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静祥和的某天


    蘑菇深深吸了口气。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湿润通透的气息，像沐浴着丰沛雨水的植株一样，让菇身心舒畅。


    特别是发现它说话已经不再断断续续后，这份好心情更上了几个台阶。


    蘑菇跳上书桌前的窗台，借着窗台上的几个小盆栽遮挡，它往外看。


    没有灼热的火球，只有几缕稀稀疏疏的棉絮，天空像一汪倒挂的池水，凝固的表面偶尔会掠过几只白鸟。


    这是让菇难得感到舒服的天气。


    它不知道眼前的景色只是虚假之天，洞天的天气由人为控制，并不是真正的自然景观。


    罗浮只是一艘巨舰，而非有大气层包裹的星球，洞天也不可能自己衍生出完整的气体圈。


    于是为了保持人们心情愉悦，避免造成心理问题，管理者一般都会设置成恰到好处的天气，模拟温暖的太阳与清爽的微风，自然极少见到阴天雨天。


    蘑菇欣赏了一会儿外界，又把目光落回自己身上。


    它发现自己的变化越来越多了。


    自从与小伙伴说开后，它就再也没有再饿到说梦话，除了身形从小拇指大小变成了大拇指大小外——


    它扭了扭菌杆。


    无形的菌丝飞快延伸，蘑菇清楚地感知到了千里之外的画面。


    比方说，它现在听到了小孩嬉笑玩耍的欢呼声，还有什么东西被拍打的声音...是在打球吗？


    那群幼崽已经打了好几天了，还真是有活力啊。


    蘑菇感叹完，又扭过菌盖，看向身后依旧在专注练字的幼崽。


    前几个小时，小伙伴面前还堆着老高的书卷，似乎是阅读结束，他开始写字了。


    那时蘑菇好奇心旺盛，便也想凑过去研究一番。结果里面全是密密麻麻的小字，晦涩难懂，连张能看懂的图片都没有。


    它看着看着眼睛就变成了这样：@a@


    蘑菇果断放弃了好奇，转而用敬佩的眼神注视着丹枫，然后就一只菇默默跑到书桌另一半，不打扰他写字了。


    *


    一直到现在，天上的小鸟都飞了好几圈了，蘑菇发现他还在学习，完全没有其他同类那样出去玩的念头。


    或许是小伙伴比较特别，不爱玩耍也说不定。


    蘑菇想，但除了晚上睡觉，他似乎都没有真正的快乐时光。


    于是它现学现用，拿丹枫曾说过的词汇询问道，“你没有娱乐时间吗？为什么看起来一直好忙呀？”


    蘑菇只有一只，但参照其他人类的生活，它能判断出幼崽的生活是无忧无虑的，年长的前辈会承担起保护与支撑他们生活的责任。


    可从它认识他起，这只幼崽整天不是呆在屋子里学习，就是太阳尚未出现便拿着书卷出门，很晚才回来，也看不到半点玩耍的快乐。


    之前蘑菇还以为这是他们的种族特色，但菌丝延伸出去后，它就发现结论不怎么准确。


    其余小孩即使有课要上，也能时常听到他们的欢声笑语。


    为什么只有这只幼崽不同？


    蘑菇是这么想的，它也就这么问出口了。


    它看见自己的小伙伴悬空的手腕停滞在半空，一滴墨水顺着笔尖落到宣纸上，晕开一小团比蘑菇还小的乌云。


    “休憩？”


    他说，“今日课业尚未完成，若是留到明日，龙师会加罚。”


    “若你觉得无聊，不妨去数数后院里新长了几颗蘑菇，最近天气湿润，它们的生命力愈发旺盛了。”


    蘑菇卷起菌盖裙边，骨碌骨碌地滚到他的手边，瘫成一张菇饼。


    它悄悄嘟囔：“我不去，我想在这里看你写字。”


