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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50

    第41章 狱中

    刑科都给事中回京第一天在靖山之顶把刑部尚书之子蛋蛋踢爆之事“名冠京城”,成了帝京官场乃至大街小巷近期最受瞩目的一则奇闻。

    刑部尚书膝下七女一儿,高聿年过半百只得这么一个儿子,因此家里对他极其宠爱,如今单传独苗被人连“根”拔起,高家后继无人,他候在太极殿前请陛下还他一个公道。

    锦衣卫指挥使微生弦迈过太极门,由太极殿的当值太监引入庭来,眯眼瞧着前方站等的身影,问道:“高聿来多久了?”

    当值太监道:“回大人的话,尚书刚来不到一刻钟,方才首辅和左都御史一同前来面圣,陛下还未来得及召见。”

    微生弦闻言心中便明白一二,国库失踪案悬而未决,银子虽是找回来了,但幕后主使并没有找到。郑观鹤和萧殷时都是站在权利中枢的人物,又是此案的知情者,因此皇帝自靖山封禅回程后,第一件要紧事就是与他们商议。

    至于高聿为何站在这儿浑身布满戾气,自然是儿子昨夜被踢爆了蛋沦为整个帝都官场及民间的笑柄了。

    微生弦想起锦衣卫昨夜来报时的古怪陈词:宫中编撰高治臻大庭广众剥下林晚舟衣物,刑科都给事中风檀未发一语,径直横踢高治臻下腹,导致高治臻痛吼捂裆,血流满地。不消一刻,李太医前来诊治,直言两蛋爆裂,难以妙手回天,建议割掉此处,否则生腐难愈。

    出了这样的大事,风檀坐实寻衅滋事、重伤当朝官员的罪名,被刑部缉拿入狱。

    微生弦思及此处,唇角笑容幽深,风檀并不是有勇无谋的人,不过他几个月前可以为了林晚舟得罪萧殷时并甩了高聿一巴掌,昨夜为了林晚舟踢爆高治臻的蛋也并不是不可能不过这人也真够倒霉的,九死一生办案回来,官还没升倒是先下了大狱。

    高聿见微生弦过来,道:“微生大人,你是陛下近臣,可否告之陛下对于昨夜之事的态度?”

    微生弦跟这些官员打交道已久,四两拨千斤的本事顺手拈来,道:“高大人入驻内阁,又是刑部之首,膝下唯有一子,陛下怎会不体恤大人的难处,不过大晄以法为纲,这个中意思”

    高聿心中一凛,他果真是被愤怒冲昏了头脑,今日竟来到太极殿挟功以邀宠,崇明帝老辣精明,这样只会引得他的反感,遂郑重地拜谢道:“个中意思老夫明白了,今日多谢微生大人的提点。”

    微生弦摆摆手,太极殿候在门口的太监打开朱门,他抬腿迈了进去。

    太极殿中一片肃穆,崇明帝坐在御座上紧皱眉头,萧殷时有一搭没一搭的轻扣茶碗,郑观鹤带着老花镜,手中拿着一叠写满字迹的黄色宣纸一字一句细看。

    微生弦躬身行礼,平铺直叙昨夜崇明帝交代的任务,“陛下,锦衣卫调查白虎袭击案发现,公主所豢养的这只白虎在公主失踪后便归隐靖山,昨夜彻夜探查,发现宫中有人偷拿了公主儿时的衣物,那衣物上携有公主的气息,因此才引得猛虎现身,至于袭击陛下,是因为陛下手中香条。”

    崇明帝声音沉沉,满含威严,“你们只是查清了事情的来龙去脉,没有查出始作俑者吗?”

    微生弦道:“请陛下放心,锦衣卫一定会追查出真凶。”

    崇明帝点点头,看上去有些疲惫,挥了挥手示意微生弦下去,又对萧殷时道:“依爱卿看,这两个案子有没有关联?”

    萧殷时神情冷漠,道:“猛虎袭击案发生在国库被盗案之后,从时间上来讲,作案之人的确有充裕时间布局;从动因上看,两者目标一致,都是想夺得天家宝座。”

    崇明帝沉吟片刻,又看向带着老花镜一本正经看案卷的郑观鹤,道:“依元辅看,敌暗我明之态如何改变?”

    郑观鹤一脸端严,将手中公文笺纸放回崇明帝案前,斟酌着道:“老臣纵观这几月来发生的事情,作案之人谋权谋国却不露丝毫纰漏,从国库里悄无声息搬出数千万两白银,户部官员里定有他的内应。”

    崇明帝双目囧囧,一错不错地直射郑观鹤,疾言道:“不错!户部有人与之联络意图谋反!殷时在出行临漳海域前就已交代锦衣卫彻查,不过锦衣卫那边没有任何消息。”

    郑观鹤捋了捋胡须,提议道:“陛下,何不换个人来查?刑科都给事中风檀曾破获坠龙一案,抚州府建堰县连续两届科举惨淡收场,清吏司数名流官探不出其因,而他去当地不足一月便查出祸首:官民勾结、灰户作乱中饱私馕,秘挖暗道掏空山脉,破坏了诸山祖源龙脉。而此次国库被盗案,他也在其中起了不小作用,风檀初到帝京,身后无偏无党,性情虽烈但办事甚微,依老臣看,把这件事交给风檀去做最为合适。”

    崇明帝把目光慢慢转向萧殷时,道:“元辅的提议倒是与殷时的提议不谋而合,既然如此,便擢升风檀为刑部郎中,正五品,留待下月同殷时入阁之事一同发到邸报上吧。”

    崇明帝心中自有一番思量,风檀昨夜行径他已知晓,即便此人天资聪颖,他需要收用,也不能伤了高聿的心,高聿是一把好用的利箭,做事用心,桩桩件件都只为他着想,出了这样的事,他必须安抚高聿,所以风檀只有在刑部牢中受高聿磋磨,才能平高聿之怒。

    风檀犯下的事属打架伤人行列,上承国法下承人情,高聿明白各中轻重,不要他性命就足够。

    郑观鹤心中默叹,于公于私,他都尽力保了风檀。可天家无情,这几日那少年要受到的折磨恐怕不会少。

    ***

    刑部浮屠狱,第三层。

    风檀被抓进来时已将近黎明,刑部办事章程长,她熬到领了狱服后倒头就睡,不过初春时节有点冷,冰凉的铁链锁住脚腕手腕,她在草垛中窝成一团抱着自己取暖。

    萧殷时身后的狱卒拿来钥匙打开牢门,恭敬行礼,“大人,您请。”

    风檀睡得不深,看到萧殷时进来挑了挑眉头,老神在在地道:“萧大人犯了什么事啊?怎么也被关进来了?”

    萧殷时:“”

    倒是那开门的狱卒是个机灵的,道:“风大人,您瞧瞧您这话说得,萧大人是专门来狱中慰问您的!”

    萧殷时摆摆手示意他下去,走到风檀跟前俯身下来,暗影笼罩住风檀,道:“风大人,您这是玩得哪一出?”

    风檀见惯了萧殷时不苟言笑的模样,他如此说话她倒是有些不习惯,“如您所见,以身饲敌。”

    说罢风檀动了动手腕拿掉锁链中夹着的一根茅草,哗啦声响起,萧殷时这才注意到了少年手腕脚腕上都缠了粗重的链条。

    彼时梦中炼狱所见,少年被他锁在床榻上哀呼求饶的崩溃泣容重回脑海,让萧殷时漆眸染上些诡谲的意味。

    他背着光,沉郁的五官阴刻斐然,勾了勾唇角道:“以身饲敌不像风大人的作风,我看倒像是以身诱敌。风檀,你那一脚踹掉了高家的命|根子,当真不怕高聿一怒之下在牢中杀了你?”

    风檀挑了挑眉头,反问道:“怎么,大人要来赎我出去?”

    萧殷时掀了掀眼皮,道:“你想让我再赎一次?”

    这个“再”字倒是提醒了风檀,她上次砍了高聿的手指,也不知萧殷时最后用了什么办法摆平的,不过如今目的尚未达到,她还不准备出去。

    牢狱中光线昏沉,味道恶劣难闻,风檀脸庞上沾了些灰,抬起眼睫看人时有些滑稽,“不必劳烦大人,话说回来大人来牢里做什么?”

    萧殷时从袖中取出一颗圆润子弹,深眸一眨不眨地盯着风檀,不肯放过任何一点表情变动,“风檀,瞧瞧这个。”

    风檀看到子弹眼眸微震,从萧殷时手中捡起它放在指间观摩,研究半晌后道:“大人,此弹从何而来?”

    “恶灵岛,”萧殷时冷声道,“我试过了,岛上库房的子弹和枪支杀人强度不及你手中那支万一,甚至还不如寻常刀剑来得好使。”

    风檀眉间紧皱,恶灵岛上竟有大型子弹枪支库先生交给她的这支武器目前世间仅有一支,自己在临漳海域是第一次使用,可那银面尊者却知晓此物并且已妄图复刻它数年,是因为银面尊者曾经见先生用过所以才一心仿造吗?

    见风檀疑惑深思的模样不似作假,萧殷时心中怀疑淡下,道:“风檀,在岛上我不问这支武器的来历是没必要,现下此事已关乎大晄国祚,你必须要说。”

    萧殷时逆在光中,背脊挺直,光线勾勒出优雅又冷峻的身形,不过话语中咄咄逼人,当权者的孤傲冷厉脱身而出。

    风檀抬头对上萧殷时深邃漆黑的眼眸,要笑不笑地勾了勾唇角,两手一摊,“梦中佛祖所赐。”

    萧殷时薄唇一哂,扯出没有任何温度的笑弧,“佛祖赐你一把绝世利器,好让你杀人杀到九重天?”

    风檀道:“我要杀的人,只配下地狱。”

    萧殷时低低缓缓的笑起来,骨节分明的手指摸上冰凉的锁链,道:“你既不肯招,那便不必招。总之这桩案子,已经变成你的差事。”

    萧殷时说罢走出牢房,风檀垂下眼眸静静思考这桩盘根错节的诡案,忽然眼前再次被一团阴影笼罩。

    风檀抬起头来,高聿一脸死沉地盯着她瞧,眸中满是阴毒恨意,在他身后跟着甄永明以及典狱长孟晟。

    风檀唇上勾出凉薄嘲讽弧度,语声沉静,“高大人,令郎可还中用?”

    第42章 试探

    高聿闻言当即变了脸色,平日里惯用的官腔抛到脑后,取而代之的是难以平息的愤恨,“风檀,你为一妓|女踢废我儿的时候,就没想到会落在我手里吗?”

    风檀手中拿着根稻草把玩,眼睫都未抬一下,“斗殴伤人理应下狱,碰到大人是情理之中。”

    高聿倏地靠近风檀,用完好的那只手紧勒住风檀囚衣,一字一顿地道:“斗殴伤人?你觉得我高聿只会为你定下这样的罪?”

    风檀毫不畏惧地看着他气急败坏的嘴脸,眸中是清凌凌的冷静,道:“那你想为我安什么罪名?”

    眼前少年姿色绝艳,高聿如今再看只觉恨得咬牙切齿,他手劲用大了些,将风檀勒得仰起头来,冷笑一声道:“我在你身上安不了什么罪名,不过我有的是办法让你在这被囚的日子过得生不如死。”

    按大晄律,致人大伤应仗六十、囚五年,而正如风檀所猜测的那样,崇明帝不会允许高聿按照大晄律法囚她五年,她带着锁链的手狠掰下高聿拽着她囚服的手指,迅速掰开他的下颌,扔了颗药丸进去。

    风檀动作极快,快到孟晟目瞪口呆都没反应过来,高聿面部狰狞,使劲扣着嗓子眼,怒吼道:“你给我吃了什么?”

    孟晟迅速把风檀压在地上,她身形狼狈却言语铿锵,“此毒遇水即融,扣不出来的。”

    高聿这才停止扣嗓,拽着风檀头发将她扯得生痛,血红的眼眸如地狱恶鬼,道:“你敢毒死老夫?!”

    “此乃世间仅有一枚的阴毒丸,”风檀唇边笑意咧咧,“我什么时候出狱,什么时候给你解药,在这期间你但凡动了我一下,今年就是你的死期。”

    高聿眸中跳跃着猩红火焰,在婉娘一案中,那两名死去的官员便是因摄入大量阴鬼毒而死,死状极其痛苦惨烈,风檀从哪弄来得这毒药?风檀此人又想来风骨冶烈说到做到,如此一来,他想怎么折磨他都不成。

    高聿慢慢冷静下来,今日被通天|怒火冲坏头脑,导致他竟敢亲身接近这跋扈小儿无妨无妨,以后的路还长得很,待风檀在陛下那里无用之时,他定会将风檀磋磨得一根骨头都不剩!

    高聿吃了败仗,他看着风檀的眸光像是要撕烂猎物血肉的鹰隼,歹毒之意毫不遮掩,“风檀,这间牢房终会变成你的坟墓,我们走着瞧。”

    高聿转身,风檀收到的掣肘便松开,她边活动被扭痛的胳膊边“忠告”高聿:“天道好循环,小心反噬啊高大人。”

    见高聿离开,孟晟无声中赔了风檀个笑也紧跟着离开,甄永明看了风檀一眼,离开的时候被风檀叫住。

    “甄大人,请留步。”

    风檀在狱中被囚了一个多月,出狱后立刻回家痛痛快快洗了个热水澡,孟河纳布尔又给她做了一大桌子菜,她可算吃了个痛快。

    五月初微风不燥,日落黄昏时云霞漫天,庭院静谧。风檀喂饱了海东青,身着青衣缓带,提步出门。

    朝廷擢升旨意已经下来,风檀明日要前往刑部当值,所以今日她做东,宴请刑科的几位同僚,地点就定在仿春园。原因无他,只因楚王今日也在那,她要借着会友之际探一探楚王虚实。

    再次站在这儿,风檀仰首看着庭园入口楹柱上郑观鹤亲自撰写的提联:‘烟霞乘风音不断,冬观春日恰自然’,此刻生了些不同感受,郑观鹤之于风檀,只是一个不认识的权臣,她不明白郑观鹤这次为什么帮了她一把。

    仿春园出名就出名在仿春日之景和有帝京第一名伶溯白,现下时节春暖花开,溯白又已被萧殷时灭得皮都没了,帝京之人皆觉得此处晦气了不少,因此慕名而来的人少了许多,常来的都是老客。

    园中循廊渡水,一步一景,为风檀引路的小厮仍是上次那位,他看着风檀,语气明显恭敬了不少,“小的听闻风大人高升到了五品,真是恭喜恭喜啊!”

