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台表演因为导师之间骤然而起的内讧不得不宣布暂停。
谢云淮揣着满肚子的惊疑不定下了台。
有工作人员正在介入调解导师们之间的矛盾。
谢云淮没在那里多待,下台后就浑浑噩噩地去了后台,无视其余的参赛选手们的阴阳怪气或不怀好意,自己独自找了个漆黑的角落,盯着脚边的地面双眼空洞地发呆。
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这样的改变缘由是什么,更不知道自己这一次的命运又会被引导至哪一个方向。
但他能察觉到自己的情绪波动。
是有一点点细微的窃喜的。
无论是秦扶安刚才的夸奖,还是他冷着脸毫不客气地威胁另一个导师……
哪怕明知道秦扶安才是自己一次次轮回中最可恶也最人面兽心的罪魁祸首,但……当对方说出那些话的时候,谢云淮不得不承认,自己内心的确感受到了一丝窃喜。
想到此,他用力地掐紧了自己的指尖,试图用指甲陷进皮肉之中的疼痛让自己保持理智和清醒。
可就在他觉得自己将要理智之前,视线余光先理智一步,捕捉到了地面上朝着自己蔓延而来的阴影。
他愣住,而后缓缓抬头,和逐渐走近自己的少年导师撞上目光。
一个红着眼眶惊愕的像只被惊扰的小兽。
另一个即使满眼温柔关切,也藏不住目光中属于猎食者的从容欲——望。
“……”
目光对视间,谢云淮第一时间便防备地站了起来,脊背抵着冰冷的墙面,怯弱中藏着一丝豁出去的凶狠,声音发颤:“你来干什么?”
不知为何,他莫名有种面前这个人竟然变得比从前无数次轮回中的秦扶安还要危险数倍的直觉。
这让他心脏发紧,甚至想要躲避对方看过来的视线。
秦扶安觉得紧张兮兮的小云朵也很可爱。
他眼中闪过笑意,在谢云淮愈发紧绷的神经跳动中,迈着步子朝他又逼近了些,直到谢云淮被逼得近乎完全紧贴在墙壁上,浑身炸毛,嘴唇也被咬得发白。
秦扶安终于停下了脚步。
然而不等谢云淮松口气,面前的少年导师便率先挑了挑眉,感兴趣地开口询问:“不是说好要给我联系方式吗?怎么躲到这里来了?”
明知故问。
谢云淮指尖狠狠掐着掌心里的软肉,尖锐的刺痛让他勉强保持了镇定,艰难地扯了扯唇角,哑声辩解:“我、我没躲,只是这里清净些,我很担心您和另一位导师之间的争吵……”
还有心情挑拨离间,看来小云朵也不是表面上表现出来的那么胆怯乖顺嘛。
秦扶安心情颇好地纵容着谢云淮小小的拙劣的谎言,而后在他颤巍巍掏出手机后,当场添加了对方的联系方式。
然后,当着谢云准的面,手指在显示屏上打字,更改备注:小云朵。
原本想改成老婆的,想了想还是没舍得这么吓情绪快要濒临崩溃的谢云淮。
可谢云淮依旧受到了惊吓。
他不敢置信地看着秦扶安手机显示屏上那端端正正的三个字,又霍然抬头看向秦扶安,张了张嘴,似乎想要说什么。
秦扶安安静等待。
可谢云淮最终也只是呐呐无言,在他的视线中缓缓闭嘴,似乎是认命了。
秦扶安挑眉,甚至怀疑地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胸口。
嗯,良心还在,虽然有点疼,但不多。
于是他更加从容地收起手机,在这个僻静无人的角落里,把可怜兮兮的谢云淮堵在身前,轻笑着低声问他:“小云朵,我可以这么叫你吗?”
