气,索性说个明白,“此人是因为裴府于她有恩,才将这件事告知臣妇,现下她亲口所述的书信就在府中,如果臣妇不能携夫君安然无恙回府,这件事不久便会大白于天下,皇上自然也会知晓。”
虞贵妃颓然后退几步,重重跌坐在椅子上。
她死死咬住唇角,惊恐又慌乱的表情足以说明一切。
“在裴铎入狱期间,裕王殿下曾到府中……胁迫臣妇,其中详情臣妇不必细说,娘娘也可以想象。如果娘娘自以为裴铎与刺客和裕王殿下有牵连,是真得迁怒错了人……”
即便这样的话苍白无力,姜念汐还是坚持说出来。
虞贵妃微微抿了抿唇,目光冷冷地盯着她,似乎对她的话并不怎么相信。
姜念汐垂下眸子,掷地有声道:“只要裴铎出狱,裴府不会再担任任何官职,关于贵妃娘娘的事,臣妇保证不会泄露分毫。我们会自觉远离京都,娘娘尽管放心。”
虞贵妃的唇微动了动,眸子中的怒火熄灭不少,明显对姜念汐的话有几分心动。
“裕王殿下,玉姝郡主,能让裴铎出狱的不止娘娘一人,”姜念汐缓声道,“臣妇不想与裴铎分离,才不得已与娘娘为敌,时间有限,臣妇给您一炷香的时间考虑。”
虞贵妃听完这话,下意识呵斥道:“大胆,本宫怎容得你威胁……”
姜念汐双手指尖握起,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她表情一片淡然,看上去胸有成竹,实则心中早是一片惊涛骇浪。
那封信笺到底是什么人所述,她根本不知道。
此时不过是强撑着与虞贵妃对峙,看谁会先败下阵来。
视线淡淡落在虞贵妃艳丽的脸庞上,那旁人不敢细细打量的眼角,其实已经爬上了细纹。
即便贵为贵妃,独享永淳帝宠爱,她也并非无所惧怕,无懈可击,姜念汐心中暗想。
桌案上的经书蓦然翻过了一页。
即便如此细小轻微的响动,在静默的殿中也分外刺耳。
虞贵妃下意识看了一眼经书,脸上的表情又变了色。
她闭了闭眸子,复又睁开,用指尖按着眉心,强撑着道:“你说的东西实属一派胡言,本宫都不认。但看你们夫妻二人感情甚笃,出于私心,可怜你们……”
姜念汐轻轻舒了一口气。
她的指尖松懈下来,这才放心,白嫩的掌心早已经掐破了皮。
却半分没有感觉到疼痛。
~~~~
裴铎在厅内自顾自喝了半天酒,越喝人越清醒。
府中的人看少爷默然不语,气势瘆人,只一盏一盏地喝闷酒,个个不知所措,也无人敢上前劝慰,只能在心头祈祷少夫人快点回府。
最后一坛烈酒入喉,裴铎拧起的眉头没有松下片刻。
无论如何也咽不下这口郁气,他突然撩起袍摆,大步向院外走去。
心意已定。
就算姜大小姐一定要和离,也要两人正儿八经体体面面地分手告别,绝不能让她这么一走了之!
沉着风雨欲来的脸色,刚走出庭院几步,突然听到府门开阖的声音。
女子轻软的音调绕过照壁,轻灵动人,清晰入耳。
“把府里东西收拾妥当,再带上手炉,拿好少爷要换的衣裳,随我到大狱外等着。”
顿了顿,那声音带了几分欢快,又温声道:“放心,今日少爷一定会出大狱,备好酒菜,晚间为少爷洗尘。”
姜念汐说完这话,便快步向府里走来。
今日盛装去的宫里,但衣裳虽然华丽,却不甚暖和,她的身子都快冻僵了。
先回府换了保暖的狐裘,再带上裴铎会用到的东西,去接他回来。
刚走了几步,便感觉到一道沉甸甸的视线从侧方越过,径直落在她身上。
姜念汐脚步一停,迅速侧首向这边看来。
裴铎手握成拳,俊脸上还有些许惊愕和难以抑制的狂喜,正一脸不敢相信得向这边望来。
姜念汐:“!!!”