    风檀尚任七品官的时候,这小厮健谈又随性,显然是达官贵人见多了,对于七品的官位没什么恭维的意头。帝京风起云涌,如今的风檀官升五品又名冠京城,同当朝权臣抢女人、又为同一人打飞恶少纨绔蛋蛋的事迹传得沸沸扬扬,倒是博了个情深义重的名头。

    小厮把风檀引进惠春堂,道:“您今日请的那几位大人早早的便到了,就等您入座呐,好酒好菜后厨都已备好,稍坐片刻,马上就来啊!”

    见风檀出来,六科今日来的几位官员齐齐起身,道:“给风大人道喜啊!”

    几人寒暄客套一番又再次落座,风檀环视了一圈,除了与她有过节的杭苑廷没来,怎么晋安也没来?

    “晋安兄说为恭祝大人晋升之喜,要掏空仿春园所有的好酒烈酒,”看出风檀的疑问,吏科都给事中道,“哎哎哎,这不来了嘛!”

    晋安用麻绳套了五坛子酒来,笑道:“诸位,咱们今日不醉不归啊!”

    他动作豪爽地打开酒壶,大饮一口后用袖子擦干,道:“好烈的酒!诸位同僚,咱们且干一杯!”

    几人笑着端起酒杯各自豪饮一口,才坐回椅子上,风檀道:“好酒好菜今日管够,几位大人务必吃喝痛快!”

    晋安拍拍风檀的肩膀,笑嘻嘻道:“放心,不会放过你钱袋子的,五品的俸禄要高不少了吧,咱哥几个怎么也得吃够你两月俸禄不是?”

    风檀笑着拍了下他肩膀,道:“好!来,干!”

    酒过三巡,便有人渐渐招架不住,方才还豪气的晋安更是已经趴倒在桌子上,脸颊通红,怎么叫都叫不醒。

    风檀笑着摇了摇头,对桌上人道:“诸位慢用,小弟先去方便一下啊。”

    她寻了个借口出来,装作醉酒的模样走得歪歪扭扭,到了无人处纵身一跃,跳进了隔壁楚王所在的镜春堂。

    风檀对镜春堂的记忆并不怎么好,萧殷时手下在活人身上剜肉的场景还历历在目,她绕开侍卫把守森严的位置,凭借卓越轻功跳入堂中一隅。

    此时月上中天,没有灯笼照得地方昏黑不清,风檀藏在洞石旁,探头看向雾气氤氲的温泉。

    楚王半身浸在温泉中,华发披散,如玉肌肤泛着水珠,胸膛肌理分明,线条匀称流畅。侍女在他身后拿着玉瓢一点一点往背上淋水,再旁边是一尊青玉酒盏,里面盛着清澈酒液。

    楚王缓缓睁开眼睛,唇角微勾,对着正服侍的婢女道:“好了,你下去吧。”

    没有了人提供淋水服务,楚王叹了口气,拿起酒杯饮下,道:“阁下可要也来一杯?”

    风檀从石壁后出来,走姿有些飘浮,扶着脑袋摇头道:“哎?我这是走到哪来了?”

    楚王轻笑一声,道:“风大人既然迷路了,若是不急着回去,不妨跟本王先饮上两杯?”

    风檀正有此意,她歪歪扭扭地走到池边坐下,俯首看着温泉中的楚王,道:“王爷好享受,下官听闻仿春园的温泉都是活水,从万里外的冰川中引来,泡一次要花费五百两银子。”

    少年眼中精光隐在迷离水眸之后,楚王眸色幽深,优雅开口:“五百两银子而已,给了红袖阁的姐儿亦或来这泡泡澡,都谈不上享受。”

    风檀挑了挑眉头,道:“那我要说,王爷银子真多?”

    风檀把“银子真多”四字咬得重了些,楚王听出弦外之音,倾身靠上石壁,一双桃花眼含着莫测情感落在风檀身上,语声轻缓温柔,“风大人,要不要来试试这温泉?”

    “不必,”风檀否得痛快,勾了勾唇笑道,“毕竟不是谁都同王爷一般有这等福分的。”

    楚王眸色深了些,道:“天家富贵,有些人却宁可不要这些福分呢。”

    风檀眸中戏谑之色落下,一本正经回望着凤霆霄。

    观此人所为,在帝京中风|流成性,仿佛志不在权势,但他总给她一种隐匿很深的感觉,靖山封禅之时,他有意无意地要揭穿凤倾凰身份,如今这话,像是在说她不要公主名分,又像是在说她可以为了林晚舟放弃大好前途之事。

    楚王言谈模棱两可,风檀一时拿不定主意,目前掌握的证据几乎为零,仅凭直觉还不能确定他的身份,目前唯有一个靠谱的办法——探内力,看看是几品武者。

    银面尊者是八品,若楚王也是八品,那么无疑楚王的嫌疑最大。

    风檀拿起玉瓢学着方才婢女的模样往楚王背上淋水,看着楚王的眸光要笑不笑地道:“殿下投胎投得好,生下来就在富贵窝,身边竟有人将这富贵弃若敝屣的么?”

    楚王幽深眸光一错不错地盯着风檀,笑意深了些,道:“对啊,有些人不知死活,不爱富贵爱逞强。”

    无声的试探与厮杀展开,包含着某些见不得人的情愫,激得楚王桃花眼尾泛上些薄红,再配上他微红的脸颊,阴柔得不像话,丁点没有三十多岁该有的老成持重模样,倒像是一个初入世道的男狐狸精。

    这句明晃晃的讽刺听得风檀心中微怒,面上仍不动声色,她现在伪装的本事不算是一等一的好,只能说精进了不少,叹了口气道:“那还真是可惜,泼天的富贵都不要。不过我观殿下面色不大好,可别是泡久了中风,我来替您号号脉?”

    风檀说罢捞起楚王的一只胳膊,只是手指还没搭上他的手腕,便被男人一把拽进了温泉池。

    第43章 濒死

    少年噗通一声掉入温泉池里闹出得动静不小,守在门外的侍卫闯入堂中,见楚王一手抓着少年胳膊,一手温柔地给他拍打着后背,眼睛睁得铜铃般大。

    楚王甩了甩手,示意带刀侍卫都退出门外,俯首看着满脸挂着晶亮水珠的风檀,道:“嗨呀,用劲大了些,小老弟没呛到水吧。”

    风檀竭力控制住自己的眼刀,睁眼时眸中只剩突然落水的惊恐,看着楚王笑得一脸欠揍的模样,声音不愠不怒地道:“没想到殿下看起来文质彬彬,手劲倒是挺大。”

    楚王将少年的变化看在眼中,桃花眼含三分凉薄,似笑非笑地看着风檀,“本王自小喜欢骑射,跟着武师练了不少年,是手劲大了些,倒是风大人,看起来弱不禁风的,该练练身板了,毕竟世上大多数女子都喜欢威武强壮的男子。不过红袖阁的娘子们都说风大人鏖战三次仍可雄风不倒,依本王看来此话定然是掺了水分。”

    风檀冷笑一声,道:“殿下,你做不到不代表别人也做不到,我看你的那柄银枪该修修了,我倒是略通些医术,要不要帮殿下诊诊?”

    楚王好整以暇地靠回石壁上,看着水面上衣衫浸湿的风檀,挑了挑眉头,伸出一只手腕来,殷红薄唇微张:“来诊我啊。”

    风檀看他这副开屏公孔雀的模样心中再次泛起一阵恶寒,手臂上起了密密麻麻的鸡皮疙瘩,她走到楚王跟前,湿漉漉的手指搭到他的手腕上,感受指下内力流动。

    没有内力。

    风檀眼神狐疑,对上楚王深眸,抿紧唇线,手掌覆上他的胸口。

    依然没有感受到内力的存在。

    风檀眼神复杂,莫非所有的猜测从一开始就错了?楚王不是银面尊者?不对,楚王也可能像萧殷时那般内力耗竭而短暂的没有内力,一切都有可能,她不能妄下定论。

    风檀手掌向后移开,又被楚王一把抓住放回他的胸膛上,隆起的肌肉结实有力,矜贵的脸庞忽而靠近,声线勾人,“风大人诊得怎样?本王有没有暗疾?”

    风檀波澜不惊,叫嚣的情绪皆被她掩在内里,声线干净得清冽,“殿下身体没有暗疾。”

    不过心理上有。

    风檀咽下这句话,手臂用力将手掌抽出来,施礼道:“时候不早了,下官那边还有宴席,先行告退。”

    她转身欲离,楚王薄唇勾出淡淡浅弧,声音优柔,“好歹也是五百两一次的温泉,风大人进都进来了,不脱衣服泡个痛快再走?”

    男人眉眼深沉,眼底深处是漆黑漩涡,好似一不注意就能被他勾进去。

    两人之间的试探锋芒毕露,就差直接问出口:

    你是不是银面尊者?

    你是不是我的小侄女?

    不过生疑归生疑,天家权谋术从不会让他们的言语如此直白,毕竟问出口后便再没了回旋的余地,在没有找到确定证据之前,只会你来我往的试探揣测。

    温泉氤氲着雾气,粉色莲花与碧色荷叶漂浮在水面上,清丽得如同置身仙境。风檀折下一朵莲花,牵起唇角,应对从容,“莲华赠佳人,祝殿下泡得开心。”

    她往后退开几步,抬起眼睫看着半空中某处隐匿位置,轻轻地颔首。

    霎时间,一柄长剑破空而来,风檀瞠目大喊:“殿下小心!”

    楚王不明所以,站在池中没有任何动作,任由面具覆面的鱼汝囍背后行刺,鱼汝囍已剑指后心,楚王仍旧没有任何动作,鱼汝囍心神一凛,刀尖向内改为刀柄撞头,砰得一声砸晕了楚王。

    风檀和鱼汝囍同时睁大眼睛,这样的试探他都没有任何反应

    这边的声响再次惹来门口候着的侍卫,鱼汝囍速速转身飞离,风檀抱着晕倒的楚王哀嚎:“哎呦殿下,我就说您泡得时间太长又不进食不行吧,看看,就这么光溜溜的晕倒了。”

    光溜溜晕倒侍卫长摸了摸鼻子,这位大人可真是敢说,言语清奇得紧。他派了两个侍卫把楚王从池中抱出来,躬身告辞。

    偌大的温泉池中仅剩风檀一人,她浑身湿漉漉地从温泉中爬出,寻了小厮换了身干爽衣服,就着夜色离开仿春堂。

    仿春堂位于笼月河畔,戍牌时分人烟稀少,泛着粼粼波光的河道中映出少年缓步行走的从容身姿,拐过街巷一头,鱼汝囍正抱剑在树下等待。

    鱼汝囍靠在树下打了个哈欠,见风檀出来,轻咳一声道:“如何?”

    风檀摇摇头,眸中泛着疑惑不解,“我直觉是楚王,却毫无证据,甚是奇怪。”

    鱼汝囍皱着眉头,道:“我今日试探时他毫无招架之力,依我看,不大可能是楚王。楚王是帝京出了名的风|流人物,只听说他花天酒地享乐无穷,没听说过他师从哪位名师练功啊?”

    这也正是风檀疑惑的地方,两人并肩而行到风太师府邸,鱼汝囍上前扣响大门,回首看了眼风檀。

    风檀近乡情怯,在鱼汝囍鼓励的眸光中,慢慢走上台阶,老仆柏良打开大门,见是一位不认识的小郎君,打着哑语问鱼汝囍:“这位小官人是?”

    鱼汝囍笑着为他介绍,声音清脆,“柏伯,这位大人早年间得太师相助,今夜特意来拜谒太师。”

    鱼汝囍是柏良看着长大的,她介绍来的人他放心,于是打开大门,领着二人前去灵堂。

    灵堂一片素白,风檀在风太师牌位前深深叩首,憋了很久的眼泪一滴一滴流下,鱼汝囍看着她这副模样,不由也湿了眼眶。

    风太师故去之时风檀已经离京,两人连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太师为朝廷效劳一生,死前身边没有一个亲人,膝下两个女儿一死一囚,两个外孙女一个被困青|楼,一个踩着刀尖在官道上行走。

    风檀拜了三拜,柏良见这位清风霁月的小郎君如此忧伤,动容问向鱼汝囍,“这位少年可是名唤风檀?”

    鱼汝囍称是,柏良眼神一震,从怀中拿出一封信来,“太师亲笔所写,嘱咐老仆务必亲手交给风大人。”

    风檀端跪在蒲团上,慢慢打开信封:

    孩子,见字如晤。

    姥爷一生见证三朝帝位更迭,其间国步之艰,民生之难,尽入耳目。为官者或守中庸之道,和光同尘;或相忍为国,以施心志。我初入官场恪守官箴,营营汲汲蹉跎半生,为民为国无利无害,牢笼志士思无所进。然膝下之子脱颖天才,勇于革新,于工农商三道上裨益甚多,若大晄听之用之,不倒强国之志指日可待,可时下无人肯信,此乃大晄之失。

    我儿无错,何以囚之?我心痛之恨之,却无能为力无法撼之,永乐此行姥爷已知,亦知翻案难如登天,如若功败垂成,万望永乐安保己身,顺颂时祺,秋绥冬禧。

    百年一梦,若再许我少年时,当同飞鹰一般,天地阔,且徜徉。

    永乐勿念,莫留。

    风衡道

    崇明十七年正月初一

    穿堂风吹起风檀垂落在颊边的发丝,她用衣袖擦了擦泪,将手中信笺放到烛火上。

    火苗点燃信纸,所有的秘密心言化为齑粉,鱼汝囍带着风檀走出风府,逗她道:“好神奇啊,怎么你姥爷明明眼盲了,可初见你就知道你回来了呢?这就是血脉的力量吗?!”