那场面,活像是要对良家小少年霸王硬上弓了。
但落在谢云淮的耳朵里,却更像是恶魔的低语,或者……魅魔的引诱。
谢云淮也不知道自己是被蛊惑了还是怎么回事,在听到耳边亲昵的称呼时,就下意识轻颤着眼睫屏住了呼吸,又在对方含笑的漂亮绿瞳的注视下,不由自主地缓缓点了下头。
等他反应过来自己答应了什么的时候,整个人便立即僵硬在了原地,被困在秦扶安和墙壁的中间,原本精致惨白的脸上也迅速染上了一片绯色。
秦扶安再一次被老婆的小反应可爱到。
他忍笑抬手,在少年想要躲闪又没有动作的僵硬中,安抚般地拍拍他头顶。
“别怕,我是个好人来着。”
这话,别说谢云淮了,就连秦扶安自己的良心听着,似乎都有点心虚地多跳了两下。
谢云淮沉默不语。
秦扶安也不在意,只是在余光瞥到有工作人员过来的时候,缓缓后退了一步,给被逼得退无可退的少年让出了些许喘息的空间。
谢云淮身体有点发软,是由于过度紧张和神经过于紧绷又骤然松懈而造成的。
他看着秦扶安和工作人员交谈后就离开了这片角落,又听着工作人员顺口传达给自己比赛直播马上就要继续的信息,一双被逼得有点湿润泛红的眼睛怔怔地盯着那道逐渐走入刺眼灯光之下的颀长身影。
-
半决赛舞台。
再次恢复比赛和直播后,观众们才发现事情变得彻底不对劲起来。
因为坐在台下的那位……只要开口点评,那就跟嘴巴提前淬了毒一样可怕!
“让你表演恐惧和绝望,你演的是什么?只会桀桀桀阴笑的弱。智反派吗?就这样都能走到半决赛,我很怀疑这届导师和观众是不是全都眼瞎。”
“……我无话可说,有这么呆傻的演员进入演艺圈,我已经打算明天就退圈不干了,和你成为同职业我都觉得是一种侮辱。”
“你确定你这是表演而不是什么疾病发作现场?我已经帮你叫救护车了,不用谢,也不用再回来了。”
“你在演什么?聋哑人还是无声的呐喊?如果是的话,我承认你的表演还是有一定观看价值的,毕竟如今正常的演员已经很难如此形象地演绎出这么一种猎奇又抽象的角色了,这一点,他们都该向你学习。”
“节目组是给你们安排了什么强J导师和观众眼睛耳朵的主线任务吗?如果没有用自己的表演把我们的意志和三观摧毁,就得不到进入演艺圈的门票?”
“你跟我说镜头前的表现力?是像你刚才那样直挺挺杵在那,身体当木头桩子,脸上表情精彩纷呈像撞鬼了一样的表演吗?镜头要是有生命,都恨不得砸了你这张被当成调色板的脸吧?”
“……”
“……”
偌大的观众席逐渐在秦扶安的点评下变得鸦雀无声。
坐在等待席位上的谢云淮傻愣愣地看着秦扶安说哭了一个又一个原本信心满满的参赛选手,直到最后,还没上台的选手已经提前崩溃,在台上哭着说要弃赛了。
看着背对着自己的导师座椅,已经随意地搭在座椅扶手上的那只修长白皙的手,谢云淮呆呆地,有点畏惧甚至是敬畏的,缓缓咽了咽口水。
好、好可怕……
比无数次轮回里他所认识的秦扶安们,加起来还要可怕一百倍!!
他有点被秦扶安的攻击力震撼到,但比起惊吓,谢云淮发现自己心里更多的竟然是……欣慰?还有幸灾乐祸??
欣慰于自己曾经面对的竟然只是和风细雨,而不是如今这样的狂风暴雨。
如果换成是他被秦扶安这么点评的话……谢云淮觉得自己估计连第二次轮回都挺不过,或许连上台表演的勇气都完全丧失掉。
至于幸灾乐祸……
谢云淮的眼神茫然放空了两秒,回过神后,却并不觉得自己这样的情绪变化有什么问题。
他当然可以幸灾乐祸了。
这些人,不、是这些怪物们,在一次次的轮回中对自己趾高气昂地命令和欺辱,他们被导师们盲目冠上“天赋者”的标签,于是自己便越发低贱如尘泥。
谢云淮从来不会错过这些人欺辱自己时,看向他的眼神里藏着的森然恶意。
他的自尊和自我,他的骄傲和人格,全都被一寸寸碾压崩碎,而践踏者高昂着头颅,只会向他撇来鄙夷不屑的一眼。
看待垃圾般的一眼。
想到那些漆黑浑噩的过往,谢云淮看向灯光下哭得崩溃的选手,忽而扬起唇角,大胆而又畅快地笑了起来。
-
“厉害!”
