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言一出,我忽然发觉自己立错了人设。
当初就不该为图省事而立下普通路人人设,而应该树立稳定发疯的外耗他人人设。
这样我就可以直接将咖啡泼他身上让他闭嘴。
但我到底不想因情绪不稳定被送去看心理医生,只得藏起全部浑浊阴暗,冷静地走过去。
“这位客人,您有事吗?”
像是觉得这个称呼有趣,童磨饶有兴致地叩了下桌上那杯只喝过一口的咖啡,慢条斯理道:
“续上吧。”
“……”
我并不想配合这种无意义的演出,于是面无表情地开口:
“请勿没事找事。”
微顿两秒,童磨慢悠悠地抬眼。
只一瞬间,我抱着的菜单被换到了他手上。
“那就点些其他的。”
我面上没什么情绪地垂眼看他。
如果手里拿的不是菜单,而是日轮刀,这会儿估计已经宣告终结了。
这种速度,难怪前世的香奈乎都被夺走了刀……
注意到视线后,童磨翻看菜单的手停了一会儿,随意点了几个西点。
“好了,暂且就这几个。”
他将菜单合上,屈指轻敲封面,支起侧脸笑了笑:
“记住了吗?”
我淡淡扫了他一眼,正要伸手去拿菜单。
一旁安静站着的黑子哲也忽然出声:“纱代,不介意的话,中午要不要来我们班吃咖喱?”
他一边轻描淡写地邀请,一边熟稔地拾起菜单将订单报给后厨。
我倒是无所谓中午去哪吃饭,于是点了点头:“嗯,好的。”
哥哥唇角微弯,微微一笑后,偏头看向桃井:
“桃井同学,要一起吗?”
桃井白皙的脸颊顿时浮上红晕:“当然!”-
童磨漫不经心地抿了口咖啡,打量着这一幕。
和纱代不同,他倒觉得学园祭还挺有意思的。
尤其是,被迫扮演服务生的妹妹见到他后明明相当不悦,却碍于各种原因,只能不情不愿地乖乖过来。
不是很有趣吗?
只是还没多说两句,就被人不动声色地隔开。
“养得这么精细?”
童磨搁下杯子,意味不明地轻笑了下。
他前世几乎不管这些事。
甚至他给人提供的居住环境都称不上明朗单纯。
更多时候,除开物质帮扶,童磨只会站在旁观者角度,并不过多插手。
指望着他像黑子哲也那样时刻关注妹妹的心理健康,显然不切实际。
何况,他从一开始就不具备这种意识,即兄长对妹妹所负有的责任意识。
在童磨看来,既然他能轻而易举地适应这种环境,那连这都适应不了的其他人应是愚笨到无药可救。
甚至就算适应了,也不是一件值得骄傲或特别的事。
因为适应环境是人的本能。
而无法适应的愚笨之人被环境淘汰,多么理所当然。
“连如此简单的交谈都接受不了,生活在这种密不透风的保护下,纱代肯定很难受吧。”
童磨自顾自地替人下了定义-
哥哥到底有任务在身,帮忙接待一会儿可以,但不能一直待在我们班。
因此正在端西点的我听到这句后,顿时如鲠在喉。
这算什么?他替人难受的毛病又犯了?
我看了这人一眼,平静无波地开口:
“别擅自替别人做选择。”
真比起来,他和哲也哥之间完全是阴间和阳间的区别,中间都能差上一个鬼舞辻无惨。
童磨轻挑了下眉,勾起唇角道:
“纱代,你是别人吗?”
我对上他的目光,淡淡道:“现在是。”-
中午,我去哥哥的教室找他。
这是一个场景和氛围营造得很像五星级酒店,但端上来的咖喱实际只是普通家庭咖喱的店。
我到的时候,他正在和一个发色显眼的学长说话。
“哥哥,桃井学姐还没到吗?”
黑子哲也正要开口,绿间闻言抬起头:“黑子,待会儿桃井也要来吗?”
“嗯,是的,要一起吃饭吗?”
绿间微微蹙眉,果断拒绝:“我先走了,桃井是金牛座,和巨蟹座的我今天运势相性极差,再待下去,我会倒大霉的。”[1]
我:“……”
这位学长明明看上去相当理性,私下竟然这么迷信的吗?
“说起来,黑子的妹妹,你的星座是什么?”
我顿了几秒,平淡道:“双子座。”
“双子座的话,今天的运势是——”
绿间忽然陷入沉默,迟疑了会,他推了推眼镜,面色平静道:
“说是不适合待在教室,最好直接向老师请假回家。”
“……”
虽然我很想回家没错,但这个理由能够上请假标准吗?-
吃完饭后,我准备找个休息室睡会儿午觉。
因为我睡眠一向很浅,所以找了一圈,还是决定去人少的旧教学楼。
稍微打扫灰尘,调好闹钟后,我戴上耳机睡过去。
耳机里的白噪音是哥哥提前给我录好的书页触发音。
书本翻动的声音被清晰而柔和地保存了下来,很治愈,也很助眠。
连带着我的心情也变得平和,波澜不惊。
我是被闹钟铃声唤醒。
朦朦胧胧中,我的第一反应不是睁眼,而是先去碰手机。
摸索了一阵子扑了个空,但闹钟铃声却自行停止。
如此一来,我只能揉着眼半支起身子找手机。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洒在窗台上的阳光,耀眼得像从天际纷纷扬扬飘落的金箔。
有人靠着窗站立,风吹起他的外套下摆,光影落在眼底,呈现出虚幻的光辉。
不知为何,我居然升起一种尚未清醒的恍惚感。
我能听到枝头黄雀的啾鸣声,看到窗外青翠欲滴的树叶,抬眼便是教室里落尘的桌椅黑板,但难以言喻的氛围却将我拉进万世极乐教……
直到我看到他右手轻转着我的手机,屏幕上还微微反着光时,我才慢慢冷静了下来,搞不懂先前怎会有这样离谱的错觉。
我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道:
“手机还我。”
童磨的目光在屏幕上掠过,微微俯下身取走一只耳机,戴上听了一阵后,随即笑了笑:
“听着这个才能睡着?”
他声音带着兴味,将手机和耳机都递给我。
“你并没有你表现出的那么游刃有余啊。”
和他讨论是否游刃有余是一件非常没有意义的事。
因为,这世上恐怕不会有人比一个没有感情的人更游刃有余。
童磨笑了一下,两手抄在口袋里,微微垂眼,悠悠地说:
“睡相还是这么差呢,纱代。”
我不用照镜子都知道此刻的头发肯定是乱糟糟的,但我没带梳子,也不怎么在意外貌形象,因此随便用手抓了抓。
本想着稍微理顺一点就好,结果却带下来数根发丝。
“……”
我看着手心的头发陷入沉思。
真可怕,最近用脑过度了吗?
“不难受吗?”
他微低着头看我,手臂伸了过来,我被摁在他面前。
“用手是梳不顺的。”
我抬起头没几秒,就被他用手心轻压了一下:“别乱动。”
下一秒。
披散着的头发被人轻轻撩起,一点点用木梳梳顺。
老旧的教室,从朝北窗户透进的光线都显得复古。
明明夏季正午,却让我无故联想到秋季黄昏。
许是因为。
很多年前的午后,他也曾这么给我梳过头发-
那时我的头发还要比现在还要长,最长的时候甚至长至脚踝。
我自己都懒得打理。
一般是到外出时,才让佣人给我盘发,但实际上,我并不喜欢给头上抹发油的感觉。
所以平日里,我是让它自然散下来。
正因如此,每次睡完觉醒来,贞子的头发都比我顺滑。
佣人对待我总是小心翼翼的,仿佛使上一点劲就会扯疼我,每次只是梳顺都要花很长时间。
这属实令我有些困扰,让我不得不考虑换一个人来帮我梳理。
我哥无疑是最合适的人选。
他没有顾虑,也从不拒绝。
每次我顶着一头乱发穿过回廊,睡眼惺忪地去敲他房间的门,将梳子递过去。
“哥哥,帮我梳头。”
他总会慢悠悠地接过,随意地帮我梳理,唇边是淡淡的笑意:
“怎么睡相这么差?”
日光洒在他身上,动作闲适又从容。
力道不重,也不拖沓。
可是后来,我无意间推开一扇门,撞见他将头颅插在花瓶上,有条不紊地给尸骨梳头。
在透不进一点光亮的房间里,已经是鬼的他见到我时也不惊讶,只是挑起唇角笑了笑。
“哥哥正忙着给这孩子梳理,请纱代等一下哦。”
“……”
哪怕他事后跟我解释说用的不是同一把木梳,我也不想搭理他。
更不想让他再碰我的头发-
微妙的氛围下,时间也显得漫长。
我盯着手机屏幕,思绪不断飘散。
甚至绿间学长口中的晨间占卜都精准了起来。
如果中午那会儿我直接请假回家,这种让人动弹不得的情况就不会出现在我身上。
但我并没有纠结多久。
毕竟,我已经摆脱了前世的全部,成为单独的个体。
曾经令人介怀的事,不应再困扰现在的我。
“纱代的日轮刀没有拿在手上,却藏在心底呢。”
几个呼吸的时间,就能站在转生者的角度斩断前世所有。
童磨看着静静盯着手机,眼底映不出情绪的妹妹,低笑了声。
这是下定决心要和他划清界限了?
我感觉到他动作一停,以为是梳完了,所以正要低头去穿鞋。
手指刚勾到一旁的室内鞋,脚踝就被木梳轻点了一下。
我指尖微停,没有理会。
正想系鞋带时,被人不紧不慢地拦住:“还没梳好。”
我抬眼看回去,问:“你的梳子都砸到我了。”
现在忽然说没梳完是整哪一出?