耳旁姜少筠的絮叨和清冷的寒风似乎悄然不见,眼中惟看到身姿高大挺拔的夫君站在不远处。
她疑心是自己看错了。
定了定神,再睁大眸子看过去,确定是裴铎无疑!
来不及去想他怎么这么快回府,姜念汐鼻尖一酸,用手提起裙摆,飞快向他跑去。
只是还未跑近身前,已经被裴铎伸展双臂揽在了怀里。
纤细的腰身被他的双手握住,裙摆轻扬,裴铎抱着媳妇儿在空中连续旋转了好几圈。
满府的人静默无声表情各异地看着他俩。
姜念汐双手环住裴铎的脖颈,只顾着凝视他消瘦的脸庞,待听到姜少筠在身后,弱弱喊了声:“姐,满府的人都看着呢……”
姜念汐:“!!!”
她忽然反应过来,脸颊一红,慌忙挣扎着从裴铎怀里跳了下来。
裴铎环顾一周,心情极其愉悦。
他轻啧一声,挥了挥手,闲闲道:“都散了,没见过少爷和少夫人亲近吗?”
姜念汐:“……”
姜少筠悄悄吐了吐舌头,向身后的人使了个眼色,众人都神色欢快笑嘻嘻地离开了。
姜念汐看着他,瞳眸不自觉又泛起一层水雾,“你怎么这么快回来了?我还没来得及去接你。”
“这事没有提前告诉你,本想给你个惊喜,”裴铎勾了勾唇角,握住她的手,蹙眉道,“手怎么这么凉,大冷的天,你也不在府里好好呆着。”
姜念汐顾不得同他理论这些,冰凉的纤指在他脸颊上轻捏了捏,心疼地说:“瘦了。”
“所以回来得好好补补,”裴铎勾了勾唇角,低笑道,“你要给我准备什么酒席接风?”
“都是你爱吃的,”姜念汐摸了摸他下巴上刚冒头的青胡子茬,轻声道,“在狱中关了这些日子,看上去成熟了不少。”
裴铎拿下巴在她额上蹭了蹭,随口道:“那是,我现在越来越稳重了……”
冬日的季节,寒风瑟瑟,不能在院中久呆。
裴铎揽着媳妇儿的肩膀往卧房的方向走,“我在牢里这么多日子,还没有好好洗漱,先换了衣裳……”
姜念汐脚步微顿,突然伸手扯了扯他的衣襟。
裴铎:“???”
好端端的,他那把常用的佩剑竟然随意扔在墙角处,看上去异常显眼。
姜念汐满脸疑惑,“为什么把剑扔到这里?”
裴铎:“……”
“把剑送到库房,该保养了,”裴铎转首吩咐不远处的下人,又牵起姜念汐的手,随便说了句,“方才一时手滑,把剑掉到了地上。”
姜念汐:“???”
她心疼地握了握裴铎骨节分明的大手,“是不是在牢里挨饿受罚,连手上都没劲了?”
裴铎轻咳了声,心虚道:“……就还好吧。”
姜念汐眉头微微一拧,不对,方才看到他只顾得高兴,现在才发现他身上还有酒味。
姜念汐踮起脚尖,凑近他的唇边用力嗅了嗅,奇怪道:“你喝了多少酒?”
“……我这不回来得早,你又没在府里,一时无事可做,就随便喝了几口,”裴铎含糊道,“在狱中好久没喝了,馋了……”
两人不久便携手回到了卧房。
裴铎单手解开外袍,神色轻松道:“媳妇儿,我去沐浴……”
听到身旁的人没动静,再转首一看,姜念汐正呆怔在原地,望着那一地的碎纸片,满脸震惊。
她是走得时候太匆忙,没来得及将和离书收起来。
难不成和离书让裴铎看见了?只是……怎么平白无故变成了碎片?!