“好棒好棒~”
“继续骂它!骂哭它!坏蛋!!”
“骂它呀,好开心,要多吃两碗饭饭~”
“喜欢~贴贴~快骂快骂!”
“……”
细细软软的声音如潮水般在秦扶安的身边响起,一根又一根细弱漆黑的触手开心又激动地一圈圈将他的手腕身体缠绕圈紧,兴奋地像海草一样随着秦扶安点评的声音左右摇晃。
秦扶安垂眸瞥了眼过分活跃的它们,又偏头看向后方等待席上笑得肆意又格外漂亮的小云朵,眼底同样掠过一抹笑意。
狩猎者最不缺的就是耐性和手段。
这些怪物们是如何一点点摧毁小云朵的,如今秦扶安就要用同样的方法,还治其身,让它们也感受到相同的痛苦。
那颗丑陋的眼珠子既然敢将自己的性格拷贝给诡物,让诡物顶着自己的模样和性格一次次地欺辱谢云淮,那想必它也早已经做好了被反噬的准备吧?
谁让它将副本内核全部更改设置成了“秦扶安”呢?
秦扶安欺负谢云淮。
秦扶安辱骂谢云淮。
秦扶安将谢云淮踩进泥泞里。
秦扶安折断谢云淮的人格和尊严。
秦扶安……
这些虚假的秦扶安,一步步把小云朵逼到了悬崖绝顶的边缘。
它们的内核程序,是摧毁谢云淮。
如果只是这样的话,秦扶安没有任何办法,只能一个个副本世界蚕食摧毁,然后像蚂蚁搬家一样慢慢拯救一个又一个副本里的小云朵。
但眼球自己给秦扶安提供了一条更为方便快捷的坦途。
它为了挑拨离间,为了令两人反目成仇,于是让真正的秦扶安替代了这些虚假的秦扶安。
一个个小世界,一个个副本,一个个秦扶安和谢云淮……
秦扶安含笑注视着舞台上的灯光彻底熄灭,四周寂静无声,连一丝微弱的呼吸或是风声都消弭殆尽。
“从头到尾,你只做错了一件事。”
秦扶安对不知何时猩红着眼眶含恨瞪着自己的眼珠子友善地微笑,在它的震怒下,闭上眼,完全不给对方再次更改副本内核设置的机会,一条巨大的腾蛇本体自黑暗中的浓雾里显现。
转瞬间,腾蛇消失,只留下一片轻盈如薄雾的黑色羽毛,轻飘飘地落在谢云淮的掌心之中,温柔地盖住了少年手心里被自己掐出来的血色月牙痕迹。
下一秒,所有的副本世界开始剧烈地震颤,原本在副本之中艰难闯关推导剧情的玩家们纷纷被紧急强制下线,一个个副本碎片在眼球体内迅速炸开。
这次,眼球在痛苦和愤怒中,终于流淌下了真正猩红的鲜血。
“你只做错了一件事。”
少年清朗桀骜的声音在它体内响起,语气并不暴戾,反而说不出的温柔和缓:“谢谢你制造出千千万万个秦扶安。”
虚假秦扶安们的内核命令是摧毁谢云淮。
但真实的秦扶安,内核命令却是爱谢云淮。
在被游戏选中,进入新手副本的那一刻起,秦扶安就命中注定要爱上谢云淮了。
他投喂饿得几欲疯狂的非人触手们,那些恐怖可怕的,遮天蔽日的漆黑触手,在他眼中,只是一个个被饿到只会委屈掉眼泪的小可怜。
比他照顾过的小妖怪们更加可爱乖巧。
而拥有这些可爱乖巧的灵魂体的主人,谢云淮本身,自然本性贪婪的秦扶安惦记上了。
从见到谢云淮的第一眼开始,他就惦记上了。
所以不管重来多少次,不管经历多少个副本,秦扶安都会在见到谢云淮第一眼的时候,本能地惦记甚至是算计他。
要把这个可爱的小云朵哄骗得晕头转向,然后晕晕乎乎乖乖巧巧地跟自己回家。
这,是秦扶安面对谢云淮时,大脑发出的唯一的内核命令。
无法违抗,也绝不违抗。