“砸?”
童磨略作停顿,语气意味不明道:
“要是真想砸你,你这会儿应该已经疼到抱着腿尖叫了。”
我:???
我前世今生加起来都没尖叫过,好吗?
我正要让他别乱加戏,就被人面不改色地捞了回去。
猝不及防之下,我的重心被带偏,却在即将磕上地面时,被人用手背垫了下,所以只红了一块膝盖。
不疼,但是很麻。
身后的人语气慵懒地开口:“提醒过你裙子太短了,这要是磕到都没有隔断物。”
我:“……帝光制服裙就是这个长度,又不是我故意改短。”
某人:“哦,你不会自己改长点吗?”
我:???
气氛沉默几秒,我全当没听见。
就在这时,他勾起我的几缕头发,慢慢悠悠地梳了梳。
“你的头发倒是比以前短了不少。”
像是没拿稳般,梳子掉落在我脚边。
他没有立刻捡起来,而是抬眼一笑,意有所指:
“不过——”
“还是到这个长度,更好看。”
第 42 章
我看了他两秒,凉凉地说:
“要是觉得好看,你自己怎么不留?”
走到哪拖到哪,还省得买拖把了。
听到这,童磨勾起唇角笑了笑:“你要是留到前世的长度,哥哥会帮你梳头,我要是留长,纱代会帮忙梳顺吗?”
“不会。”
我用着平常的语气散漫道:
“你大可以去理发店找专业人士用钱解决。”
童磨拣起那把木梳,闻言挑眉:“别的不说,我之前给你梳的那些全不算数了?”
口口声声说他没有良心,不讲感情……
童磨轻轻一笑,慢条斯理道:“我怎么觉得纱代在这方面也不遑多让?”
“我们不一样。”我反手给他普法,“几百年过去,诉讼时效都过了,你现在才提出来,我当然可以拒绝。”
“……”
童磨收起梳子,手臂伸过去,右手手掌压在叛逆妹妹的脑后,微俯下身将头靠过去:
“时效过了也办法呢,都怪哥哥没有早点找到纱代,太伤心了,纱代可是我唯一的妹妹——”
说到这,微凉的液体碰到了我的侧颈。
“……”
“可纱代非但不亲近哥哥,居然默许了其他人是兄长!和我重逢后还想装作不认识呜呜……”
中途推了好几次,对方毫无反应。
被抱着动弹不得的我露出生无可恋的死鱼眼:“你有完没完?”
“真狡猾呢,纱代。”演技很好的某人根本不需要滴眼药水,声音低沉道,“竟然对哥哥区别对待。”
“请别把眼泪蹭上来。”我面无表情地开口,“顺带一提,心跳频率已经暴露了你假哭的事实。”
“……”
童磨抬起头,往后慵懒地倚着墙,却没将手松开,还揉了揉妹妹手感不错的头发,声线温柔道:
“是吗?你可以将它当成白噪音哦。”
拉开距离后,我终于能把他焊在我头上的手扒下来:“我没你玩得花真是抱歉。”
另外,不是什么东西都能被制成白噪音。
“不靠近点就听不到。”童磨支着侧脸不明意味地笑了下:“的确没有手机方便。”
我没看他,低头穿鞋。
童磨垂下眼眸,见状挑起唇角,语调慢慢悠悠:
“下次睡不着的时候,跟我说一声。”
我抬头看他:“你以为我为什么睡不着?”
“……”
他看了我一会儿,无声笑了笑:“因为哥哥吗?”
“你手机里的那段录音听了很久吧。”
手机是新换的,但是录音应该不是最近才录的。
童磨语气很平静:“他一直都这么喜欢在细节上加工创造吗?”
我没有回答,推开门走了出去。
教室外,学生的喧闹声越过玻璃门窗,惊扰着旧教学楼。
教室里再度回归安静。
连被风吹起的灰尘都显得静谧。
过了一会儿,童磨偏过头,站在窗边,垂眸看着下方小小的一个身影,忽地笑起来,嗓音压得很沉:
“怎么转世后还喜欢那样的?”
非得是干干净净,不掺杂一点虚假的温柔,才值得特殊待遇。
第 43 章
出了旧教学楼后,我径直往教室走。
接着就被班长告知我下午的侍应生工作由前桌代为接任。
我:“这么重要的事,为什么不早说?”
早知道这样我中午就回家睡觉了……
班长轻咳几声,示意我往里面看:“你觉得和上午相比,有什么变化吗?”
我扫了眼室内,都称得上是座无虚席,于是淡定回答:“客流量变大了。”
班长对于我能发现这点表示赞许,他一边笑吟吟地说着“这就是重点”,一边在内心想着“为了我们班,你还是去别的地方自己玩吧”。
否则班级迟早会因为服务生冷漠的态度被客人投诉导致关门大吉。
我:“……”
班长你把想法全写在脸上了啊喂!-
走出教室后。
来来往往的人群显得走廊异常拥挤,每个人都享受着学园祭的青春氛围,然而我只想找个安静的地方坐下。
本来我是可以直接回去,但中午吃饭的时候答应过哥哥要一起回家。
因此,我只能暂且在学校随便做点什么打发时间,等他参加完猜谜研究会的盖章拉力赛。
走了老半天,才在室外找到一个没人的长椅。
我靠着椅背,拿出手机给祢豆子回信息,一是感谢她的礼物,二是揭露善逸此前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行为。
刚敲完字,就有人走到我旁边。
我打字的动作停住,稍稍抬眼。
——是武装侦探社的调查员。
他穿着件沙色风衣,双手插兜,语气慢慢悠悠:“看着其他人都能全心全意地沉浸在学园祭里,觉得难受吗?”
“我并不觉得难受。”我收回视线,语气淡淡,“太宰先生怎么会在帝光?”
他神情透着几分散漫地开口:“接了委托后,总要来看下情况。”
闻言,我的眼皮抬了抬:“原来如此,您早就知道他的身份。”
联想到对方当时的宿醉表现,我眼神顿时微妙了几分:“你们之前不会是在一起喝酒吧?”
虽然只见过几面,但我能看出对方是惯用先发制人技巧的人。
这类人一般会在收到任务当天,前去实地考察一番,第二天与委托人接洽时心中便已有了大致判断。
难怪之前在侦探社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
太宰轻笑了下,没有反驳,而是说:“你现在不像之前那样排斥,是因为见过真人了吗?”
我目光扫过他,面无表情道:“都变成我的班主任了,我能见不到吗?”
那久违的声音让我人都听麻了,基本可以说是脱敏治疗。
他瞥了我一眼,神色自若道:“感觉怎么样?”
我:“我要是说感觉不行,你们能把他领回横滨吗?”
“这可能不行。”太宰轻飘飘道,“他现在在东京,对我们来说是最好的结果。”
“……”
那你还问什么???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唇角停留的微笑十分自然。
这让我难免感到一丝不适。
我其实不太喜欢和心眼多的人打交道。
因为这意味着对方想不想算计你,全凭对方的心情。
不过,我很清楚,目前为止,尚且称不上算计。
因为对方还在顾忌我背后的鬼杀队。
“做这个决定前,其实也是考虑到了你的心性。”
太宰的目光看着前方,轻轻缓缓地说。
“无论对手是谁,你都不会感到不安,不是吗?”
我沉默了一会儿,没有说话。
他轻描淡写地继续道:“这或许与你曾经的成长环境有关,正是这个环境,将你培养成了一个处事不惊、心明眼亮的人。”
我顿了一下,淡淡道:“太宰先生,您究竟想说什么?”
他没有义务和我说这些吧……
“我能说的,只是最普通的道理,你现在这样就很好。“
随后,我听见他笑了笑,语气意有所指:
“不要往后看,一旦回头,人就再也无法从过去脱离了。”-
我看着他的身影渐渐远去,直至没了影踪。
阳光此刻都显得朦胧。
“真是个奇怪的人。”
其实他并不需要和我沟通,因为他已经获取了足够多的信息。
他甚至都没必要露面。
“哪怕知道我很清楚,还停下来提醒我。”我继续思考。“虽然玩阴谋,但还是个好人?”
“……认真的吗?”
奇奇怪怪,又让人捉摸不定。
但被他这么一打岔,我也坐不住了。
干脆起身去校图书馆转转-
黑子哲也听到提示音后打开手机,扫了眼短讯。
【纱代:班长说让我今天一天都别靠近店里,所以我准备去图书馆等哥哥】
【黑子:他的原话是这个吗?】
【纱代:没有,但他就差写脸上了】
【黑子:好的,我知道了】
桃井见他脚步微停,好奇道:“是纱代吗?”
黑子回复完后,收起手机:“是。”
他上前几步,礼貌性地推开第一视听室的门,微侧过身,让桃井先进:“她现在在图书馆,说是班长让她自由活动。”
“……”
好巧,她是因为厨艺太烂被和泉以同样的形式请出教室。
桃井沉默几秒想了想,语气有些迟疑:“这……也没有办法呢。“
主要任谁都能看出上午的纱代浑身散发出的「被迫营业」气场。
“她从小就不喜欢参加集体活动。”黑子轻声道,“现在这样,已经好很多了。”
注意到桃井的表情,黑子笑了笑:“抱歉,忽然说起这个,你肯定会觉得很奇怪吧。”
“不会!完全不会!”
桃井拼命摇头否认,心脏扑通扑通地跳,面上浮起红晕。
哲君真的好温柔啊,不过……
她思忖了下,微微叹息了声道:“那孩子看上去和哲君一模一样,但放着不管的话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呢。”
面对面交谈都会让人觉得好遥远……
和赤司君那种礼节性疏离不同,她更像是在中间有道看不见的屏障。
准确来说,礼貌随机,全是疏离。
桃井之前从没见过这样的类型。
她不动声色地往黑子那看过去。
“纱代不会希望被管束。”
坐在椅子上的少年看着前方,瞳仁沉静,声线依旧清冷干净:
“一直以来,光是不去介入,我已经尽全力了。”
“哲君……”
桃井担心地唤了他一声。
她作为旁观者都能看出些不同寻常,更何况是朝夕相处的兄长?