姜念汐迟疑了一会儿,转身走到裴铎身旁,纤指搭在他的衣襟上,替他解开腰带。
“你看到和离书了?”她犹豫一会儿,抬起眸子,抿唇问道。
裴铎垂下眼眸,不满得懒懒哼了声,“又不是要和离,弄封和离书放在这里作甚,平白给人添堵?”
姜念汐:“……”
“所以,你……把它撕碎了?”
“不然呢?”裴铎理直气壮,“我还以为是你要和离……”
姜念汐眉眼弯起一点弧度,轻声道:“那怎么可能呢?除非你不要我……”
裴铎一把握住她的纤指,目光沉沉地凝视着她,一本正经道:“那怎么可能呢?我千辛万苦娶回来的媳妇儿……”
姜念汐忍不住在他胸膛上轻轻锤了一拳。
“哪里是你千辛万苦娶回来的?”她含笑睨了他一眼,语调中有几分嗔怪,“明明是个便宜媳妇好吧?”
“便宜媳妇也金贵着呢,”裴铎俯身下来,靠在她的颈侧轻嗅几下,低笑一声,“姜大小姐最好了……”
【作者有话要说】
元青青留下的首饰匣子,还记得吗?打了个时间差,裴大人回府的时候,媳妇去皇宫威胁虞贵妃去了,所以和离只是误会,不过裴大人能这么快回来,还有其他的原因……
第70章 姐夫,你就不能争点气,跟我姐吹吹枕头风吗?
温热的气息喷洒在颈侧, 姜念汐脸颊突地红了。
她轻柔地推了一把裴铎,低声道:“少说浑话……先去沐浴,洗去晦气才好呢。”
裴铎喉结滑动几下, 低嗯了一声。
他迈动长腿进了浴室,不过半柱香的时间,便穿着单薄的寝衣走了出来。
姜念汐已经把和离书拼在一起, 放入了信封。
裴铎看了一眼, 无语道:“还拼起它做什么, 难不成还要留着当做纪念?”
姜念汐把信封封好, 拍在桌案上,随口道:“对啊,毕竟是玉姝郡主送来的东西, 有机会的话还要还给她才好。”
裴铎:“!!!”
他拧起长眉, 大步走到姜念汐身旁,道:“什么玉姝郡主,这玩意儿是她送的?”
姜念汐唇角弯起,意味深长地点了点头。
目光颇有审视意味得在裴铎脸颊上打量一番, 摇头叹息道:“怪只怪你这张脸太俊,太招惹人了……”
裴铎:“……”
“她跟萧绍玹的亲事取消了?”
裴铎拉开一把椅子坐下, 又伸展长臂, 将人勾到怀里。
“恒王殿下看情形是难以痊愈了, ”姜念汐叹息道, “所以玉姝郡主……不过她对你倒是一往情深。”
生怕惹人不悦, 裴铎十分明智地没理她这茬。
“她的条件是要你同我和离?”裴铎不满地啧了一声, 微眯起眸子审视着姜念汐, 质问道, “她为什么要来府里同你说这样的话?是不是有人到府里……”
姜念汐点了点头。
“裕王来了, ”她咬唇低声道,“还威胁……”
有些话她说不出口,便有意停下。
裴铎拧起眉头:“用我的命要挟你?看来我给他的礼还不够大啊……”
姜念汐抚平他皱起的眉头,凝视着他的星眸,温声道:“不过还好,一切都解决了。”
裴铎看了她一会儿,闷声道:“我不会就这样算了,该让他付出代价……”
姜念汐用纤指抵住他的唇,道:“先不说裕王的事,你如今确定是免去官职了?”
裴铎点了点头,郑重道:“无官一身轻。”
姜念汐弯起唇角,俯身趴在他肩头,低声道:“那就好,我心中的一块石头总算落了地,虞贵妃虽然人……但总算还说到做到了。”
裴铎:“???”
他满头雾水,扳住人纤细单薄的肩膀,让姜念汐正视他。
“这又关虞贵妃什么事儿?”
