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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80

    第71章 万艳同悲(2)

    红袖阁熊熊烈焰腾空而起,天际仿佛被点燃,炽热的火光映红了半边天空,将周围的一切笼罩在一片通红之中。火舌肆意狂舞,如同愤怒的巨龙,周遭浓烟滚滚,遮天蔽日,七层四柱的红袖阁在大火中轰然坍塌。

    炙热的烈火照得围观而来的百姓人人面色泛红,五城兵马司的火甲军拉来了数十量盛水马车来救火,奈何火势实在太大,他们这点水可谓杯水车薪。

    巡逻的禁卫军也循势赶来,首领牧隆看着吞天火光,皱眉问身后军士,道:“红袖阁的防火措施一直做得很好,怎么没有喊叫人声?不对!驻扎在这的锦衣卫探子呢?火势一起,锦衣卫探子就该报上来了!”

    他眉目一厉,看着仍在呆怔状态的亲随,用刀柄重重敲击他的头,道:“这群娘们怕是跑了!快去通知微生弦!”

    北镇抚司是崇明帝手中最得力的鹰犬,早在红袖阁燃起冲天火光的时候,微生弦便率人亲自去追,并调遣了部分兵马司的士兵协助,红袖阁中的官妓很多不会骑马,即便占尽了先机,她们脚程也还是慢的,御龙营的人混进帝京容易,趁着夜色可以稍稍隐匿踪迹,但夜间想要打开帝京城门却难。

    可她们俘虏了五十八名朝廷官员,朝中官员在手,微生弦不能轻易出手。

    锦衣卫副指挥使郑标是按迹寻踪的好手,帝京夜里繁华,他在前方一路勘探,发现她们分成八路以防引起他人注意,但最终集合地一定在城门。

    飞驰的骏马扬起众多锦衣卫绯红飞鱼纹官袍,他们骑在马背上狂奔,向着城门方向疾驰。

    风冰竺再一次来到了城门前,不同的是,上次她在城外,这次她要破开城门。

    风冰竺身后是上次女祸案中被孝贤皇后救下的一众平民打扮的女兵,八年的日夜军事训练让她们的作战体能与技巧得到大幅度提高。除了她们,还有御龙营本就身经多战的一支精锐部队。

    守城将士垂头打量着她们,警惕道:“乌泱泱的聚了这么多人”

    干啥呢没说出口,他便被风冰竺一箭射穿了头颅。

    “反了!反贼!是反贼!集合!”旁边的守城将士意识到情况不妙,急忙大声喊道。

    帝京城是大晄国都,兵防自孝贤皇后身死那夜后变得格外綦重,城楼守卫见她们人多势众,立刻发射信号引帝京四方军队支援,但红袖阁火光冲天,这一发闪弹并不容易被注意到。

    “别冲动!都给我退回去!”吏部左侍郎于彦涵被吓得声音都抖了,他小心地吞了口口水,道,“她们手上都是朝廷命官,你们,你们切不可冲动!”

    今夜当值的城楼守卫班头杨元举臂向后一挥,示意提刀涌来的士兵们退后。

    风冰竺冷声道:“速开城门。”

    杨元眯了眯眼,犹豫时间不到一息,一声利刃破肉声便清晰传来,血花喷溅在风冰竺脸上,一名官员应声倒下无息,她随意收回刀刃,又淡声道了一遍,“速开城门。”

    利刃架在脖子上的官员们大多两股战战,哆嗦着道:

    “快开门!快开城门啊!”

    “我们是朝廷命官,出了事你们这群兵蛋子承担得起吗!”

    “狗日的新兵蛋子们,快给她们开开!”

    “”

    “快开啊!”

    他们人人都怕死,风冰竺出手迅速,每耽搁一分她便杀掉一人,在城楼守卫班头杨元犹豫的几息功夫里,她已连杀八人。

    有官员被吓得尿了裤子,任平生骂道:“真恶心!”

    “腰间仗剑斩凡夫”七位女郎也哈哈笑起来,她们各自握紧手下俘虏的麻绳,道:“这就是他们的胯|下威风!”

    官员们哪里受过这种凌|辱,但死亡的威胁盘踞在头顶,在他们中最大的官员竟是户部尚书岳玉达,眼看着风冰竺马上就要杀到自己,他冲着杨元大喊道:“我|操|你|妈的头!快给她们开门!”

    林晚舟有些害怕又有些激动,她躲在任平生身后,看着风冰竺满脸鲜血冷厉无情的样子,又生出了些向往。

    眼见已经有十几个命官倒地,上官示下还没来,再耽搁下去恐怕自己也要牵连受祸,杨元冷声道:“给她们开门!”

    城门轰隆隆打开之时,锦衣卫与兵马司的援军方策马奔驰而来,风冰竺心中一凛,仿佛又回到了孝贤皇后死的那个圆月夜。

    锦衣卫的行动速度还是太快,这样的形势下,人人皆知必须要留人断后,拖延时间为她们隐匿行踪。

    锦衣卫铁蹄敲在冷硬地面,他们身后跟着一大支铁甲军士,身着铠甲,手持长矛利剑,排成密集的方阵,如铜墙铁壁般坚不可摧,正目光如炬地锁视着她们。

    今日被俘虏的官员之中当属户部尚书岳玉达官职最高,身为六部尚书之一,被一群女子胁迫至此他自觉羞辱,但生死攸关之时颜面也无关紧要,冰凉利刃架在脖颈上,他声音微颤,对微生弦喊道:“微生弦,休要轻易动手!先放她们带人质出城,再行捉拿也不迟!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啊!”

    城楼大开,御龙营的接应部队牵着战马等候在城门外,风冰竺示意红袖阁的官妓们在士兵的协助下骑上马背,让会骑马的士兵与她们同乘一骑,保证她们不会跌落马背。

    任平生女官出身,孝贤皇后死后她便自请出宫做了红袖阁老板,她看着一批又一批的女孩或者妇人因家人获罪受到牵连贬为官妓,为树声信,她摒弃温婉本性,被帝京人戏称为“油泼辣子”。

    她看着她们在红袖阁熬了一年又一年,如今她们都坐在马上,身后就是自由。

    婉娘从十三楼坠|落的结局,任平生绝不允许在她眼前再次上演,她看着高坐马上的微生弦,架在岳玉达颈上的匕首紧了紧,道:“放她们离开,沿途不准设关卡堵截,否则剩下这十几个官员,即刻毙命!”

    风冰竺方才所杀之人官阶并不高,只是给他们以威慑,剩下的

    这十几个官员在朝中都任职高位,就算是微生弦也得忌惮七分。

    微生弦苍白阴翳面容上只有唇色发红,闻言抬了抬眼皮,道:“任老板真是好气魄!悄默声得搭了这么大个戏台子,但我放你们胁官员离开,谁知道你们半路会不会卸磨杀驴?!咱们做买卖讲究个公平,你们留下部分人质看着我们的人质,我才能放她们出城!”

    任平生知道得在崇明帝诏令下来前将让她们顺利出城,否则容易横生枝节,讲价还价耽搁时间,她对着微生弦高声道:“我在这留下人质,她们带走一半,等到了地方会把他们放走,若敢有追兵,那么谁都活不成!”

    微生弦眯了眯眼,挑眉戏谑道:“最少要留一半人质,任老板自己看着?看得过来么?”

    ‘腰间仗剑斩凡夫’七个女郎相视一眼,异口同声道:“谁说只有任老板留下看人质,我们七个也留下!给你们留八个人质!公平!”

    她们都知道留下来胁迫人质意味着什么,自身的危险程度将大幅度提升。

    任平生怒视着她们,道:“不可!”

    “好,”微生弦缓缓开口,目光如鹰隼般攫视在她们身上,饶有兴趣地弯唇道,“那你们八个留下,剩下的人可以出城!”

    风冰竺看着任平生,两人今日是第一次见面,她们眸光交汇,谁都没有说话,只轻轻对着对方礼貌颔首作别,透出惺惺相惜的意味。

    风冰竺率人拎起被五花大绑的剩余官员,士兵们把他们甩到马背上,随后一声令下,借着夜色扬尘而去。

    尘土飞扬中,坐在马背上的官妓们回首看向照顾了她们多年的任老板和七位娘子,她们八人站在帝京铁甲的拥围中,护着她们闯出了一条自由路。

    任平生和七位娘子挟持着人质站在城墙前,场面俨然已化为僵局,约莫过了三炷香后,宫里的旨意快马加鞭传了过来,此次传旨人是盛洪海,他是皇帝大伴,绝不会再发生假传圣旨之事。

    红袖阁的官妓出逃,锦衣卫发现之后便派人前去太极殿禀告了崇明帝,崇明帝闻讯后遥望着通天火光,思忖半晌后,朱笔落下旨意:九州国运,亿兆民生,不在个别官员!即刻出兵追杀罪女,莫负社稷之托!

    盛洪海话落,在场官员皆傻了眼,帝王心,竟狠厉至此!红袖阁之事一出明日必震惊整个大晄,崇明帝要稳住民心,定要连夜缉拿重犯!只要朝代不更迭,官位上总有替补之人所以他们变成了弃子。

    与此同时,一名锦衣卫疾驰骏马而来,高声大喊道:“指挥使大人,诏狱失守了!”

    红袖阁烧了大半夜的火随着高楼坍塌燃烧殆尽,最后一丝火星被火甲军扑灭,一切重归黑暗

    黑暗中风檀小心往前走,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气息,火折子的光亮微弱,走到甬道深处时又碰上一道铁门。

    一回生二回熟,风檀拿出狙击步枪如法炮制,铁链掉落,她推开厚重的铁门,淡淡光晕中,风有命缓缓睁开了眼睛,许久不曾开口的嗓子干涩沙哑,轻唤道:“是永乐吗?”——

    作者有话说:凌晨的时候争取把明天的量先放出来,明晚就不更啦!

    掉马大约在后天,不要等啊宝宝们,先碎觉!

    第72章 万艳同悲(3)

    听到阔别八年的声音,风檀眼圈红了红,她拿着火折子缓身走近,哑声道:“先生,是我。”

    淡色光晕中风有命以禅定姿势坐在枯草之上,常年不见天日的皮肤苍白,黑发也悉数变白,脸颊上生出了细纹,她双手双脚上扣着一拳宽的厚重锁链,由于环境潮湿,铁链表面已生了一层浅锈,磨在手腕脚腕上生出不消红痕。

    风檀几乎是一下子便红了眼眶,她走上前蹲身,声音有些哽咽,“先生,我带你出去我带你出去!”

    风有命想抬起手指抚摸风檀的发顶,就像小时候那样,可束缚在手腕上的铁链太过沉重,她抬不起手来,只轻声道:“永乐长大了,长得竟这样好看。”

    风檀眼泪没忍住,像是不要钱似得往下掉,她努力控制住情绪,时间紧迫,她必须要尽快带先生出诏狱。

    囚住风有命的铁链与墙面镶嵌在一起,一时半会是拆不下来的,风檀擦了擦眼泪,选择继续用狙击步枪击穿它们,她示意身后跟来的沉家军点燃些枯草照亮这里后退后,紧紧抿唇,握紧狙击步枪。

    第五层的沉诗毅已率领着沉家军救出沉泽,她看到风有命后颔首作礼,并对着风檀道:“风大人,我不能同你在这耽搁太多时间,我要带着我哥先走,你身后这半支沉家军留你差遣,我先带人走了!”

    风檀目不斜视,利落地将子弹上膛,道:“好,我随后跟上。”

    风有命被四条锁链扣住,沉诗毅不可能再尊萧殷时的命在救出风有命后打晕风檀,救出风有命需要更多的时间,这远超他们的计划,多一分时间就多一分危险,她不可能以哥哥性命作赌。

    沉诗毅率人离去,风檀小心地将锚头对准锁链,枪击声响,四根粗长锁链应声而落,风有命长时间被钉在囚室里不能动弹,双|腿一时无法适应行走,风檀上前把她小心背起,快步走出牢房。

    上层沉诗毅同锦衣卫的厮杀声传来,风檀回首看向自己身后这半支沉家军,道:“诸位将士,请追随你们将军上去吧。”

    风檀背着风有命,即便轻功再好也会受限,她武功又不高,不如将身后这批士兵派去增援给沉诗毅。

    身后却没有传来脚步声,风檀回转了身,看向站在她身后的十几名沉家军,他们握紧了刀柄,盯着她的目光充满杀气。

    风檀背着风有命向后猛地退后一步,心中泛上警惕,可即便她反应再快,也不敌他们提刀冲来的速度!

    风有命见状,撤下搭在风檀肩颈上的双臂,猛地调转她的方向,让自己的后背牢牢挡在她的身前,十几柄长刀穿刺入身,她用尽力气将风檀猛地向后推去,避开穿刺过身体的长刀。

    “砰砰砰砰!”风檀立刻动手,一连串的狙击杀红了眼,将弹夹里的子弹射出一大半,沉家军也应声倒下,她跌撞着走到倒在血泊中的风有命跟前,祈求道:“先生,不要死我求求你,不要死”

    风檀说话的唇|瓣在颤抖,手指也在颤抖,风有命吃力地握住她的手,知道自己大限已至,将重要的事情讲给风檀听,“永乐,听我说,你小时候不是一直在问我是打哪来的吗?”