半晌。
黑子平淡道:“但果然还是无法坐视。”-
十岁那年。
一天夜里他起床喝水,无意瞥见隔壁房间里微微亮着的灯光。
门没有锁,外面下着暴雨。
白日里安安静静的妹妹趴在窗台上,风吹起白色的睡裙,从背后看没有丝毫的真实感。
雨滴溅到身上也没什么反应,好似已经死去了一般。
风雨声遮盖了开门声,她没有回头。
黑子哲也没有出声,只是动作很轻地将门带上。
直到第二天带妹妹出去玩时,才在娃娃机面前问出——
【是不是一直没睡好?】
但这其实不是他第一次察觉。
更早的时候,是有一年冬至,她发起高烧,那时父母出差,等他回到家时,人已经烧得晕晕乎乎。
黑子给父母打了电话,按嘱咐给她喂了成分相对温和的退烧药。
可到底不放心,他还是叫了救护车。
在家等救护车的时候,她迷迷糊糊地睁开过一次眼,眼眸隔着层雾气看人。
“怎么又是冬至啊?”
“纱代不喜欢冬至吗?”
“不喜欢。”
“为什么?”
“因为……”
生怕妹妹彻底睡过去会醒不过来的黑子微微侧过去听。
后面的一句,声音很轻。
“因为……雪盖在身上会很冷。”
第 44 章
学园祭期间,图书馆里空空荡荡。
我从书架上随手抽出一本画册,里面收录了各式各样的专题。
扫过目录的一瞬,我视线微顿。
这本画册囊括的内容确实多种多样,光是以「地狱」为主题,就可以从平安时代的《地狱草纸》一览到江户时代的《一百三升芋地狱》……
我还未细翻,突然一只手从后遮盖住我的目光,语调轻快,尾音稍扬:
“看太多,小心晚上做噩梦。”
“……”
从他嘴里听到“噩梦”这个词,真是相当讽刺。
我合起画册,拍开眼前的手,面无表情:“所以,你最后有下地狱吗?”
“有啊。”童磨笑了笑,“不过重要的伙伴都在,所以我一点都不孤单。”
“……”
差点儿忘了,他前世的老板和部分同事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沉默半晌。
我踮起脚将画册放回去,刚转过身就被递回另一本画册。
见我没接,他慢悠悠地解释:
“看这本吧,这本比较写实。”
我:???
封面是大片的火光和暗沉的黑红色调,一眼望去十分掉san值。
“我不需要,你还是留着自己看吧。”我表示拒绝,“努努力下次又能进去,很适合你的体质。”
“……”
“我的体质?”童磨靠着书架,轻笑了声,将画册放了回去,“我什么体质?”
我淡淡扫了他一眼:“欺诈师的体质。”
他垂眸看了两秒,弯了弯唇角:“谁告诉你的?”
能接触到的,要么是武装侦探社,要么是鬼杀队……
童磨漫不经心地想。
我瞥了他一眼,凉凉地说:“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准备什么时候重操旧业?”
这人会来帝光是因为闲着无聊,又不是真心喜欢给中学生传道授业解惑。
他总有一天会离开这里。
去他该去的地方。
童磨凑过来,笑吟吟道:“纱代是舍不得哥哥吗?”
妹妹虽然弱了一点,但头脑和动手能力都很不错,要是逼太急,不管不顾起来估计会制作大规模杀伤性武器和他同归于尽……
能做到这点,又狠得下心,这就是她的闪光点。
他思考了下,拖着尾音“唔”了一声:“不如我把纱代带走,学校发挥不出你的才能。”
我:“谢邀,我既不想蹲监狱,也不想下地狱。”
听到这理所当然的回答,童磨叹了口气。
与此相应的,他又不免为妹妹的警惕性而在口头上表示感动:
“连我下一步的动作和言语都预测到了,纱代真敏锐。”
童磨微微俯下身,唇角弯起来。
“从见面到现在,你几乎没有主动提及过现在的家庭。”
“是担心我对他出手吗?”
“可是,纱代——”
说到这他故意顿了下,笑容不变,而后云淡风轻地补上一句。
“前世,你有担心过哥哥吗?”-
我从没见过他狼狈的样子。
听伊之助的描述他的死状,说他是浪得虚名。
但从香奈乎的补充中,我又能感知到他带给鬼杀队的不寒而栗。
而抛开这些转述,我所接触到的他,一直都是游刃有余、慢条斯理。
我实在想象不到,也从没想过这个问题,自然也没有事先准备回答,于是便反问道:
“你前世有担心过我吗?”
“担心你?”童磨忍不住笑出声,压低声音,“并没有哦,纱代过得很幸福,有值得担心的地方吗?”
很幸福?
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才能在见到我前世的结局,说出「我觉得你很幸福」这样的话?
不过,说出这话的是他,我一点都不意外。
他眼中的我很幸福,估计指的是我被他从血到肉毫无残留地吃光,最后大家一起永生的“幸福”吧。
“假设你每吃一个人会增加一点幸福值,而除了我之外,你还吃掉了n名人类,那综合计算下来,你前世所拥有的幸福是n+1。”我平静地说,“因为你过得太幸福了,所以我一点都不担心你。”
“……”
童磨挑了挑眉,稍稍弯下腰:“也是,毕竟连剑士都称不上的纱代在当时是没有精力担心我的,但是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他靠得很近,我能清楚看到那双琉璃似的眸子,泛着漂亮的光泽,却没有温度。
“哥哥很好奇啊,为什么我的妹妹这么弱小,居然还想保护别人?”
“只因他送过你玩偶,替你录过白噪音?”
“至今为止,我和相当多与你同龄的女孩子交谈过,如果是恋爱对象还勉强能理解,但会因为这种行为就把对方当成自己亲人……你还是第一个。”
童磨顿了几秒,意味不明地道:
“你知道我想听什么?”
“纱代。”
沉默片刻。
我对上他视线,轻描淡写地开口:“你想听我就要说?明明有前世的记忆,你还能随便说出这种话,真让我惊讶。”
前世,我对他没什么敬畏,也不在乎别人的目光,因此常常敷衍他,不想说的话从没人能逼我说,不想做的事也没人能逼我做。
对他的话术毫无反应的我,比起想好恰当回答,往往更倾向于拒绝。
听完这话,童磨唇角一扬,似笑非笑。
这点倒是没变。
他的妹妹应该是安静沉稳,始终冷冷淡淡,厌恶肢体接触,察觉到旁人一丝一毫的探究意图,就会毫不客气地打断。
不会被人乖乖牵着手。
更不应该轻轻歪着脑袋,一双眼睛水润润,自然而然地喊其他人哥哥。
想到这里,童磨勾起唇角,正要说话。
“纱代。”
参加完比赛的黑子哲也站在门口冷不丁地出声。
他声音轻轻缓缓。
这句话叫的是「纱代」,眼睛自然也不会看向旁人。
“抱歉,让你久等了。”
“我来接你回家。”
童磨闻言挑了挑眉。
他靠着书架,虽然看上去懒懒散散,但并不意味着在同妹妹友好沟通时被无关紧要的人打断,他不会介意。
“黑子同学。”
不过,童磨表面上还是一副丝毫不受影响,轻笑着道。
然而,下一秒——
纱代上前几步,背对着他站着,手垂在身后,借着视线死角,一把扣住他手腕。
和之前轻飘飘的接触不同,这次箍得很紧,甚至可以捏出痕迹。
她没有回头,眼神平静地看着黑子,似乎没有做任何小动作。
“好的,我这就回。”
童磨视线不动声色地扫过手腕。
这是让他不要说话?还是让他不要乱动?
不过,要是想抽的话,他还是能抽出来。
童磨笑了下,没有挣开。
身为哥哥,让一下妹妹,也不算什么。
但让归让,可不能轻而易举地被压制。
因此,他故意散出一点压迫感。
倏忽间,面前的身形微不可查地僵了一瞬,握着他手腕的指尖动了动,却还是没有松开,反而箍得更紧。
这种无意识的反应,真可爱呢。
童磨不禁笑起来。
直到——
他手腕上的重量一轻,对方松开手往门口的方向走去,步履很快,越来越快,跑到黑子哲也身边,拉着他离开。
看着消失的人影,一段时间后,童磨拿出口袋里的打火机,有一下没一下地把玩着。
冰冷的金属外壳很有助于集中注意力思考。
“不是不要说话……也不是不要动。”
他视线转到窗外。
黑子用湿巾将易拉罐的入口处擦拭了好几遍,低头耐心地说了什么后才将可乐递过去。
童磨居高不下地观察了会儿,在纱代抬眸看过来时,他才慢悠悠地收起视线。
“是在警告我,不许动他啊。”
第 45 章
哥哥讨厌可乐。
而我对可乐感官一般,至少称不上喜欢。
“为什么送我这个?”