眼球内的血丝逐渐粗壮蔓延,它们如触手般鼓动游走起来,最后在眼球的痛苦嚎叫声里,一根根依次爆裂开来。
漆黑的空间里下了一场腥臭的血雨。
一株嫩芽自下方的土壤中冒头,接触到血雨之中无尽的生机后,迅速生长蔓延。
当绿色取代漆黑遍布整片空间时,已经缩小到和正常眼睛大小一样的淌血眼珠忽而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握住。
鲜血顺着指缝流淌。
哀嚎声伴随着恶毒的咒骂。
它开始求饶。
一根柔软细长的藤蔓轻轻环住秦扶安的手腕,替他一点点汲取舔舐掉指缝间沾染的鲜血。
在眼球最后失去所有意识之前,这条蛇也依然没有放过它。
“谢谢你,千辛万苦跨越时空和星海,都要把老婆送到我面前。”
“除此之外,你还给我们妖族送来了足够的资源和领土,这样以来,哪怕末法时代逼近,那些小妖怪们也有了新的活路。”
“如此仁至义尽,你放心,我一定会记得给你五星好评的。”
眼球:“……!!”
如此诛心,如此恶毒!!!
要是还有下辈子,要是时光能倒流,它永生永世都绝对不会踏足这颗星球!更不会绑定上一条名为秦扶安且不当人的蛇!!
可惜,它没有机会了。
随着它的消失,谢云淮也陷入了沉睡。
二者早已纠缠过深,谢云淮即使吞噬了眼球的部分生机,也很难一时之间就恢复如初,他需要一段更为漫长的时光修复灵魂损伤,清除魂体污染。
所以秦扶安忙忙碌碌救老婆,最后从游戏空间里出来时,不仅儿子被留下了,连老婆也没了影。
他看着手心里的小粉花发呆。
小云朵开花了?
花……是植物的什么器官吧?
他想住脑,但本性更猖狂,于是他托着这朵看起来可可爱爱的孱弱小花,面色深沉地给孔昱打了个电话。
“我要结婚了。”
开口就是王炸。
孔昱脑袋上的问号都还没冒出来,就又听到这条蛇说:“能给我薅点你的羽毛吗?蛇窝太久没用,得先打扫装饰才行。”
毕竟那将是他和小云朵度过漫长□□期的地方。
孔昱:“……”
他沉默半晌,幽幽问:“你老实说,除了问我要羽毛,你还准备问谁要什么?”
秦扶安挑眉,还真就老实回答了。
“还有狐族老祖的断尾,熊族狐族老祖的皮毛,海族的珍珠,鸟族的翎羽……”
“另外还准备跑一趟地府,问问有没有能够容纳魂魄的灵器和稳固魂体的奇珍。”
“以及天道……”
孔昱的声音猛然拔高:“秦扶安你疯了?!我们和地府也就算了,你竟然还打算去薅天道的羊毛??!”
简直倒反天罡!
秦扶安被这一嗓子吼得耳膜疼,神情却带了几分桀骜,轻笑道:“我帮天道解决了这么大一个毒瘤,难道他不该付出些什么吗?”
那不是羊毛。
是报酬。
是贺礼。
孔昱:“……”
他无力地翻了个白眼,“算了,明天来我这拿羽毛吧,我把我和媳妇还有我家祖宗们留下的最漂亮的翎羽都给你。”
从小小一条蛇看着长到现在这么无法无天的样子,孔昱太清楚秦扶安为什么选择沉睡千年了。
蛇也会感到孤独。
他曾经唯一能做的,就是给秦扶安送一只又一只难养闹腾的小崽子。
现在不用了。
现在秦扶安有自己的伴侣,也有自己的崽子了。
虽然一家三口分别是三个种族,还一个当人的都没有。
但……心有归处,就很好。
--番外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