    窒息的疼痛传遍风有命的四肢百骸,同每一代穿越者一样,她也没能走出诏狱,她是第十代任务者,与以往不同的是,主系统在最后一次穿越机会中竟自动分化出了子系统。风檀出生那日,凤凰祥云盘踞在宫城上方,极光在云海中四涌倾泻,她便知道,那是子系统选定的承载人出生了。

    上层厮杀声愈发激烈,风有命躺在风檀怀中,唇畔鲜血不断涌出,“永乐,其实我来自未来时代,在我们那个时代,女性拥有一定的公平,但距离完全受到公平对待任重而道远,甚至可以说时代产生了一定的倒退现象,生育可以被利用,子宫可以被买下,法律不为女性服务”

    她唇边的鲜血愈发汹涌,风檀慌乱地用手指擦拭着血液,眼泪大滴大滴地往下掉。

    风有命目光有些涣散,她用力聚焦看着眼前自己悉心教育长大的少女,继续道:“在我们那个时代,越来越多的女孩开始觉醒,每一个觉醒的女孩就像是一颗冉冉升起的紫微星,觉醒的女性意识也就伴随着愈来愈盛的紫薇星光,虔诚诉愿下系统随之触发,我们有了可以回到过去从根源上提高妇女参政议政权的机会,只是前九次穿越者都失败了,没有人可以撼动得过封建统治王朝。到了我这一次,系统中甚至可以承载一定数量的热武器”

    风有命从脑海中化出主系统的实形,它在待机状态下是闪烁的深蓝色星光,并把它交到风檀手中,道:“主系统钥匙的开关是子系统永乐,若你愿意拯救她们,可以打开它,但过程一定会九死一生不愿意的话也没关系,出去之后找个地方随心所欲地活着,好好享受这一生。还有”

    汩汩流出的血液逐渐聚成一滩红色明镜,风檀衣衫被血水染红,风有命的气息越来越微弱,“我私心里不愿永乐是紫微星们的救星,天行有常,我们妄图强行改变运行规律得到的苦果够多了,我不愿再搭上一个你,可系统却又选择了你先生很抱歉”

    风檀摇头,想说不是的,喉中却瘀阻得说不出话来,风有命眼角涌出热泪,看着她道:“昔年我与大晄朝数百名女子一同举事,理应一同赴死,她们先于我八年,今日黄泉路上不知还能不能追得上了永乐,我教给你的道理从来都与这个时代背道而驰,你万不要困囿其中先生希望你俯仰自得,脱身牢笼外”

    撑着的最后一口气散尽,风有命握着风檀的手指缓缓松开,风檀与她相聚不到一个时辰,一切便像是云烟般飘走了,她紧紧抱着风有命的尸体坐在血泊中,眼泪止都止不住,内心祈求漫天神佛,可没人应她。

    她无助地哭都哭不出声来,心脏绞痛得几乎让她窒息。上方打斗声小了许多,鱼汝囍奔下来的时候,瞳孔重重震荡。

    满地的沉家军尸体还有身中数刀的先生,鱼汝囍眸中涌出热泪来,她知道现在她要做到比风檀理智,哽咽着将风檀从地上拉起来,急声道:“永乐,快走!沉诗毅他们已经走了,咱们再不出去就来不及了!”

    有道低沉男声从上方传来,紧接着一众黑衣人持刀而下,银面尊者缓缓踱入暗室,道:“已经来不及了。”

    在银面尊者身后,最后一个出现的,是被长刀架在脖颈上的胡书。

    风有命的尸体余温尚在,风檀缓缓把她放平到地面上,眸中泪意未退,声音发冷地道:“凤霆霄,你要做什么?”

    胡书被凤霆霄部下用白布堵住嘴巴,麻绳紧紧捆缚着她的身体,蒙面黑衣人的长刀架在她的脖颈上,整个人什么话都发不出来,甚至做一个提示的动作都难。

    风檀和鱼汝囍心中重重一沉,在尚春香传来的消息中,胡书已经苏醒,之后会自行找机会出宫,事态紧急,先救先生为紧。信笺笔迹与暗号风檀都核验过,丝毫没有问题,胡书现在的身份毕竟是永乐公主,怎么也不可能可以明晃晃地被楚王绑架出宫,到底是哪里出了纰漏?

    现状却容不得风檀思考太多问题,凤霆霄亦深知趁锦衣卫还没调来大批兵马前得手最容易,他以银面尊者的身份紧跟风檀身后闯入诏狱,时机把握得正好,摘下面具后露出一张英俊的脸来,眸光注视着风檀手边的狙击步枪,道:“永乐啊,这次,你换还是不换?”

    凤霆霄的目的很明确,从始至终,他要的都是风有命手中携带的武器。

    临漳海域时他把风檀打得半死,只为让她拿出武器,而今日,他绑架胡书,以她的性命为要挟,目的依旧是风檀手中这支杀伤力巨大的武器。所以他冷眼看着风檀为救风有命豁出一切,不阻不挠,只为最后以胡书的性命掣肘住她。

    利刃横在胡书颈前,她对着风檀摇了摇头,示意风檀不许换。

    风檀颊边泪水未干,她伸手狠狠擦去,不愿以这样脆弱的样子示人,伸臂将狙击步枪拿出,道:“凤霆霄,拿走了它,要造反么?”

    昏光映不亮男人眼底的幽暗,他看着站在血泊中的风檀,薄情地笑了笑,道:“明知故问啊小侄女,本王要的一直是问鼎帝位,建明帝不传给我,崇明帝只拿我当备选,这都没有关系,我可以自己夺过来。”

    他一步步走近风檀,上位者气势逼人,眼见就要接触到狙击步枪,胡书瞳孔紧缩,勇气陡然超出生存欲,心下一横,脖颈狠狠撞到身前利刃上,霎时间血花四溅。

    风檀看得眼中一热,心扉痛彻,声音凄厉地喊道:“胡书!”——

    作者有话说:穿越者从未离开家乡,她们不在同一时间,但在同一空间。

    第73章 破碎

    胡书缓缓地倒在地上,她看着风先生躺在血泊中,想要伸臂够一够她,看着风檀以最快的速度向她奔来,熟悉的馨香之气扑了个满怀。

    她儿时被父母送入宫中,因为没钱买通关系,所以只能去最辛苦的浣衣局。因为年纪小常常受到其他人欺负,甚至有时候连剩饭都不给她吃。遇见永乐的那日她已经饿了两天肚子,实在是撑不住了便从地上捡起草叶吃。

    草叶很难吃,她不明白为什么牛羊这么爱吃这些,难吃得她眼泪都被逼了出来,一个比她稍小些的女孩突然在她身边蹲下,歪着头问:“好吃吗?”

    她说罢,不等自己回答,也从地上折起一根草叶来吃,顿时一张脸皱成苦瓜样,呸了口道:“好难吃”

    尚春香匆匆赶来,哎呦了一声,道:“我的祖宗,我的小公主呦,你又让奴婢好找啊。”

    胡书这才意识到眼前这个平易亲人没一点架子的女孩原是崇明帝的唯一嫡女,大晄朝的永乐公主,连忙跪身行礼。

    永乐公主看了胡书一眼,对着尚春香道:“尚姑姑,给她点好吃的吧。”

    永乐公主不是随处发善心的人,之后几次遇到,皆是胡书有意而为,她想摆脱浣衣局任人欺凌的身份,她想到永乐公主身边伺候,所以她利用了公主。

    她自以为做得天衣无缝,可那日她听到了风先生与永乐公主的对话——

    风先生道:“你既知她是在利用你,为什么还顺了她的意?”

    永乐公主回答:“她有手段,有心机,这没什么不好的,更何况,除了这点,她对我很真诚,先生不是说了嘛,这世上百花齐放,我喜欢和这朵带刺的花做朋友。”

    风先生像是笑了一声,暗含欣慰,“永乐把她当朋友么?不觉得她身份太低?”

    永乐公主也笑了起来,道:“先生讲不以身份论高低,要我只问本心,我循的就是自己的心,我喜欢胡书,就像喜欢鱼汝囍那样。”

    朋友在父母都不拿她当女儿,典妻典女作风横行的大晄朝,竟有贵胄将她当做朋友,包容甚至欣赏她卑劣的一面。

    断喉之痛导致胡书说不出一句话,她目光落在风檀又开始不停流泪的眼睛上,想说她同她一起受了先生这么多年的教育,这些年活得值当了,但一句话都讲不出来。

    风檀将堵住胡书嘴巴的白布取出,胡书视线逐渐朦胧,张了张唇,气竭而亡。

    她一句话都没能留下。

    风檀颤抖着手指揭开胡书脸上的人皮面具,时隔多年,她连胡书如今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

    怀中人鹅蛋脸上有两道弯月似得细眉,双眸紧闭,鼻梁挺翘,唇色苍白,容颜张扬明艳,一如多年之前的初见。

    鱼汝囍提剑走到风檀身边,警惕地看着凤霆霄,道:“楚王满意了?”

    凤霆霄眸中复杂情绪一览无余,他甚至无法掩饰眸底情绪,千算万算,没算出跟在永乐身边的宫女竟刚烈至此,宁死也要守护风檀。

    两个至亲之人接连离去,极度悲愤的情绪占据风檀胸腔,她再站起身来时,已视凤霆霄为仇敌。

    凤霆霄对上风檀的眼神,瞳孔重震,眼神虚晃了一下,道:“永乐,对不起,我”

    话音戛然止在风檀的射击声中,一颗子弹径直射向凤霆霄的心脏,子弹速度过快,凤霆霄闪身,侥幸躲过心脏的位置,却还是被击中了左肩。

    风檀身后的黑衣蒙面人迅速向风檀出手,鱼汝囍在她身后与他们缠斗起来,凤霆霄捂住剧痛的左肩,道:“都住手!”

    鱼汝囍不肯轻易停手,凤霆霄提高了音量,道:“锦衣卫的援军马上就来,我们两方厮杀一会不见得都能全身而退!恩怨暂且搁置,都住手!”

    恨意与理智在风檀心中缠斗不停,鱼汝囍停下打斗的身影,对风檀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胡书和先生的仇,我们都会报,但是永乐,我们得活着出去!”

    风檀眸中血丝遍布,足下接连倒下的是她的两个至亲,极度的痛意传遍四肢百骸,她盯着凤霆霄,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杀了他!

    恨意不加掩饰地落在凤霆霄身上,风檀再一次抬起手臂子弹上膛,开口声音低幽,讽道:“不是要它吗?用你的命来拿!”

    枪击声砰砰响起,凤霆霄拖着受伤的左肩在暗室中纵身躲闪,他率领的一众黑衣人见状,提剑刺向风檀的方向,鱼汝囍正与黑衣人首领缠斗,见状大喊道:“永乐,小心身后!”

    凤霆霄亦看到了手下要刺向风檀的长刀,厉声道:“不许伤她!”

    刺向风檀背后的长刀猛地停住,风檀却回转了身,持枪射向身后,与此同时,凤霆霄拖着满身是血的身躯掠到风檀身后,一掌按住她射击的手,一掌摁在她的脖颈间,呼吸都是血腥的味道。

    方才风檀射击的几枪,枪枪都击向他的致命位置,虽被他侥幸躲过,但仍中了三弹,凤霆霄咬牙忍着剧痛,威胁风檀道:“把枪放下,跟我离开!”

    风檀明显杀红了眼,不过是一个十七岁的女孩,努力多年想要倾力救出的先生为保护她死了,与她一同长大的胡书也死了,她再无法保持镇定。锦衣卫来了也没关系,她的身份再没什么好瞒的,今日,她要的就是跟凤霆霄鱼死网破。

    为防凤霆霄拿走武器进行大批量研究仿造,风檀迅速把它收回子系统,男人扣在她脖颈前的手指紧了紧,道:“你要逞一时之快为胡书报仇,那你先生的仇呢?你身份被揭开后,你父皇能为你杀光沉家军?”

    像是冰水猛地泼在脸上,风檀沸腾的血液冷却下来,她将最后的筹码都压在萧殷时身上,错信沉家军酿此大祸,这样的血海深仇崇明帝不会为她大动干戈

    凤霆霄敏锐地感受到了风檀情绪渐渐沉定下来,柔软了声音道:“你先生的仇,我会替嘶”

    他话没说完,风檀张口狠狠咬在了他控制住她的手臂上,怀中人尖锐的牙齿刺破衣服,将皮肉咬得鲜血淋漓,他没推开她,侧眸专注地看着她无情撕咬,另一钳制住她脖颈的手臂缓缓松开,身中数弹的身体流血量过大,体力不支轰然倒地。

    风檀即刻出手,想一枪毙了他的命,但她开枪上膛的速度没有黑衣首领甩手射出暗器的速度快,四支小型利刃精准射中风檀双臂双|腿,逼得她当即倒在了地上。

    鱼汝囍吓得甩剑劈向黑衣领头人的面门,遮挡在黑衣首领面上的黑巾掉落,看到她的面容鱼汝囍一怔,“楚王妃?!”

    风檀看着楚王妃,恍然明白过来,在临漳海域假扮她阿娘的幻术高手,在萧殷时府前暗巷再一次施展控蛇幻术的老妪,恐怕都是这个人。

    又一大批黑衣人涌了进来,楚王妃看着晕倒在地的楚王,示意部下将他背起来,他们呈御敌之姿,快步退向上层。

    锦衣卫援军已经杀进来了,黑衣人同他们缠斗在一起,鱼汝囍执着地背起地上的风檀,却被风檀推向一边,“利刃伤了经脉,我站不起来,你先走!走啊!”

    鱼汝囍那固执劲也上来了,她红着眼圈要把风檀背起来,风檀紧紧攥住她的衣襟,道:“鱼汝囍,我是崇明帝的女儿,虎毒不食子,即便他知道这一切都是我做的,也不会杀了我,大不了我承认身份,做回永乐公主。可你不一样,他多疑,他会怀疑你鱼家是否与银面尊者有关你不能再为了我枉顾家族,走吧。”

    鱼汝囍看着风檀,眼眶愈红,握紧手指时指尖都陷入掌中,一瞬后愤然转身,大步冲向上层。

    上层的厮杀声传至地下,风檀咬牙将陷入肉中的尖刃从胳膊中取出,疼出了一身冷汗,喘息片刻后,又缓缓将手指挪到腿上,额头上的冷汗滴落,两手分别抓住尖刃尾端,闭眸用力将它们从腿上取出。

    再度睁开双眼时,映入眸中的是一双足尖微翘墨色长靴,微生弦蹲下身来,浑身的血腥味比风檀身上的还要大,唇角笑容如魔鬼般阴怖,“风大人,敢情搭了这么大一场戏台子玩我北镇抚司的人是你啊。”

    他一脚踩在风檀受伤的腿部经脉上,用力碾磨,咬牙切齿地道:“你知不知道,今夜全城叛乱,诏狱失守,明日我微生弦将是整个帝京的笑话?!”