他给的东西大多切合我的喜好,这一次却不一样。
因此,我接过易拉罐,忍不住多看了一眼。
黑子哲也面色如常,目视前方,平静地说:“不喜欢的东西,其实可以不用接。”
我怔了一下。
刚从自动售卖机拿出的易拉罐冰冰凉凉,丝丝缕缕的冷气顺着手指钻进了肌肤下的血管,倏忽间的指尖发麻,几乎让我握不住。
我听出了其中另一层含义。
意料之中,情理之外,一时竟令我说不出话。
如果是平常,哥哥会适时地停住,就像之前很多次那样。
可今天的他和以往完全不同,虽然仍旧轻描淡写,我却察觉出某种不可言喻的异样。
他下一句便是:
“还是说——”
“因为是哥哥,所以没法拒绝。”
黑子哲也情绪淡淡,声音也淡。
气氛一片寂静。
夕阳渐渐西沉,蔚蓝天色被打翻的晚霞染红,人声喧闹。
光线落在哥哥身上,没来由地柔和了他的五官轮廓,那双沉静内敛的蓝色瞳孔中正映着如今的我。
手中的易拉罐冒着冷气,眼前的人像却是鲜活的。
霞光晃眼,以致于我面对这张与我相似的面孔有些眩晕。
耳边的人声和昆虫的鸣叫声加重了这种眩晕感。
之前在图书馆里那道戏弄般的杀气更是如银针般悬在我身后,一边如芒在背地提醒我保持清醒,一边在消磨我的理智。
眼前这张脸几近抽象和变化,最终变化成一个熟悉又模糊的模样。
微冷的一双眼,皮肤是霜雪般的冷白,隔着层雾气游离于人群之外。
有风吹过,吹散本不存在的雾气。
让我看清了那张脸-
突然点破这点,会让纱代很困扰吧。
黑子哲也想了想,正要再说些什么,却在垂下眼眸,对上视线时怔住了。
蓝色是清透的颜色,可本该清透的瞳孔却比平日要深,显得幽深暗沉,像是压抑着的惊涛骇浪在此刻撕开了一道裂缝。
分明站在面前,透过他看到的却是其他人。
缱绻的风懒洋洋地吹着,黑子哲也顿了一下,微低下头,靠近一点,说话的声音都放轻:
“纱代。”
他伸出手,摊开手心,声音淡得轻缓温柔。
“别拿着了,握着会冷。”
我没有动作。
“不会冷的。”
心脏像是被不可名状的丝线紧紧缠住。
我不清楚这句话究竟是在对谁说。
是那时的纱代,还是现在的哥哥?
二者的身影在渐渐重叠,让我分不太清。
“不会让你冷的。”
我听到自己轻声说着-
哥哥还是太迁就我了。
我话音刚落,就被温暖的怀抱围住,头靠在肩颈处,干净纯粹的气息透着体温传递给我。
形形色色的人从我们身边穿梭而过。
即便是在人来人往的校门口,也没人注意到我们,自然不会投以异样目光。
可见,存在感真是一种很玄妙的东西。
它让我前世意识到了自己的特殊,又让我今生感受到包容与共鸣。
我眼中的暗沉之色渐渐消退,内心随着这份迁就逐渐平心静气。
我到底没能开口告诉哥哥前世的一切,对和某人的关系更是只字未提。
这是因为,我不愿意和他的相处中,穿插进另一个麻烦人物。
由此可见,人类对于感情的需求是在逐层递进的,如果一开始什么都没有,那必然对此嗤之以鼻。
可一旦拥有过,大多人又无法忍受供给中断的可能性。
我终究只是普通人。
所以,随着哥哥对我越来越好,我的需求也日渐增多。
如今已然到了无法轻易割舍的地步。
这样想着的我抿了抿唇,竟然久违升起了迫切感。
这份迫切感,不是始于对某人的警戒,害怕他骤然整出惊天大活,也不始于对真相的畏惧,害怕被人发现转世的秘密。
我真正的苦恼,源于自身。
我害怕某天会忍无可忍,制作出杀伤性武器引发无可设想的后果。
现在的我站在道德与法律的夹缝中,一旦放纵自己,周围的人就会苦不堪言。
我已经不知多少次被这种怪圈困扰。
每到这时,大脑仿佛被切分成两半。
一个声音在煽动我用自杀或谋杀彻底结束一切,另一个声音在警示我不要给家人造成困扰。
就像现在,我将头埋进去,听到哥哥沉稳有力的心跳,一面从中汲取安抚肯定,一面在不为人知地充填焦虑。
不亚于饮鸩止渴-
校园祭结束,学生们的生活理应回到日常。
班级在此时迎来了一轮小测。
我昨晚反反复复了许久也没睡着,脸色是肉眼可见的差,引来监考老师几次询问需不需要去保健室。
一门考试的成绩也影响不到什么,不想花费多余心力压分的我写完后索性提前交卷。
保健室里,照例没有老师。
我精疲力竭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有些厌倦了这种不上不下的局面。
破局的关键在于哪一方先忍不住。
要么是我耐心告罄把帝光炸掉,要么是他觉得无聊从帝光辞职。
然而哥哥的存在,是一个警钟,让我控制自己尽量不去做反社会反人类的事。
可等着某人玩腻……
我目光轻扫过坐在不远处桌面上摇扇子的小冰人,都懒得下床驱逐,而是支起上半身拉帘子隔绝视线,戴上耳机和眼罩置之不理。
不知过了多久。
保健室的门被从外面打开,有人慢悠悠地出现,单手挑起帘子,微弯下腰坐到床边,取走我的耳机慢条斯理道:
“你这副情绪被打翻得乱七八糟的样子,还真少见。”
他是全然不在乎的性格,自然无法理解我的心情,但不妨碍他用言语“嘲讽”我。
我顿了两秒,取下眼罩,冷淡道:“随着死亡出现,人也会发生改变,这不是显而易见吗?”
我一直认为前世和今生要分开。
我原以为最认同这点的人会是他。
因为我们曾就人死如灯灭这一生死观达成过一致意见。
童磨笑了笑,唇角弯出浅浅弧度:“你那时的死亡与我无关哦,况且我不认同那是死亡,不过是纱代自顾自地选择从我身边逃开,要知道哥哥本来都没打算吃你的,毕竟纱代不是稀血,也不太好吃。”
他瞳色绮丽,盈盈带笑,眼中好似盛满揉碎了的彩虹,不疾不徐道:
“你总该意识到,如果前世遇到的人是他,那时的你会更加饱受折磨。”
兄长没有出挑的才能,空有无用的坚持,只会让妹妹连自杀都不敢干脆利落。
说到这里,他叹了口气,唇边的笑意却没散去,温声道:
“但我也不奇怪就是了,毕竟纱代是个容易心软的好孩子。”
我面无表情地否认:“别擅自给我加些离谱设定。”
童磨微微一笑,漂亮的眼睛再次弯起,风轻云淡道:“我说的是事实哦。”
自幼时起,妹妹就很安静聪明,每次遇到善意都会想着回报,从不大喊大叫地折腾人,在什么都只知道得一星半点的年纪,纵使懂得分辨何为温柔,却一点也不排斥或害怕他。
像是白纸,极易被涂染成别的颜色。
所以,童磨从没想过将纱代嫁出去或赶出去。
就算她头脑不笨,但那么容易心软,肯定不可避免地会迁就“温柔的人”。
而他的使命就是不论何时给予人们幸福。
只有在他身边,既不会痛苦,也不会难过。
童磨理所当然地这么想。
第 46 章
前世的父母在我出生不久就双双离世。
我对他们没有印象,也没有任何感觉。
自打我记事起,唯一与我血脉相连的仅是我的哥哥。
周围人都说我很幸运,因为如果父母的孩子多起来,性格安静不讨喜的我是绝对得不到兄长重视的。
那时候,我已经有了基本的逻辑能力,可以找当事人直球Q&A。
“纱代是怎么想的?害怕我会为了其他人忽视你吗?”
他抱起我放在他腿上,拿着我的一缕头发慢悠悠地转着。
“不是。”我摇了摇头,“我只是好奇,人们为什么会将「唯一」等同于「重视」或「特殊」?”
倘若这一逻辑是正确的,那父母也是唯一的父母,可亲眼见证他们死亡的哥哥内心却毫无波动,只觉得处理后事麻烦。
在继承法中,父母、子女、配偶是第一顺位继承人,兄弟姐妹是第二顺位。
所以,连父母都不在乎的哥哥,怎么可能会因为所谓「唯一的妹妹」这种头衔而重视我。
他玩我头发的手顿了一下,低笑了声,然后弯下腰,漫不经心地说:“因为那些人是可怜的笨蛋,不然的话也不会设想这种无聊的可能性。”
我眼皮掀起,瞥了他一眼,觉得这个答案敷衍又真实。
的确,只有笨蛋才会去设想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不过,纱代还是太冷淡了,哥哥一般都喜欢会撒娇的妹妹。”
“啊——也不行,太黏人会很吵,果然还是蕙质兰心的类型会更好一些,即便笨一点也无伤大雅。”
童磨唇角很淡地勾了一下,垂下眼语调拖着,配合着笑了笑:“对不起,对不起,听到哥哥这么说很难受吧?”
他松开手,神态自若地撑着榻榻米,随意靠着墙,慢条斯理地问:
“说起来,纱代喜欢什么类型的兄长?”
午后光线强烈,被问话的人大半张脸浸在光里,看不清神情。
童磨扯了下唇角,懒洋洋地想。
反正肯定是经典亚撒西那一款……
然而,下一秒——
对方不紧不慢地侧过脸,一双眼眸没什么特别情绪,光线勾勒着侧脸轮廓,语气平常地无所谓道:
“反正不是你这种类型。”-
转世后。
相似的场景再次出现在保健室。
气氛凝固几秒。
“哎——我被讨厌了?”
童磨微微睁大了眼睛。
他怎么会被纱代讨厌?
前世,他可是在父母去世后,照顾了她十四年。
他完全可以在她还是小婴儿的时候将她掐死在摇篮里或者遗弃到荒郊野外。
可他并没有那么做。
他把她带在身边悉心教导,不厌其烦地保护她,哪怕转生后,他依旧没有嫌弃妹妹现在的血脉……
为了人类尽心竭力的他,为什么总是被抹销功劳?