    蘑菇不折腾了，丹枫便也任他去了。


    室内重新安静下来。


    几分钟后。


    蘑菇憋不住好奇，小声问道，“那个什么师是做什么的？加罚又是什么？怎么听起来怪怪的。”


    “龙师，是族中位高权重的长老，亦是辅佐龙尊传承的导师，按年龄，他们算是我的长辈。”


    “至于加罚......应当是抄些无聊的典籍罢，”他语气浅淡，“不过我向来都是超额完成任务，从未受过惩罚。”


    它似懂非懂地点了点菌盖。


    “哦！是小伙伴很厉害的意思。”


    片刻后，蘑菇夸张地拉长了音调。


    “那为什么，你要学这——么多东西？”


    “因为我是龙尊。”


    “龙尊？”


    “嗯，我从前任饮月君中接过龙尊传承，镇压建木，未来要引领罗浮持明一族繁荣复兴。责任越大，要付出的也就越多，平时除了学业、练习术法外，还有许多公文需要批阅，算是一种提前准备，以后不至于手忙脚乱。”


    室友淡淡的声音响起，他似乎早已平静地接受了这一切，并对此毫无怨言。


    蘑菇：“迟......吃什么东西？”


    它晕头晕脑地听着一长串砸下来的词语，有些迷茫地看着幼崽。


    “......”


    丹枫顿了顿，差点忘了这是一只文盲菇了。


    他在脑子里过了一遍今天的课业，时间足够，甚至还有空余。


    “我今天教你识字吧。”


    不等蘑菇反应，丹枫从一旁的书架上重新拿了一叠崭新的宣纸过来，扯了张放到桌上，用镇纸压住一边，开始在上面写写画画。


    有点懵的蘑菇也凑过去看。


    虽然文字不通，但看之前幼崽看着自己笔迹的态度，渐渐的它也觉得这几个字有种说不出的好看。


    “丹枫。”


    “唔？”


    小蘑菇抬头看他，眼中一片茫然。


    丹枫指了指宣纸上的两个工整的大字，看向文盲菇，咬字清晰，“这是我的名字，你可称呼我为丹枫，丹药的丹，枫叶的枫。”


    “丹——分。”


    蘑菇努力跟上他的脚步，艰难地念出。


    小伙伴摇了摇头，他用笔杆尾端点了点第二个字的前半截，“不对，是丹——枫，这个字的左半边是木头的木，你最喜欢吃的绿植，基本都与木有关。”


    讲起吃的蘑菇就精神了，它眼神亮亮地复述着他的话，“丹——枫。”


    “嗯，说对了。”


    “那么你的名字呢？”


    丹枫顺势问道，笔尖悬在纸面上方，颇有你说我就教你写的架势。


    蘑菇倒像是愣住了，它低头看着宣纸良久，才犹疑着开口道，“好像是......蒲霖？”


    “是哪两个字？”


    它思索片刻，笨拙地形容起来，“有植物，还有好多海水，湿湿的感觉，是没有阳光的字。”


    丹枫稍作考量，就有了答案。


    毛笔在宣纸上摩擦，沙沙作响。


    蘑菇凑在旁边，扭着菌盖仔细辨认。


    随着他的抬笔，“蒲霖”两个龙飞凤舞的黑色字体很快出现在了宣纸上。


    它的声音立刻变得轻快起来，“没错，就是这两个字，丹枫好聪明呀。”


    “蒲霖......”


    丹枫沉吟片刻，垂下的眼眸中闪过了一丝温和，轻声称赞道，“蒲草韧如丝，磐石无转移。化为霖雨泽苍生......好名字，很衬你的性格。”


    蘑菇：！


    得到了意料之外的夸奖，蘑菇的表情从(''▽'')变成了：(*''▽''*)


    丹枫继续教它辨别其他文字。


    “龙尊。”


    蘑菇摇头晃脑地跟着，“龙——尊——”


    “繁荣。”


    “繁——荣——”


    “持明族。”


    “持——明——族，持明族是什么？”


    “是我的种族，不朽的龙裔，有尖耳朵的是普通族人，只有龙尊才有龙尾和龙角。”


    “噢！我有尖耳朵，那我也可以算是持明族？”


    “......”