    风檀疼得叫出声来,整个人霎时冷汗遍布,像是水洗了一般。

    微生弦看着倒在血泊中的风有命和胡书,缓缓蹲下身来,与少年破碎眸光对视上,邪肆地笑道:“官员犯罪,按大晄律法要在诏狱受审,风檀风大人,你得尝尝我的手段了。”

    风檀对上他泛着阴毒之色的眼睛,少年稚气消散在昏光里,唯剩下枯冷的死寂,“我要见崇明帝。”

    微生弦神色一顿,打量着风檀的神色,道:“你以为自己是谁?陛下岂是你说见就能见的?”

    风檀略仰起头来看他,坚执之色溢出瞳孔,扑入微生弦面门,“你想知道红袖阁的官妓们逃往何方,你想知道御龙营的位置,见不到陛下,就算诏狱酷刑再多,我也什么都不会招。”

    微生弦紧咬后槽牙,他从风檀破碎的模样中看出他生志不多,更何况此人向来牙尖嘴利,由他来审不若交由陛下,届时就算他说得假话也怪罪不到他身上。

    “好,”微生弦站起身来,居高临下地看了风檀一眼,道,“我这就去请示陛下。”——

    作者有话说:崇明十七年风檀十七岁,在这种情况下不会太理智的,现在还带着莽莽的冲劲,成长型的奥,别太苛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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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4章 刑刑

    十六盏明亮宫灯破开沉重夜色从宫中迤逦而出,御道两侧侍卫林立,帝王辇车前后扈从如云,一长列气势森严的仪仗浩浩荡荡停在诏狱门前,崇明帝下轿,冷面阴煞,大步走入诏狱审讯室。

    风檀已被锁链紧紧绑缚在刑架上,双臂双|腿的伤口被拉扯得生痛,她额上冷汗密闭,整个人都失去了血色。

    数盏灯烛照亮布满各种刑讯工具的审讯室,有些刑具上血迹未干,有的沾满陈年老血,它们耀武扬威地挂在墙壁上,这是诏狱对被审人的心理威慑。

    听到脚步声,风檀抬起昏沉的头,与崇明帝的眸光对上,又见微生弦率八名锦衣卫手持方形木盒,将它们一一摆放在风檀跟前。

    崇明帝犀利的双眸审视着被绑缚在刑架上的少年臣子,愈看心中怒意愈蓬勃生长,声音里带着为皇者一贯的威严,“风檀,你今夜火烧红袖阁,放走红袖阁的数百名官妓,又和临漳海域案的始作俑者一同潜入诏狱,妄图救出罪人风有命诸此种种,因由为何?”

    微生弦知道风檀擅长编撰假话,于是在她面前将八个方形木盒的盖子一一打开,任平生、夭娘、简娘、彰娘、俭娘、盏娘、梵娘、芙娘,是她们的头颅。

    八位女郎面容平静,静阖双眸,可以看出死前并没有经过激烈的挣扎,头颅下的血液慢慢渗出方盒,八股血液沿着地面纹路流到风檀脚底,风檀看着她们,像是一只被困住的小兽,额角青筋暴起,泪水模糊了眼眶,只能从喉底发出哀鸣。

    微生弦拿着长鞭走到风檀跟前,挑衅地抬起她的下巴,道:“风大人回话前要想清楚了,保不齐下一个被割下来的头就是这颗呢。”

    风檀看着微生弦,闻到他身上沉重的血腥味,所以方才她在第四层闻到的微生弦身上的浓重血腥味来自于任平生她们。

    风檀唇上被她咬出血印,瞠目欲裂地看着微生弦,道:“她们是你杀的?”

    微生弦下意识摩挲了一下腰侧绣春刀,微微一笑道:“是我啊。”

    锁住风檀的锁链因风檀浑身暴动而发出响声,她想手刃眼前人,却连动也动不得,屈辱至此,“微生弦,你,你们,都会不得好死”

    微生弦不屑地笑道:“风大人别管别人怎么死了,还是先管管自己吧,一个阶下囚,再不好好回话,先死的就是你,陛下问话呢——诸此种种,因由为何?”

    在八位娘子面前为保全自己,死到临头告诉崇明帝自己是永乐公主这件事,风檀再不可能做得出来,是她想要救她们出来,要说该死,死的人也应该是她风檀。

    风檀道:“没有理由。”

    崇明帝又道:“风檀,你若交代出红袖阁数百名官妓的去向以及御龙营的位置,还有同那银面人的关系,朕或可饶你不死。”

    悲怆欲绝的人哪管他们是口腹蜜剑还是两面三刀,风檀只道:“无可奉告。”

    看着跟前冥顽不灵的阶下囚,微生弦心道风檀明明之前不是这个态度的,让他见了八个头颅倒变成了一副再无所畏惧的模样,看来此人是吃软不吃硬,他不该让他先见这些故人头颅的。

    崇明帝冷剜微生弦一眼,他亲自来审,风檀不依旧还是什么都不招么?

    微生弦心中一凛,躬身示罪道:“陛下息怒!此人顽劣,虚晃一枪骗的卑职上了当,但请陛下放心,诏狱刑罚千百种,我定能让他吐出实言!”

    崇明帝看着眼前少年桀骜不驯的姿态,冷声道:“不必,这样的硬茬子,你审不出来!他一身反骨剃不干净,就让大晄最狠的铁阎罗来,即刻传旨给萧殷时!”

    微生弦咬牙道:“是!”

    崇明帝说罢拂袖离开,风檀极恨过后,看着崇明帝的眼神充满荒凉,在他踏出门之际,她的声音微弱传来。

    “风檀此后,天生地养。”

    崇明帝闻言脚步一顿,回首看向刑架上孤绝的少年官员,不明所以地皱了皱眉头,随后转身离开

    夜更深了,前半夜星月郎朗,后半夜的大雨说来就来,天际上闪电划过苍穹,一声惊雷炸响,萧殷时推开诏狱审讯室大门。

    杀了大半宿的人,微生弦身体有些疲惫,他静阖双眸在椅子上假寐,见萧殷时进来,行了个官礼后道:“今夜的来龙去脉想必传旨太监都已悉数讲给大人听,罪臣风檀顽固不化,想撬开他这张嘴,需要上点诏狱的看家刑罚才行,不过他受了伤,可能有些发炎身体发热就不大好上重刑,弄不好会把人整死。”

    微生弦是萧殷时一手调|教的得力部下,是萧殷时对他的知遇之恩让他坐上了锦衣卫指挥使的位置,对于萧殷时,他总是怀着一份敬畏之心。

    萧殷时看了眼垂着头陷入昏迷的风檀,嗓音低沉,“来人,用冰水把他泼醒。”

    说罢他又对微生弦道:“既然缉拿凶犯忙活了半宿,你先回去,这里交由我来审。”

    微生弦不大愿意走,他从萧殷时这学的本事在崇明帝眼中俨然还不够格,所以明明有他这个现任锦衣卫指挥使,崇明帝依旧把任务派给了他信任的前任指挥使,所以他想在萧殷时手中再学点本事,于是道:“大人,我不累,你审讯,我给你打下手。”

    萧殷时看着满地的鲜血,道:“有些话,你在,他不一定讲。”

    微生弦是个明白人,不用萧殷时把话说透便躬身告退,临走时眼神与手持冰水盆而来的锦衣卫相撞,稍一示意后走出审讯室。

    锦衣卫带着一盆冰水走到风檀跟前,侧眸看向萧殷时。

    萧殷时淡声道:“泼。”

    一盆冰凉的水液袭向风檀面颊,激得她从混沌中醒来,她在水珠中缓缓睁开双眼,看到萧殷时一双漆眸正毫无感情地看着自己。

    恨意从胸中迸发,风檀看着他,眸中燃起簇簇幽火。

    萧殷时对上风檀含着恨意的双眸,平淡的嗓音里不辨情绪,话是对着候命在侧的锦衣卫说的,“鞭刑。”

    锦衣卫躬身称是,他执行鞭刑次数不少,知道该怎么打能让囚犯哭喊求饶,沾着无数人鲜血的七节鞭,纯牛皮把手,鞭身以铁环圈之,既增加了它的柔韧性,又使被打人重伤在皮不入骨。

    锦衣卫将七节鞭握在手中,站在风檀跟前狠挥一臂,长鞭在半空中划掠成痕,毫不留情地落到风檀身上。

    他是鞭人的好手,长鞭甩出的劲风颇足,一瞬之间,风檀外衫四分五裂,上身的莹白肌肤暴露了大半。

    太疼了,实在是太疼了,风檀刚止住的冷汗又冒了出来,她紧紧咬着下唇,不让自己狼狈叫出声来,双手紧攥成拳,眼睛被逼出生理性泪水,平日的敏锐机警感官模糊在炙痛之下,衣服崩裂了都察觉不到。

    惊雷在苍穹之上接连炸响,审讯室内被闪电照亮一瞬,锦衣卫看着少年官员莹白肌肤上缠绕的半落半垂裹胸带,下一鞭停滞在手中,他吃惊地张大嘴巴,好半晌才回头看向萧殷时,又震惊地瞳孔一缩。

    行刑的锦衣卫在北镇抚司作行刑人有十余年之久,在萧殷时任职锦衣卫指挥使的那些年中,他从未见过这个冷面阎罗面上有笑,而此刻,萧殷时漆眸紧锁着少年不,那少女的胸|前,唇角勾出的弧度不明,不似正常笑意,倒像是生生被气笑的,泛着暗黑的诡谲薄雾有些渗人。

    锦衣卫看着萧殷时,心下骇然。他额间不自然地也生出了些冷汗,握着长鞭,听到了自己紧张的心跳声,磕磕巴巴试探问道:“萧大人,是否要先呈讯陛下风檀实乃罪女?”

    萧殷时迫使自己的眸光从风檀身上离开,转首对上锦衣卫的眼,嗓音又低又哑,像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平静,“你要告知崇明帝?”

    那可不行,如此崇明帝岂不是知道风檀是他的女儿了么?

    是女身的话,她的身份就一点都不难猜。

    锦衣卫紧张地吞咽下口水,微生弦让他事无巨细地将萧殷时的审问过程告知于他,这才将将开了个头,他已被萧殷时身上生人勿进的戾气骇得有些心慌,人总是有种莫名的直觉在身上。

    萧殷时对着他也勾了勾唇角,不同于方才看少年时的气笑,他的笑容甚至称得上温和,可下一瞬,苍穹之上电闪雷鸣,他被一道疾射而来的匕首穿喉而过。

    握着七节鞭的手指缓缓松开,九品武者杀人时没有刻意收着力道,匕首狠狠穿刺过锦衣卫的脖颈,钉进身后铁壁,甚至连刀柄都没留在外面。

    锦衣卫死前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便仰面直直倒下,他的血液顺着破喉力道四溅开来,风檀脸颊被锦衣卫的血液染红,温热血液使她被高烧折腾得发晕的头脑稍变得清醒,吃力地抬起头来,眸光紧缩着看向死不瞑目的锦衣卫。

    这样的杀人手法,真是一点往日情面都不讲,风檀今夜经历了太多死别,心脏还是被震得惊了一惊,下颌被男人掐起来抬起,风檀被迫对上萧殷时厉如修罗的漆眸。

    “好看么?”萧殷时声音里仍留有笑腔,但眸中燃着的暗火证明他的心绪并不平静,想起红袖阁那群女人对风檀的称呼,他捏在她下颌的手指重重一碾,低讽道,“风小哥儿?该叫你风姑娘才对。”

    他看着风檀胸|前半垂半落的裹胸带,骨节分明的手指将它们绕在指间,掐着风檀下颌的手向下微挪到她的脖颈上,狠力将她扣在刑架上,痛得风檀皱紧了眉头,一句话都发不出来。

    无形气场化为实质将空气压得稀薄,萧殷时缠着裹胸带的手指向下挪移,触到彼时风檀信誓旦旦让他摸到的男性雄|风,他看着少女红白交错的脸,慢条斯理地将手指伸进衣服,把它拿了出来,放在眼前端详。

    可真是仿真啊,纹理大小乃至触感等种种细节都如真人般男人英俊脸庞上的神情愈发惊心动魄,再度气笑,道:“耍我?”——

    作者有话说:呜呜马不停蹄放上来了!累瘫.jpg

    第75章 压迫

    殿外檐雨哗啦声不停,沁凉的潮息渐入室内,将满地的血腥之气散了一散,血液凝聚成的红镜上,倒映着一站一缚的两个人影,站着的高大身影扣着被囚缚在刑架之人的脖颈慢慢俯压下来,激得刑架上的人影剧烈一晃。

    风檀被萧殷时扣着脖颈,连扭头都做不到,萧殷时薄唇停在风檀唇畔,漆眸满含侵略性地看着她抗拒的神情,喉结滚了滚,在她颊边低低哑哑地笑,“永乐公主一路走来,可真是瞒天过海只可惜功败垂成,被凌虐成了这副可怜样儿”

    风檀本已苍白至极的脸颊被萧殷时狠力一扣涨得通红,他看着她颊边染上了艳色,缓缓松开扣在风檀脖颈上的手指,转而触上她的喉结处。

    空气终于可以顺畅地进入肺腑,风檀对上男人幽诡的漆黑双眸,恨声道:“萧殷时,你既要我事败,为什么不在最初的时候直接揭发我,却要假意相助,命沉家军悉数叛变,杀了我先生!”