窗外的光影落进室内,童磨想了想,适才眯起眼睛,意味深长道:“纱代是在故意惹哥哥生气吗?”
我任由他打量,嗯了声:“虽然我想惹你生气,但我也知道「生气」这一感觉对你来说难度太高。”
童磨脸上的笑意敛了点。
我沉默一瞬后很轻地笑了下:“果然如此。”
世界意识怎么可能不给予转生者限制?
尤其是,对这种地狱一轮游过的存在……
我抬起眼,望着他的眼睛,轻声说:“你之前在横滨没怎么杀过人吧。”
否则武装侦探社和鬼杀队总部的态度不可能会那么轻松。
之前学园祭时,善逸转述主公大人的命令——不要轻举妄动。
可是,在明知其身份的情况下,如果欺诈师危险性极高,就算有大人物硬保,主公大人也绝不会让炭治郎他们先不要轻举妄动,而会直接采取强制措施。
不论是侦探社,还是鬼杀队,都不是会受限于大人物门路的组织。
“与其相信你现在转性了,我更愿意相信,你受限于某种条件。”
我顿了顿,轻描淡写道:“无法直接动手杀人。”
童磨慢慢地笑了下:“这只是纱代的猜测,没有证据就下定论可不是你的风格。”
他将手揣回兜里,抬眼扫了眼墙上的挂钟,若无其事地开口:“要上课了,先回教室。”
童磨才踏出一步,衣角就被拽了一下,身后不满的讯号表现得很明显。
他挑了挑眉,懒懒散散地转过身,微俯下身,云淡风轻道:“哦,看来你手上有证据,那就拿出来看看吧。”
即便在这时候,他仍旧表现得游刃有余,像是笃定我拿不出直接证据。
医务室的窗户没有关,纯白的窗帘被微风吹起,发出细小摩擦声。
除此之外,没有其他声响。
童磨目光往下,唇角笑意不变,轻飘飘地道:“拿不出来?那就没办法了。”
他正要站直身,对方微抬起脸,风吹开额前略长的发丝,大片阳光铺洒进室内,光影在侧脸打出一道淡淡阴影,眉眼间盛满意气风发。
像装着细碎的星光。
童磨视线顿了几秒。
这其实不是纱代第一次在他面前展露出尖锐的锋芒。
在更早的时候,在十四岁以前。
她一直是这样锋芒毕露的。
“如果我说,希望你现在动手杀了我——”
妹妹目光很淡地他脸上停留几秒,平静地说:
“你会怎么做?”
“哥哥。”-
假如是在前世,他一定会动手。
他会觉得这是在满足我的心愿,是在拯救我,可以让我获得幸福。
当然,在我个人看来,就是真要找死,我也不会拜托他,我会选择自杀。
人类既然决定不了出生,至少要将死亡掌控在自己手里。
我一边漫不经心地想,一边观察着他的神色。
对方唇角还勾着淡笑,他往前一步,眼神却没什么波澜:
“这就是你找到的证据?”
我和他对视,不置可否地道:“好用,且验证速度足够快,不是吗?”
要是他能直接杀人,我的头应该早就掉下来了。
现在头还稳稳地安在我脖子上,已经能证明很多事。
童磨垂着眼睫,似笑非笑地开口:“是啊,纱代真会给我惊喜。”
转世后第一次叫哥哥,竟然是用在这种时候。
还是这么狡猾又冷静。
“有这种需求,前世怎么不提?”
他忽然直起身,视线居高临下,很轻地笑了下:“要是想体验一下,自杀和被杀没什么区别吧。”
我无动于衷地开口:“那区别还是有亿点大。”
“这么讨厌哥哥?”童磨笑了笑,语气稀松平常:“前世白养你好些年。”
唉,果然不行。
就算是被自己养大的妹妹讨厌,他还是什么都感受不到。
既不感到悲伤,也不觉得寂寞。
童磨懒散地垂了下眼,不疾不徐地想。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吧。
毕竟他一直以来就是这样,被妹妹讨厌后也没有丝毫的焦躁,怎么也不可能做到黑子哲也那种程度。
尚未化身为鬼前,他也只是觉得妹妹比其他人顺眼一些,才一直资助她游学。
到头来,人类的情感对他而言,仅是事不关己的幻影。[1]
半晌,一道清淡的声音落下:
“我是真搞不懂,你们这些人,能不能不要总把前世和今生联系在一起?”
这是在说他和鬼杀队?
童磨眼角微扬,正要打趣几句。
妹妹取下一只耳机,单肩背起白色的休闲包,穿着帝光的蓝色夏季校服,脸上没什么表情。
“你现在是有点讨厌没错,不过,在那十四年里——”
走到保健室门前,将手搭在门把手上,在推门的那一刻,脚步一顿,声音淡得没有多余起伏。
“虽然我不喜欢,但也没那么讨厌。”
第 47 章
我推开门正要往外走,忽地一只胳膊从背后伸出来将我拽了回去。
我不耐烦地回过头。
对方装模作样地掉眼泪,唇角弧度却微微上挑:“这还是纱代第一次说喜欢哥哥呢!我实在太感动啦!”
“……”
我面无表情地怼回去:“别篡改我的发言,我没这么说过。”
揽住我的手臂力道加大,不仅是让人动弹不得的程度,再施加点力甚至足以让普通人器官错位。
此时此刻,我全身上下的关节都在疼,这让我忍不住怀疑他是不是故意想将我勒死在医务室里。
童磨仗着体格优势,一只手毫不费劲地压着妹妹,另一只手慢条斯理地将门锁上,而后没有预料地将人放在椅子上,他自己漫不经心地蹲下身,一双彩虹色的眼珠慢悠悠地与我对视:
“篡改发言?真意外啊,你不是说不讨厌吗?“
他“唔”了一声,想了想后,理所当然地道:“嗯嗯!绝对错不了,不讨厌不就是喜欢吗?”
我:???
这是一个让人费解的逻辑,以致于我直接问出来:“恕我直言,这已经不是简单的阅读理解能力问题了,请问你有听力障碍吗?”
但显然,在这一点上,他有自己独特的见解。
“还记得我之前说的话吗?我们都不是单靠血缘就能成为兄妹。”他轻轻笑了一下:“就像我吃信徒的事被你发现了,即使你不认同我的善行,但你还是不讨厌我。”
所以他们前世才能坐下来轻松自在地谈天论地。
“纱代是我养大的,三观和哥哥相似也很正常~”
后来闹别扭也不过是小孩子的青春期综合症,长到一定年纪喜欢跟大人对着干而已。
童磨勾起唇角,好整以暇地看着一言不发的妹妹,问道:“怎么不说话?”
良久后,他看到妹妹对上他的视线,语调听不出什么情绪:”我本来不想搭理你,但考虑到你似乎对我的话有误解,所以还是勉为其难地解释一下吧。”
我收回视线,漫不经心地站起来,道:“我前世不怎么讨厌你,只是基于人道主义角度,毕竟你资助了我十四年,我没必要拿了钱还骂人,但不代表你这个人有多么好,或者说我对你有多深厚的兄妹感情。”
他看了我一会儿,叹了口气:“明明是个好孩子,话却说得很刻薄呢,纱代。”
我坦然地开口:“这不是刻薄,我只是实话实说,可惜真话一般都不太好听。”
他的目光停留在我身上,若有所思道:“你虽然没有说谎,但这只是一部分原因吧,如果全是因为金钱,那时的你早就有了赚钱的能力,为什么没有选择搬走,而是回极乐教?”
我:“自己打工赚钱,哪有在家躺平舒服。”
他:“……”
可能是这个回答太过一针见血,导致气氛凝滞片刻。
我顶着他审视的视线,神态自若道:“当然,除此之外,的确还有其他原因。”
他跟着站起身,不动声色地问:“什么原因?”
我想了想后,说:“我这个人,虽然现在看上去比较摆烂,但前世还是很卷的——”
他云淡风轻地打断我:“这点在你七岁那年第一次跟我说你要出去游学的时候,我就知道了。”
我从善如流地嗯了一声:“你能意识到真是太好了,这意味着我可以节省点时间解释。”
“一直以为,你记忆力就挺好的,也有比常人多出一倍的才能……算是,很厉害吧。”
虽说我头脑也不差,但光是身体素质,他就能倍杀我。
他怔了一下,轻笑道:“既然知道,那后来还离家出走?”
是因为被变成鬼的他吓到了?
不,应该不是这个原因,她胆子一向挺大的,那是为了什么?难不成是理性、善良一类的东西?