姜念汐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讲了一遍,末了,凝眉道:“只是以后如果再有机会见了元青青姑娘,还得问问她那封信到底是何人所述。”
裴铎听完,眉梢挑得老高。
“姜大小姐,你真是……”他勾了勾唇角,不是十分真诚地夸赞道,“凭着一封来路不明的书信,便能吓到虞贵妃,真是胆子越来越大了。”
姜念汐:“……”
“情急之下,哪里能想得了这么多?既然这事是虞贵妃引起的,那用书信诈她换你安稳,倒也算合理,”姜念汐眨了眨眸子,沉吟道,“不过,宫里的事情还是太复杂了,不对,确切地说,是京都太复杂了。”
裴铎勾唇笑了笑,大手随意地摩挲着她白皙的掌心。
“虽然这事是去找了虞贵妃,但我能出狱,还不光只是因为她……”
姜念汐:“!!!”
她的手臂下意识环住裴铎的脖颈,长睫轻眨,惊讶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快说说!”
两人近在咫尺,女子馨香清雅的气息直入肺腑。
裴铎深吸一口气,喉结滑动几下,沉声道:“说来话长,等下再说也不迟,我还记挂着一件事……”
姜念汐:“???”
“不是说好了回府要教你怎么亲吻吗?”裴铎特意压低了声音,磁性慵懒的嗓音带着几分蛊惑,他闲闲勾起唇角笑了笑,将唇贴近姜念汐的颈侧,拖长声调,慢悠悠道,“先把这件事做了吧……”
姜念汐的脸颊瞬间染上了薄绯。
她抿起唇角,随手扯住裴铎的耳朵,低声道:“你别不正经……”
“我哪有不正经?”裴铎满脸冤枉,挑起眉头垂眸凝视着她,低声道,“不是说好了吗?你不认账了?”
姜念汐:“……”
“那亲一会儿就可以,别太过火,”姜念汐踌躇道,“现下还没到晚上,再说你刚回府,还有很多事需要安排呢……”
“我哪管得了那么多……”裴铎将唇熟练地贴在她柔软的唇瓣上,轻轻摩挲片刻,含糊道,“晚上还有晚上要做的事……”
话音未落,熟悉的感觉瞬间占据大脑,姜念汐的气息微微凌乱。
唇舌相缠,亲吻流连缱绻。
姜念汐下意识想后退,被裴铎紧箍住腰身,抱到大腿上,继续缠绵。
姜念汐的脸颊红得像涂了胭脂,又半点挣扎不得,只能小心翼翼着学裴铎的样子,主动伸出舌尖,在他的口中试探着搅动几下。
裴铎的身体明显僵了一下。
他轻喘几口气,平复一下呼吸,贴着她的唇,低声呢喃:“姜大小姐,就是这样,可以再热烈一点……”
姜念汐:“!!!”
听到裴铎的循循善诱,她的脸瞬间红透了,连颈侧都染上了薄红。
舌尖还未抽离出来,已经被他轻托住下颌,肆意地亲吻起来。
卧房内一时充斥着细碎缠绵的水声与女子时而发出的轻软柔媚的喘息。
姜念汐浑然不觉自己此时有多诱人。
只觉得裴铎的气息似乎比往常更凌乱。
过了不知多久,难以餍足的亲吻方才堪堪停下。
姜念汐还未回过神来,只觉得身体一轻,被裴铎打横抱了起来。
她轻呼一声,转眼间已经被扔到了床上。
裴铎高大挺拔的身躯顷刻俯身过来,双手撑起在她身侧。
他星眸中欲念翻滚,眸光沉沉。
衣襟不知何时松散开来,露出宽阔结实的胸膛。
姜念汐的视线落在他胸前的鞭痕上。
她的唇瓣抖了抖,指尖在他胸膛上轻抚,轻声道:“还没愈合,要不我帮你涂伤药……”
裴铎喉结滑动几下,随手把衣襟拉严实,低声道:“这是小事,不着急,要不我们……”
姜念汐的眸底染上了胭脂色,羞红着脸,指尖搭在他的肩膀上,极其轻微地点了点头。
裴铎勾起唇角笑了笑。
反手一挥,床幔随之落下。
还未宽衣,突然听得卧房门被重重敲了几下。
姜念汐:“???”