    萧殷时摩挲着风檀的假喉结,手指用力将它从细嫩颈前揭下,淡声道:“不是我做的,此事我和沉诗毅在查。”

    风檀疼得倒吸一口气,男人手指摩挲在她颈前,噬人的恶意带出她满身的颤栗。萧殷时看着她光裸肩颈和手臂处泛起的鸡皮疙瘩,轻勾了勾唇角,手指再度下移。

    将裹胸带一圈一圈绕在指间,每解一圈萧殷时手臂就要拢到风檀身后一次,男人沉冷的木质香随着他肆意的动作愈发寡凉,激得风檀低喊出了声,“萧殷时,你他|妈在做什么?!住手!”

    风檀教养很好,能暗讽绝不将脏话摆到台面上来,为数不多的几次直白骂人全给了萧殷时。

    风檀如今困兽般的威慑撼动不了萧殷时分毫,他仍在一圈一圈解开她的裹胸带,忽略掉他的龌龊目的,手上动作甚至称得上优雅,视线对上风檀愤懑、焦躁又羞耻的眼睛,道:“你说呢?”

    停滞的头脑被迫再次运转,风檀抬首盯着萧殷时的眼睛,从中察觉到瘆人的恶意,明白了萧殷时的目的——他是在将风檀的女性特征确认个遍。

    雨声敲击在殿顶,风檀的声音好似模糊在雨里,承认道:“我是女子。”

    四目相对,萧殷时眼神寒峭,道:“还记得在藏书阁里,你的回答么?”

    “风檀风大人,究竟是男是女?”

    “萧殷时,不然打个赌?若我是男子,你辱我羞我,便以一巴掌为偿还。若我是女子”

    “若你是女子,又当如何?”

    “今夜这具身体,你拿去便是。”

    风檀唇角动了动,显然再重复不出这句话来,萧殷时看着她,玩味地勾起唇角,缠着她裹胸带的手指紧了紧,将人拉得往他身前一倾,“你说把这具身体给我,怎么,记不得了?”

    风檀道:“不记得了。”

    萧殷时闻言眉头一挑,她这是要跟他耍赖?他低笑一声,把她的裹胸带一圈一圈剥了下来,窥到布下鲜嫩春景后眸光倏然一暗,压制住碾吞上去的勃然欲忘。

    抬眸再看风檀,她用力闭着眼睛,隐忍与羞耻之感交织,想让意识脱离躯壳,忽略被锁在刑架上任人为所欲为的败境,显然失败了。

    萧殷时将取下来的裹胸带截下四段,才慢条斯理地将主带重新缠回风檀匈前,从怀中拿出自孟河纳布尔那拿来的金疮药,剥下风檀碎掉的外衫,看着她裸露双臂上的血窟窿,将药粉轻轻洒了上去。

    风檀被药粉蛰得身体一缩,侧眸看向萧殷时,男人眉眼认真,修长手指轻点药瓶,确保洒下的粉末都能被伤口吸收,她唇角勾出点讽刺来,又紧紧闭上了眼睛。

    加上鞭出来的血痕,伤口一共有五处,一瓶金疮药刚好用完,萧殷时上完药又往风檀嘴里塞了颗退烧药丸,拿了身崭新的囚服给她穿好。

    殿中蜡烛即将燃尽,将沉未沉的昏夜掩住萧殷时眸底潮涌的嗜欲,盖住天生的坏恶本性,只让风檀听他腔调里的温柔,“把自己交给我,我便救你出去。”

    光线太暗,风檀看不到他眼角泛上的不正常薄红,却并不妨碍她对他坏种本色的肯定,于是出言嘲讽道:“做你的春秋大梦。”

    装出来的温柔一击即碎,萧殷时倾身,薄唇轻吻上风檀脖颈,随后牙齿刺破少女肌肤,细小血珠冒出后他舌尖微动,将它舔砥入腹中。

    风檀吃痛,昂头咬牙道:“萧殷时,你真是一只疯狗你曾是大桦的储君,这样的身份,就不怕我高发你么?”

    萧殷时没有回答,陷入她皮肉的齿尖却深了深。

    风檀终于咂摸出来,从方才发现她是女身那刻开始,萧殷时这只疯狗就变得异常兴奋,他竭力压制着,饥|渴到饮血消欲。

    烛泪将尽,在微弱的光线中,风檀看到萧殷时俯压下来的后颈上有图腾悄生,待她想看个清楚时,烛火熄灭,大殿陷入一片黑暗。

    浓稠的夜色里靡丽滋长,萧殷时薄唇抵在她颈侧低喘,“天所赋为命,物所受为性汝即我性。”

    风檀道:“滚。”

    ***

    朱七见萧殷时从殿中出来,连忙打伞迎上前,朗声道:“主子,宫里方才传下旨意,要主子审讯完去太极殿复命!”

    雨势小了些,萧殷时道:“沉诗毅带着使团返桦了么?我们也需动身了,立刻回去通知他们。”

    朱七一愣,下意识看了眼已陷入黑暗的审讯室,道:“可是风大人交代出了什么?他要揭发大人的身份吗?要不要”

    朱七比了个咔嚓的手势,萧殷时挽唇,道:“不必,她我自有安排。”

    朱七跟在萧殷时身边这么多年,罕见地感受到了萧殷时的愉悦心情,他迷惑地又看了眼审讯室,脑中一团雾水,应声道:“是,沉诗毅今夜救出沉泽后,立刻率着使团出了帝京,她在途中命亲信将沉家军挨个审讯了一遍,发现了些眉目不过不好当即论断,说等您拿到大晄布防图,回桦朝之时再行细说。”

    “嗯,是该动身了。”萧殷时翻身上马,坐在马上回看了眼北镇抚司,策马奔向皇宫。

    宫中灯火通明,今夜帝京巨变,崇明帝反复思忖事件脉络不得安眠,案头紫金钵盂里的朱砂红得像血,枢笔轻蘸,他在风檀和风有命的名字间圈圈点点,却一点脉络也梳理不出来。

    “可风檀又怎么跟沉诗毅沉泽扯上的关系,还有银面人,莫非临漳海域之行中,他跟银面人之间有了瓜葛?”崇明帝扶着桌案站起身来,负手走到殿中俯首可看云海处,沉吟不休。

    蒋立立为他加了件披风,道:“雨大,陛下站在这儿,恐伤了身子。”

    崇明帝摆摆手示意无妨,殿外当值的蓝衫太监匆匆进来禀告,道:“禀告陛下,总宪大人来了。”

    崇明帝道:“宣。”

    萧殷时步入殿中,跟崇明帝见了礼,道:“陛下,初审风檀已有眉目。”

    崇明帝望着站在远处的萧殷时的身影,离开云海边向他走近,深深地望着萧殷时道:“十多年了,爱卿办事朕最是放心,且说来听听。”

    萧殷时道:“八年前,风有命在麟州之时曾救过一男童,并亲自教养数日,那男童便是风檀。因了这层关系,风檀视风有命为恩人,他是个知恩图报的人,风有命落难之后,他苦读数年终于中举,来朝后的所作所为皆是为了救风有命出诏狱。金銮殿翻案失败,风檀便找了同样想去诏狱救人的沉诗毅为同伙,并伙同红袖阁御龙营声东击西,一同救出风有命。至于那银面尊者,缘由尚未查清,不过”

    萧殷时作思忖状,崇明帝皱紧眉头,追问道:“不过什么?”

    “不过微臣瞧着他的架势,像是与风檀有私,不过风檀不肯再讲,审到这儿,她便晕了过去。”

    故事真真假假,除了萧殷时和风檀没人辨得出真伪,眼下风檀彻底断绝了对崇明帝的孺慕之情,那么萧殷时利用崇明帝对自己的信任编撰出来的供词,将无人知道真伪。

    事态云遮雾罩,崇明帝神情肃穆,回到御案前再度坐下,捏了捏眉头道:“红袖阁官妓们的去向、御龙营的位置御龙营,朕当真是低估了她们!八年前就搅得帝京大乱,甚至还害死了朕的爱妻!如今又卷土重来,救走所有官妓,哼,倒真是好气魄!我大晄不能任人宰割,要缉拿她们,爱卿可有良策?”

    萧殷时站在阶下,幢幢烛火漫过立体五官,明明是暖色,却平添一股冷肃之感,“既然她们重情重义,那么陛下不若以风檀为饵,诱她们现身。”

    “守株待兔,”崇明帝拿起朱砂御笔,在风檀的名字上一点,道,“可行,即刻命大理寺的官员拟定罪状,务必让他们叛他流放边疆!”

    萧殷时退下后,大雨渐渐停歇,太极殿中滴漏清响,崇明帝轻声唤道:“微生弦。”

    微生弦应声现身,俯身行礼后道:“陛下有何吩咐?”

    崇明帝眸中精光与狠厉一同迸发,道:“你亲率一支锦衣卫,待营救风檀的女人们现身后,即刻射杀风檀,此人博才多学,偏腹中经纶叛道,大晄留不得!”

    朱砂御笔落在宣纸上的“风檀”二字上,狠狠划下一道鲜红的颜色。

    第76章 女儿

    大晄朝的流放刑罚由刑部执行,一过夏至,天道日长,夕阳的余晖将天际染成一片金黄,拖着囚车前后典狱的人影瘦长。除了他们,在囚车的最前方和最后方,还分别有一队护卫军押送,押送风檀至边关的将军竟是禁卫军首领牧隆。

    昨日内阁邸报一颁发,各方闻讯而动。街面上百姓熙熙攘攘,一窝蜂地全汇聚到城外来看那位意气风发的少年官员。去岁初来帝京时,他的样貌便引起了帝京不小的轰动,而今他被困在囚车里,发髻微散,头轻靠在身后栏杆上,阖住眼眸让人瞧不出其中神色,寥落之感遍布全身,往日意气不在,巨挫彻底击倒了他。

    百计用心终上错,一场大梦到头空。

    囚车出了城门,晚霞映在眼睑上,风檀缓缓睁开眼眸,她看着日落霞光,用手指挡住向她照来的光线,像是有些惧怕光。

    她已经在黑暗中。

    拼着筋断骨碎,也没能为她们杀出一条生路,反而将她们带上了绝路。帝京中的魑魅魍魉蚕食了她所有生命力,在这样的黑暗中,风檀碎得彻底。

    风檀倦眼昏昏,萧殷时昨夜的退烧药丸并没有起上太多作用,心火凌厉沸腾,她整个人烫得厉害,精力耗散,颓靡地蜷缩在枯草上。

    帝京城定在身后,距队伍愈来愈远,有哒哒马蹄声从身后传来,马上少女高呵道:“牧隆,等等!”

    牧隆回头看去,见是鱼汝囍策马奔出,心中叫苦不迭,他就怕遇到这位鱼家祖宗啊!

    鱼汝囍勒停缰绳,翻身下马来到牧隆跟前,道:“我同她说会话,就一会儿!”

    牧隆看着鱼汝囍苍白的脸颊,知道她昨日被鱼大将军施了家法,心中不忍拒绝,于是咬牙道:“行,你去吧。”

    鱼汝囍走到囚车前,看着狼狈不堪的风檀,眼圈变红,嗫喏着唇,说话的声音含着哭腔,“阿檀,我去告诉陛下,告诉他你是”

    风檀看着她,轻微地摇摇头,“我不要他做父亲了。”

    此后天生地养,生死皆与崇明帝无关。

    鱼汝囍看着风檀憔悴的模样,手指伸到囚车中触到风檀的额头,道:“阿檀,你这样不行的,是不是伤口发炎了?”

    孟河纳布尔的金疮药很好用,风檀伤口没有发炎,只是心火难消,热症便随着外伤发了出来,她看着鱼汝囍关切的眸光,道:“没事的,你呢,鱼将军有没有为难你?”

    鱼汝囍的眸光闪了一下,道:“你还不知道我爹嘛,雷声大雨点小!”

    她们两个都在说谎,彼此又都心知肚明。

    夏日凉风吹起风檀散落在颊边的长发,她看着恢弘的帝京城,道:“既食过民禄,离场之前,便该还上一些鱼汝囍,这封信,你交给鱼大将军,他看了知道该怎么做。”

    她不知萧殷时是否已拿到了大晄布防图,若没有还好,若是拿走了,大晄兵防必须重新规划。昨夜萧殷时的眼神中对她充满了势在必得,她便将他一军。他如今位列内阁阁员,大晄的核心机枢之地有他这样的猛兽,恐被蚕食得一分不剩。

    孟河纳布尔在萧殷时手中,她不敢暴露他的身份,只能兵行险招,让鱼将军去解决布防图恐有泄露之事。

    牧隆作势要尽快启程,鱼汝囍压低了声音,道:“阿檀,你既决心与陛下断绝亲缘,那么我鱼汝囍便是你的后盾,照顾好自己,等我来找你。”

    “逝者已逝,阿檀莫要妄自生悲!”说罢,她又快速自怀中拿出一根柳枝和一枝玉兰花,塞到风檀怀中,压低声音道,“我在前路等你。”

    鱼汝囍来得快去得也快,风檀目送着她离去的背影,端详着掌中柳枝与玉兰花。

    柳,留也。

    玉兰花,花语是真挚的友情。

    大大咧咧的鱼汝囍是在用这种含蓄方式告诉她,不要害怕,她会来救她。

    风檀将它们收入怀中,抬眸又看到了晋安呼哧呼哧喘着粗气跑来的身影。

    他近日瘦了不少,圆滚脸庞透出些俊秀的味道来,扒靠着风檀囚车上的栏杆,道:“幸亏啊,我的老天爷!我这赶来的还算及时檀哥儿,你都不知道,在六科廊那帮人眼皮子底下来瞧你有多不容易!”

    见着风檀已不如往日善谈,他心中有些淡淡的失落与怜惜,叹了口气道:“檀哥儿,自你那日找我要地宫地图时我便有预感,你要做的事一定不一般,瞧瞧,我晋安的直觉还是很准的嘛。檀哥儿,咱说句掏心窝子的话,能在天子脚下掀起这样一场腥风血雨,檀哥在我心中还是老帅了!”