    风檀回首看着风家破败的门庭,顿了片刻,道:“对啊,他怎么认出来的呢?”

    风太师已经故去,这个问题无解,风檀走在这条空静无人的街道上,慢慢吐出一口气,对着鱼汝囍道:“其实姥爷还有一件憾事。”

    鱼汝囍来了兴趣,问道:“什么?”

    风檀道:“世人眼中,姥爷一生只娶了姥姥一个妻子,终身没有纳妾。其实不是的,我阿娘说,姥爷有一次酒醉,姥姥身边的陪嫁婢女勾|引了姥爷,与他诞下了一个女儿。姥姥宅心仁厚,便要收那婢女为妾,可后来,那婢女跑了,女儿也不知所踪。”

    鱼汝囍睁大了眼睛,道:“太师一生朗月清风,竟被一婢女玷污了声名!”

    “此事传播范围不大,知情人寥寥无几,”风檀负手街上,眯眼看着前方,道,“怎么这么多禁卫军?”

    鱼汝囍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只见大街前有一人策马而来,身后跟着数十名策马而来的禁卫军。

    当前一人离得近了,风檀才看清楚,正是一个多月前见过一面的禁军首领牧隆,他在风檀跟前勒紧缰绳,朗言道:“风大人,孟河纳布尔何在?!”

    风檀道:“将军找我家孟叔有什么事吗?”

    牧隆翻身下马,快步走到风檀跟前,道:“待姊公主被驸马殴打成重伤,宫中太医束手无策,贵妃听闻风大人身边的仆从师从鬼医夏睿,故请孟河纳布尔速速入宫诊治!”

    风檀顿了半晌,斟酌道:“我家孟叔不是中原人,话说得不好,也不会来事,我得跟着去。”

    牧隆道:“自然可以,那便请风大人上马,好随我速去接人!”

    牧隆骑马风驰电掣,从把风檀接到住处捎上孟河纳布尔到带着他们入宫,用了不到半个时辰,宫门更是大开一路通行,可见事态紧急。

    大晄宫禁严苛,若不是公主垂危,绝不允许男子入后宫。风檀一行人穿过重重宫门,来到锦荣宫。

    值守的太监见人来了,立刻进去传报,苏贵妃身边的得力宫女牧清灵小跑着来到他们跟前,气喘吁吁地道:“哪位是孟先生,快随我来!”

    风檀看孟河纳布尔一眼,对他点了点头,风檀是外男不能进内殿,来路上需要交代的都交代过孟河纳布尔了,看着他进去后,寻了处角落坐下。

    凤倾凰从殿内出来,走到风檀跟前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高治臻下|体被废以来,性情大变,杀了房中好几个侍妾泄愤,凤待姊对他冷嘲热讽,今日扬言说要招几个面首入府,不会耗在他这个没根的废物身上,高治臻闻言气急攻心,在宫中就将人打得流产了。”

    风檀眉头轻皱,这跟她们初始的计划并不相同。

    在最开始制定的计划中,以风檀为引致使高治臻下|体受伤,再以孟河纳布尔之名诱得高聿登门求药,这时风檀会以为女祸案的供词做伪要挟,让高聿在天下朝臣面前承认女祸案误判,重审此案。

    风檀看着凤倾凰,眉眼中的怀疑毫不掩饰,道:“你从一开始就没想着用这条计划,而是想用公主之死,勾起皇权、男权与女权的朝堂辩论是吗?”

    “是,阿檀你真的好聪明,”凤倾凰看着风檀的眼睛,大方承认道,“可是承认女祸案的失误对高聿意味着官途的完蛋,直觉告诉我,即便我们用儿子威胁他,他也不会招的。无妨,我们可以让他高家捅出更大的篓子来,勾|引高治臻,蛊惑他杀了凤待姊!凤待姊是皇女,她代表着皇权与女性利益,而高治臻是她的丈夫,他站在男权至上这一头!”

    凤倾凰笑起来,声音中带着平静的疯狂,“站皇权,那么必须同女性利益挂钩,这也就证明先生是冤枉的!若是站在男权这边,这又无异于跟皇权作对,让满朝文武士大夫去辨,去搏!你不觉得很有意思吗?阿檀。”

    她看着风檀的脸庞,眉目认真,“你不够狠,也不够坏,那么我来。”

    夜风静寂,大殿造型宏敞富丽,宫女拿着一盆盆血水穿梭于殿院之中,风檀同凤待姊站在游廊暗影中,一站一坐。

    风檀眉眼低垂,注视着凤倾凰仰起的脸颊,跳跃的眸光证明凤倾凰此刻内心的忐忑。

    ——你讨厌我了吗?

    ——你瞧不上我了吧。

    风檀倾身把她半揽在怀中,叹了口气,拍着她的后背道:“风檀不会讨厌胡书,也没有瞧不上胡书,胡书做得很好,凤待姊滥杀宫女,高治臻亵玩良家,他们二人恶有恶报。至于朝堂论辩之事,交给我来。”

    宫里人多眼杂,风檀抱了她一下就分开,斜眸看到飞蛾撞进廊下树枝间隐藏的蛛网中,她垂下眉头落如菩萨,偏神色冷漠,“高家,即刻落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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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4章 死亡

    宫中发生了这样大的事,今夜注定许多人无眠。高聿穿着深黑斗篷从高府后门出来,登上候在门口的马车,低声对着车夫道:“去景王府。”

    景王府坐落陵西大街,跟高府相距五里,知道自家老爷心急,车夫赶马速度很快,不过两刻钟,便停在了景王府后门。

    走后门是为了避开朝廷鹰犬锦衣卫的窥视,景王府前的看门小厮见到高聿后颔首简礼,迅速为他打开了大门。

    正堂中,景王为了提神正一口一口抿茶,高聿进了正堂后摘下黑色帏帽,露出一张憔悴的脸,深拜道:“王爷,求您救救我儿啊!”

    景王放下茶盏,所有在殿中伺候的奴婢都自觉出去,并为他们关上了大门。

    景王上前扶高聿起身,语气关切地道:“快快坐下,咱们边坐边谈!”

    高聿坐上雕花梨木椅,抬头看向景王,“王爷,我高聿寒门出身,官场沉浮三十余载,坐到二品大员这个位置,膝下就这么一个儿子,他是个糊涂的,我却不能眼睁睁看他陷入泥沼!”

    景王的生母面貌不如皇帝与楚王的母亲,故而没有那两位英俊,不过他身上有种内敛含蓄的气质,完美衬出天家子弟的雍容华贵。

    景王手指轻轻转动着扳指,沉思片刻后道:“高兄,凭你我之间的交情,我定会拼尽全力救你儿出来。”

    高聿缓缓松了一口气,景王能够答应就好。陛下膝下无子,六部官员各个都是人精,一部分投靠了景王,一部分投靠了楚王。二王争势如火如荼,没到最后谁也不敢轻易下锭。

    不过拉党结派之事,有些人殷勤献得明显,明眼人都知道他归属谁人门下,高聿则属于另一种,投靠之事瞒得严实,在明面上同哪位王爷都走得不近。也正因如此,他在崇明帝心中才有了一席之地。

    高聿抱拳相谢,说道:“那下官先谢过王爷,王爷大恩,高聿涌泉相报!”

    景王为高聿倒了一盏茶,亲自递到他跟前,谦卑道:“什么报不报的,这么多年,你一心为本王做了多少事,本王谢都来不及谢!不说别的,单说几月前兵部尚书之子与户部侍郎被杀案,若不是你一力相保,这罪名早该落到本王头上了。”

    朝野皆知兵部和户部的两位尚书投靠了楚王,这两部之人被杀最大的嫌疑人便是景王。

    高聿避开前尘,讷讷问道:“我儿杀妻未遂导致胎儿流产之事,过去不到两个时辰便甚嚣尘上,依王爷看,最有可能是谁的手笔?”

    景王沉默半晌,道:“想要你高家倾覆的人楚王嫌疑最大。你是刑部尚书,按照大晄律,治臻他应该被判个什么罪名?”

    高聿思索道:“《大晄刑典》以六律分目,涉及此案的主要律条为《婚姻》和《人命》,公主流产,死去的孩儿到底算是皇室血脉还是我高家血脉此乃案情要点。”

    景王又喝下一杯浓茶,沉吟道:“你乃治臻至亲,按《大晄刑典》,审案时是否需要回避?”

    高聿叹了声气,道:“是,正因这桩案子不再归属刑部管辖,直接挪到大理寺那,我才心中惴惴。”

    景王道:“高兄,大理寺卿是我的人。”

    高聿闻言眼前一亮,灰败的面容露出喜色,深拜道:“那么还望王爷从中周旋,高聿提头相报!”

    烛火烧了半宿,两人密话结束时已近三更天,高聿重戴帷帽踏出景王府,家中小厮下马奔到他的跟前,道:“大人!不好了大人,待姊公主下身血液不止,吕公公传来消息,说快不行了!”

    *

    凤待姊下身血流不止,宫中太医各种方法都用过了依然止不住,孟河纳布尔一个时辰前说可以六人合力一同在施针全身止血,但是被苏贵妃以男女大防之由拦了下来。

    苏贵妃见着太医们商讨无策,向来温和的脸庞溢出怒色,“各位都出生于医学世家,连个妇人止血的法子都想不出来吗?!”

    太医院院首鲁吉鑫苍老的额头上冒了一层冷汗,斟酌着道:“贵妃娘娘,情况危机,不若试试这位孟先生的法子,兴许公主还有救。”

    苏贵妃眼中闪过几分挣扎,她由牧清灵扶着迈向里间,掀开帷幔看着凤待姊毫无血色的脸庞以及下|体大汩大汩流出的鲜血,脑海中天人交战,保养得宜的指甲掐进掌肉,血丝一点点渗出。

    牧清灵看到手中滴落的鲜血,惊呼了一声娘娘,猛然跪地,声泪俱下地道:“公主撑不了多久,您快拿个主意,让太医们进来吧!公主是您的亲生女儿,也是我自小看着长大的,不过是名节受损,公主不会在乎的!”

    苏贵妃眸中热泪亦奔涌而下,她看着牧清灵痛求的模样,动了动唇,可是‘让他们进来诊治’这几个字却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

    凤待姊口中含着参片,不知何时转醒过来,声音微弱,“母妃,你过来。”

    苏贵妃坐到凤待姊床边,眸中泪滴不断,嘴唇轻颤,凤待姊浑身的力量仿佛随着血液的流出而消失,只能在枕头上摇了摇头,并对着接生嬷嬷们道:“出去。”

    见接生嬷嬷们不动,她又提高了声音,“出去!”

    苏贵妃甩了甩手,示意她们都下去,等只剩下母女二人后,凤待姊使劲勾了勾唇,道:“母妃,方才你们说的话我都听到了,你放心,我不会让你为难,若明日朝臣们问起,也是我宁死也不愿裸身让太医们施针,我不会连累母妃”

    她说到这闭了闭眼,仿佛用了很大的力气才将剩下的半句说出,“让母妃无法登上皇后之位。”

    苏贵妃眸中剧烈颤动,满是不可置信。

    凤待姊眼角泪液滑到软枕上,透着水液看着苏贵妃娇美的脸庞,“八年前母妃入宫那天亲手杀了阿爹,今日我也不要你的犹豫,所有因果我自己承担。”

    八年前崇明帝痛失妻女,微服出宫时恰好碰到了与风桑柔八分像的苏梓柔,看她站在桂花树下,一身素服衬得眉目清丽,身边跟着一个梳着双髻的小女孩。

    苏梓柔抱着竹篮捡掉落在地上的桂花,柔声安抚:“好了,一会阿娘就给你做桂花糕。”

    故人故景换了一个地方再次重演,崇明帝心思大动,拒绝不了再次洒到他身边的白月光,于是之后便常常出宫,只是一直站到桂花树前不接近,直到听闻此女丧夫的消息。

    凤待姊看着温婉的苏贵妃,眼神深刻像是看透在她身体内的另外一个女人,“那一阵子家中总是闹鼠,你在院子里放了五颗老鼠药,在屋子里的各个角落放了四颗,还有一颗,放在了喂给阿爹的那碗药里。”

    苏贵妃湿润的眸子中染上惊疑,道:“你都想起来了?!”

    凤待姊拍了拍她冰凉的手指以示安抚,接着道:“若能享受荣华,毒死一个无能的父亲算不得什么,我是母妃的女儿,我们身体里留着相同的血,而父皇为了还您一个干净的身世,将过往所有知情|人都烧得干干净净,这大概就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啊。”

    凤待姊看着苏贵妃保养得同八年前几无二致的脸庞,再度挽起唇角,“母妃,我知道你刻薄寡恩,两面三刀,看似温顺无争,实则野心浸到了骨子里,你比谁都想要权利,所以我、我现在也成了你的绊脚石。”

    大晄重视女子贞操名节名声,若今夜公主失节之事传出去,苏贵妃受人诟病,便没有了莅临凤位的机会。

    苏贵妃第一次认真地垂眸看自己生的这个女儿,仿佛是第一次认识她一般,眸中所有装着的情绪都真实的泻出来,她撕下表皮,酣畅淋漓地对着濒死的女儿低声咬齿,“是,我要权利!我要登上天下女子都艳羡的宝座!贵妃?皇贵妃?呵,不过还是妾位!我要一步一步登鼎到最高处,我要做皇后。”

    凤待姊眸中热泪落下,她说话开始变得艰难,意识也浑浊起来,“所以,无论我多么顽劣,你也从不管我,但当涉及到名声时,你会毫不犹豫地舍弃我,你知道我蠢笨,中了计,依旧要我嫁给高治臻。如今我嫁为他人妇,也因贞洁二字不能让太医施针。皇后之位大过天,母妃,那我便提前恭喜你,马上就可以得偿所愿。”

    苏贵妃眸中燃烧着熊熊欲|火,欲|望烧灼她的灵魂,宫中岁月悠长,这些年来她如履薄冰,生怕棋错一招满盘皆输,昨日杀夫,今日弃女,她都不惧,人生一世,她只为自己而活。

    凤待姊气息愈发微弱,俨然已经进气多出气少,她想起最初的时候,他们一家在抚州开胭脂铺时的那段时光,那时候她不是阿娘用来固宠夺利的工具,也不被父皇当做谁的替身,她不叫凤待姊,她叫叶阿翘。

    临了之际,被高治臻重重捶打过的头又有些作痛,一些断忘的记忆再次浮现,凤待姊忽然紧握住苏贵妃的手指,面容狰狞,挣扎着说完最后一句话,“窦小泉被凤倾凰救走了,那贱婢知道知道”

    凤待姊的嘴巴呈0形,唇肉颤动却无论如何都再提不上气来,须臾之后,她浑身力气卸下,握住苏贵妃的手指缓缓松开。

    苏贵妃眸中变幻不定,她看着凤待姊还睁大的双眸,伸手为她阖上,俯身贴上女儿冰凉的颊边,神情慢慢变得平静——

    作者有话说:这篇数据不太好,作者是个文案废,所以文案总在改来改去,大家看到文案变了忽视就行啊!晚安啦感谢在2024-08-0721:04:25~2024-08-0935:13:2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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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5章 秘闻

    层云遮蔽星辉,殿内烛火映着人影在窗纸上晃动,贵妃崩溃痛哭声起,在庭中来回走动的宫女们停驻下脚步,纷纷跪地。

    孟河纳布尔从殿中出来,风檀扯过他的胳膊来到廊下,问道:“孟叔,公主她”

    “死了,”孟河纳布尔硬挺的五官在廊下昏暗处瞧不清晰,叙述一如既往的平静,“苏贵妃,不肯,治,她就,没得救,但是她,‘嘱咐’我们,不能,对外说。”

    风檀心中惊讶,一向温和待人的贵妃为什么不肯治?