裴铎:“!!!”
任谁在这个时候被打断,都会极其恼火。
裴铎闭了闭眸子,忍住怒气,大声喝道:“有什么事,等我出去再说!”
敲门声暂时停了下来。
裴铎说完,又闲闲弯起唇角,低声道:“没事,我们继续……”
话音刚落,敲门声又重重响起,似乎还有人踹了几下门。
姜念汐:“……”
裴铎:“!!!”
他剑眉拧起,没好气道:“是哪个不长眼的……”
门外适时响起了一道熟悉的声音,听起来可怜巴巴:“境安,开门啊,快帮我解释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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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房的厅内,裴铎披了一件玄色外袍坐下,用长指无奈地揉着眉心,俊美无俦的脸庞稍带郁闷。
但屈昂一点儿也没看出来,只当他是在狱中关了这么多天,身心疲累。
“我就说境安已经回来了,明明一切顺利嘛,”屈昂一脸得意地抬了抬下巴,对一旁的穆锦道,“穆大小姐,我说得没错吧?”
穆锦用鼻子哼了一声,转而关切地看着姜念汐。
她狐疑地盯着对方的脸,好奇道:“姜姑娘,你脸怎么这么红?”
姜念汐心虚地摸了摸脸颊,不自在地轻咳一声,抿唇道:“兴许是房里太暖和了……对了,你是怎么救出屈公子的?”
穆锦在旁边坐下,唇角弯起一点弧度,简短道:“这个容易,我抓了一个萧暮言的人,逼问出了屈子隽的下落。”
屈昂闻言嘴角抽了抽。
“我说了,那不过是将计就计,过两天我自会想办法出来,”屈昂挑着眉梢,无奈道,“谁承想你闹出那么大动静,这下好了,本来想待上一阵儿,我们又得尽快离开京都。”
穆锦不服气道:“谁知道你和裴大人串通好了,至少你得提前同我打个招呼吧?”
屈昂哼了下鼻子,一脸无奈:“这不是事情紧急,根本来不及吗?”
在旁边倾听的姜念汐越听越迷茫,一头雾水地看了眼裴铎。
“屈子隽那天不是去狱中探望我吗?”裴铎低声道,“我手中有一份沈瑾与萧暮言往来的书信,虽然没有落章署名,但从字迹可以辨认出来。萧暮言派人在狱中盯着我,就是想把证据搜出来,所以就趁屈昂到狱中的时候,带了一份伪造的书信出来。”
“所以我就被萧暮言的人带走了,”屈昂用拳头重重敲在桌子上,摇了摇头叹道,“辣椒水,红烙铁,刑罚的招数不管多么严酷,我顶住了压力,一点儿都没屈服!”
姜念汐:“!!!”
她不由担心道:“屈公子,你……受伤了吗?”
穆锦哼笑了一声,“你别听他胡咧咧,我早看过了,他身上一点伤都没有。”
姜念汐:“……”
屈昂顾不得自己夸大的谎言被拆穿,立刻紧张地拉了拉自己的衣襟,无语道:“你说你一个姑娘家,能不能别整天动手动脚的?”
穆锦睨了他一眼,转而对姜念汐低声道:“他第一时间就把伪造的书信双手奉上了!”
姜念汐:“……”
所以萧暮言以为他找到了裴铎手中仅存的证据,才到府里来威胁她。
她下意识看向裴铎,问:“然后呢?”