    见风檀憔悴的苍白面颊,晋安顿了顿,靠近她道:“檀哥儿,你莫要害怕,我昨日已偷偷地传信给岭南那边的老故交,让他帮忙照顾着你点,不让他们给你重活干!就你这小身板,怎么可能干得了那个苦役嘛。还有啊,莫愁前路无知己,我晋安在帝京努力升官,等这事淡出帝京了,找个路子把你弄回来!”

    风檀以七分真心待晋安,晋安拿了十分真心来待她,风檀眼圈又是一红,道:“帝京之行,得晋安一知己,足矣。”

    凉风吹得禁卫军旗帜飒飒飘扬,离别之际,晋安施了隆重官礼,“檀哥儿,《六科七品哥俩儿的一品青云路》还没写好咧!古人有诗云——待到秋来九月八,我花开后百花杀。冲天香阵透长安,满城尽带黄金甲!我晋安候在帝京,等你杀回朝堂!”

    囚车已经启程,晋安追在囚车后,用尽力量鼓舞风檀,想帮她重聚意气,道:“檀哥儿,你是一个干净的人,污秽之处需要干净之人来洗礼,万莫自暴自弃,有你这样的人在,朝堂才是明亮的,我等你回来啊!!!”

    夕阳入山,拂落风檀一身日暮之光,昏暗笼上来,她靠在囚车中紧揽着双|腿,目送晋安离开后,垂头将自己彻底埋进黑暗中。

    如今她无所皈依,仇人隐在暗处,笑看她满身伤疤。

    杀回朝堂吗?为她们再讨一次公道吗?

    谈何容易。

    风有命、胡书、任平生、夭娘、简娘、彰娘、俭娘、盏娘、梵娘、芙娘她们的身影在脑海中更迭不休,火夜已是她的塌天噩梦,合眼后又是一场心骨恸碎,她埋首哭得无声。

    ***

    红袖阁大火烧得帝京闹腾了好几日,六科和十三道的言官将风檀弹劾了个遍,最终大理寺一锤定音,宣判流放之刑,这倒让官场上的人精猜测不休,明明犯的是死罪,为何却只判了流放?

    内阁首辅兼吏部尚书郑观鹤也因此事心神不宁,怀中风太师的信笺似乎愈发灼烫,风檀没有被判死刑,那太师留下的这封信倒是不宜交给陛下了。

    内阁值房里,阁员次辅兼工部尚书屠德昌在耳边喋喋不休,“财政赤字,非一日之缘由。欲兴大晄辉煌帝国气象,咱们只从盐政、马政、漕政等关口下手是不够的,田税还是大头啊除此之外,还有一样得改,咱们得整顿驿递!驿递困敝至极,许多不法权贵手持勘合到驿站后,恣意妄为,吃住上要求颇丰也就罢了,甚至有的欲求不满时还要典当马匹,最后只能由驿官们出钱赎回!对于此事,我倒是有一个好点子,咱们呐,效仿北镇抚司的用人管理制度,还要效仿他们的传信勘探速度,这样一旦有人在驿站闹事,京中很快知晓,派酷吏镇压,整治个一两回我就不信还有人敢擅自使用驿站车马!”

    他说罢,老神在在地看着郑观鹤,见阁老大人双眼直勾勾地盯着他瞧,却不回复,试探问道:“宰揆大人?”

    郑观鹤这才回了回神,声音微疾,“荣蔚,你方才说我们改革驿站制度可以效仿北镇抚司?”

    屠德昌颔首。

    郑观鹤却忽然从椅子上站起来,道:“微生弦呢?他这两日在做什么?”

    他这话转得太快,屠德昌不知郑观鹤何意,轻咳了声道:“自那夜红袖阁大火后,他便再没有出现过,距今约莫有三日了吧,阁老找他有事?”

    郑观鹤闻言眉头紧锁,微生弦任职锦衣卫指挥使,是崇明帝手下最得力的鹰犬,他不会私自离开帝京,除非是陛下派给他什么事做。

    郑观鹤右眼猛地一跳,怀中信笺好似已臻灼热之境,他腾得站起身来,厉声道:“我要见陛下!”

    内阁值房距内宫不远,郑观鹤呈了急递上去,由蒋立立亲自迎他进太极殿。

    郑观鹤心中有事,随口问了一句,“今日不该是盛公公当值么?”

    蒋立立回道:“阁老有所不知,前几日掌印去了楚王府一趟,回来后发起了高烧,几日间昏迷不醒,这两日便由我替了掌印的班。”

    郑观鹤哦了一声,叹道:“我们这批人呐,都老了,身板不如以往结实,该注意着身体才是,替我向盛公公问声好吧。”

    蒋立立称是,说话间两人已至太极殿,郑观鹤跨过门槛,走到崇明帝前作揖道:“老臣有事启奏。”

    蒋立立捏着拂尘的手紧了紧,郑老先生不会无的放矢,匆匆递了急递到御前,定是有什么大事要禀告,崇明帝亦知这层意思,挥手示意他开口。

    郑观鹤开门见山,问道:“陛下,老臣斗胆请问,锦衣卫指挥使微生弦现在何方?”

    崇明帝不明所以,微生弦被他派去击杀风檀已离开帝京两日,御龙营那边还没传来消息,想来微生弦还在按兵不动,皱了皱眉道:“阁老怎么问起了他?”

    知道崇明帝多疑,郑观鹤走上前几步,袖袍被云海处传来的风吹开,有些仙风道骨的味道,偏他神情染着焦躁,平日里阁老的沉稳如山皆被抛掷到了一边,厉色道:“陛下,可是派他去击杀营救风檀的御龙营,好将她们一网打尽?!”

    君臣多年,崇明帝的心性郑观鹤早已摸索通透,他看着崇明帝渐渐变得不善的脸色,便知自己猜中了,长舒一口气后,将怀中信笺拿出,道:“风太师病故前,曾将这封信交予老臣,让老臣在风檀性命攸关之时务必呈交陛下。”

    崇明帝走下高台,他看着郑观鹤双手中间呈着的泛黄信笺,示意蒋立立呈上来。

    宣纸上的笔墨早已干涸,笔锋遒劲干练,正是风太师的笔迹。崇明帝将它拿在手中,从头至尾一字一字看完,末了脸色愈来愈阴沉,忽然间急火攻心,猛地吐出一口血来。

    满殿大惊,高呼声响起,“陛下!”

    “传太医,快传太医!”

    郑观鹤年迈,还是拼力扶住了崇明帝欲倒的身体,依太师之言,他从没看过这封信笺,不知上面写了什么,但见崇明帝如此,心中惊疑愈深,“陛下”

    淤血吐出,崇明帝滞涩在喉中的话方能说出,他握紧了手中信笺,紧拽着郑观鹤前襟,道:“快传旨锦衣卫!不许他们伤害风檀分毫,快快些!让他们把人安全送回宫中!”

    郑观鹤示意蒋立立去办,又替崇明帝疏了疏心气,道:“陛下,缘何动情至此?龙体为重啊!”

    崇明帝将信笺交给郑观鹤,示意他阅览一遍。郑观鹤看完,面色也大变,惊道:“原来如此!风檀她竟是永乐公主!”

    崇明帝心中绞痛,一切忽然明朗起来,怪不得他见风檀次数不多,却总觉得她有种亲近之感,怪不得那日白虎袭击,她会出手救下他。怪不得假扮公主那人即便能说出所有过往,他还是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

    他凤莳的女儿,就该是风檀那般意气风发,在官场骄矜砥砺的模样啊。

    崇明帝想起来风檀初到帝京时,他便因高聿之故让人打了她二十廷杖,后又派她去临漳海域九死一生,末了还让她受诏狱审讯,她的先生好友们大火夜皆死,所以那夜她让他来亲自审她,是想告诉他她是谁。

    但见了故人头颅,永乐公主再不屑用身份换取自己的平安,永乐从不肯做这样卑劣的人。

    八年之后,她来帝京,掀起一场腥风血雨后惨然离场,那夜,她该是愤懑交加的吧那夜他让大晄最狠戾的铁阎王来审她,萧殷时对她做了什么,她才肯招供这些?是不是受了不少的磋磨?

    再度气急,崇明帝喉中又吐出一口血来,龙袍上鲜血滴落,他想起来风檀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风檀此后,天生地养。

    天生地养

    她那时是在告诉他,她不肯认他了,所以她宁愿狼狈离京,也不愿唤他一声阿爹。

    郑观鹤看着陛下痛心疾首的模样,道:“陛下莫急,按照脚程他们还没有离开大晄,御龙营就算要劫囚,也不会急于一时!鱼家军精锐良多,骑兵们快马加鞭前去阻止锦衣卫,一切都来得及!”

    崇明帝看着自己染着心头血的手指,憾然闭上了眼睛,是他亲手将官场之上的桀骜少年郎,鞭笞得满身鲜血。

    他的女儿,他的永乐,生来伴着凤凰祥云,身上亦有凤凰涅槃时不逊不屈的倔强脾性,她是再不肯轻易回头的。

    崇明帝定了定心神,快步走到御案后,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她身在大晄,锦衣卫又时刻跟着囚车行进,朕定能把她找回来!”——

    作者有话说:上一章两人没有做恨啊宝宝们,做恨之前会说的,因为我是个过审废!

    前边写过写隐晦伏笔,还有他为什么对女主缕缕动欲,后边会写出原因的

    第77章 强掳

    从西北流来的洛江犹如巨龙般将阳川府穿梭而过,跨江东西两侧是苍茫万顷的沃野,这里自古以来便是大江下游的鱼米之乡。阳川府东连江定谷,南极临漳海域,北据汉沔,西通大桦朝,船航陆行畅通四地,往来交通便捷,商贾云集,衣冠薮泽锦绣文华,是江南第一繁华地。

    三日间,囚车日夜赶路,从大晄帝京城南下,一路途径两省,到阳川府江定驿站的时候,天色已经黢黑。

    江定驿站因了这层当地富硕关系,吃住上都不曾薄待往来官员,负责押送囚犯的刑部典狱们走了一个白日,早已疲惫不堪,匆匆用了饭便去驿站房间各自歇息。

    洛江中下游地区多雨,晴了一个白日,夜里苍茫云海缓聚乌云,往人间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雨丝细密,在夏日的热夜里,落在人颊边倍感沁凉,两个在囚车边看守风檀的典狱抱着大刀,他们被落在脸上的雨丝叫醒,揉着惺忪的眼睛去廊下躲雨。

    囚车四面通风,飘落的雨水全无阻拦,悉数落在车内人身上。风檀昏睡在里面,人已被高烧烧得神志不清,她陷入一场荒诞梦境里,怎么也逃不出来。

    浮屠狱高十八层,高聿笑声狰狞,狱典们将被囚在里面的女孩们玩得死去活来,她穿梭在其中,身体为虚形,哪个都阻止不了;眼前走马灯花似的疯了般旋转,她在十三层前拉住婉娘欲要跳下高狱的手指,却被婉娘一一掰开,婉娘跟她说,死了才能自由;而后临漳海域一行,尚在稚龄的女孩们被权贵们当做凌虐对象,救出来后损了声名不敢回家;黄粱影下,诏狱囚笼,先生为救她被杀,胡书自刎,红袖阁八位女郎头颅滚血,生出红莲冶烈。

    死了死了全死了

    想要撼动制度的人无一生还。

    佛祖足下红莲朵朵,她们风骨簌簌,本是人间大美,如今剥离生身,皈依西天,遍山遍海的红灼烧了风檀的眼,她看到风有命高坐莲台沉寂,在她身后,还有同行而来的九代穿越者。

    她们问:“凤倾凰,你生来凤凰身,是命定的渡厄人。你走过她们的疾苦,知道她们在这世道尝遍的悲辛,如今可愿与我们同行?”

    风檀抬首看着她们,眼神迷茫。

    凤倾凰是谁?风檀又是谁?

    回首望去,凤倾凰是失去了母亲的孩子,风檀是失去所有人的孤独行路者,在极致的黑夜中,她彻底迷了路。生世十七年,来路都在失去,满身荆甲已被磋磨得半点不剩,她蜷紧脆弱的身体,其实从始至终,风檀都没想过要改变男尊女卑的封建制度,她要的不过是救出先生。

    风檀化身白鹤,淌进红莲池水,与她们磨肩而过,看到莲瓣上的污泥,白鹤衔水为她们滴落,忽而水珠变红,白鹤再看周身,十代穿越者隐退,佛像坍塌,西天净土被血色孽海侵蚀,入目是茫茫的鲜红。

    伺机而动的铁丝巨网从天兜下来,将白鹤困在孽海中扑腾不休,暗夜修罗隐在暗处,得手后从水中浮出,沉冷木质香锁紧白鹤脖颈,切耳威胁:“瞧这满身伤疤,还救她们做什么?改变世道做什么?你再也不能了。”

    白鹤双翅被人斩断,羽毛亦被撕扯个干净,它成了暗夜修罗口中最鲜香的肉,怎么吃都吃不够。

    冷汗涔涔自颊边落下,却仍深陷恐怖梦中,风檀额间阒然一痛,方从噩梦中脱身,她缓缓睁开眼睛,看到了落在囚车栏杆旁的海东青。

    擎苍通体黑羽,在黑夜中并不容易被发现,何况守在囚车最近的典狱们因为下雨躲到廊下去了。它看着风檀,慢慢抬起脚爪,示意自己是带着密信来的。

    昏光下,风行标志并不明显,风檀借着典狱大刀反射来的微弱光亮才勉强看出,展开信笺后快速看完,戳破手指写了几个字后她将信笺重新放回到擎苍爪下,挥手示意它离开。

    一切动作没有人察觉,做完一切,风檀又靠回栏杆上,身上虚汗不停,发着高热一天没有进食进水,身体早已枯竭得厉害,她想找狱典讨口水喝,开口时声音嘶哑:“两位大哥,可否给我拿盏水来?”

    狱典被她的声音吵醒,说话带着气腔,“赶明儿再说!夜这么深了,别妨碍老子睡觉!”

    他话音方落,便被人一脚踹上了胸口,道:“我白日里叮嘱的你小子全然忘了是吧!去拿水来!”

