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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并非歹人

    两位男子自然不傻,哪能不知道他给的虽是真烛,老翁篮中卖的却是赝品。不过既然已经得了便宜不好再卖乖,多惹麻烦不值当,何况气也出了,再加之……对面是一位如此赏心悦目的小郎君,目光含笑朝你温言软语,好言相劝。明知他是睁眼说瞎话,再大的火气不禁也弱了七八分。


    二人对了个眼色,冷哼道:“若是家中长辈,该带回去好好教训教训。”否则非亲非故,干卿何事。


    妙婵不置可否,笑了笑:“兄台说的是。”


    待俩位壮实男子走远,妙婵擦了擦额角沁出的汗,赶忙俯身扶起老翁,“老人家,可有伤到哪里?”


    老人白发婆娑,“你、你是昨日……”他记得妙婵,昨日这位年轻小公子,在自己这里欢欢喜喜买走了竹筐里的第一支蜡烛。


    老翁颤声作揖,浑浊的眼里浮起泪光,喉咙哽咽一时说不出话。


    妙婵后退半步,腰身比他弯得更低,双手虚托住老人臂肘:“不可多礼。”


    不远处,宋遥舟寻了一方临街茶铺坐下,青年微凝的目光注视妙婵片刻,失笑摇了摇头。


    遍地人精的京城,还有这般少不更事的璞玉。


    轻易宽恕,便是罪过。


    然而下一刻,他听见那少年的声音含着些许负疚歉意,清晰道:“万望老人家恕罪,若是得空,在下陪您走一趟县衙如何?”


    县衙二字一出,感激涕零的老人猛地僵住,浑浊的双眼忽然惊惧瞪大。他踉跄着后退,手背颤抖指向妙婵:“你、你是官吏?”


    妙婵失笑:“自然不是。”


    “青天大老爷……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啊……!”老翁再度呼天抢地起来,双膝砸地,重重叩首哀声求饶:“老朽知错,老朽惭愧!昨日是我第一次卖假烛,实在是家中子孙不争气,还要我一把老骨头出来奔波卖命还债!老朽一时糊涂,万望大人开恩啊!”


    大昭律法,若贩卖假货被官府市吏查获,不致人伤亡者,初犯按“行滥*”罪杖六十。老人一把年纪鬓发苍白,六十杖打下去,非死即残。


    妙婵叹了口气,轻声安抚:“老人家放宽心,我定去与你说情。”


    老翁腰背佝偻瘫坐在地,干瘪的嘴唇颤抖着,咽了一口唾沫,免不得有些愤恨:“不想小公子生得一副好样貌,心肠竟如此歹毒,早知这样,不如刚才让那两个无赖泼皮打我一顿出出气也就是了!何苦要我一把老骨头搭上一条性命!”


    妙婵微微欠身,将落在地上的物什捡进竹筐里。他毫无芥蒂地伸手去搀扶老翁,慢慢道:“老爷爷,只需你回答我几个问题,我再替你写一份文书。你交与官衙,若市吏看了文书仍不肯饶你,那六十杖在下愿替你受过。”


    处于惊惶之中的老翁一下子安静下来,他支支吾吾,表情将信将疑:“世上哪有如此好心之人?你莫要诓我!”


    妙婵笑吟吟,眉眼明澈如水。


    “爷爷,在下当然并非出自好心,只是按律知情者同罪……”他拖长了声调叹气,作出一副愁容。


    老翁苍老的脸抽动两下:“可你让我去官府,岂不是害我!”


    唉。


    若真要害你,方才又何必搭上两支昂贵蜜烛,值好些钱呢。舍弃了心心念念的玉露团,他也只能忍痛过些时日再尝鲜。


    老丈既会仿烛,应当熟识造假手法,如何分辨掺假油脂。而大昭朝素来有以功抵过之例。


    妙婵将老人搀扶起身,费了一番口舌才向他解释清楚。


    .