童磨不太在意地想。
我给自己倒了杯水,润了润喉后说:“我前世,是有点偏激和要强在身上,纯粹地追求胜利,要是输了的话,就会很不开心。”
前十四年,哪怕知道他很厉害,但我也不觉得自己会输。
只要是人类,那一定有局限性。
何况,我们之间虽然关系一般,可也没恶劣到兄妹对立的程度。
当然,后面发生的事就无须赘述了。
那时的我,对鬼的认知较为浅薄,认为这一生物优势很明显,劣势也同样明显。
毫不夸张地说,我想了无数种杀死他的方法,每种方法都有理有据,不是一拍脑袋脱离实际,而都具备实操可行性。
在这一阶段,我还不认为我哥胜出我很多。
他无非是比人类多了个恢复buff和避光debuff,二者相抵,优势在我。
就连被苍崎先生告知有些鬼有血鬼术时,我都没有心理失衡,认为自己一定赢不过他,只是有些烦闷于难度增大,需要将五年计划发展为十年计划。
可到后来,当我发现自己无论如何都无法修炼呼吸法,也难以超脱时代局限制作出强杀伤性武器,我不得不认清现实。
这世上确实存在单凭个人努力无法做成的事。
从意识到自身的渺小,到下定死亡的决心,这中间的大部分时间,我都花在回顾之前所做的一切努力上,并反复确定了一点——
纵使我对自身要求再严格,也无法改变当前的局势。
假如遇上了飞速成长的哥哥,即使拼尽全力,我也一定会输。
或许终有一日,他也会输得很狼狈。
但绝不是现在。
而能做到这件事的人,也绝不是我-
“因为烦躁于越来越厉害的你,因为不安于会输给你的未来,因为厌恶于无法适应的世界。“
我平静地说:“所以,我选择了离开。”
窗外烈日当空,蝉鸣喧闹不休。
室内寂静无声。
半晌后,童磨收起扇子,不疾不徐地缓步走近,音调沉稳温和,似是而非道:“这个世界本就不公平,才能也是有差异的。因此,在我看来,人类实在太可怜了。”
“如果纱代不那么要强,或许就能活得很好,你太看重自己作为人类的身份了。”
他弯起腰,放轻声音,夹杂着笑意,伸出手想揉妹妹的脑袋:“不过,这也是你的优点。”
我微微侧身避开他的手,轻描淡写道:“请不要模糊重点,我说这个不是想从你这得到什么反馈,只是想告诉你,现在时代变了。”
他收回手,看了我一眼,忽而微笑道:“纱代的意思是,转生后的你能轻易赢过我?”
“不。”我语气淡淡,“我想说明的是,如今的我不是孤身一人。”
童磨笑了笑:“也是,谁让现在的你有明显的软肋呢?”
有了弱点后,不可避免会变得束手束脚。
这么一对比,虽然前世是白费力气,但那么努力其实是为了追上哥哥,真是可爱啊。
他应该要更早发现才是。
童磨轻笑了一下,唇角微微挑起:“我很高兴哦,放学后和哥哥一起回家吧。”
老师学生的游戏他也有些玩腻,是时候该结束了。
我摇了摇头:“最近,我明白了一件事。”
“是什么?”
“一对一的话,无论是体格,还是战斗经验,我都比不过你。”
而且,转世后的我依旧没有特殊能力。
单凭我一个人无论如何也无法在正面对决中占到上风。
“不过,和前世不同,我如今的同伴虽然看上去是笨蛋,还时不时会脱线,但他们都很厉害。”
我停顿了下,与他对上视线,冷静又清晰地把话说完:
“所以,这一世,我绝不会输给你。”
第 48 章
前世,妹妹自杀后百余年,童磨已是十二鬼月中的上弦。
一张张年轻鲜嫩的面孔进到极乐教,他享用着这些人的血肉,一如既往地过着救赎人类的生活。
而在这百年如一日的日子里,童磨偶尔会与人聊起自己早逝的妹妹。
“那孩子死的时候只有十四岁。当天是冬至,雪下得很大,她蜷缩在地上,脸浸在血水里,疼得眼睛都睁不开,真是饱受折磨,想来也没有认出我是谁。”
“一开始,我是想救她的,可惜她伤得太重,怎么都不可能活下来。”
“独自一人在那么冷的雪夜里自杀,是个固执又可怜的孩子呢。”
信徒听他这么说,唏嘘不已:“是挺可怜的,这么小就……要是晚几年留下血脉,活着的人也会感觉宽慰吧。”
“血脉?”童磨轻笑了声,“她不是会乖乖结婚的人。”
况且,有没有血脉这件事既毫无意义,又无趣至极。
即便身体里流淌着相似的血,性格依旧会千差万别。
他们便是最好的例子。
“太有主见,也是利弊参半啊。养到这么大,既读书,又游历,可实际上,小孩子掌握的知识越多,就越不愿意回家。”信徒摇了摇头,“早知如此,不如一开始就不让其接触,说不定还会愿意待在家人身边。”
童磨没说对,也没说不对,只是用一种很轻松的语气谈起后续:“她死后不久,曾经照顾过她的佣人也去世了,和她相关的东西都放在仓库积灰,新招进来的人毛手毛脚,打扫时以为是废品全给扔掉了。”
他把玩着扇子,慢条斯理道:“哦,对了,那些旧物里还有她曾经写给我的信。”
信徒眉心一跳,连忙道:“那后来有找回来吗?”
童磨手中的扇子转了转,轻描淡写地笑了笑:“找不回来了,左右不过是找我要生活费,找不找回来都无所谓。”
那些信敷衍又直截了当,通常寒暄几句就直入正题,中心主旨也就一个——打钱。
除了,最后一封。
那封信开篇是——
【假如我不在人世,请将我的骨灰撒进日本海】
这样看来,用信件概括可能不太准确。
因为,那是一封遗书。
一
假如我不在人世,请将我的骨灰撒进日本海。
当你收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应该已经不在极乐教了。
在此之前,我其实有考虑过是否要将此事拜托给你,毕竟你不一定会照做。但由于我尚未交到关系匪浅、可以收尸的朋友,遗憾过后,只能写给你。
如你所见,这不是什么过分的要求,倒不如说是举手之劳。
毫不夸张地说,你甚至可以随便指派一个信徒过来帮我火化,也不需要办葬礼,繁琐的仪式感对我来说无甚必要,我也根本不在意。
以上这些请求,只是建立在我恰好死在你前面,而你又恰好找到我尸体这一前提上。
要是我离家出走不幸横死,被其他鬼吃掉遗体,你自可不必再为我的丧葬事宜费心。
写到这,我忽然想起,你应该不会是偷吃我尸体的缺德鬼一员吧?
如果你有过这一念头,劝你不要付诸实践。因为我并不好吃,你又何必自降生活标准呢?
而且,我的人类躯壳被已经是鬼的你吃掉,会让我非常苦恼。
你曾说过将人类从血到肉毫无残留地吃光是为了引领人们得到救赎,恕我不能认同。
但在这封信里我不打算用长篇大论对你的宗教信仰评头论足,因此,也请你在我生命的最后一刻尊重我的生死观念。
还记得吗?
我们曾就意识形态的诸多问题展开过数次交流,你应当对我在这方面的态度很了解吧。
我不相信所谓极乐世界、神明佛祖的存在,这些东西太过虚无缥缈,令人难以信服。
想来你也是如此。
但与我不同的是,你似乎很早就认定自己降生于世是为了帮助可怜之人获得幸福,而我即便去过很多地方,见过很多不一样的人,仍旧未能认清自己降生于世的理由。
回顾过去,我时常觉得自己的出生本就是一种“异常”。
于是,在你变成鬼后,我多次升出烦躁的情绪,这并非种族歧视,只是我对事态超脱预料的不安。
促使我产生了离家出走的决心。
二
幼时,有你承担极乐教的事务,我的生活称得上衣食无忧。
长大后,你每月寄给我的费用也足以支持我在外游学。
现在回过头来看,你或许不是方方面面都令人引以为豪的兄长,可也保证了我不必为生计发愁。
基于这点,虽然我们都不是对方生命中不可或缺的存在,但一直以来,我对你还是怀有些许感激之心。
只是,我并没有如周围人那样,立刻回到家里,对你嘘寒问暖。
也许是我觉得你还没有老到需要人照顾,又或许是我本来就是个感情淡薄的人,但归根结底还是我们彼此都心不在焉吧。
好比你对我没什么特别感觉一样,我也难以同你形成较为亲密的兄妹关系。
如果双方都持有这种想法,那日日待在一起,只会更加平静麻木。
何况,按照世俗准则与你相处,也只不过是让人们对我的社会评价变高一点,这又有什么意义?
在你我的认知体系中,外界看法是最无关痛痒的东西吧。
正因如此,那时我想的是,若你真到需要帮助的那一天,我不吝于伸出援手。
不过,倘若未来真如一开始设想的那样,可能我也没必要再给你写这封信了。
三
我至今仍记得,最初发现你变成鬼的震撼。
「鬼」这种抽象的生物,我此前从未见过,更遑论了解。
但即便我再没有思想准备,看到你吃人的那一刻,我也能清楚意识到我们的关系骤然微妙了起来。
无论是当下的你,还是未来的你,恐怕都不再需要我的帮助,反之,是我需要依赖这段不对等、不牢固的关系以免被你端上餐盘。
我不止一次被迫旁观你杀人、吃人的全过程。
也许是为了故意捉弄我,亦或是你想看我被吓得缩成一团的模样。
但比起恐惧和惊悚,一种更猛烈的情绪一直撞击我的胸口。
那便是,我虽未认清自己降生于世的意义,但至少能确定一点——
我不是为了见证他人死亡才苟活于世。
我所能做的,应该要做的,是将至今所掌握的一切知识与技能都投入到消除恶鬼的事业中,然后,再自由选择死亡的方式。
而一年的时间,足以我认清前者的可能性。
因此,在你收到这封信的一年后,我可能找到了消灭恶鬼的最佳方法,也可能早就不在人世了。
但不管怎样,「死亡」这个禁忌的词,在我心底,都已经融入了新的意义。
人类可以为了对抗而死、为了尊严而死、为了胜负欲而死……
甚至到最后,尽了最大的努力仍无法改变局势的我——
也可以为了自己而死-
现代,机场。
“辞职后有什么打算?”
说话的人随意在对面的椅子坐下,还不忘咬一口苹果,咽下去后语调散漫地说:“事先说明,横滨不欢迎欺诈师。”
童磨背靠着座位,挑了挑眉:“你们和鬼杀队的协议,还包括这一项?”
太宰笑了下,勾了勾唇角:“你知道呀。”
童磨端起桌上的水杯喝了一口,意味不明地笑了笑:“要不是这样,纱代怎么会那么直接地和我摊牌?”