    凤倾凰神情倒是平静如斯,她转首看向窗纸上正伤心垂泪的剪影,唇角牵起的笑意讽刺,“阿檀,你说过皇家子弟人人都带面具,可是他们的面具,远没有这位藏得深。”

    风檀眼神一凛,道:“你查出什么了?”

    凤倾凰道:“再给我一些时间,孝贤皇后的案子我会查明白。你近日公务缠身,不必操劳这些。”

    凤倾凰在岭南受训八年,搜寻|情报的本事不必任平生差,事情交给她办风檀放心。夜色深沉,既然孟河纳布尔职责已了,她便不能在宫中多逗留,于是在宫中太监的引领下踏出了宫门。

    夜幕低垂,万籁俱寂,点点星辰在遥远的天幕上闪烁,风檀同孟河纳布尔走在青石板上,心中思绪繁杂。

    公主被杀案、国库被盗案两件案子都要受审,公主被杀案一定会被移交到大理寺,国库被盗案中的犯事官员都被囚在了浮屠狱,崇明帝把这桩差事交给了她,而公主被杀案因牵连高聿,为避嫌,身在刑部的官员都不能直接参与。

    看到风檀愁眉不展,孟河纳布尔伸出手指点在她的眉心,两指微滑呈一个舒展的姿势,道:“阿檀,事情都,会解决的,你不要忧思,过多,会伤身。”

    风檀看着冷面大叔一本正经劝慰人的模样,噗嗤一笑,不管孟河纳布尔做多少次温情的动作,只要看到他这张硬似钢峰的脸她就想要笑啊。

    她毫无顾忌地咧嘴笑着,孟河纳布尔不知道自己哪里又惹她开心了,不过看到她笑,他也轻轻地牵了牵嘴角。

    风檀看着身前高出她两尺长的影子,轻声道:“孟叔,等明年事情解决完,我给你找个媳妇好不?”

    孟河纳布尔摇摇头,道:“不喜欢,中原女子,弱。”

    “哎?孟叔,你这可不能一概而论啊,我们中原女子虽不如你们马上民族体格彪悍,可我们也是很能打的好不好!”风檀开始有理有据地反驳,“光说你认识的这几个吧,任平生,人称油泼辣子,她管的红袖阁中从没人敢寻衅滋事。再说鱼汝囍,可爱脸蛋配上七品功夫,红衣策马牵动了帝京多少男儿的芳心说起这个,鱼汝囍的杀破狼现在在哪了呀!”

    孟河纳布尔道:“放心,养着。”

    风檀悠然地答道:“那就好,那就”

    她话声戛然而止,孟河纳布尔侧首向她看来,风檀对他比了个噤声的动作,拽着孟河纳布尔隐入了墙角黑暗处。

    他们刚从宫中出来,这条御道上夜里没有手令禁止通行,而方才正在他们说话的功夫,有一黑影从前方飞速掠过,瞧着他出来的方向,正是鸿胪寺。

    鸿胪寺如今住着桦国使臣,那人功夫不错,夜半三更避开宫中耳目,避开锦衣卫监视,要去往什么地方?瞧着他奔走的这个方向,倒像是去往高府?高聿同桦国也有联系?

    风檀也戴上蒙面黑巾,只露出一双眼睛,抬首对着孟河纳布尔道:“我去跟着瞧瞧,叔不必担心。”

    孟河纳布尔还没来得及说一句话,风檀已如风掠起,身影轻飘如烟,消失在视线之中。

    风檀小心跟在蒙面人身后,看他跳高墙,入小巷,她在后边跟得悄无声息,直到蒙面人停在一座府邸前。

    高府在陵东大街,而这处府邸并不在帝京权贵云集的陵东陵西两条街,反而在更往东偏一点。府门并不似高府般朱门金饰,采用低调棕黑色调的楠木门,门口也没有把守的小厮。

    看来是没有收获了,风檀心中叹息一声,转身欲要离开,而正在此时,府门开了。

    光线昏昧,萧殷时身着常服站在巷尾尽头,目光挪动,对着蒙面人道:“沉将军。”

    沉诗毅摘下蒙面黑布,露出一张英飒的脸来,说话半点不拖泥带水,“殿下,恭喜您进入了内阁,可有拿到布防图?”

    萧殷时自幼离开大桦,见过他容颜的人不多,来晄使团中,除了萧轹灵之外,唯独这位桦国第一女将——沉诗毅认识他。

    沉诗毅出自陇西沉家,家中世代为将,哥哥沉泽被俘之后,她便接替了哥哥的职位,任桦朝陇西守将,此次自请护送公主和亲,一大部分原因是来晄国设法救出哥哥。

    萧殷时是陛下设在大晄的一枚重棋,如今他入驻内阁,有权接触晄朝的核心机密,拿到晄国布防图轻而易举,而他任职过锦衣卫指挥使,诏狱布防图想必也记在心中。

    萧殷时既肯来同她交易,便是她身上也有他可取可谋的地方,沉诗毅最不屑他们文官之间的尔虞我诈,领军打仗她在行,但权谋智斗她费一个心眼子都嫌多。

    萧殷时颔首,神色冷漠,“沉将军,晄朝布防图已如探囊取物,我今夜应你之约,是想同你谈一桩生意。”

    沉诗毅盯着萧殷时,眸中泛上了警惕,问道:“什么生意?”

    “我助你救出沉泽,”萧殷时话中压着千钧重量,一字一字清晰道,“而你沉家,为我所用。”

    沉诗毅闻言一愣,随即讽笑出声,“殿下,你可真会做买卖,从诏狱中救出沉泽,于你而言不过是随手的事,而你却要用它来换我整个沉家的忠心,天底下哪有这么划算的交易?”

    层云轻移,月光乍泄间映亮男人冷厉的眉眼,他语声如寒川冷箭,刺入沉诗毅的心防,“宣王反叛那日血洗皇城,所有驻守在京的沉家军忠心护主,但不敌一刻皆被掳杀,死状惨烈,尸骨终身不得归家,并被靖德帝以叛军名义弃于乱葬岗。而很少人知道,驻守这支沉家军的主将是沉家二郎,副将是沉家三郎和四郎。”

    随着萧殷时的话语落下,沉诗毅握着长剑的手指越来越紧,而萧殷时的话还在继续,“沉家三子旦夕殒命,乱臣贼子篡位登鼎,你父亲心中悲愤,听闻京都之变后气急攻心,七窍流血而亡,偌大沉家,唯剩你与你的大哥。”

    沉诗毅最不愿示人的伤疤被萧殷时轻快揭开,她眸中好似烈火烹油,咬牙道:“殿下何意?”

    萧殷时身姿笔直,平静地道:“你我有共同的仇敌,沉家往后听我号令,我为沉家杀宿仇。”

    “呵,”沉诗毅冷笑道,“殿下,说难听点,你不过一只丧家之犬,何以称帝?”

    萧殷时语气淡然,运筹帷幄的姿态让沉诗毅眸中坚定产生崩裂,“卧薪尝胆十余年,昔日旧部占据半壁江山,靖德帝的土崩瓦解只在顷刻。”

    沉诗毅道:“敞亮话说得好听,要我沉家为你所用,便给我实打实的利益。”

    “救出沉泽,为沉家三郎平反,赐沉家忠勇王爵世袭之位,安之陇西,我后之三代,皆不可随意调动沉家军,沉家军有充分自主权。”萧殷时缓缓说道。

    沉诗毅心中动摇,这些条件太过诱人,且靖德帝高度集中皇权,对兵权在握的沉家处处打压她心中思量片刻,很快做了决定,道:“好,只要殿下救出我哥哥,沉家往后为殿下所用卑职誓死效忠。”

    风檀心中惊恐,听到了这样骇人的秘辛,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

    月光透过稀疏的叶缝,洒下斑驳陆离的光影,沉诗毅从鸿胪寺中出来有段时间了,她得防着锦衣卫的探子,于是道:“卑职告退。”

    萧殷时却叫住了她,道:“去把跟来的尾巴处理干净。”

    “什么?”沉诗毅被他说得一愣,随即明白过来,拔出长剑警惕地看向四周,慢慢踱向风檀的匿身处。

    风檀心跳加速,八品以上的武者能判别他人气息,沉诗毅功夫跟鱼汝囍不相上下,都在七八品。可萧殷时不是,他是九品高手,距顶级武者只有一步之遥。

    风檀慢慢向后巷退去,在沉诗毅拐身来到之前飞掠上空,沉诗毅眸色变厉,追向风檀的方向。

    风檀在屋檐上蹿下跳,移动速度快若闪电,但沉诗毅轻功并不弱,于是风檀边跳边喊,“来人啊,有刺客!”

    风檀纵身向皇宫方向奔逃,皇宫附近皇城守卫军最多,到那沉诗毅定然不敢再追。沉诗毅看出了风檀的意图,长剑蕴含着七重功力射出,如追风蹑电!

    风檀听到风声,闪身往旁边避开,但在临漳海域时左肩处受到的伤还没有好,以至于速度慢了些许,长剑划伤了她的手臂。

    剧痛袭来,风檀脚下一顿,沉诗毅已逼身前来,风檀回身,用完好的那只手臂掏出三个药瓶,在沉诗毅跟前纵身一撒!

    沉诗毅迅速避身,可鼻腔身上都不可避免地沾上些许,她眸中生了愠色,快速出手击向风檀胸口。风檀武力值不高,被她狠狠击落,下坠时足尖点墙,才勉强没有摔得太过狼狈。

    沉诗毅长剑回手,剑尖向外,瞧着眼前的蒙面人,一把挑开了风檀的面巾。

    沉诗毅挑了挑眉头,道:“竟然是你?”

    她见过此人,正是那日两国谈判时挑衅她的七品官。

    沉诗毅脸色铁青,二话不说把风檀绑了,扔回萧殷时府邸前,叹了口气道:“真是个大麻烦。”

    她看着风檀,问道:“你给我洒了什么东西?我怎么开始浑身不得劲?”

    风檀默了默,道:“大概是,痒痒粉,粑粑粉,还有发春粉?”

    勃然怒气从沉诗毅胸膛溢出,她恶狠狠拽住风檀前襟,道:“给我解药!”

    风檀摇摇头,道:“这几样,都没有解药。”

    淡月倾斜,浮光下萧殷时神色莫测,携着一身冷厉寒漠之气走向风檀,明明身上渡着一层光,给人的感觉却像是留在黑暗中的鬼魅。

    “人交给我处理,朱七,带地下刑室来,”他的话是对沉诗毅和朱七说的,眼眸却攫住风檀,“隐匿他今夜的一切踪迹,抓了与他同行的孟氏。”——

    作者有话说:风大人:这秘闻不听也罢!

    第46章 交锋

    许是风檀窥探到了萧殷时埋藏最深的身份,所以一向嬉笑怒骂都喜形于色的朱七押送她来地下刑室时一路表情肃穆,不复吊儿郎当的模样。

    萧殷时的府邸占地面积并不算大,穿过藻井廊檐后风檀便被蒙上了眼睛。

    朱七手里握着她身前麻绳,冷声道:“风大人,前边有台阶啊。”

    风檀试探着踩了一下,朱七不耐烦风檀这样小心翼翼的动作,伸臂一把将风檀抱住,飞身下台阶后迎面扑来一股尘朽之气,其中还夹杂着血腥气味。

    风檀心中有些发沉,她被朱七放到一把椅子上。朱七不知从哪里又拿来一股麻绳,把风檀和寒铁椅紧紧绑牢。

    朱七做好一切后把风檀眼前的黑布拿下来,对着萧殷时抱拳行礼道:“主子,人已经带下来了。”

    萧殷时负手背身站在昏黄烛光中,暗影投在风檀身上,他声音中听不出喜怒,“你下去吧。”

    朱七看着自家主子这副喜怒莫测的模样,咬了咬牙道:“大人,此人绝不能留!”

    主子一直对眼前少年格外宽容优待,在临漳海域他不在的日子里,更是生出了些莫名的情愫,尽管主子瞒得很深,但他自小跟在大人身边,对主子身上出现的这些情绪格外敏|感。

    “朱七,你逾矩了。”萧殷时回过身来,周身气质沉淀着一种庄严的冰感,厚重冷寒,拒人千里之外。

    朱七心神一凛,躬身退出地下囚室。

    风檀打量着这间密闭的囚室,看得出来此处建造的异常坚固,墙壁用铁皮打造,各类刑具虽不如诏狱中的那般花样精彩,但各个令人生不如死。

    沉重、昏暗、血腥,让人不寒而栗。不过这些远没有现在的萧殷时让人惴惴难捱,看着他一双毫无人气的眼睛压过来,风檀沉到谷底的心又往下沉了几分。

    萧殷时的眼眸如湛了墨般的幽黑不见底,喉结微动判人死刑,“匕首,白绫和鸩酒,或者其他你觉得爽快的死法,选一个。”

    风檀求生意志很强,救出风有命完成亡母遗愿是她刻在生途里的使命,她怎能轻易死在这样暗无天日的囚牢?