    丹枫一时觉得槽多无口。


    “你是只蘑菇，何来的尖耳朵？”


    “......欸？好像是哦，”蘑菇后知后觉地发现不对，菌丝在伞盖上凝聚出一个问号，“奇怪......我刚刚为什么要说我有尖耳朵呀？”


    被反问的丹枫：“......”


    “你连自己有没有耳朵都不确定了么......”他无奈地用笔杆轻轻碰了碰菌盖，随即淡淡道，“无论怎样，你都是只蘑菇。”


    “嗯！”


    丹枫是一个天才，他教人的识字方式也非常简单粗暴，并不适用于无基础的普通人。好在蘑菇生来就天赋异禀，才能轻松跟上他的节奏。


    他们一直学到月亮升起，蒲霖才发现已经到了晚饭时间了。


    蘑菇已经搞懂了刚刚一番话的意思，它往桌上一墩，颇有些老沉地感叹。


    “龙尊真的是好辛苦的职业呀，居然要从幼崽做起，你都没有时间玩了。”


    ......幼崽？


    丹枫收起宣纸的动作一顿。


    他看着毫无所觉的蘑菇，还是没有说什么，转而开口道，“龙尊与年龄无关，是持明延续至今的力量传承，既是荣耀亦是责任，倒是你——”


    “恐怕是唯一一个，敢在我面前如此自然谈及玩乐的......”他停顿片刻，“蘑菇。”


    “若是放在族内，怕不是要被扣上妄议龙师的帽子。”


    自从继任龙尊以来，龙师说的最多的无非就是要承担好自己的职责，要为族人寻找繁衍生息的渠道，要带领持明族走向繁荣之路什么的。


    在其余族人眼里，他就是高高在上的龙尊，偶然碰见，便只会以手示额表示尊敬。


    久而久之，他就习惯了。他不能为自己谋利，个人的时间与想法统统都得往后挪，要为整个持明族的长远着想。


    或许看着他长大的护珠人还会站在他的身边，丹枫漫不经心地想，可那个人早已蜕生。


    蘑菇不知道持明族的内幕，所以在它眼里，这就是一个单纯的“职位”，就像上班一样，它的小伙伴是有这份能力才能担任的。


    听完他的话，蘑菇的重点不出意料地歪了。


    “帽子？蘑菇也可以戴帽子吗？”它歪着菌盖。


    看了看自己，它又遗憾道，“但是人类的脑袋太大了，帽子都可以给蘑菇当床用了，要是真戴上去，丹枫就看不见我，只能看见一顶帽子啦。”


    丹枫垂眸，将蘑菇小小一只的模样收入眼底。


    似乎真顺着它稚嫩的言论去设想了一番，孩童眉眼间的笑意顿时压不住了。


    “照这么说，那些公文也可以作你的被褥，竹简拆开当你的枕头，如此一来，三件配置都齐了。”


    “真的？”蘑菇没听出他在开玩笑，抬着菌帽期盼地问他，“那我晚上有床可以睡觉啦?”


    丹枫不语，他看了蘑菇半响，突然伸手点了点小蘑菇翘起的菌边。


    一直到它产生困惑之意，他才收回手指，假装无事地唤出水流，将那些带有墨渍的宣纸干脆地碾碎。


    只是......被碾成的齑粉似乎不止是纸张。


    “逗你玩的，那些迂腐陈词可不配当你的床榻，若真想要，日后我会为你寻更好的来。”


    蘑菇被逗了也没有半点不悦，它高高兴兴地蹭他的袖口，“那说好啦，如果能像丹枫的床那样软绵绵的，我就更喜欢了！”


    “知道了。”


    丹枫处理干净痕迹，才低声提醒，“到准备晚膳的时间了。”