“真正的证据自然是在卫柘和冷枫手里,”裴铎勾起唇角笑了笑,“确切地说,从昨晚开始,裕王府便收到了这份证据的复刻版,还有带给他的话。”
“除非我今日能够出狱,否则这些证据不久便会流传到京都各个地方……”
所以,几乎在姜念汐却找虞贵妃的同一时间,萧暮言不得不忍着满腔愤怒,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求父皇放了裴指挥使,免除官职,任其离京。
而因为恒王重疾,永淳帝即便再偏爱,此时也不得不把关注的目光转移到裕王身上。
毕竟此后能够立为太子的,也只有他一个皇子选合适。
裴铎长指敲了敲桌案,眸底闪过一丝轻蔑的笑容,补充道:“对了,我还打算把之前疫情和平匪时萧暮言参与的事整理一番,匿名呈交到都察院,这些东西足够裕王殿下自乱阵脚一段时日了。”
所以,此时萧暮言根本自顾不暇,他们完全可以安全从容地离开京都。
姜念汐彻底轻舒了一口气。
视线与裴铎的眸光无意对上,两人会心地相视一笑。
“照我说啊,京都这屁大点的地方,做指挥使也没什么意思,”屈昂扬起修眉,意味深长道,“自从我随穆大小姐去了岭南,才发现自己之前的眼界确实窄了,外面的天地广阔又自在,何必在这里沾一屁股烂账?”
裴铎慢条斯理地喝了一口茶,淡淡睨了他一眼,“听你这话,卖身给穆王爷了?”
穆锦:“!!!”
她嘴角抽了抽,霍然站起身来,拉起姜念汐的手便往外走。
裴铎挑了挑眉头,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屈昂。
顶着他打量的视线,屈昂挠挠头,叹了口气,一脸无语压低声音道:“穆王爷讹上我了,非得说穆大小姐逃婚是因为我拐走了他家闺女!他也不想想,就穆大小姐那个……气势,我能拐得了她吗?!”
裴铎没接他的话,自顾自喝了一口茶。
屈昂瞧了他一眼,嘀咕道:“裴境安,你就不同情我吗?对了,晚上把你们府里上好的果酒拿出来,穆大小姐爱喝那个……”
裴铎:“……”
与此同时,被穆锦几步拉到房外的姜念汐一脸疑惑。
“穆姑娘,裴铎方才……是什么意思?”
穆锦长眉挑起,跺了下脚,低头在姜念汐耳旁愤愤道:“我爹要把我许配给屈子隽!”
姜念汐:“!!!”
“你们已经定亲了?”
“还没有,我不同意,”穆锦双手抱臂,冲着卧房的方向撇了撇嘴,“因为之前逃婚的事,我爹担心我这辈子嫁不出去,就趁着屈子隽在岭南的时候,明里暗里示意他……”
想起这两人成日吵吵闹闹,如今却要被按头成为一对,姜念汐忍不住噗嗤笑了一声。
穆锦目光幽幽地看着她。
“你是不是觉得我们俩特别不相配?”
姜念汐摇摇头:“没有,我觉得挺好的……”
“他功夫比不过我,脑袋也不够聪明,”穆锦抬起眸子,望向远方,憧憬道,“我喜欢的是那种江湖上的侠客,天人玉色,风姿潇洒……”
姜念汐顿了顿,打断她:“你见过这样的人吗?”
“没有,我是从话本上看的……”穆锦挑了挑长眉,压低声音,“之前买人皮面具的时候,倒是见过几个江湖侠客,不过与话本上差得太远了……还不如屈子隽好看。”
姜念汐忍不住实话实说:“如果单论长相的话,屈公子当属十分俊美了。”
“那又怎样?空有皮囊而已,”穆锦不满地嘟起嘴,继而眼珠一转,问,“晚上府里有什么好吃的?我这几天还没有好好吃饭……”
晚上,裴府灯火通明,厅内准备了上好的饭菜,几人直饮到三更时分才散了。
第二日一早,屈昂便与穆锦便离开了京都。
送走两人,姜念汐与裴铎返回府中,开始吩咐人收拾行装。
库房里的账目被她打理得井井有条,现下全都嘱托给吴管事留下照管。
秋月把冬装夏衣装好了几大箱,又把姜念汐常用到的一些物品悉心收拾妥当。
因为要远行,石虎兴奋不已,兴致高昂地抱着箱子在院内来回穿梭。
姜少筠自作主张在国子监向夫子请过长假,回来后便一头扎进房内去找裴铎。
“姐夫,”姜少筠推开门,看到裴铎在擦拭他那把长剑,趁着他姐不在这里,压低声音,“快到冬日了,我也要同你们去燕州,还……还可以去见东方妹妹。”
裴铎剑眉突地一挑,好笑地看他一眼,道:“跟你姐商量过了?”