    风檀被缚在身后的手指微动,心知萧殷时此次是真的要她命,且没有一点转圜的余地,她死了孟叔也会死,他不会留下活口。

    风檀脑海高速旋转,抬眸看着萧殷时,道:“大人,你以孟河纳布尔为质,在你身处晄朝期间,我绝不会多说一个字。”

    萧殷时道:“我并不相信你。”

    男人站在风檀跟前,身形挺拔笔直,威压一重一重迫到风檀身上。

    风檀背后浸透一层冷汗,寒铁椅让她的身体有些麻痹,手指的动作也不太灵敏,脑中智斗依旧不能停,她抿了抿唇,选择自炸一子,“大人只抓了孟河纳布尔,殊不知今夜知我行踪的不止他一人,若是今夜我消失在了萧府,明日皇朝禁卫军会踏遍萧府的每一个角落。”

    萧殷时轻笑一声,嗓音逼仄绵长,“风檀,五品官职而已,当真以为自己无人可奈何了么?”

    “官职五品,但风檀却是大晄唯一嫡公主的心上人。”风檀知道自己的举动都被锦衣卫掌握在手,所以萧殷时一定知道她同凤倾凰走得很近,“我若死了,公主不会罢休,何况公主腹中说不定已经有了我的骨肉。”

    风檀非常佩服自己,小命挂在刀尖上的时候可是什么都敢说,她看着萧殷时岿然如山的身影,道:“新归朝的永乐公主什么脾气想必大人也有所耳闻,大人何必因我失大。”

    昏光漫过男人弧度坚毅的下颌与菲薄唇角,落在他含了三分讥诮的眉眼上,萧殷时矮身下俯,沉冷木质香浸透风檀鼻端,“风大人果真官运亨通,回京不过两月便勾|引了公主。”

    萧殷时低低地笑了笑,缓声道:“晄朝明令后宫不得干政,我今夜杀了你,即便她是公主又如何?她手上没有一点实权,你以为她仗着崇明帝的宠爱,就能扳倒我么?”

    萧殷时手指抚上眼前人柔滑的脸蛋,远远看两人交叠在一起的影子,好似情|人之间的低声呢喃,只有近了才知杀机决然,“别再白费心机,选一个死法,不要让我亲自动手,嗯?”

    风檀不知道,若是按照萧殷时平日里的手段,他从不会跟人废这么多话,也不会‘好心’到让人自己选择死法,这些不过是他对风檀生出了些恻隐之心。

    在理智的对立面,那些尚不成形的朦胧情感迫使他做出了与本性相违的动作,不过他中蛊不深,风檀性命比不上他的王图霸业,图谋多年,他只相信死人不会泄密。

    所以,今夜风檀必须死。

    风檀悄悄用小刀划开麻绳,在麻绳脱落的那刻,她用了一个很不优雅的虎扑姿势,双|腿双脚牢牢扒住萧殷时的身躯,将他倒扣上沉硬铁皮地面。

    少年动作果断绝厉,俯首以唇舌撬开萧殷时薄唇,舌尖灵巧探入,卷过他的舌头压下,将口中丸药渡入,末了为防他吐出,舌尖扣住他的舌头不允他动作。

    直到感受到他喉结微动,将药丸吞咽了下去,风檀才缓缓离开男人菲薄的唇,卸下掣肘住萧殷时身躯的气力,顿感身疲力竭,脑袋趴在他的肩窝缓缓调息。

    少年鼻息打在萧殷时耳畔,他感受着怀中人脆弱的气力,身下江潮涨落,柔和的光晕模糊了男人英俊的脸庞,更让人瞧不明晰他眼底的情绪。

    萧殷时任由少年把他当成人肉躺垫,方才风檀推倒他的时候他完全能够出手拧断他的脖颈,但鬼使神差得,那只原本要拧断风檀脖颈的手毫无动作,任由滑腻唇舌侵入他的唇间。

    唇中乍然上演酣畅淋漓的追逐赛,少年清香盈满他的每一寸齿肉,活色生香的爽麻快感让他食髓知味,任由他渡过来一颗不知名药丸。

    可少年渡进药丸后依然不放心,灵舌扣住他的舌尖,并不允许他有反吐动作,在这样的极致纠缠中,没有哪个男人能应付得了。

    萧殷时任由那颗药丸入了肚腹,也任由这场闹剧继续上演。任职锦衣卫指挥使时,他能一|夜眼都不眨处死上百人,而今夜,他竟被这头小狼反杀到了极致。

    连轴转了大半夜,风檀在最危险的胸膛里休息了半刻,而后才缓缓抬起头来,俯首看着萧殷时脸上弥漫着的森然戾气,略带歉意地笑了笑,“性命攸关出此下策,不小心轻薄了大人,大人切莫气坏了身子。”

    少年一笑风|流,撑掌从萧殷时怀中落地,整了整乱杂的衣衫,道:“大人,方才喂给你的是阴毒丸,每七日要服用一次解药,直到七七四十九天。下官同时保证,不会向任何人透露今夜所听所闻。”

    在浮屠狱时风檀喂给高聿的那颗药其实只是寻常补药,真正的阴毒丸被她藏在齿中,没成想今日阴差阳错倒是派上了用场。

    虽然用法恶心是恶心了点但好歹也救下了她一条小命不是?

    萧殷时眼眸幽暗,一时妇人之仁反被人拿捏至此,他深深气笑又对这只狼崽无可奈何。他朝风檀走过来,低眸睨着她道:“孟河纳布尔留此为质。”

    “成交。”风檀温和地笑着,看着他不大好的脸色,讪讪地转了身。

    “风檀,”萧殷时看着风檀头也不回的背影,唇角弧度阴冷漠然,最后一次警告道,“再招惹我一次,即便你是男身,我也照样办了你。”

    风檀身形一顿,眼中余悸露出,努力控制着手指不那么发颤,用力打开囚室暗门。

    朱七见风檀竟然活着从地下刑室出来,抽刀上前截拦,露出冷白牙齿诘问:“你如何能活着出来?”

    风檀声音不喜不怒,对朱七用他家主子惯用的腔调慢声威胁,“照顾好我家孟叔,要是少一根头发,我割了你的舌头。”

    朱七:“?”

    ***

    翌日凤待姊流产身死的消息传遍整个帝京,身为皇帝宠爱的小女儿,却被驸马活生生殴打致死,这则消息引起百姓轰动,朝中更是数百双眼睛窥测着此场变故的风向。

    内阁值房一片阒寂,清晨的阳光透过窗棱,洒在阁老们忧心忡忡的脸上。今日内阁晨会,高聿由于是涉案人员被郑观鹤请了出去,萧殷时在都察院中脱不开身,因此还是原来几位老臣一同议事。

    郑观鹤近日病倒了,言语间时不时地咳嗽几句,“这是桩大案,其中牵连着天威和律法,依陛下的意思,判决必须要服众!诸位阁老,内阁要举荐两位官员前去旁听,大家心中有什么想法,不必顾忌,讲出来吧。”

    郑观鹤一口气说完这么多话,重重咳嗽了两声,饮下小火者递上来的茶盏,又见他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就是谁也不开口的模样,重重把茶盏摔到地上,“我郑观鹤从不是独裁之人,你们又有何顾忌?!”

    工部尚书屠德昌略微沉吟,片刻后道:“我举荐楚王和刑部郎中风檀。”

    户部尚书岳玉达接住他的话茬,赞同道:“楚王殿下属维护皇权一派,而刑部郎中风檀断案果敢方正,又跟”

    官场说话就是这样,没人会说得太明白,但是话中之意你偏能听得明白,风檀跟高家不对付是摆在台面上的事,要他去,便能阻了高聿从中动手脚的机会。

    郑观鹤道:“既如此,那我们就请这二位前去。”

    大理寺外街道上今日车马云集,帝京出了这么大的事,各方人马都想来瞧个热闹,更有小贩沿街叫卖烧饼吃食,由于人潮太过拥挤,皇城司的人一早便领了命,五尺一人驻扎街道两侧,以防有人生乱。

    相较于大理寺外的嘈杂涌动,大理寺主审堂中安静得落针可闻。大理寺卿聂杨鸿正坐高堂,大理寺少卿郑清儒和刑部郎中风檀坐于左席,右席上楚王拿了把折扇,正百无聊赖地轻点桌面。

    主审堂上挂“明镜高悬”牌匾,堂外两排执剑士兵整齐静立,聂杨鸿见今日审案要员都已到齐,惊堂木落下,“传高治臻!”

    高治臻是官身,大晄有令若为官身者,受审时可去刑具,所以他的手铐脚铐都被人摘去,面色如丧考妣,躬身对众人行了个官礼——

    作者有话说:萧大人掉了层马甲,风大人的马甲也要岌岌可危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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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7章 论辩

    聂杨鸿再看了遍他的供词,才将供纸交给其他人传阅,并沉声发问:“对于昨夜殴打公主致死之事,你还有何话说?”

    高治臻摇摇头,道:“该说的不都说了么。”

    他这副态度让聂杨鸿提高了嗓门,“明白回话!”

    高治臻被这声高喝吓得一激灵,道:“没什么要补充的。”

    众人皆知这桩案子难点不是在怎么“审”,而是在怎么“判”。

    高治臻的作案过程众人心中都明白,他本人也没有什么可以辩驳的地方,在狱中时,高聿已经告诉过他,什么都不需要说,主审官心中自有分辨。

    他回了句话后便错开眼睛,不料眸光正好碰上风檀向他看来的眸光,两人目光相撞,高治臻淤积在胸的恨意勃然喷发,他下|体被这人踹废了,后半年的□□全没了,所有的一切都是因风檀而起,内阁凭什么派风檀来判案!

    高治臻的手铐脚铐都被摘除,他疯子一般的冲到风檀案前,二话不说挥拳袭击,风檀轻巧躲开,那拳头便落了个空,他本人也控制不住冲力,跌趴到桌案上。

    风檀拿着书册拍了拍他撅起的屁|股,声音不凉不热,“喂,刚见面高大人也不必给我行这么大的礼啊!”

    位于两侧记录的两排文书官员不由哄笑出声,高治臻被羞辱得面色通红,发髻全散,他从桌案上爬起来,怒斥道:“操!操!操!风檀,操|你|妈的!老子一定会杀了你!”

    堂中闹剧愈演愈烈,聂杨鸿再甩惊堂木,训斥高治臻道:“大闹公堂成何体统,来人!按律法打他十板!”

    高治臻不可置信地睁大双眸,老爹不是说大理寺卿是向着他的吗!他看着聂杨鸿,用食指指着他,嘴唇颤抖,却听聂杨鸿又是一句沉冷高呵,“还不快拖下去!”

    高治臻被士兵拖到堂外,厅堂再次安静下来,铸北斗七星图铜壶滴漏声音清晰于耳。

    几位大人传阅完毕,郑清儒率先起了个头,“本案是大晄开国以来唯一一起杀害皇室成员案,共有三个难点需要诸位一同讨论:第一,高治臻殴打公主至死属于故意犯罪还是过失犯罪;第二,所杀害的腹中孩儿归属皇室血脉还是高家血脉?第三,公主已嫁为人妇,她犯了七出之条——辱骂夫君的口舌恶业以及善妒,此第三条又关乎第一条,即若是公主不守妇道,高治臻有权教训,则属过失犯罪范畴。”

    聂杨鸿颔首表示同意,道:“故意、过失两者的刑罚相距甚远,所以关键在于公主有没有犯下七出之条。此案案情简单,判案引律却难,《大晄刑典》并无明文标注,我们便从是否犯下妇女七德开议。”

    《大晄刑典》相较于前朝的“德主刑辅”,定罪量刑原则更显得严苛芜杂,且高压治吏,皇权专制集中,在立法中重其所重轻其所轻。

    刑典中的各种疏漏翰林院、国子监都曾上书奏请完善过,不过因了当时风有命上书引经据典述论女子亦应有立法执法参与权,且《大晄刑典》中对男女刑责有不公平之处,被崇明帝一怒之下驳回之后便再无下文。

    当时未曾矫制,耳目所不及、思虑所不到的事情仅靠刑典中的三百五十二条法令无法概全,这也就直接造成了今日的断案之难。

    凤霆霄坐在案牍后的雕花檀木椅中,身体微微后仰,道:“七出者:无子、淫佚、不事舅姑、口舌、盗窃、妒忌、恶疾。据供纸所述,凤待姊曾言说高治臻下|体残废,不配当个男人,依我看,这也算不上口舌辱骂嘛,她说得不就是事实么。”

    聂杨鸿闻言长舒一口气,他知道内阁请楚王前来断案是维护皇权,但这维护也太过明显,他承了景王的提拔,必须尽力让高治臻从轻而判,于是从容接上楚王的话茬,道:“楚王此言差矣,我朝向来以理学为大,其中要义——夫为妻纲乃人伦根本。公主既已下嫁,便是高家媳妇,即便高治臻身残也不该妄议,此为一错;再者,公主善妒,嫁入高府之后暗中杀了高治臻两个小妾,此为二错。因此,高治臻殴打公主实乃忍无可忍,应以过失论。”

    凤霆霄目光掠过聂杨鸿,带着三分薄笑看向风檀,道:“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风大人主任刑名,有何看法?”