不过,他也玩够了,没必要再在帝光待下去。
【不是孤身一人】
这句话原来也能从那么我行我素的人口中说出来。
“何况,我一向如此啊,被那孩子推开后也没有被抛下的不甘心。”
他支起侧脸,淡笑道:“我的纱代,早在百余年前就已经死去了。”
太宰不动声色地观察着,笑容不变:“鬼杀队是担心你对无辜民众出手。”
“无辜民众是谁?黑子哲也?”童磨轻笑一声,“我对他可没什么恶感。”
倒不如说,他觉得黑子哲也还挺有趣的。
顶着一张感情平淡的扑克脸,某些时候却格外强势,但又有自己的底线和坚持。
“有时候看着他,就像是看到没有被我养大的纱代一样。”
相当于站在旁观者的角度见证了另一种可能性。
童磨想起了许久以前的那个夜晚,妹妹弯起膝盖坐在他边上,下巴放在膝上,一双湛蓝的眼睛怔怔和他对视,问:“哥哥,你是怎么把眼睛从蓝色调成彩色的?”
她理想中的兄长,应该是与她有着相似样貌,兼具善良、执着品格的人类吧。
从前世开始,她就一直很喜欢性格真诚,在某些方面十分纯粹,内在强大且很有主见的人。
“黑子哲也身上有她缺失的特质,因此,她才会在他面前乖得不得了。”
因为,她的底色本应是这样。
只不过,小孩子很容易被身边人所引导。
“那时候,恐怕连她自己都未能意识到,她的生死观是受了我的影响,所以,才会对死亡没有丝毫敬畏。”
这些与黑子哲也不同的地方,都来源于他。
不知为何,眼前仿佛又浮现出前世的一封封信件。
「前略。我在浅草寺附近的商店街给你买了纪念品,这里的物价上涨了,运费远比我预想的要贵,请问可以报销吗?」
「前略。中午去了京都一家不错的料理店,这家鳗鱼饭做得很好吃,下午看到了几本感兴趣的书籍,是文学方面的,但今日预算已经超过了,有些遗憾」
「前略。我昨晚睡得不好,明明幕府禁止宿场提供特殊服务,但遵守这项法令的宿场依旧很少,我隔壁的旅客因此感染了疾病,现在闹得不可开交,我想换地方了」
「前略。今日吃到了一家很难吃的荞麦面,真的很难吃……比家里厨子做得还要难吃。除了便宜没有任何优点」
「前略。昨晚有人在宿场自杀,店家准备歇业一段时间,我只能重新找地方住,这种人实在没有公德心,我就是自杀也不会选在公共场所」
「前略。我收到了你的信件,很久没回信是因为疫情严重,邮寄成本过高。当前,我状况良好,没有自杀,也没有病逝,不用给我办葬礼」
「前略。今日与一位老人聊天,他说夜间会有食人鬼出没,我虽不认同鬼神之说,但从结果来看,这里治安的确不太行,你那边还好吗?」
「前略。我收到了你寄来的回信和小判金,之后打算坐船出国看看」
「前略。谢谢你一直资助我」
……
“倒也不全是。”
“什么?”
“写给我的信,并不全是来要钱的。”
对于那时候的她来说,未来一定简单明快吧。
他笑了一下,轻声道:
“不到十四岁的纱代写的信,连文字都是鲜活明亮的呢。”
——正文完——
第 49 章 番外
我叫纱代,目前是只鬼。
我其实不太能想起来自己是怎么变成鬼的,只依稀记得那是一个昏黑、寒冷的雪夜,再往后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我无论如何也回忆不起来。
听哥哥说,是当时的我不懂事,不晓得外界的危险,离家出走后被一个凶恶残暴的恶鬼抓住,他到的时候,对方都开始生火添柴,正准备将我下锅先清蒸再红烧……
起初,我还听得津津有味。
但后来我也遇到过不少的鬼,都不曾见过有哪一只鬼吃人前讲究到要烧水做菜的程度,这让我愈发怀疑这件事的真实性。
刚变成鬼的那会儿,我浑身疼得要命,费了好大力气才睁开眼,肚子也饿得厉害,只能强忍着头晕脑胀,慢腾腾地往门外阴暗爬行。
首先发现我醒过来的是哥哥,他一看见我就不容分说地拎起我往屋里走,成功让我先前的努力白费。
“怎么外表一点变化都没有?”
他一边这么说着,一边把我打量了一番,然后扳开我的嘴,看到小尖牙后,才慢条斯理地收回手:“嗯,还是有变化的。”
我变成鬼后,一直都是长不大的十四岁人类小孩模样。
我猜测,可能是我人类时期有过一些很重要的记忆,由于我将其忘得一干二净,身体只能保持这种形态来提醒我-
我和其他鬼一样,渴求人类的血肉。
刚开始的时候,我时常趴在墙头偷偷看着来往的人流口水,这行为实在太傻太蠢,却又是不受控制的本能,让我忍不住烦闷——
做鬼真的比做人辛苦多了。
因为大多时候,我只是嘴馋,吃又吃不下。哥哥每次分给我的小腿肉,我咬上两三口就发困。
但胃里的烧灼感又切实存在。
万般无奈下,我只好待在他身边。
他吃人的时候,我就在边上闻闻味道,喝点肉汤也能活。
后来我不想看他吃播,每天一到饭点就自己打包一小袋血液回房间里吸。
坚持了好几年,我的忍饥挨饿能力果然得到了大幅提升,已经不会成天对着人类流口水了。
只是,凡事有得必有失。
可想而知,营养不良的我当然无法成为强大的鬼,这种缺陷让我饱受其他恶鬼的歧视。
其中最歧视我的当属我哥的老板,鬼舞辻无惨。
他是鬼的始祖,能轻易读取我们的思考,所以每次在他面前,我都会放空大脑,以免被他注意到。
于是,几次下去,我在老板心中就是一个不仅弱的要死,还头脑空空的废物挂件形象。
和我不同,我哥实力强悍,位居公司高层,每次企业年会都有他的一席之地,但即便如此,老板也不太喜欢他,很少给他派任务。
这让我很长一段时间都深感当下生存环境之恶劣,连我哥这种业绩大头的优秀员工,老板都不给好脸色,我这种组织混子就更应该夹紧尾巴做鬼。
因此,几百年过去,我哥都是上弦之贰了,我连下弦都没升上去。
但我对这件事看得很开,主要是我宅了几百年,战斗经验等于没有经验,以致于我哥还感概过,如果他哪天不想投喂我,我说不定会饿死。
听了他的话,我非常硬气地决定不吃嗟来之食,还泡了好久实验室,用动物血液研究出了能应对日常所需的营养剂。
研究出来后当晚,我十分高兴地拿着营养液去找他:“看,这就是科学的力量,以后就算你死了,就算人类灭绝了,我也能活下去!”
哥哥微笑着听完后,温柔地摸着我的脑袋问:“纱代是不是想晒太阳了?”
我:“……”-
关于那天,我哥给出的官方解释是,他不是在针对我,他只是觉得,我的危机来源于鬼杀队,不来源于粮食短缺。
而我理解的是,他就是看不惯我卓越的科研能力,才总在言语上打压我。
但他说的也不是全无道理。
上次我哥去无限城开会,我闲得无聊跑到山下玩,什么都没干就被人拿着日轮刀追了好几公里。
这种人人喊打的待遇实在令鬼非常痛苦,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心理阴影,以致于我后来通过一些蛛丝马迹发现那个剑士就是他故意引来吓唬我的,我都懒得跟他计较。
几百年的时间,对鬼来说也算得上漫长。
我想着自己既然无法下山,那总要找点事做。
在这期间,我发展了一个爱好,就是写小说。
其实比起写小说,我更喜欢搞科研,但搞科研太危险,一不小心就容易成为老板的重点压榨对象,所以我只能退而求其次去写小说。
那段时期,很多作品对于恋情都有深刻细腻的描写,搞得我当时对纯爱特别向往,写了不少稚嫩酸涩的初恋故事。
而关于纯爱,一切干净唯美的词汇都可以形容。
可一切皆可形容,就等于什么都没说。
因此,我自己归纳了一个标准——爱的本质,就是双标。
为了一个人改变自己的某些习惯,这不是喜欢,是什么?
由于我哥的恋爱谈得极其扭曲,我完全没有原型可以参照,只能基于这一标准开始脑补,写得特别悬浮,属于是我写完后自己都不想看的羞耻黑历史。
但我事后只是不想回忆,却从不觉得自己归纳的判断标准有问题。
直到后来,我哥亲自下场啪啪打脸,用实际行动证明我还是太年轻,只是个几百岁的孩子。
那一年,极乐教的莲花池里,满池莲花盛开。
我每天的日常就是白天在房间里睡觉,晚上晃出教内,在山里溜达,构思小说情节,再对月吟几句诗歌,感叹为鬼的艰难。
总之就是闲得发慌,又不想见人。
就是在这样一个月白风清、水木清华的夜晚,我遇上了琴叶。
她哼着狸猫歌坐在莲花池边哄着襁褓里的婴儿睡觉,音调轻缓温柔,侧脸弧度柔和美好。
我静静看着,想起哥哥昨日跟我说,他救了一个十七八岁的女孩,初见时面目全非,如今经过治疗后恢复如初了,是张漂亮得很有记忆点的脸。
因为活得久,见过的漂亮女生太多,当时我就想,他会特意指出来,应该是真的很漂亮的吧。
月色正好。
琴叶抬起脸,她发现我时怔了一下,而后轻轻点了下头,唇边含着一丝笑,当真是山眉水眼,微微垂下眼时,眼里清透的碧色像是敛着云雾。
真好看啊……更难得的是那样纯真可贵的心性。
她来这里前过得并不好,却没有自怨自哀,到了极乐教后也在积极生活。
眼角眉梢都带着笑,叫人看上一眼就心旷神怡。
一想到这样的人在我哥那挂上号,过几天就会变成餐桌上的食物,我就觉得分外不舍,忍不住去找他谈条件:“哥,我帮你改良武器,你把她让给我好不好?”