姜少筠:“我怕我姐不同意,这不先跟你商议呢吗?”
裴铎把长剑放入剑鞘,站起身来,拍了拍他的肩,语重心长叮嘱:“好好留在京都进学,这是岳父大人对你的要求,别学你姐夫……”
“姐夫的做法有什么不对的?”姜少筠撅着嘴,一脸不满,气呼呼在椅子上坐下,正经道,“况且,你们都走了,留我一个人在京都,就不怕我有危险吗?”
裴铎:“???”
“有人找你小子麻烦了?”
姜少筠:“那倒没有,反正我不想一个人留在这里。”
裴铎:“……”
“为了见我那傻师妹?”
姜少筠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嘴角咧起,道:“那只是其中一方面,重要的是,我可以跟着姐和姐夫四处游历一番,增长见识,总强过只埋首在书堆里学那些经书道义对吧?俗话不是说,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吗?”
裴铎用手摩挲着下巴,颇为同意地点头:“说得有道理啊!”
眼看说通了他姐夫,姜少筠立刻站起身来,双眼发亮:“这么说,姐夫,你同意了?”
“我没问题,”裴铎拍了拍他的肩膀,低声道,“不过这事得你姐同意才行,我说了不算。”
姜少筠压低声音支招:“姐夫,你就不能争点气,跟我姐吹吹枕头风吗?”
裴铎:“……”
“吹什么风?”
姜念汐缓步从外面走了进来,进来之前还吩咐了一句石虎“把明日要用的马车备好。”
姜少筠冲他姐夫使了个眼色,悄声道:“姐夫,我替你保密,你别忘了帮我说情……”
眼看她弟像只兔子一样麻利地溜了出去,姜念汐转过头来。
“姜少筠要你保密什么?”她仰首看着裴铎,视线与他的星眸相对,毫不客气问,“你们背着我做什么坏事了?”
“那怎么会呢?你夫君是这样的人吗?”裴铎拉着她坐在软椅上,长指帮她捏了几下肩膀,关切道,“忙活大半天了,累不累?”
按摩的力道不轻不重,相当解乏。
姜念汐静静地享受了一会儿对方的殷勤,眯起眼眸看着对方,脸上浮现一点淡淡的笑容,问:“姜少筠要你向我说情?”
裴铎眸底染上笑意:“要不说你聪明呢?少筠说得其实很有道理……”
姜念汐不置可否,端起茶盏轻轻啜了口茶,显然是在思忖。
裴铎趁热打铁,继续道:“燕州也有名儒大师,对了,先太子的太傅周大人如今就在燕州,和我爹又经常往来。虽然他老人家年纪大了,可是喜欢授学,时不时会亲自到燕州的学堂教授一二,水平可比国子监的夫子还要高。”
周太傅的名声姜念汐自然听说过,能有幸得到他的指点,是多少人梦寐以求而不得的。
如果真得可以,她当然十分乐意带姜少筠过去。
毕竟她爹如今被贬到外地,裴铎又免去官职,姜少筠一人留在京都,难免会受到国子监那群官宦子弟的奚落。
不过,她脑中倒是首先闪现出一个问号。
目光灼灼地看着裴铎,姜念汐微微挑起秀眉,讶异道:“那你为何当初不师从周大人,而非要去济州书院?”
裴铎:“……”
“这就说来话长了,”他轻咳一声,以手抵唇作沉思状,道,“怪只怪我师傅和周太傅不对付,两人一言不合就开吵,还动不动就阴阳怪气对方,所以……”
说到这儿,他唇角勾起,长指屈起弹了一下姜念汐白皙的额头,低笑道:“这不是后来就见到你了吗?”
姜念汐握住他作乱的手指,毫不客气地回捏了几下,微微弯起唇角,笑问:“那保密的又是什么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