    牧隆这一脚把他踹得顿时清醒,躬着身子从廊下爬起来,小声讪讪道:“这就去这就去”

    小雨下得大了,牧隆健臂一挥,油纸做的布盖覆在囚车上顶,又从怀中取出两颗退烧药丸,道:“风大人快些用了吧,你要是在途中出了什么事,鱼家姑娘还得怪罪到我身上!”

    风檀凝视着他掌心的药丸,又看了看牧隆粗狂野性的脸庞,从中接过后道:“多谢。”

    “不必谢我,”牧隆负手遥望着天阶夜色,少顷后道,“风大人冒天下之大不韪行此事时,是否料想到了今日之果?”

    牧隆实在不解,风檀少年中举,破坠龙案、国库被盗案连立两功,将大好的光明弃若敝屣,去救女祸案罪首、救红袖阁那么多的风|尘女,他到底是为了什么?

    云霾罩在风檀头顶,她回望着牧隆认真询问的神色,道:“没有。”

    当时的设想是即便翻案失败,她和沉家军结盟,也能救出先生。

    牧隆一怔,又问道:“若是事先会知道失败,风大人还会救吗?”

    “没有如果。”风檀唇线紧绷,默了一会儿后又道,“牧将军喜欢鱼汝囍么?”

    牧隆被她问得一怔,在黑夜中悄然红了脸,连忙摆手道:“不敢不敢!鱼姑娘将门之女,往后良配定是朝中清贵,我一武夫,得不上鱼姑娘青眼。”

    风檀收下了牧隆的好心,也回以善意,道:“放心,鱼汝囍对我的喜欢,不是男女之情。”

    “那就好,那就好”牧隆说罢,又连连摆手,“不是,我是说”

    他知道自己越描越黑,索性放弃抵抗,道:“好吧,我很喜欢她,想娶她回家。”

    尽管只接触过几次,风檀看得出来牧隆是个热血男儿郎,轻声道:“鱼汝囍喜欢吃冰,尤其是加着鲜葡萄的碎冰酿;喜欢收集宝马,各个地域的不同种类马匹,她都要放到她的马厩里;还喜欢驰骋沙场,这让她感到自己在建功立业,血液沸腾其实,她还有点爱哭,眼窝子浅,动不动就容易红眼睛”

    碍于礼教,牧隆并不知道鱼汝囍的喜好,也不知如何追求这样辛辣热烈的小娘子,他听着风檀将鱼汝囍的喜好一一道出,感激之余是满眼的震惊,道:“风大人,怎么知道这些女儿家的私密事?”

    风檀目光一晃,宫廷里的悠然岁月从指间溜走,没有回答牧隆的问题。

    ***

    流放岭南,车队要穿行过江定谷。眼下正是夏季最热的时候,朝晖初升,谷中各种绿柳烟花芳菲连绵,一派生机勃勃的景象,两侧山峦起伏,层峦叠嶂,宛如翠绿的屏障,山间溪流潺潺,清澈见底,几尾游鱼在其中穿行。

    禁卫军牧隆与押送风檀的典狱队长尹翦稍一合计,算出要穿过绵延数百里的山谷最少要花上两日,途中再无驿站,自江定驿站中取了十几顶帐篷后随队携带,以防洛江中下游地区多雨的特性。

    他们预料的没错,日暮时分,谷中便下起了大雨。苍穹之上电闪雷鸣,树木在风雨中被吹得东倒西歪,刮起一片乱尘。

    风檀早已伺机而动,她手指微弹,将细长银针射入拉着囚车的两匹马屁|股上,马匹吃痛受惊,前蹄高扬,长嘶一声,猛地向前冲去。

    “马受惊了!”

    “马夫呢?!怎么看得马!”

    “你、你、你,还有你们几个马术好的,给我骑马去追!”

    身后马蹄声嘚嘚传来,在昏沉的暗色中,风檀又接连在马屁|股上扎了两针,牵拉着囚车的两只骏马奔跑的愈发快速,与身后追兵扯出一小段距离。

    风檀取出狙击步枪,对着束缚着双脚双手的锁链砰砰开了几枪,几日间高烧不退又没怎么进食,让她猛一站起来眼前有些发黑,已是体力不支的姿态,她走出囚车,奋力跳到一匹骏马上,截断它身后牵连车辕的缰绳,纵马狂奔在谷底。

    身后追兵看到前方逃脱的少年官员后悚然一惊,立时发射信号示意身后大部队追来。

    身后追兵距离风檀愈来愈近,眼见就要追上她时,前方遍野尘埃中缓现一支军队,正是风冰竺亲率御龙营在前方堵截。

    风檀身后暗箭袭来,扎穿了身下马匹的后蹄,马身一矮,将风檀从身上甩了出去。

    膝盖磕到硬石上,风檀吃痛皱眉,她回头望去,漫天尘沙中,微生弦手持长弓,下一箭蓄势待发。

    狂风吹起黄土漫天,风冰竺身骑白马破阵而来,身后御龙营精锐部队铠甲闪亮,她们手执红缨枪,策马杀向锦衣卫。

    两方人马厮杀,刀光剑影交锋激烈,风冰竺御马将风檀护在身前,俯身伸出手掌,高喝道:“风檀!”

    风檀忍着膝盖上的钝痛从地上爬起,两人手指相握时,风檀身后忽有四颗滚珠分别精准击中她受伤的双臂双|腿,痛意袭向四肢百骸,风冰竺伸来的手掌与风檀指尖相擦而过,风檀倾身向后仰去。

    就在此时,一张密织精网兜头而下,将风檀仰倒的身体兜入网中,连人带网横空扯向后方密林。

    风冰竺眉目一厉,纵目向着风檀被掳走的地方看去,翠色掩映中,无数半戴黑色獠牙面具的士兵扔掉身上草皮,黑压压地盘踞在密林之中,他们目光如同鹰隼,身形孔武健硕,左肩上有象征着身份的骷髅图腾。

    骷髅图腾收入眼中,风冰竺瞳孔狠缩,此乃大桦朝的罗煞军!

    罗煞军是桦朝最恐怖的武装力量,这支军队只效忠皇室,他们所过之处生灵化白骨,残忍程度当属中原第一。相传,这支军队在上一任桦朝皇帝驾崩后不知所踪,没成想他们竟藏身到了大晄地界!

    身后御龙军与锦衣卫厮杀声不停,身前罗煞军遍布深谷,风冰竺暗道不对,他们不是藏身在大晄,而是他们要短暂驻扎在这处深谷!他们有备而来,冷眼看御龙军与锦衣卫厮杀,坐收风檀?

    他们的目的是带走风檀!

    风冰竺握紧红缨枪,她是御龙营统帅,为防人跟踪,今日带来的人手对付锦衣卫绰绰有余,但不足以对付成谷的罗煞军,她知道这种情况下为了御龙营安全,决不能跟他们硬拼,与对面当头那人目光交接时,彼此眸中要传递的讯息已经分明。

    她看到当头那人面具之下的薄唇轻勾,将怀中被精网缚住马上要挣脱出来的风檀封住穴道,随后驾马转身,由罗煞军护住背后,渐渐消失在密林深处。

    第78章 围猎

    不同于常见的蜀马、滇马,风檀被定身在高大的北马之上,足尖距离地面三尺有余,萧殷时铁钳般的手臂拢在身前,固定着她的位置,避免让她从马上坠|落。

    方才一张密网从头兜下,致使风檀与沉诗毅擦指而过,起初风檀在马上挣扎得厉害,而后萧殷时觉得她太顽劣,一指拂过风檀胸|前,她便只能安然坐在马上,只是心中怒意难消,蒸腾怒气爬到脸庞,又一路蔓延至耳后。

    怀中少女耳后氤氲着霞色,萧殷时收入眸中,压在风檀胸下的手臂微用力,将人彻底密靠在他身前,抬手抚着她耳后染上的薄红,嗓音里带着到手后的愉悦之色,道:“倔骨头,你既不肯认你父皇,那我便帮帮你,让他一辈子都见不到你好不好?”

    怀中人耳后皮肤上的红愈来愈深,感受到风檀气得胸|前起伏,萧殷时漆眸沉了沉,伸指解开风檀穴道。

    幽林深静,唯有雨滴滴落声与马儿穿行而过的嘚嘚声,静谧中风檀手携狙击步枪挫肘向后,枪口抵在身后人胸|前时毫不犹豫按下扳机。

    交手间萧殷时似乎轻笑了一声,迅速调转枪口,砰得一声枪击声响起,斜后方的一棵梧桐树干被击穿,只留下子弹穿行而过的空洞来。

    风檀没想着能在如此近的距离击中一个九品武者,趁着萧殷时闪身躲避的功夫自马上飞身而起,纵身逃向密林深处。

    萧殷时看着她强弩之末的身影眯了眯眼,想必这几日受了不受苛待,使用轻功飘移的速度没往日那么快,方才揽在怀中,像是笼了个滚烫的火炉,这是高烧还没有退下若不是怕她被封住穴道情绪发不出来,憋得脸色通红胸中瘀滞,在回桦的归程中,他是不准备给她解开的。

    不过这种妇人之仁,一次也就够了,瞧她撺逃得多快啊。对付狼崽子,还得用他与生习惯的手段。

    他有些遗憾地扔掉密网,把玩着身后暗卫递来的特质精钢锁链,挥手示意他们前去堵截,语声残忍,“不见血想必带不回来,去吧。”

    梦中白鹤所遭受到的种种在今日化为实质,风檀在梦中已深刻体验过孤立无援只能任人宰割玩弄的命运,她不顾一切地向前奔逃,身后几道掌风袭来,风檀反身错开,拿着狙击步枪朝来人开了一枪,可更多的黑衣人涌来,她如置身翁中,心脏砰砰疾跳,知道自己决不能被萧殷时捉回桦朝,否则以他的心计手段,会断了她的一切后路。

    背水一战,比得就是谁的心更狠,风檀要自由,也要为自己留下一条命来;萧殷时目的同样明确,他要的只是这具身体,对于她本人,他不见得有多喜欢。

    从初来帝京与萧殷时针锋相对开始,她便一点点剖析出这人的脾气秉性,为达目的不择手段,行事作风残忍暴戾,她不知他究竟是过往遭遇过什么,还是天生恶性,身上没有一点人性善念的存在,薄情寡恩从不为人留后路。

    所以,今日若翻不出他的手掌心,她的后路只会越来越窄,即便事败至此,她也绝不允许自己做一个任人玩弄的榻上禁|脔。子系统里的手榴弹还剩下五颗,弹匣还有两支,风檀索性将手榴弹悉数取出,拼尽力量从中跃起,而后拨开一支投掷向前方黑衣蒙面人。

    爆炸声响,硝烟燃起,风檀抽出断肢手中长刀,迎面对上跟前剩下的五人。

    近身厮杀,就再用不上未来时代的热武器,风檀凭借着鱼家功夫在他们手下过了三招,三招之后,高阶武者的优势尽数显现,风檀身上加了数道刀伤,但伤口不深,意识到他们是收了力的,风檀心中愈沉,萧殷时对她,像是在玩猫鼠游戏。

    可她不要做被逗弄的鼠辈!风檀眉目间涌上凌厉之色,血色厮杀里她眸中越来越红,像是被激发出了体内暗藏的所有野性,剑声唳鸣,反光之处映亮少女不屈眉眼,像是株染了血的凌霄花。

    尽管顽抗至此,武力悬殊是不可跨越的鸿沟,风檀渐渐不敌,被五名黑衣人伤出刀痕道道,而后他们四人分别拿着两条精钢锁链的一端,随着咔嚓得一声响起,风檀双腕双|腿被锁,被迫趴伏在泥泞的地面上。

    衣衫上血液、雨水和泥土遍布,风檀摔在乱草上,雨水落在身上新伤,坠在地面上便将草叶染上一片浅红,梦中场景回溯,她像是重回血色孽海,下巴被人毫不留情掐起,她抬眼对上萧殷时薄情漆眸。

    狼崽子从来不知道怕人,萧殷时偏要让她知道战栗的滋味。男人另一只手握住她被锁链囚住的腕骨,强劲地将精钢锁链压在嫩肉处,看到她吃痛皱眉,才将手指拢到她掌心,触摸掌中纹络,道:“枪打不断,钥匙只有一把,从今往后,你此生所有脉络,都归我掌控。”

    风檀心下一凛,冰凉锁链的材质与狙击步枪弹匣中的子弹如出一辙,他能接触到子弹材质的机会只有临漳海域她击杀倭寇那次,那日萧殷时把火折子抛到尸体上,他哪里来的机会从尸体胸腔中不沾血液地掏出子弹?!

    “还有,”萧殷时看着风檀失血苍白的脸色,屈指敲了敲风檀手心,“再敢拿这把枪对着我,孟河纳布尔会付出代价。”

    风檀瞳孔狠狠一缩,雨水敲击在她颊边,像是在厮杀之时染上血色眼睛里流出的泪滴,她受先生教诲多年,当知此刻要理智对敌,以待逃脱之日。

    可身上枷锁沉重地囚覆在身上,萧殷时给她的屈辱感比翻案失败时要深切得多,它与连日来失去至亲的痛苦交融在一起,竟真得逼出风檀眼角一滴泪,霎生出一种绝望的脆弱之美。

    从萧殷时俯身的角度可以清晰地看到那滴泪水自少女颊边坠下,随后她所有气力用尽,御敌的冷硬姿态卸下,软软地晕倒在他掌中。

    萧殷时指腹接过滴落的泪水,薄唇微张舔入喉中,眸底暗色沉降下来,“这世上没有你要的公道,唯有弱肉强食,这个道理,我会慢慢讲给你听。”

    ***

    “啪!”一声茶盏破碎之声打破太极殿的安静,崇明帝厉声怒呵道:“查出来是什么人带走公主了没有?”