房间里他正把玩着折扇,听到后微微偏头看我:“不好。”
我有些泄气,毕竟真抢起来我肯定抢不过他。
他看了我半晌,忽地勾起唇角,笑道:“你总是这样,喜好一直没变过,以前就……现在变成鬼了也还是这样。”
他的声音很轻,我听到了也没太在意。
“不过,她是我打算一直放在身边的。”哥哥漫不经心地开口,“所以,不能给你。”
我疑惑:“放在身边等哪天再吃掉吗?”
他含笑摇头:“不,不会吃,会一直到……寿终正寝。”
我的眼睛倏地就睁大了。
我一脸懵逼地看着他。
脑海里第一个念头是,他被夺舍了?竟然不吃人了?
第二个念头就是——
我是想看纯爱,但不要给我讲鬼片啊!
第 50 章 番外
此前很多年,我一直坚信,不论是人是鬼,一旦反常起来,就绝对有猫腻。
好比如果某天我跟我哥说希望养一个男生到寿终正寝,理由是他长得好看性格又好,那么第二天我就能在我的餐桌上见到这个人。
这是因为我平日的所作所为能寡到让我哥相信我绝对长不出恋爱脑,骤然出现反常行径只能说明我可能误食了紫藤花,被毒坏了脑子,需要多吃点人类补补。
但这事如果发生在我哥身上,就不太现实了。毕竟他能很快分解掉毒素,寻常配比的紫藤花不足以令其精神失常。
也就是说,他是在头脑清醒的情况下做出这一决定。
我察觉到了古怪,却说不出古怪的原因。
再后来,当一切都画上句号,我终于想通自己为什么会觉得古怪。
因为——
从一开始,琴叶的敏锐就远高于他对琴叶的容忍-
起初,我远远看过琴叶一眼,虽好奇,却也止步于好奇,没有深入地交谈。
她留给我的印象,就是一个值得我哥在一定程度内予以区别对待的人类女孩。
我和我哥的区别在于,若是我想养一个人,我哥不同意,那我也就只能在心里想想,到底他是教主,极乐是他的地盘。
但这次是他想养,花销全走的公款,不用我出钱,我当然不会反对,短暂地表示完惊讶,我就将这件事抛之脑后,继续进行文学创作了。
在这期间,哥哥确实对琴叶很好。
可惜的是,我一早就知道他不是什么好东西,所以在他打算听一听我对琴叶的看法时,我给出的唯一看法便是,希望他能记住自己说过的话,会一直养她到寿终正寝。
哥哥听完后似笑非笑:“你倒是关心她。”
被问起为什么会注意到琴叶,我也说不上原因,许是因为她身上温柔坚定的气质。
活了上百年的我早已厌倦过于单调乏味的日子,即使再怎么变着法消磨时光,也总会慢慢地归于平淡,而琴叶的到来则是给死水般的生活添加些微色彩和温暖。
她才十几岁,还很年轻,怀揣着很多天真单纯的想法,像小孩子一样,轻易就能看透。
她总是抱着还是小婴儿的伊之助唱拉钩立誓歌,许下一遍遍约定。
每当这时,她的声音就像是黑暗夜空里灿然闪烁的一簇灯花,明亮清晰。
哥哥听到后便说:“虽然人并不聪明,歌声却很动听,可为什么是立誓,不是童谣?”
我不知道琴叶是如何想的,但在我看来,童谣没有约束力,誓言却有。
哥哥微微一笑:“纱代更喜欢哪个?”
我说:“我早过了听童谣的年纪,也清楚并非所有的誓言都牢不可破。”
正如前文所述,我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好朋友,变成鬼后更是有意地游离于人群之外。
至于同类,多数鬼都眼高于顶,越是十二鬼月,他们的优越感就越强,越看不上人类。
如果我有强大的血鬼术,或许会在大环境下被同化成他们中的一员。
可我没有血鬼术。
真要说的话,相较普通人类,我只是多了一段漫长的岁月。
连维持这一「优势」,都需要付出巨大的代价。
不能晒太阳,行动受限也就罢了,还要时刻清理大脑缓存,提防被老板用思想定罪,着实麻烦-
变成鬼后,我和人类几乎没有过正常交往。
因此一开始,我和琴叶并没有交集,除了感觉她漂亮也就没什么了。
先接近我的是琴叶,她似乎是因极乐教庇护了她和伊之助而友善待我。
我喜欢安静,她就在我来莲花池边写生时提前将伊之助哄睡,或是踮起脚悄悄抱着伊之助去其他地方。
有几次,我还会在桌上看到斟好的新茶和点心。
鬼对人类的食物没有兴趣,因此我没有碰。
第二天,点心便换成了新的,做得更精致。
这让我有些无言以对,只能找到她淡淡道:“不用给我准备这些。”
琴叶一愣:“是不合您的胃口吗?”
我:“不,只是我最近在轻断食。”
实际是我根本吃不下人类的食物。
她茫然地看了我一会儿,显然是没有听懂。
我于是不动声色地将话题引到伊之助身上,她果然被转移走了注意。
倘若琴叶足够聪明的话,就该明白她其实不用回报我什么,将她从绝境中救出来的不是我,后面治疗她伤势的也不是我。
她对我好,只是被我显露于表面的外在所迷惑,以为我是需要被特别关照的小孩。
没有别的意图,也不是想借着我的关系去接近我哥,那双清澈的碧眼中是形诸于色的真诚。
我原本对人凉薄,可不知为何,对她竟多出了连自己也觉惊讶的恻隐之情。
我的目光落在她怀里的伊之助身上:“婴儿对声音的敏感程度较高,但视力发育还不成熟,除了给他唱歌,空闲时也可以用黑白卡刺激他的视力发育。”
琴叶蓦然抬头,意识到我在和她说话时,认真地点头记下。
我没养过小孩,给不出什么实际建议,只能说些基础理论。
但即便这样,琴叶也很开心。
“冒昧打扰到您,请您原谅,您一定是个好人。身为母亲,我要可靠一点才行,以后有不懂的地方,可以请您解惑吗?”
她的容貌极美,肌肤在月色下泛出微微的光泽,开口说话时语调婉转可爱,露出令人很难回绝的期盼神情。
从这时起,琴叶来找我的次数日渐频繁,连我哥都有所耳闻。
他若有所思地看了我好一会儿,半晌,轻笑道:“我才知道,你对养孩子有兴趣?”
我淡定道:“想多了,并没有。”
看我这个反应,他挑起唇角笑了笑:“哦,可你以往弹琴的时候,不是不喜欢有人在旁边吗?这次怎么不见你赶人?”
我随意道:“我是讨厌噪音,但他没有哭闹。”
所以琴叶抱伊之助过来的时候,我没管。
哥哥好整以暇地看着我:“那你弹几首给我听听。”
我淡淡扫了他一眼,停下拨弦的手,示意他去看刚被蹦断的琴弦,波澜不惊道:“弦断了,真不巧。”
“……”-
琴叶没有父母兄弟,没有受过充分的教育,十七八岁就结了婚,生下伊之助,婚后还被丈夫和婆婆家暴致使一只眼睛失明,境遇十分艰难。
她从家里逃脱,跑到极乐教,无疑是从一个火坑跳到了另一个火坑。
哥哥虽隐瞒了他吃信徒的事,但琴叶很敏锐,她渐渐察觉到了不对。
后面的事无须多言。
她发现了极乐教最大的秘密。
我到的时候,她正因悲愤而大失常态,流着泪不停地指责哥哥过分、是骗子,鬓发散落在她哀愁的脸颊上,美丽又惹人怜惜。
哥哥暂时没有杀人灭口,而是放缓了语调解释。
对他而言,已经实属难得,但琴叶是正常人,自然无法理解我哥那套只有他自己懂的「善行」,她于是紧抿着唇,头也不回地抱着伊之助往外跑。
经过我的时候,她神情恍惚了一下,却不敢停下脚步,任凭寒风吹乱了发丝。
我目送着她离开极乐教。
平心而论,我一直没戳穿我哥,就是因为我很清楚琴叶单靠自己很难在外界活下去。
她柔弱、美丽,却没有能保护自己的头脑和手段。
就像现在,夜幕低垂,月明星稀,这个时候下山,不仅容易迷路,还会给鬼可趁之机。
夜晚是鬼的乐园。
我一向不爱管事,尤其是对不相干的他人之事。
可看到她抬起眼眸,簌簌落下的泪珠,想起她用棉布给伊之助做襁褓时的温柔笑意,我脚步缓了缓,叫住我哥:“你之前说过,会养到寿终正寝。”
我不同以往的反常让他停了下来。
他目光扫过我,望着我时,似乎是想到了什么,淡淡笑道:“她就算回家,也无人依靠。何况,一个连路都记不住的笨孩子,你认为她能安全下山吗?”
我不疾不徐地开口:“我会送她去最近的村庄,如果你担心引来鬼杀队,我会再给她一笔封口费,她身上没钱,又要养孩子,不会到处乱说。”
我知道,琴叶在我哥那,还是有几分特殊的,否则他根本不会解释,而会直接顺手杀了。
既然如此,他应该不会反对这种处理方式。
然而,令我意外的是——
听完后,哥哥不置可否地笑了笑:“明明都变成鬼了,却还是很照顾人类呢。”
他漫不经心地把玩着扇子,瞳色被夜幕遮掩得明灭不定:
“不过没关系,我会好好教教你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