    蘑菇一秒get到他的意思，嗖的一声就没影了。


    确保它躲好后，丹枫才唤来侍女准备饭食。


    有龙尊在场，她们的手脚要灵活许多，不敢窃窃私语，马不停蹄地将推车里的菜肴一一摆放到圆桌上，随后立刻排着有序的队形退下。


    房门被严丝合缝地关上。


    静候片刻，丹枫才突然出声，“出来吧。”


    蒲霖不知道从什么地方一骨碌钻出来，习惯性地蹦到了圆桌上。


    与此同时，丹枫拿了一个扁平的蘸料碟放到蘑菇面前。


    蘑菇歪头看着丹枫握起筷子的样子，有模有样的将菌丝凝结成两股细长的丝线。它让菌丝的粘性变得极大，不用费力夹就可以把菜肴沾起，放到面前的小碗里吃。


    它习惯了直接靠盘子进食，现在不过是想模仿小伙伴的姿态罢了。


    自从发觉蘑菇超强的学习能力后，从使用容器，定时用餐开始，丹枫就在有意无意地培养它的日常习惯。


    但蒲霖最近有个烦恼。


    它发现自己的饭量好像越来越大了，明明已经消化了满满两盘菜的量，却仍然没有饱意。


    蘑菇刚有些迟疑地停下动作，就立刻引起了另一人的注意。


    “已经吃饱了？”


    丹枫食欲不强，刻在骨子里的教养让他更习惯细嚼慢咽，进食的速度自然比不上蘑菇消化的速度。


    “没吃饱，可是......我最近好像吃的越来越多了，到现在还没有满足的感觉，再吃就会不会长胖......”


    蘑菇沮丧地弯起白色的菌杆，菌丝也蔫吧蔫吧地垂下了，这些日子的投喂让它本就圆润的身形更偏向q版画风。


    “我听到人类说长胖就不好看了，还会受到同类排斥。”


    丹枫眉尖轻轻抽动了一下。


    哪个人类？


    总归不是仙舟人，丰饶的力量足以将他们的身体重置到最完美的状态。


    看着蘑菇垂头丧气的样子，他放下木筷，把掌心摊开递到蘑菇面前，眼里有着不明显的笑意。


    “上来，我看看你重了没。”


    蘑菇听话地跳到他的手心，完全忘了前些日子差点被当成捏捏玩的经历了。


    这回轮到丹枫惊讶了。


    他主要是想逗逗蘑菇，做好了被拒绝的准备，没想到它竟然毫不迟疑地就跳了上来。


    “怎么，这次你不怕我突然捏你了？”


    蘑菇缩了缩菌盖，也回想起了那天的误触。


    “怕呀~”蘑菇慢吞吞地点了点菌盖，周身却满是信赖的气息，没有移动分毫，“但是你也不是故意的，只是为了接住我，还跟我道歉了，那件事就过去啦。”


    好骗菇。


    小丹枫嘴角不甚明显地弯起，表情还是冰冷冷的，周身却洋溢着愉悦的气息。


    在蘑菇期待的目光下，他没有趁菇之危，只是像模像样地掂了掂手心沉甸甸的蘑菇，又沉吟许久。


    直到蘑菇的目光越发急切，他才不紧不慢开口，“没有胖，还是之前的重量。”


    “真的！？”


    成功被丹枫一番正经的姿态迷惑了，蘑菇高兴地蹦起来蹭了蹭他的脸颊。


    按它蹦起的力道，还是说撞更准确一点。


    “嗯。”丹枫的脸颊隐隐传来麻意，面色不变。


    “你正值长身体，有求知欲也正常，不必听那些乱七八糟的。若是吃不饱反而会影响发育，未来会长不高。况且你一整天的运动量，已经足够消耗那些多余的热量了。”


    也不知道一只蘑菇要长高做什么。


    但蒲霖听进去了，它觉得小伙伴的话很有道理，高兴地应声后，就继续投入与美食大军的作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