    “清官难断家务事,”风檀轻飘飘甩出一句,对着诸人笑了笑,声音变得铿锵有力,“是否能按过失杀人论罪的依据不仅在于公主有没有守妇道,有无犯下七出之条,更在于犯人杀人时的心态。晄朝律法载有明文:审判其罪,先看其心,再论过失与否。言则,我们要先看他犯罪时的心态,据供状所述,高治臻殴打公主之时,并无维系夫权之意,只为解恨,因此下官认为应以故意杀人罪论处。”

    郑清儒思虑片刻后道:“高治臻殴打公主并未直接造成公主死亡,只是腹中胎儿流产,公主因不肯让太医医治而身亡,也就是说高治臻不算杀人。”

    风檀紧跟他话音,语气变厉,“公主腹中胎儿不也死了么,亦是杀人。”

    四人经过一轮论案,其中派系已经分明,大理寺的两位判官认为高治臻理应从轻而判,坚持断案判刑应以父系家族伦理为衡量标准。而楚王是实打实的皇权维护者,至于风檀,她谁都不站,在绞尽脑汁将案子往律法须查漏及更改上引。

    风檀继续道:“按郑大人的意思,高治臻间接害死公主,便是直接杀害腹中胎儿的元凶,无论如何都逃不开杀人罪名,过失杀人和故意杀人刑名相距甚远。并且公主腹中胎儿的身份也关系重大,此案要点变成死去胎儿算是公主生下的皇室血脉还是以夫家为主的高家血脉。皇室血脉,则应以谋反罪论处;高家血脉,则应以杀子罪判决。”

    若是谋反罪,高治臻罪无可赦当处死刑;若是高家血脉,那么刑名杀子流放边疆,一生不得归京。

    聂杨鸿眯了眯眼,他对上风檀的眸光,模棱两可道:“公主是皇室,腹中胎儿亦是皇室血脉,但自古以来女子出嫁从夫,这孩子也算是高家血脉。”

    风檀道:“下官再问,先前说公主犯下七出之条,其中杀妾室之罪也应判死刑,那么公主之罪是否要累及家人,按我朝连坐之法,陛下是不是也应被判刑?”

    “啪!”一声惊堂木震得梁上积灰落下,聂杨鸿怒视而来,“风大人慎言!”

    风檀转首看向凤霆霄,问道:“殿下认为,腹中胎儿是谁的血脉?”

    凤霆霄轻啧一声,饶有兴趣地看着风檀,“古有言,夫者,妻之天,但公主下嫁,高治臻不算她的天。”

    风檀点了点头,问向郑清儒,“郑大人的意思呢?”

    郑清儒剑眉紧拧,道:“贵为皇室,也应遵循古法,公主出嫁理应从夫。”

    聂杨鸿看着胶着的形势,众人说法不一,若凤待姊是寻常人家的女儿还好说,偏她是皇室血脉,代表了天家利益,保高治臻不死的难度便如船行瀚海,风险极大。

    唯一能保下他的立足点便是夫权为大,但风檀依旧不依不饶着道:“若按两位大人的意思,女子出嫁从夫,那么公主犯罪高治臻亦应连坐,加上间接害死妻儿之罪,可数罪并罚。”

    看着风檀一人当关的模样,聂杨鸿头皮发麻,如此一来高治臻便是非死不可,他顿了片刻后道:“女子出嫁从夫,身属夫家没错,但她本身亦有自己之愿,所作所为夫家难以掌控亦是常有的事,因此我们可以把公主当做独立个体,不再追究连坐之刑。”

    风檀道:“这是大理寺拟的新法吗?”

    聂杨鸿倾身与郑清儒讨论片刻,正色后道:“稍后大理寺会请旨陛下,出嫁之女若身份高贵,夫家难以驾驭,所犯之案则另当别论。”

    风檀站起身来,目之灼灼,“那大人认为只增加这一条足以判定此案吗?”

    聂杨鸿定了片刻,“我即刻奏请陛下,大理寺会同内阁、都察院、刑部、翰林院和国子监六司一同拟定合适法条,届时重新开堂。”

    风檀微微笑起来,道:“如此甚好。”

    这场案子辨来辨去没辨出个所以然来,天色又已近正午,聂杨鸿散了场后匆匆离开,风檀若有所思地看着他的背影,慢慢踱出厅堂。

    堂外高治臻被打了十大板,屁|股上渗出隐隐血丝,正有气无力地趴在案板上,风檀顽劣心思上来,凑到他跟前道:“锄禾日当午,治臻板上苦,前裆没好全,屁|股又打烂,惨惨惨!”

    高治臻当即气得跳下板子,又因牵动了伤口摔倒在地上,风檀弯下腿,俯视着他道:“何必又行如此大礼?”

    高治臻气得眸中血丝遍布,怒骂道:“风檀,我|操|你”

    “啪!”

    高治臻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风檀,破口道:“你敢打我!我|操|你”

    “啪!”

    高治臻被甩了一巴掌,面如恶鬼,完全忘记了那十板子给的痛楚,激动地从地上爬起,脸红脖子粗地冲着风檀打过来。

    “狗|娘养的!小爷要打死你!”

    他边往前冲边谩骂,只是人还没勾到风檀的衣角,已被值守的士兵扳起胳膊训斥,“不想屁|股流脓就老实点!”

    “今日辱你,是为那日|你辱晚舟之故,再有下次”风檀凑近他,勾了勾唇角,温柔地道,“不,没有下次了。”

    高治臻心中惴惴,道:“你、你什么意思?”

    风檀却转了身,独行官道上,一袭青色官袍意气风发,气度犹如清风洒兰雪,珠玑不御。

    孟河纳布尔被萧殷时拘留为质,风檀没有了管家叔,晨起的时候饿着肚子来的,想着午时刚过,还不到刑部上值的时间,便折了个弯,寻了处搭篷面条小摊坐下,朗声道:“老板,来一碗素面!”

    老板擦了擦热汗,爽朗道:“好嘞官爷,您稍等啊。”

    趁着等面的功夫风檀撑着下颌假寐,眼前突然一团更浓的阴影笼下来,风檀睁开眼睛,对上凤霆霄满含戏谑的眸光。

    他看着风檀,话却是对身后老板说的,“给本王也来碗一模一样的面条。”——

    作者有话说:风大人:可恶,刚好点的心情瞬间萎了!

    楚王:和小侄女一起吃面,开心耶!

    高治臻:我破了一防又一防!防不胜防!

    第48章 议亲

    老板擀面下汤动作一气呵成,不出一刻便端上来两碗热腾腾的面条,细白面条上点缀着葱花,泛着些许油珠,浇头用的是骨头汤,散发出鲜香味道。

    不过整体品相依旧是清汤寡水,凤霆霄看着这碗面条没什么食欲,却见风檀已经大口大口地吃起来。少年皎白的脸颊由于吃面的动作一鼓一鼓,用筷子卷起面条后轻呼吹散热气,然后又大口咀嚼。

    凤霆霄看风檀吃得香,也拿起筷子尝了一口,嫌弃地道:“好难吃。”

    风檀吃完了一碗,对着老板道:“老板,再来一碗。”

    凤霆霄府中姬妾没人一顿能吃得下两大碗面条,对于风檀的食量他有些惊讶,搅动了两下面条,道:“风大人好大的食量,吃这么多不撑吗?”

    风檀挑了挑眉头,道:“怎么,殿下吃不了两碗面条?”

    “我倒是能,”楚王唇角勾起笑意,眸光落在风檀身上,悠然道,“只是瞧着风大人身形清瘦,没想到一顿能吃这么多。”

    老板端上来第二碗面条,风檀颔首谢过,对着凤霆霄道:“我一直吃得很多。”

    她说罢便不再看凤霆霄,专注用饭,凤霆霄看着风檀鼻尖由于热气沁出的细小汗珠,心下微动,想起了十一年前的一桩往事。

    崇明五年,凤霆霄二十五岁,在这个年纪还没有娶妻的男子要么是鳏夫要么是没钱,凤霆霄两者皆不是,崇明帝为免时人诟病,为楚王举办了一茬又一茬的相亲宴,奈何凤霆霄不是把宴席搅黄了就是把人家小姐吓跑了,总之他像是铁了心不肯娶妻。

    崇明帝问楚王有没有意中人,楚王答没有;又摒退左右问他身体可有暗疾,楚王亦答没有。崇明帝气急,扔了砚台过去砸伤他的额角,并罚他去行宫长跪两日。

    天潢贵胄犯了错,还得找个无人处受罚以免伤了他的面子,皇家行宫建在帝京边郊,依山傍水风景独秀。楚王车驾到行宫时天降大雪,鹅毛般的雪花在天地间飘飘洒洒,不一会儿便积得厚厚一层。

    提刑司太监总管李公公领了陛下这道来监楚王刑的旨意,心中叫苦不迭,今日又恰逢大雪,他看楚王跪在雪地里一动不动,便独自抱了个汤婆子退到廊下,在椅子上坐着打盹。

    李公公打着打着盹,突然觉得脸上被什么东西不轻不重地舔了一下,那东西仿佛还带着倒刺,弄得他脸上有些疼。

    他慢慢睁开眼睛,一只半大老虎映入眸中,吓得他全身一激灵,啪叽一声从躺椅上摔下来,哎呦一声后道:“我的小祖宗呐,你要吓死老奴!”

    永乐公主拍了拍白虎的头,示意它退到一边,才对着李公公道:“公公,我和阿娘今日在行宫狩猎,大雪封山走不了了,李公公今日是承了父皇的旨意来罚皇叔?”

    李公公看着玉雪可爱的小女孩,谄媚地笑道:“可不是嘛,咱家一早就领了这差事,楚王殿下在雪里跪了大半天,也没见陛下派人捎个旨意过来,看来是铁了心的要罚一罚王爷。”

    永乐点了点头,赞同道:“甚好甚好,皇叔如此桀骜,该罚!劳烦公公看着我的小白虎,我去替父皇教训教训他!”

    李公公瞪大了眼睛,好恶毒的小娘子,啊不是,不愧是深得帝心的永乐公主!

    五岁大的永乐公主身量不高,楚王跪在雪地里她也没有跟他齐平。她捯饬着小短腿在周围捡了些枯枝树棍,笼在一起用火折子点着,又从怀中拿出些糖果剥开,对着楚王脆生生道:“皇叔,饿不饿?”

    凤霆霄浑身都已冻得僵麻,他看着永乐公主,没有出声。

    永乐公主双眉一挑,踮着脚尖把糖豆塞到他口中,道:“皇叔,我阿娘给我做的糖豆,吃了不会坏牙的。”

    凤霆霄这才正眼看了下她,发现她口中牙齿参差不齐,显然是正在换牙的阶段,评价了句,“真丑。”

    永乐公主闻言瞪大眼睛,这是从小到大第一次有人说她丑,遂恶狠狠怼了回去,“你才丑!皇叔,怪不得你讨不着媳妇!”

    凤霆霄心道他比这小不点大整整二十岁,无需跟她多计较,但看她雪落满头,一双晶莹的眼睛里泛着执拗的光,不知怎么软了软心肠,“很好吃,再喂我一颗。”

    永乐公主这才满意地笑弯了眼,从小布袋里拿出一大把来,一颗一颗递到他唇中。

    凤霆霄问:“你不在宫里,跑这来做什么?”

    永乐公主答:“驯兽,喏,我新得的小白虎。”

    其实不是的,今日孝贤皇后听闻楚王被崇明帝罚跪之事,便带着公主来了行宫。崇明帝心硬如刀,旨意不肯轻易收回,但若在大雪中跪上两日,腿不残也得落下病根,孝贤皇后曾承过楚王生母的情,既能援手便不能不管,但她是后宫中人不便插手,便派了女儿来守护一夜。

    雪落漫天,李公公被身畔白虎牵制得丝毫不敢动弹,也不敢出言提醒一句——楚王是来受罚的不是来享受的啊!

    身畔篝火的温度让楚王僵硬的身躯慢慢缓和过来,他动了动手指,看着永乐公主半跪着铺好一张绒毯,又将另一张绒毯盖在他身上,忙活完又从包袱里拿出来张肉馕,插上筷子放到火把上烘烤。

    天色愈黑,食物香气慢慢蒸腾到鼻端,永乐公主觉得烤的差不多了,将馕和温水都一并递给楚王,声音奶里奶气,“吃啊。”

    凤霆霄即便跪在雪地里,姿态依旧优雅,慢慢嚼着口中馕饼,垂下眼眸掩住所有思绪。

    崇明帝逼他娶妻无非是为了皇家体统,他自小到大都不喜欢女子,对男女之事避之不及,只觉脏污秽乱。

    对于女子,他没有欲,更不想娶。

    “皇叔,对于父皇逼你娶媳妇这件事,我深感同情,”永乐公主拍了拍他的后背,去找了些枯木添火,一切打点妥当后又拿出张毛毯,小身板扑到楚王怀中,“困了。”

    “喂,小侄女,”凤霆霄被她这一撞,散了跪立的姿势,他嘴角抽了抽,低眸看着怀中裹着毛毯的小孩,她鼻端上有晶莹的细小汗珠,许是方才累的,“你去殿里睡,我是戴罪之身,不得随意换姿势。”

    小孩子就是这样,大人交代的任务一定要努力完成,然后再回到家中等着阿娘夸夸,所以永乐只是在他怀中蛄蛹着翻了个身,“皇叔,你就这般坐着吧,你睡毛毯,我睡你。”

    凤霆霄这下再也保持不了良好的仪态,英俊脸庞表情失控,这小孩说得什么浑话!

    雪夜星辉尽洒人间,他怀中抱着一个五岁小孩于山下静眠,生得萤火暧|昧,与世浮沉中愈发寡淡,逝水泱泱,此后泼天孽障里藏身,摒弃前缘。

    前缘绞断,世事却推着它翻覆再来,小孩脱胎换骨,如玉如露坐在跟前,正吃着一碗面。

    风檀见凤霆霄漆眸幽深,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瞧,她被这眼神瞧得满身不自在,放下木筷后道:“殿下想说什么便说吧,总不会是单纯来找我用顿饭这么简单。”

    凤霆霄从容笑道:“就是这么简单,你我今日不论朝事,只叙旧情。”

    风檀抬眸看他,眸光霭霭沉沉,“哪来的旧情?”