    锦衣卫副指挥使於天银跪在地上,颊边有被茶盏磕出的血液,闻言垂颅作答道:“回禀陛下,据指挥使信中所言,那人头戴黑色面具,身后军士左肩有骷髅标志,似是大桦的罗煞军。”

    崇明帝声音既冷又虚,道:“罗煞军?怎么会是罗煞军?”

    盛洪海大病初愈,闻言道:“罗煞军隶属桦朝皇室管辖,晄桦两国上次临漳海域一战,他们至战败之时都没有出动罗煞军,依奴才看,掳走公主的人不像是桦朝人。”

    崇明帝沉吟道:“那会是谁?不管是谁,按照脚程他们现下都出不了我大晄地界,传朕旨意,立时携公主画像传令边关各处军防、城池守卫,凡是过路人都要逐一检查!再传旨整个大晄,若是有见过公主之人,提供线索者赏金百两,能人异士找到公主者赏金万两,亦可得官荫庇佑!你们锦衣卫继续探查,告诉微生弦,找不到公主便不必归京了!除此之外,再从帝京派出一支精锐部队”

    蒋立立进殿,崇明帝停滞话音,问道:“何事?”

    蒋立立道:“鱼大将军之女鱼汝囍,大理寺少卿郑清儒觐见。”

    崇明帝摆手示意二人进来,又挥手示意锦衣卫副指挥使於天银即刻去办事。

    鱼汝囍走入殿中,御龙营事败后她孤身一人连忙回帝京请求援兵,可是无君命鱼家军不得擅自出动,恰逢郑清儒听闻消息后也从家中匆匆赶来,两人在宫中碰头,都是为了永乐之事。

    鱼汝囍声音铿锵,道:“陛下已知风檀即为永乐,又在押送途中被歹人掳走,既要派京中精锐部队前去营救,不若派我前去!我是永乐至交,没人比我更了解她,若是她在离去途中留下记号,只有我一人认得出来。”

    郑清儒今日发髻未挽,甚至连官袍都忘了穿,便匆匆赶来觐见,听鱼汝囍言罢亦道:“陛下,微臣愿随鱼姑娘一同前去追回永乐,微臣任职大理寺少卿多年,追踪术也略通一二,还望陛下恩准!”

    崇明帝望着殿外山河肃穆,想起永乐儿时在太极殿吵着闹着要他跟他们三人一同玩捉迷藏,那张童稚小脸上的生动神情,心中炙痛愈深,颔首示意允了。

    看着鱼汝囍离去的背影,他叫住她,问道:“永乐临走前,可曾有说过关于朕的什么吗?”

    鱼汝囍回首看着站在金黄光线中的孤家寡人,心底涌上不屑与愤恨,沉默须臾后道:“她说,她不要陛下再做她的父亲了。”

    鱼汝囍说罢再无停留,推开殿门踏上殿前的汉白玉石阶。

    崇明帝闻言跌回御座,向来稳拿朱砂御笔的手指颤动不停,目光追随着在殿中奔跑欢笑的小小身影,恍惚一刻后双眸恢复冷静与威严,“永乐,阿爹会把你救回来。胆敢掳走朕的女儿,朕会让他付出惨重的代价。”

    各地边军守卫军、五城兵马司、鱼家军、锦衣卫,乃至大晄全朝百姓他会用尽身为帝王的一切力量去找寻女儿。除了永乐,他在世上再无亲人,永乐绝不能出事。

    第79章 萧瀛

    桦朝使团今日归京,靖德帝萧颂韫平日批览奏折处理政务之地宣德殿前飞分列站着好些太监和宫女,一个个得都不敢发出声响,垂首静候在外等待殿内人传唤侍奉。

    殿外来的锦衣卫将一份烤漆粘着五根羽毛的牛皮纸封口急递上前,由潜邸之时就跟在萧颂韫身边的现任掌印太监黄悟转呈殿内,交到靖德帝跟前。

    靖德帝看完后眉目深敛,道:“自大晄传来的万里急递,萧瀛已拿到大晄布防图。”

    黄悟闻言身体一颤,试探地问道:“陛下可要应诺让他归桦?”

    靖德帝闻言冷剜黄悟一眼,阴沉着面色道:“萧瀛能在大晄以白衣之身坐上大晄最高权力中枢内阁阁员之位,心智能力都不可小觑,他不再是十五年前那个任人拿捏的落败皇储了,羽翼既丰,朕更不可能让他归朝。”

    黄悟道:“陛下若不让他归朝,如何拿得到大晄布防图呢?”

    “手段自然是有,”靖德帝一甩袖袍,走下御座高台,看着殿外大坪站着的宫女太监们,道,“使团一会来了,便让他们先候在这里,朕先去一趟松陵宫。”

    前往大晄的使团签下了割地赔款条约,因此即便他们归朝,靖德帝心中也是不悦的,索性就让他们在外候着。

    既然萧瀛已拿到了大晄布防图,他能用他母亲班骅芸的性命威胁他一次,就能用他母亲的性命威胁他第二次,只要他母亲活着,他的把柄永远在他掌中,他就永远没有翻身的可能。

    松陵宫距宣德殿脚程不远,靖德帝免了御撵,徒步而行。

    自去岁除夕不欢而散后,靖德帝已经许久没有来过这座宫殿,他后宫佳丽数十,年轻貌美之女无数,想来也是讽刺,竟没一人韵味比得上萧瀛的母亲班骅芸。说来也是,她被冠以大桦第一美人的称号数年,即便夫君惨死,儿子流落在外,身上的气度依旧高贵如从前。

    一身素白衣裙勾勒出纤巧腰身,发髻用浅色细绳一丝不苟地皆束在身后,身前佛龛中烛光微泄,将她笼在昏黄光晕中,整个人气质像是自九天落尘的神女。

    靖德帝目光一晃,又被她这副置身尘外的模样迷了眼睛,可惜啊可惜,这样的美人当初选择嫁给萧绰颐,落得个人人都可折下花枝,品鉴花蕊的下场。

    他走入殿中,黄悟有眼力见地阖上殿门,退到殿外恭候主子出来。

    靖德帝站在跪于蒲团上闭眸诵经的班骅芸身后,道:“皇嫂身在红尘风月,心却如莲花不着水,如此心性,真让朕佩服。”

    班骅芸恍若未闻,仍闭眸捻动佛珠诵经。

    靖德帝走上前轻敲了下木鱼,看着佛光下妇人姣好生纹的脸庞,唇角勾起冷漠的笑,道:“萧瀛拿到了大晄布防图。”

    捻动佛珠声停滞,班骅芸睁开眼睛看着靖德帝,道:“你要食言。”

    “知我莫若皇嫂,”靖德帝又随意敲了两下木鱼,一声声滚过班骅芸耳廓,“皇嫂若是不希望他死的话,还请书信一封,让他呈上布防图来,继续在大晄为朕做事。”

    话落,他递上来宣纸和笔墨,班骅芸唇角滑过一丝冷笑,在晦暗的光线中让人瞧得并不分明,道:“你当真以为是用我牵制住了他么?”

    她生下的儿子她知道,尽管在人前表现得像是个有情有义的皇室储君,但实际上,从诞下他的那日起,她便看出来,他看着周遭一切物什的眼睛里没有一点情感,他是个没有心的魔物,像是循着某种规则在勘破什么东西,城府极深。

    儿子五岁那年,便告知他父亲要提防萧颂韫,却被萧绰颐在东宫大殿前打了一巴掌,怒斥他小小年纪居心叵测。

    她连忙过去拉开父子二人,看着夫君怒气冲冲远去的身影,揉了揉儿子被打痛的侧脸,道:“瀛儿以后莫要再说这种大逆不道之言,惹你父亲不快。”

    萧瀛眸中一片漆黑,几乎要把眼白悉数占据,让人瞧起来不寒而栗,吓得班骅芸这个生身母亲抚在他脸上的手指都抖了一下,他唇角却勾出一丝诡谲的笑来,道:“既然还是冥顽不灵,那就让他继续走他的覆灭路,母亲呢?母亲信我么?”

    班骅芸摇摇头,眸中含着担忧,道:“无稽之谈啊瀛儿,你究竟怎么了?”

    萧瀛漆眸中倒映着东宫牌匾,视线重回到班骅芸身上,说出的话语意味莫测,“生我一世是父母,重来九次即因果因果既定,万物一府,死生同状,我不再干涉你们的道。”

    至今班骅芸都没明白萧瀛那时是在说什么,可他所预言之事是真的发生了,萧颂韫杀光了整个东宫,成为了大桦朝的靖德帝。

    思绪纷纷间,靖德帝紧皱眉头,回道:“自然是用你牵制住了萧瀛,你是他母亲,是能牵制住他的唯一利器。”

    佛前沉香倏然熄灭,班骅芸看在眼中,叹息道:“是啊,母子之间的舐犊之情。”

    萧瀛生下来就没有。

    靖德帝从殿中出来,黄悟忙上前禀告道:“陛下,二皇子他们到了。”

    萧佑和萧轹灵在宣德殿等候良久,听到殿外太监一声禀告后躬身叩拜道:“儿臣参见父皇。”

    “起来吧,”靖德帝坐上御座抿了口茶,锐利眼神落在萧佑身上,“你可真是朕能干的好儿子,割了地,赔了款,一样好都没落下!”

    萧佑闻言胆颤起来,他吞咽了下口水,方回复道:“父皇,您不知大晄那满朝悍臣如何刁钻,便是沉诗毅都落了个败风!儿臣在场时竭力维护我大桦权益,呛得他们吹胡子瞪眼,只不过我方到底是战败方,割地赔款是题中应有之意,儿臣一番磋磨,他们也是松了口的不信不信您问皇姐!”

    萧轹灵掩下眸中嘲色,道:“二弟说得是,大晄座上弄权人各个能言善辩,我方到底战败输了一筹,不说任人拿捏,也是委曲求全,二弟此程,是受了不少磋磨的。”

    靖德帝目光在他们二人之间逡巡,末了叹口气,道:“也罢,佑儿一路风餐露宿,瞧着黑瘦了不少,回府好好休息两天,再同你大哥三弟叙话吧,轹灵,你留下,父皇有事同你讲。”

    萧佑看了萧轹灵一眼,躬身告退,萧轹灵站在阶下,问道:“父皇请讲。”

    透过南窗的丝缕光线中漂浮着细小尘埃,靖德帝走到萧轹灵跟前,目光里露出些许慈爱来,轻拍了下她肩头,道:“此行和亲,轹灵受委屈了。”

    萧轹灵适时垂下眸光,眼眶也红了红,柔声道:“一切为大桦,儿臣不觉得委屈。”

    靖德帝吐言忧心忡忡,道:“真是朕的好女儿,可惜,朕只有你一个嫡出的公主,否则”

    弦外之音明显,萧轹灵心神有些不安,抬眸看着一年未见的靖德帝,道:“父皇可是遇到了什么棘手事?”

    靖德帝长叹一口气,由黄悟接上了话茬,道:“公主殿下有所不知,自从我朝战败之后,边疆蛮夷索塔哈便频频来犯,咱们的骑兵哪里比得上在草原上渴引狼血的索塔哈,吃了三场败仗后,他们愈发变本加厉,眼下,或许唯有和亲才能换取边疆安宁”

    说罢,黄悟小心翼翼看着公主的脸色,靖德帝怒喝一声,“大胆奴才,跟公主说这些做什么!公主刚归朝不到一日,在大晄受了奇耻大辱,朕一句安慰的话还没讲,你这狗奴才便上赶着给公主心里添堵,还不快滚出去!”

    黄悟连忙告罪躬身,离开宣德殿。他走后,靖德帝深刻眸光落在萧轹灵平静无波的脸上,他这个女儿的脾性向来恭敬柔顺,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她聪慧,定然明白了题中之意。

    萧轹灵掩下眸底聚起的戾色,抬眸时只有舍身为国的大义,道:“父皇既遇到了难处,早该讲与女儿听便是。我是大桦朝的公主,和亲是我应有的宿命,父皇不必为此事太过忧心,待女儿去安抚好索塔哈部,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两人又寒暄了一会儿,萧轹灵回到自己宫中时天色已黑,贴身宫女潘佩走上前,道:“沉将军传来口信,请公主务必亲自出宫见她,说是有事相询。”

    萧轹灵眸光一闪,夏夜蝉鸣不休,她侧首望着轩窗外被乌云掩住的紫薇星光,指尖轻轻敲击在桌案上,节奏依旧有序。

    ***

    万里外的江定谷细雨已停,星月夜空璀璨生辉,光芒照在密林茅草屋周围把守的重兵盔甲身上,反射出肃杀的冷光来。

    因了屋内人高烧不退的关系,罗煞军驻扎在这已经一个白日,时间越长他们的处境越艰难,但若真的要长途跋涉的话,那屋内仿佛一碰即碎的少女就真的活不过明天。

    她烧的太严重了,在诏狱被楚王妃袭击时留下的四个血洞被主子用四颗滚石敲开,在林中一场逃亡被暗卫伤得遍体都是刀伤,再加之被俘之后心绪太过激愤,已经昏迷了整整一日。

    茅草屋应是荒弃已久,罗煞军打扫了半个时辰才收拾干净,现下屋内烛火高燃,沾满了血液、雨水和泥土的衣服被褪|去,木床上的人浑身光裸,由床边男人拿着只小碗大的金疮药瓶,一点点涂抹在遍体的伤口上。

    萧殷时手下动作已尽量放得轻柔,却还是激得榻上昏迷的风檀浑身又生出一层冷汗,汗液浸润在柔白细腻肌肤上,顺着身体玲珑顺畅线条滑下,引得男人本就漆黑的双眸愈发深暗。

    “唔”风檀喉间发出一声呢喃,眉间紧皱,整个人脆弱得像是一碰即碎,她从来意气风发,一场病痛下来,已经抽去了大半生机。

    涂抹好最后一处伤口,萧殷时背后也出了一层薄汗,他转身去床边水盆处净手,短厉刀携着利风袭来,精准射向他的后心。

    萧殷时错身躲开,短厉刀直插入廊柱,许是因了大病未愈的原因,它插得并不深,只进一寸之深,刀柄及大部分刀身都留在外边晃荡。

    萧殷时慢条斯理继续净手,而后将风檀的短厉刀取下来,回眸看向已用薄被掩住大部分光罗躯体的少女。

    危险的戾气这才从身上溢出,他踱步到风檀床前,手指轻握住扣锁着她双手的精钢铁链,随后狠狠拉扯到她头顶,另一只手携着短厉刀将她掩在身上的薄被从中切开,让她清醒地感受肌肤悉数暴露的无力感,道:“刚醒就开始找死了?”