    楚王眼角眉梢都染上笑意,他深深看着风檀,道:“风大人忘了么,出使临漳海域前,你说要跟我相约红袖阁共赴巫山、揣摩男女交合诀窍。”

    风檀彻底没了食欲,她心头重重地冷笑了下,这位楚王叔二十多的时候冷得像块冰,三十多了倒浪得像只花蝴蝶。不过上天似乎格外优待他,英俊容颜一如昔年,连个眼角细纹都没生,不像崇明帝,四十多岁已生白发。

    风檀还要审临漳海域的案子,眼看着就要到刑部上值的时辰,婉拒道:“下官近日事忙,等有了空,一定同殿下去红袖阁好好享受。”

    凤霆霄淡笑了下,说:“我看不然。”

    街道上百姓来来往往,风檀和凤霆霄坐在街角面篷中用饭,郑清儒看了片刻,抬腿走了过去。

    他的到来打断了两人对话,郑清儒重礼,拜谒后道:“本是想等风大人用完饭再打扰的,奈何方才大理寺来了桩案子,清儒只好”

    风檀笑道:“无妨,郑大人有话请讲。”

    郑清儒看了看楚王,意思是有第三者在不便言说,但楚王好整以暇地坐在木凳上,摆明了是不准备走。

    郑清儒只好硬着头皮道:“不是官场上的事,是”

    “情场?”凤霆霄翘起二郎腿,摆了个更适合看戏的姿势。

    “”风檀看他一眼,复又看向郑清儒,道,“郑大人有话不妨直说?”

    郑清儒正了正神色,认真地看着风檀道:“我听闻永乐公主心仪风大人,不知传闻实否?”

    自从那夜凤倾凰同郑清儒疾言厉色说了那样一段话后,二人再见面几乎就像陌生人。郑清儒自小爱慕永乐公主,本是个包容内敛的脾性,近日听闻永乐同风檀走得很近,他实在忍不住心思,便想从风檀口中求证真伪。

    凤霆霄感受到风檀与郑清儒之间的异常气氛,面携浅笑道:“永乐公主也心仪风大人么?啧,风大人这么处处留情,可不怕闪了腰。”

    风檀面上红绿交错,她一时间不知摆出个什么神情来应对这场闹剧。

    郑清儒心沉了沉,颔首道:“我知道了。”

    风檀眨眨眼,茫然地看着郑清儒离去的背影,他说他知道了,他知道什么了?

    楚王再顾不上风度翩翩的仪态,薄唇扬起的笑意开怀,道:“好一出上错花轿找错郎的戏!”

    他笑罢示意身后小厮拿上来一封信,道:“方才你走得急,没碰上刑部小厮递来的信,本王好心,眼巴巴地给你送来了。”

    风檀打开信封,看完后脸色变得不大好,凤霆霄抿了口淡茶,道:“刑部值房不必去了吧。”

    风檀眼含冷光,道:“殿下怎么知道?”

    凤霆霄淡声逐字道:“帝京没有不透风的消息,每个衙门都有其他衙门安插的细作,风大人在大理寺舌辨群儒势必要致高治臻于死地的消息传到高聿耳中,不过是一炷香的事情。高聿是刑部堂官,你在他手底下做事,他不给你找绊子难道给你找乐子么?”

    第49章 挑明

    风檀看着洞察入微的凤霆霄,含笑温声道:“九司衙门里各派眼线繁杂,尤属楚王门下居多吧。”

    风檀言中犀利,凤霆霄没见过这么直白的打法,被她说得一愣,摇了摇头无奈道:“帝京千百官员中,没人敢跟本王这么说话。”

    春五月的好天气,阳光和煦,风檀看着街边人来人往潮流如织,轻轻耸肩没所谓道:“殿下不是我的顶头上司,刑部也不归殿下所有。”

    凤霆霄失笑,她这话言外之意分明,这副动不动就要怼怼人的模样,倒是跟小时候一般无二,他眸中染上些许兴味,“风大人,你倒是说说,朝中六部哪部归属本王门下?”

    风檀微微前倾,注视着男人深暗又薄锐的眸,吐言字字清凌,“朝廷党争之势如火如荼,工、礼二部尚书心属景王,兵、户二部归属殿下,你们二人看似势均力敌,实则不然。”

    凤霆霄道:“哦?怎么个不然法?”

    “刑部暗属景王。”风檀神色淡淡,把这些日子观测总结出的朝中局势讲出来,并认真观察楚王的神情变动,“如此一来,殿下看似略输一筹。”

    大晄六部中,吏部尚书兼内阁首辅郑观鹤属清流一派,其余五部尚书看似楚景两王二二平分,刑部无所归属,实则高聿早已暗投景王。只是风檀说这话时,用了‘看似’二字。

    凤霆霄嗓音轻飘飘落下,“风大人,‘看似’二字又有何讲究?”

    风檀声音里渲染着笃定之意,“财力和兵力,景王皆不如殿下。”

    凤霆霄看着她的眼睛,心脏漏跳一拍。

    篷外人间流影喧嚣,篷内刀光剑影相交。

    话都说到这了,风檀想印证自己的猜测,所以继续道:“去岁红袖阁婉娘一案中,兵部尚书之子谷骏玮与户部侍郎诸友清身中阴鬼毒死状奇惨,兵部和户部归殿下门下,这两部死了人,最大的嫌疑人便是景王。”

    凤霆霄菲薄的唇掠过冷情的弧度,“继续说下去。”

    风檀道:“案件交给刑部审理,高聿属景王门下,自然不可能把罪责放到景王身上,且陛下要尽快结案,不能让流言大范围扩大,所以凶手只能是婉娘,毕竟没人会想到殿下会亲手杀了自己门下的人。”

    凤霆霄英俊的脸上神情没有任何变动,淡声道:“何以得出此结论?”

    风檀道:“案中死者是户部侍郎诸友清,大晄内承运库由户部管理,进入库门工序繁杂,周围更是岗哨密布,手持髹龙对符方可入内。髹龙对符一分为二,一半交由司礼监管理,一半在户部侍郎手中,二者合一方能进入内承运库,大晄国库千万两白银丢失之后,户部侍郎诸友清嫖妓吸毒粉而亡,天底下当真有这么巧合的事情吗?”

    若想要让银子悄无声息从国库消失不惊动任何人,只能通过户部官员的手笔操作,先是让户部侍郎诸有清监守自盗,暗修通道,悄无声息将银子通过海路送往临漳海域恶灵岛不,仅这样做还不够,司礼监必定也有楚王的人!

    这场谋天局,楚王本是做得天衣无缝,毁就毁在了查案人是萧殷时和风檀。

    萧殷时对大晄没什么感情,潜伏在帝京的目的是拿到大晄布防图,因此晄朝内乱成什么模样他都不在乎;而风檀被卷入局中,她在其中借势升官,但一不小心就有落个粉身碎骨的风险。

    这是楚王一手策划的谋天局,局中关窍不亲临无法勘透,风檀也是在脑海中一遍遍的回溯整件事情慢慢得出的结论。崇明帝把国库失窃案交给她查,她只能推演出来,但毫无实证,楚王做事实在是滴水不漏,所有人证物证都已消失,就连那个梁宝全,也是咬死了不松口,无凭无据根本无法结案。

    风檀前倾的身体离得凤霆霄愈近,眸中似含暗火,“大人物做局,却殃及池鱼,殿下一定不知道婉娘死的多惨,你就德行不亏吗?!”

    凤霆霄也微微倾身,两人身处空间的气压迫降,他唇角扬起没有温度的笑,“欲成大事者,有何所谓?”

    光阴轮转,风檀忽而想起那日在永乐寺中,萧殷时那句‘棋子而已,死活与我何干?’。从本质上讲,萧殷时和凤霆霄属于同一种人,上位掌权,为达目的不择手段,顺势择阳谋,逆势择阴谋,做局破局玩出手段花样,管你底下人是死是活?

    孟子曰:民为重,社稷次之,君为轻。

    大晄朝就没一个为民做事的好官吗?

    凤霆霄摊了牌,但又相当于没有,风檀不可能拼着前程性命不要去崇明帝面前状告他,无凭无据一个五品文官无法撼动手握大权的王爷,这无异于自寻死路。

    她没忘记在恶灵岛时因为武器之故差点被他打个半死,甚至若没武器他都不会允许她活着站到岛上。

    风檀饮了杯茶,言中不动声色亦有铮鸣,“用恶灵岛数千女孩血洗得来的皇权江山,殿下坐上去会觉得安稳吗?”

    瞧瞧,他的小侄女问的什么蠢话?

    凤霆霄唇边笑意凉薄,“无人授我以九锡①,我当自取之,过程不论。”

    话不投机半句多,风檀放下四枚铜钱,起身欲离。凤霆霄却握住她的手腕,掀起眼皮问道:“你从今往后要与我为敌了么?”

    “无心与物竞,鹰隼莫相猜②。”风檀回望着凤霆霄,她微微笑起来,意态疏离地拉开他的手掌,“还有,跟殿下在一起再多呆一刻钟,下官会觉得恶心。”

    凤霆霄目送着风檀步入人潮,渐渐匿在其中消失不见。他慢慢收回握空的手指,恢复冷漠神情。

    亲卫楚青林上前,恭敬一礼道:“殿下,贵妃娘娘方才传信,午后要去万生寺礼佛。”

    凤霆霄把玩着风檀剩下的那盏茶杯,垂眸看着盏中清水,道:“通知王妃,还有岳夫人。”

    楚青林颔首应是,踌躇一刻又问:“殿下,方才那位大人,是否留活口?”

    凤霆霄抬眸看他,眼睛里的冷意渐渐凝聚,如同寒川冰刃,“她的命,我留着有用。”

    说罢,他饮下风檀剩的那半杯茶,起身上轿。

    唯剩楚青林目瞪口呆。

    ***

    万生寺中,如来佛像金身恢弘壮丽,殿内佛光普照,香火袅袅,安然静谧。

    每月的十五贵妃都要来此处上香,因此万生寺有个不成文的规定,每月十五谢绝平民香客。

    午后骄阳透光窗格照在苏贵妃跪于蒲团双手合十祈祷的身影上,楚王妃上前行了一礼,也跪在她身后蒲团上,姿态端方。

    苏贵妃慢慢睁开了眼睛,目视着如来佛像,道:“王妃近来安好?”

    楚王妃眉眼清丽,气质有些冷淡,她同样看着佛像,淡声道:“臣妾一切安好,前几日听闻公主之事,还望娘娘节哀。”

    提起公主,苏贵妃心中钝痛未消,眸中泣泪,声音却如常,道:“公主之死,不是意外。”

    楚王妃眸光微移,落在右前方跪立的纤柔身影上,语气生疑,“贵妃怀疑谁?”

    苏贵妃回转了头,对上楚王妃的眼睛,“宁黛,高治臻先前同永乐公主走得很近。”

    楚王妃名唤谷宁黛,是兵部尚书谷成军的嫡女。九年前承皇命嫁给楚王,两人相敬如宾。只是大婚过后楚王性情变得风|流,时常夜宿青|楼楚馆,世人只道王妃未遇良人,痴情错付。

    楚王妃平静地问道:“永乐公主归京不久,待姊公主便出此意外,莫非永乐她查到了什么?”

    苏贵妃挥手示意贴身侍女牧清灵阖上殿门,慢慢从蒲团上站起身来,道:“许是当年筹谋留下了些蛛丝马迹,被她发现了。”

    日光西移,落到楚王妃温婉的眉眼上,她拧着眉头,在脑海中回溯了一遍,缓声道:“你我做得哪处有纰漏?”

    苏贵妃莫名一笑,道:“人算不如天算,我将了她的命,她的女儿回来要了我女儿的命,果真是天道好循环。”

    楚王妃也心中一凛,也从蒲团上站起身来,问道:“凤倾凰知道什么了?”

    苏贵妃摇摇头,道:“她知道了多少我不清楚,但她一定是有备而来,我观她行事处处谨慎,不曾留下马脚。我想往她宫里插眼线,却发现她宫中守得如同铁桶,而我宫里应该有她安插的眼线,甚至窦小泉已落入她手中。”

    楚王妃拧了拧眉头,问道:“窦小泉?”

    苏贵妃道:“这孩子是待姊的贴身丫头,比待姊稍长几岁,我看她为人踏实又机警,便把她调到了待姊身边。崇明八年宫变那日,待姊和她或许看到了什么待姊已死,无从问起,而窦小泉若是知道了什么事情会变得很棘手。”

    “你要我设法杀了窦小泉?”楚王妃眼神平平地看着苏梓柔,“何时?”

    “越快越好,”苏贵妃眉间落下伤感,道,“这孩子好歹也服侍了待姊那么多年,给她一个温柔的死法吧。”

    佛口蛇心,不过如此。

    楚王妃勾唇无声笑笑,眼神缥缈似是看着帝京深如黑潭的漩涡,氤氲的烟雾模糊住她的神情,教人辨不分明。

    苏贵妃知道她性情向来古怪,因此并未多言,目的达到后又缓声问了句,“本宫听闻楚王今日参与了审案,不过大理寺与他意见不合,大理寺卿请旨陛下要六司重新立法再审。”

    楚王妃道:“这桩案子牵涉各方利益,关节处缠线绕环,不大好审。凤倾凰这般搅弄风云,她是要做什么?”

    “瞧不出来。”苏贵妃浸染宫廷多年,早生出了颗七窍玲珑心,而凤倾凰做事太过迷离,整日似笑非笑同宫人打趣,她实在瞧不出来她的真实目的。

    楚王妃抿唇,连苏贵妃都勘不破凤倾凰意欲何为,看来这位公主倒是有点真本事。

    两人对话间,殿门再次被推开,来人是户部尚书岳玉达的夫人。

    岳夫人身材微胖,长得喜庆,施了个礼后笑问:“哎呦,今天是哪门子风把两位菩萨一同吹进来喽?”

    楚王妃高冷并不回话,苏贵妃微笑着迎接,道:“岳夫人,你这张嘴啊,就甜得跟抹了蜜一般。”

    岳夫人笑道:“贵妃可别打趣我,我呀,今日是承命来的。”

    岳夫人是个不拖泥带水的性子,说罢便示意身后婢女呈上来一张盖着红布的木案,道:“我家有个不成器的儿子,名唤岳翔博,二十三岁才中了个举人,今年的贡考,全家都等着他拔贡九卷到都堂,混个好点的科名,往后也好让我家老岳给他谋个好前程嘛。”

    岳夫人这一番话下来,苏贵妃便知那红布下边盖着多少黄金了,户部堂官身属楚王一派,她为楚王做事,于情于理都要应了岳夫人的请求。

    苏贵妃含笑收下,打趣道:“翔博可有婚配?”