    风檀是大晄唯一的嫡公主,自小被孝贤皇后在宫中百般呵护着养大,她师承风有命,在女子应自强自爱观念中长大,即便在官场中屡受磋磨,也不过是受些皮肉苦,从小到大都没受到过这样的凌|辱,像是渔夫从海中网起的蚌,不费吹灰便被轻掀开包裹着身体的外壳,露出新鲜的嫩肉来被人采撷。

    被迫赤箩身体于萧殷时眼中,风檀被扣在头顶的双腕与精钢锁链囚住的双|腿竭力挣扎,身体晃动成更加诱人的弧度,意识到如此这般更加狼狈后,她眸中被激出一层血色,声音里是颤抖的平静,“萧殷时,我来到这个世界,不是为了成全你恶心的欲|望。”

    萧殷时气息沉沉地压制着风檀,闻言英俊容颜上没什么变化,只是握着她双腕的手指再度紧了紧,凉薄地道:“都到这个时候了,你对我说这些,是对我还抱有什么期待么?”

    风檀看进男人冷厉无情的眼眸,她好似听到了自己血肉在疯狂颤栗的声音,不行,不能退,不能怕从前她路过婉娘的苦难,路过恶灵岛无数女孩的苦难,像是冥冥之中的某种宿命,如今轮到她自己了。

    她遇到的是比她们遭遇的更为可怕的猛兽,他在最初的时候披着张人皮,现下时机已到,他铺开了他的囚网,将她笼到其中,想让她成为他一个人的胯|下玩物。

    可即便翻案失败,风檀也绝不允许自己沦落到这样的境地,先生教出来的学生,最后却成了男人的床上禁|脔,何其讽刺?!

    但心中还是怕的,萧殷时从始至终眸中觊觎之色未收,漆黑的眸氤氲着一场瘾欲风暴,她完全可以确定,要不是她发着高烧,这人剥下她衣服那刻,管她是睡是醒,早就将她吞入腹中。

    可是为什么?世上女子无数,按他的本事什么人得不到,为什么总是执着于她的躯体?生命仿佛陷入某种无望之境,劫难一重又一重,在翻案的刻骨失败后,眼下她又在经历最折磨人的苦难,先生和任平生护不了她,御龙营被萧殷时击退,除了自救,没有人再能救她。

    十七岁的风檀在与世俗抗争中破碎,碎了后又被萧殷时捏在鼓掌中压迫,尝遍人生辛酸。若是从小被养在封建礼教的笼中还好,偏她受过风有命的教育,觉醒的女性意识让她在受此残酷压制时心间愈发难堪。

    好似一场天罚,她生来凤凰身却不肯承命,于是天道便让她也受一受踏足深渊后被吞噬的苦难,囚入笼岛后成为玩物的命途。

    风檀眼睫有些颤抖,暴露在烛光下的身体不敢再动,凶兽压在身前,她心脏跳动得厉害。

    萧殷时感受到了她的害怕,知道重新驯化一只狼崽子要点到为止,只是吐言依旧含着威慑,气场阴鸷迫人,“你当知我的色|欲皆在你身,你伤了,所以我才忍着。但是风檀,这是我最后一次容你对我动手,胆敢再来,不管你伤得多重”

    男人握着短厉刀的手指轻移,刀尖点在她暴露的脐下,眸中暗成一片,“这儿,我都会闯进来。”——

    作者有话说:补偿粗长一章!

    第80章 死地则战

    风檀在萧殷时直白的视线中看到了势在必得,看到了深藏在他体内野兽的嘶鸣,与刻进骨血的病态执欲。

    在大晄朝为官时她要智斗强权救出先生、婉娘和红袖阁的女郎们,眼下她成了男人裆下困兽,束缚于囚局,切身体验她们曾受到的不公,于是灵魂中野火在恣肆燃烧,她眸色逐渐变红,血性滋生,想要冲出囚笼,杀回大晄朝堂,切切实实地为她们再挥枪一次!

    不过在此之前,她要先为自己的自由作战,枪口所指必是萧殷时。

    短短几瞬,萧殷时便在风檀眸中看出了再次燃烧的凤凰业火,不由喟叹一声,“溃不成军却气节犹在,风檀你这样,恐怕受我的磋磨不会少,软下来些不好么?”

    “萧殷时,”若不是心有忌惮,风檀恐怕会当场冷笑一声,如今被赤箩地困在身下,言语间的铿锵暗讽收敛了些,道,“不会说人话就少说点。”

    烛光暖色之下,万千浮尘飘荡在两人相覆的周身,宇宙妙法将宿命缠线刻进他们的命途,风檀执枪改法,生世只为提高她们的地位而斗争;而萧殷时命转九世,权利名望世世皆得,厌烦生世后有人打破陈规,迫使他在见血见骨的涩诱中沉沦着相。

    风檀高举自由旗帜,想为她们打下一片新的山河;而萧殷时厌倦了无望的生途,世世沉浮在权欲中,好不容易遇到了个合他涩域的人,他只想不择手段掠夺。

    他们两人要做的事情完全背道而驰,若是只能满足一个人的需求,得看谁的手段更霹雳。

    少女眉眼惊鸿再起,萧殷时最喜欢的那股带劲感又回来了,他俯视着风檀不屈的模样,漆眸一点点向下逡巡,短厉刀忽被斜插入榻,狠扣在精刚锁链的环与环之间,于是他紧握着风檀双腕的手指松开,落在风檀身前。

    薄光将两人轮廓勾勒得分明,萧殷时立体五官透出一种凌厉兽性,他俯视着风檀烧透了的脸庞,冷嘲道:“我不说人话么?那便干点人事。”

    掌中红樱柔软绵润,他眸色沉了沉,俯下身躯薄唇碾动,成功逼得风檀瑟缩着避躲,错乱间,她又看到了萧殷时后脖颈处燃起的图腾,自衣衫间外露的线条看,边缘处好似浴火翅翎。

    这究竟是什么东西?

    身体感觉愈发奇怪,风檀在男人醇蛇攻击中无力思考,从没感受过的风暴驶过风檀的寸寸经脉,烧灼的伤口痛意减弱,转而有种奇怪的麻爽滋味横行于周身,她咬紧了唇,不让自己发出一点溃败声响。

    沉冷木质香愈发浓郁,良久之后,萧殷时从她身前抬起头来,紧闭着眼睛的风檀声音听不出情绪,“萧殷时,我于你而言算是什么,是从大晄朝带来的战利品,亦或是承载你姓域的容器?”

    夜凉如水,萧殷时暗眸扫视过她握得骨节近乎发白的拳头和紧合暗咬的唇,将撕扯开的薄被为她拢上,覆盖住被侵略过的绵软,修长手指轻抚上肩头,眼睛里有冰霜似的笑意,“你什么都不是。”

    什么都不是,却有种奇异又致命的吸引力,像是荒原上开着的艳烈罂粟花,生机勃勃得让路过的魔物和神祇都染上毒瘾,与她周旋愈久,嗔念愈深。

    萧殷时迷恋着这种不受控制的沦陷感,尘劫磨灭了他无数不多的人性,在与风檀的交锋中,起初他以为她与他相似,所以想看她在官场上能走出一条什么道来;后来方知,风檀与他是截然相反的人,她纯白、炽亮,是一颗冉冉升起的启明星,有一颗赤烈丹心,而他浸在黑暗中腐朽凋敝,做冷眼蛰伏在她身畔的刽子手,待她心念俱灰,再将她剥皮削骨。

    人总是会对相似或相反的人着迷,萧殷时分不清对她到底是什么情感,他也懒得去探究,对于弱势之人,他跟她讲道理做什么。

    萧殷时回答冷漠,风檀无甚意外,只道:“你把我的胳膊放下来,我这样不舒服。”

    深插木床的短厉刀被男人取下,他又取来一碗深褐的药汁递到风檀跟前,面无表情地道:“今夜高烧再不退,也不容你在这耽搁时间了。”

    风檀拢着薄被坐起身来,缚着双腕的锁链随着她的动作哗啦响动,默然接过萧殷时手中药碗,仰头一饮而尽,看到案几旁的蜜饯,张唇往口中塞入一颗,才勉强压下口中苦味。

    萧殷时淡淡看着她的一系列动作,看来强硬手段压制后的效果适得其反,昏迷时的脆弱模样拂落之后,她好似又变成了大晄官场上那个倔强成长的桀骜少年臣,灵魂铮鸣着要冲出枷锁,所以知道要先养好伤口。

    风檀用完药,身上的药膏也吸收得差不多了,她斜眸看到床边备好的寝衣,又将视线挪移到萧殷时岿然不动的身影上,知道对他说非礼勿视这种话无异于老鹰啄田埂——白磨嘴皮子,说不定还会引来句无情嗤笑,所以默默地伸手去拿,但问题又来了,她双脚双|腿被囚链锁着,根本穿不上去。

    两人眸光在昏黄光线中交汇,萧殷时视线在风檀面上轻轻一掠,自腕间红线中取下钥匙,将上下两个锁链解开。

    风檀背过身穿好衣服,回首见萧殷时长指把玩着锁链,意态轻懒却又含着势在必行,她揉了揉腕间红痕,悄然背过手去不让他逮到,姿态没有变软却也含着商量的味道,“它锁得我真的很不舒服,又沉又重萧殷时,你的军队就驻扎在外面,我跑不了的。”

    萧殷时不以为然,眼瞳冰冷的温度没有褪|去一点,他倾身将她藏在身后的手腕拿到身前,动作熟练地将锁链扣上腕骨,道:“阶下囚跟我讲什么道理?狡猾至极的狼崽子,里外双层防护都不为过。”

    随着精钢锁链又带回腕骨,风檀的心疾速下沉,她看着萧殷时眼底深暗的幽冷,他不吃软,硬肯定是吃,但问题是以她目前的境况,她给不了他硬的。

    萧殷时在朝为官时人人都说左都御史喜怒不形于色,是个情绪内敛的大家,可风檀却觉得,他的情绪其实很好看明白,极少数有愉悦的时候,大半都是漠然的冰冷。

    他将她视作狼,就当真用驯养狼的方式来驯服她,无论这个过程她有多么痛苦,她有多么厌恶,对他而言都没有关系,他只要达到目的就可以了。

    他在她面前拿出钥匙,是在用毫不掩饰的强硬控制、狠戾的磋磨手段告诉她,别想着逃。

    萧殷时实在卑鄙。

    从前萧殷时或可算是她的同盟,在官场上助了她几次,她也协助他探案破案,而今他卑劣的目的彻底显现在她跟前,他连装个人都懒得装。

    风檀暗暗告诫自己,可以微怯,但绝不能妥协!黎明之前往往要经历最深沉的黑夜,她不是他手中逆来顺受的玩物,她是一个有血有肉的、堂堂正正的人!

    追求自由的道路往往充满荆棘,先生、任平生、胡书还有阿娘乃至七位女郎她们都在天上看着她,在萧殷时的极致压迫中,风檀生出了一种高于生命的信仰,她要做个利她战士,改变封建王朝运行的男女之道!

    风檀不死不屈的顽性在灵魂中颤鸣,萧殷时仿佛感受到了她身体里叫嚣着的凤唳,他一指将她推得仰倒在床榻内侧,随后慢条斯理地躺到床榻外侧,枕着少女方才遗落的缠身香,如削薄唇微勾,道:“去里边做梦。”

    风檀先是瞪大眼睛,随后有种被勘破心事的气愤,最后又被男人对她燃起热血的不以为意态度气到,胸口用力起伏了一下,倾身看着他闭眸的英俊侧脸,手指用力掐进掌心,道:“萧殷时,死地则战,儒家之道惑不了我,你的锁链困不住我,我,我们终会和你们一起,能堂堂正正地站上朝堂。”

    腕间锁链被男人狠力拽下,风檀距萧殷时鼻尖只有一寸之遥,他睁开漆黑的眼睛,暗光照在他棱角分明又半明半暗的脸上,从风檀的角度看充满了森然,“风檀,你本独善其身,吃了场败仗后就该收起獠牙。这世上的不公平之事多如过江之鲫,我劝你,身不由己之时乖顺些,不然我会忍不住,把你的獠牙一个一个敲下来。”

    风檀在坍塌破碎中重塑肉身,面对萧殷时的胆怯犹在,胸腔却被更烈的勇敢占据。与此同时,骨子里的莽撞褪|去,化成深思的理智,面对强权也不再如方踏足官场时的尖锐,觉醒的灵魂带着拯救的任务而来,她变得温吞而蓄势。

    两人黑白灵魂在视线交汇中相击,风檀学会了在屈辱中等待,她收敛了锋芒,将锁链从萧殷时手中拉出,而后慢慢躺到床榻内侧,背对着萧殷时闭上了眼睛。

    夏夜虫鸣声声,知道风檀没有睡着,萧殷时侧首看向她的后脑勺,沉声道:“崇明帝为找永乐公主布下天罗地网,边关守卫军对来往路人重重盘查,风檀,你想被他找到么?”

    风檀没有回身,声音在黑夜里虽低却也让人听得分明,道:“没什么比被囚在你手中的境况更差了。”

    萧殷时伸臂将风檀连人带被拉到他身边,低眸睨着她布满冷淡的脸色,声音沙哑含笑,细听却没什么真实笑意,“那你要尽快适应阶下囚的新身份,毕竟你我来日方长。”——

    作者有话说:祝宝宝们中秋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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