    岳夫人一听这话便气不打一出来,“我为他相看了不少姑娘,哪家不是贤淑良德?尤其是吏部左侍郎于彦涵家的二女儿,温婉可人!但我家这臭小子,偏偏看上了家庶出的丫头!吵着嚷着非她不娶,吵得我头疼的呦!”

    自古婚假就讲究门当户对,岳翔博是当朝二品大员嫡子,所娶之人只能是名门千金,两个家族才能互利互惠。

    苏贵妃听闻此言眉眼间笑意变淡,道:“原来是庶出女儿,的确对孩子仕途不利。”

    岳夫人小心地看了眼贵妃眼色,转移了话题,道:“对了,老爷嘱咐我告之娘娘,桦朝公主前来和亲之事,他费了些周折,不过目的已达到,轹灵公主绝不会入宫为妃,再过些时日,使团便会离京回桦。”

    “你家老爷当差是称职的,”苏贵妃握住岳夫人的手指,柔声道,“高治臻杀了本宫女儿,本宫要他死。六司改法的结果必须是,他死。”

    岳夫人有些被她怵到,脸上肉抖了一抖,讪笑道:“好好,会、会的。”——

    作者有话说:①九锡之礼:九锡,是天子加给诸侯,或者功勋卓著的大臣的九种礼器,是最高的礼遇。加九锡既是臣子的最高荣誉,也是臣子篡权的标志。

    ②无心与物竞,鹰隼莫相猜:海燕无心与其他动物争权夺利,鹰隼不必猜忌、中伤。——《归燕诗》唐张九龄

    第50章 簪花

    自去年晄桦两国和谈不欢而散后,两国官员又进行了几轮交涉,纵使两国参加谈判的大多都是文官,动起手来也差点把鸿胪寺的殿梁给掀了。

    思及两国经此一战都元气大伤,周遭小国诸如倭寇又年年来犯,两国决定各退一步,晄朝依旧把控着泗陆州的归属权,桦朝赔了地,割款数目便减半,公主也不必来同大晄和亲。

    这样多多少少驳了桦朝公主颜面,不过萧轹灵只是笑笑,和亲与不和亲对她来说没什么分别。

    桦朝使团居住在崇明三年建造的通安行宫,行宫占地面积不大,飞角重檐,宽敞富丽,山水独秀,风景宜人。

    当下节令已过谷雨,通安行宫柳条抽了芽,泛着黄嫩的青色。渠水池中,莲花茎尖冒出水面,两只鸳鸯正在水中嬉戏,荡起一波又一波的圈纹。

    萧轹灵身着浅粉宫裙,一根珍珠步摇简作头饰,耳饰是两颗粉白珍珠,装扮简单却丝毫不掩她本身的端庄典雅。今日天光明媚,她拿了一把鱼饲料,正倾身往荷花渠中倾洒。

    萧佑方踏进行宫就看到嫡亲妹妹这副无关己事的模样,怒气上涌,上前一把夺过她的鱼饲料扔到水里,斥责道:“脸都丢尽了,你还有心情在这喂鱼?!”

    萧轹灵并没有因为萧佑的行为吓到,只是淡淡地看着他的眼睛,道:“二弟,你们谈不拢,你这火该冲着使团发。”

    ——而不是该冲着我发。

    她的眼睛透彻清冷,说出得话语声平淡,堵得萧佑顿时哑口无言。

    他嗓子滞了滞,再开口声音变低了些,底气也不那么足了,“即便、即便如此,你怎么能连半点当事人该有的样子都没有?”

    萧轹灵微笑,接过宫女递上来的手巾净手,道:“我该表现成什么样?是要我哭哭啼啼的去求那苏贵妃,让她高抬贵手许我入宫?还是要我拿着国书跪到崇明帝面前,让他别遣我回桦?”

    她说话温温淡淡,语气平仄缓和,听得萧佑却觉针扎刺耳,指着她道:“你、你简直不可理喻!你根本是一点也不为大桦着想!”

    日暮霞光照在萧轹灵的飘逸裙裾上,衬得她宛若洛神再临,“二弟,很多事情你我都心知肚明,非要让我挑明白么?”

    萧佑抿唇皱眉,道:“你说!”

    “你现在之所以这么焦急,是因为父皇派给你的任务没有完成,泗陆州拿不回来,你的功勋抵不过大皇子,争储之本不增反减。”萧轹灵又是柔柔一笑,内核极其稳定,“我若是你,要么趁着还在晄国,大胆一搏;要么早日归桦,巩固局势,而不是找一个无辜之人兴师问罪,维护你那本就不多的自尊心。”

    萧佑瞪着萧轹灵,眼睛都不肯眨一下,萧轹灵却福了个身,温婉一笑后转身离去,背影窈窕,行路淑女风范。

    日光拖得人影子长长,她拐了个弯,看到沉诗毅抱剑半枕着一棵树,听到声音抬眸走来。

    沉诗毅将服未褪,一头长发被一根红色丝绦笼在身后,半点碎发不留,整个人英飒至极,她看着萧轹灵,定了片刻后道:“若不是认识得你够早,我当真以为你是个无情无爱的神女了。”

    萧轹灵无事无刻都保持着良好的礼仪姿态,她微微颔首,道:“没有情绪的都是死人,我尚在人世。”

    沉诗毅哈哈大笑起来,晃了下手中长剑,道:“冰美人说话永远这么有趣,我在这专程等你过来,是有个问题想问问你。”

    不等萧轹灵回答,沉诗毅已经先发制人,“我们三个来这各怀心思,萧佑为储君之位,我为沉泽之命,那公主呢?公主为什么?”

    萧轹灵呼了口气要开口,却被沉诗毅手指堵在唇间,“嘘,可别跟我说什么身为公主就要为百姓做事,我可不信轹灵公主这一套。”

    “你见他了。”萧轹灵肯定道。

    沉诗毅勾了勾唇,凤眸中流露出赞许的意味,笑道:“公主聪慧。”

    萧轹灵看着她的眼睛,道:“这不难猜,萧二哥从前任职锦衣卫指挥使,而沉泽将军被关在诏狱,你要救他,最好的方法就是从萧二哥那里入手,而你刚好是他需要的人。”

    沉诗毅话锋一转,问道:“那你再猜猜,我今日在此处等你是为什么?”

    萧轹灵思索一瞬,摇了摇头,道:“我不知道。”

    沉诗毅逼近她,眸中暗含万千簇火,野心烧得她眸色灼丽,“我邀请你加入战局。”

    萧轹灵看着这双野心勃勃的眼睛,问道:“你们要我做什么?”

    沉诗毅声音低幽,道:“大军破城之前,我要你在大桦做内应。”

    萧轹灵声音阻塞在喉中,半晌后才道:“这是你的主意,还是他的主意?”

    “是谁的不重要,”沉诗毅用拇指摩挲着剑身鹰纹,望进她的眼睛,道,“重要的是,我知道你一定会答应。”

    “为什么?”

    “你在大桦是一颗任人拿捏的棋,父皇视你为笼络他国的棋子,兄弟视你作登上高位的阶梯,在你十二岁设计杀亲弟的时候,我就知道,你们萧家人骨子里对权力的向往并不分男女。”沉诗毅贴近萧轹灵的侧颜,斜眸轻声道,“而且啊,公主,你自小爱慕他。”

    夕阳西下,最后一丝霞光从萧轹灵裙角跌落,她听见有来自墨色|欲|望的呼唤,沉寂在心底的黑雾缠上萧轹灵的皮骨,“来日他登鼎帝位,你不做棋,你作他的妻。”

    ***

    檐下寂静,春风拂暖,梧桐树上海东青眼睛咕噜噜地盯着风檀来回转,见她把自己忘得结结实实,铺开半米长的翅膀落到她跟前,用鸟喙用力戳了戳她的脚趾,惹得风檀啊的一声跳起了脚。

    风檀绞干头发,了然惊道:“不好意思啊擎苍,最近总是忘喂你吃东西,稍等!”

    她从厨房里拿出孟河纳布尔制作的剩余鸟粮,把它们一股脑放到海东青跟前,道:“喏,想吃多少吃多少,旁边有水。”

    海东青大爷似的抬了抬脚,风檀这才看到它脚底缠着一封信。

    风檀蹲下身,将信卷取出来,看完后伸了个大大的懒腰,走进房中取出自己压在箱底的三两银子,挽了个时下读书人常用的发髻,施施然走出家门。

    今日是帝京一年一度的簪花节,在这个节日里,姑娘们会头戴花环与喜欢的情郎在街中游走耍玩,到了晚上更是热闹非凡,七彩烟花天上绚烂,欢声笑语充满人间。

    巳牌刚过,街道上卖花小贩们木车上的鲜花就被扫购完了大半,风檀今日带了三两银钱,直接将一小贩花车一并购买,她琢磨着这些花可能不大够,又买下另外一个小贩的半车花,推着花车在街道上慢慢行走。

    晋安今日休沐,方才去往风檀家中敲门扑了个空,没成想倒是在百花街上碰到了他,于是上前热情地打招呼道:“檀哥儿,这是打哪去啊?”

    风檀笑道:“今日不是簪花节么,我去红袖阁和女郎们一起簪花。”

    晋安睁大眼睛,从前他只在六科听说檀哥儿的风|流秩事,没成想檀哥儿当真玩得挺花,他家教森严,从没去过青|楼,愣了一瞬后年轻人玩乐心起,道:“那我同你一起!”

    风檀张了张嘴,见晋安这么热情,到底没好意思把拒绝的话讲出来。两人一起推着花车走到红袖阁楼下,与鱼汝囍信中约定的时间刚刚好。

    晋安抬头看着装饰奢糜的红袖阁,又看了看周遭空旷的大街,道:“青|楼生意这么冷清,怎么赚钱啊?”

    “呆!”鱼汝囍策马奔来,遥叱了句,“今天是簪花节,老爷们得去陪自家娘子,小年轻们得去和心爱的姑娘相看,红袖阁自然没人!”

    晋安见了个礼,道:“鱼姑娘好!鱼姑娘路过啊!”

    鱼汝囍跳下马,二话不说接过两人的花车,头也不回地道:“老娘来逛青|楼的!”

    晋安又被她惊了一惊,风檀笑拍他肩,道:“走吧!”

    红袖阁朱梁画栋,上挂锦绣宫灯,下铺艳丽花毯,处处丝幛绮窗,营造一种暧|昧之感。晋安走在其中,一路瞠目结舌。

    风檀倒是红袖阁的老客了,今日红袖阁安安静静,门口值班的龟|公见没人都早早休息旷值,女郎们各自窝在房中,所以偌大的阁楼,连个人影都没有。

    鱼汝囍推着花车走到平日里宴会歌舞的台上,双掌放到唇两侧大喊道:“女郎姐姐们,起来簪花啦!”

    任平生最先被她吵醒,怒冲冲地打开房门,“哪个不长眼的扰老娘清梦?哦?鱼家丫头啊。”

    女郎们也一个个探出了头,看着满车鲜花七言八语热络起来。

    “簪花?”

    “我们也能簪花?”

    “哎?自从被关进这来之后,我已经十几年没有过簪花节了!”

    “哇!一车的鲜花!我先来!”

    “别抢我的牡丹!我先来!”

    “”

    “哎!檀哥儿?!”

    “什么!檀哥儿来啦!”

    风檀看着“腰间仗剑斩凡夫”,七位女郎睡觉穿的衣衫都秉承着她们“赤橙黄绿青蓝紫”的特色,她笑着冲她们招了招手,道:“春晓艳阳天,时逢假日闲,登阁观景色,漫步草花间!各位女郎,下来簪花啦!”

    方才还冷清的红袖阁立刻热闹起来,女郎们争先下楼,生怕晚了一步就抢不到喜欢的鲜花,任平生双手撑着栏杆,俯视着风檀笑道:“你们这些孩子呦!今日可不得把她们高兴坏了!”

    女郎们你帮我带花环,我帮你带花环,吵吵闹闹笑得合不拢嘴,夭娘挽好一个桃花环戴给风檀,简娘挽好一束迎春花戴给鱼汝囍,末了丽娘还挽好一个戴给晋安。

    晋安呆呆地站着任由女郎们给他簪上花。

    青|楼,原来是这样的吗?

    风檀看林晚舟静立在的身影,上前编了一束百花环戴到她的头上,打趣笑道:“瞧瞧,这是谁家的漂亮小娘子?是我家的啊。”

    林晚舟被她说得脸色发红,轻声道:“阿檀,你怎么越来越不正经!”

    鱼汝囍眯着眼睛笑道:“她也就在官场的时候扮个假正经哄哄人!”

    任平生走下楼来,随手编了个花环笼在头上,对着诸人道:“今日大家开心,咱们就该载歌载舞!谁奏乐?谁作舞?”

    七位娘子异口同声:“我跳舞!”

    林晚舟声音清冷,道:“我奏乐。”

    鱼汝囍和风檀相视一笑,道:“我们也加入合舞!”

    诸位女郎齐齐瞧着晋安,他皱成一个苦瓜脸,“我跟着檀哥儿跳舞”

    乐手就位,舞者就位,今日是众人宴,风檀几人不会跳女子柔婉的古典舞,于是大家手搭前人肩,环成一个圈,摇摆身体跳起时下流行的《簪春日》。

    簪花节歌舞酣畅,风檀像是女郎们生命里的一场春雨,又像是点燃东篱的一簇星芒,是八百里急递到暮霭的终色,风月滂沱。

    月光如练,大家玩累了各自折回房间,今日是红袖阁难得的夜间无客。风檀推开任平生的房门,不待她开口,任平生便已了然。

    “阿檀,关键人证昨夜被杀了。”任平生看着风檀不动如山的神色,眸中渲染着不忍,道:“胡书已查出孝贤皇后的部分死因,但是,我不想讲给你听。”

    风檀喉中滞涩,她闭了闭眼,道:“任姨,我总归要知道的,如实告诉我吧。”——

    作者有话说:来咯!谢谢宝宝们的评论地雷还有营养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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