    半壶茶汤已见底,宋遥舟正欲饮完最后一杯起身离开,忽听得竹帘轻响,周遭喧嚷蓦地静了一静。


    抬眼,便见那位青衫小郎君搀着老翁挪进茶铺,坐在了邻桌。


    “两碗葱姜茶,劳烦沏淡些。”


    宋遥舟神情自若,青瓷杯盏却停在唇边滞了片刻。


    方才,闹哄市井声、茶炉沸腾声、街边的吆喝叫卖,都在那一刻奇异地沉寂下去。他看见那位书生模样的少年唇一张一合,说话声轻飘飘坠入耳中,像雪落进深潭,转瞬便融进了水里。


    寂静。


    真寂静。


    像是……万物噤声的温柔。


    宋遥舟把玩着空杯茶盏,回味片刻那一瞬静的滋味,唤来小二添了一壶茶。


    坐于邻桌的妙婵解开悬于腰间的素绢诗袋,拿出笔墨,按老翁的说法,在纸上列举辨伪要点。


    正午门庭如市,沿街总是热闹的,吆喝声不绝于耳。


    “透花糍——新鲜出炉的透花糍喽!松软豆沙馅,糯米磨了三遍,保管好吃!路过的小郎君小娘子瞧一瞧嘞!”


    笼屉一揭,香甜漫过半条街。


    妙婵笔杆一抖险些拿不稳,耳根渐渐红了。舌尖悄悄抵住上颚,他摇了摇头,竭力将那股甜腻的香气从脑海里甩出去。


    两碗茶喝完,文书也写好了。妙婵结了账,与老翁往另一条街走。


    宋遥舟眸光微动,隔着氤氲茶雾将目光悄然落在妙婵身上。


    静坐片刻,宋遥舟慢慢地喝完热茶,结过账往东边的宣阳坊去。他要去的地方离这条街脚程并不远,半刻钟的功夫便来到一座乌头门的府邸。


    府门前的石阶上,丫鬟仆役垂首站成两列,为首的老仆快步躬身迎接:“大人回来了,老奴都打点好了。”


    宋遥舟目光扫过众人,“日后不必这般迎我,都进去吧。”


    齐叔:“大人,这府邸比从前在嘉都的宅院大多了。三路多进的院子老奴都叫人收拾出来了,不知大人合意哪间?”


    宋遥舟对这种事并不在意,边走边温声道:“挑一间清净些的。”


    齐叔连连应声,说着忽地又笑起来:“说来倒也奇怪,前中丞住的那间风水并非上佳,老奴瞧着靠近西厢那座不起眼的僻静小院,里头的斋阁卧具竟反倒最好,那些紫檀木可是难得一见的珍品。”


    宋遥舟点了点头,并未说什么。


    齐叔:“大人可要用午膳?灶上煨着羹汤,老奴去盛一碗来?”


    宋遥舟摆了摆手:“不必,方才顺路用过了。”说着,他将拎在手里的油纸包递给齐叔,笑道:“给你稍了两块。”


    纸包温热,包着两块做工精巧的糕点,香气甜腻。


    齐叔:“大人,这……”


    宋遥舟眼角眉梢泛起笑意:“这叫透花糍,帝京特有的糕点。你尝尝,味道倒很不错。”


    立在原地的齐叔好一阵莫名,摸不着头脑。大人素来口味清淡,何时喜欢吃这些甜腻小食了?


    “大人今日在外头可是遇见什么高兴事了?”瞧着心情甚好的样子。


    宋遥舟轻笑一下,低道:“纵使繁华如帝京……”亦有瘦骨,食不饱穿不暖。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王土之上,莫不如此。


    天色将晚未晚,食不饱的妙婵饥肠辘辘从官府出来。接连与透花糍和玉露团失之交臂,他抬手在腹前摩挲两下,唉声叹气,忧郁低喃:“实在对你不住。”


    “公子!小公子留步!”老翁脚步蹒跚从身后追出来。


    妙婵闻声回头。


    老翁胡乱抹着脸,喉头挤出一声沙哑的长叹:“老朽惭愧。”他将小公子写的文书交给市吏,非但没受到责罚,官衙反而给了赏银。


    他半信半疑跟着妙婵来到官衙,先前认为年轻人大言不惭,张嘴就道若真有赏银分他一半又何妨。如今沉甸甸的银钱攥在手里,满心复杂,却又舍不得了。


    “法者,缘人情而制。”妙婵轻轻舒了口气,斟酌笑道:“要谢便谢圣人天子吧。”


    告别老翁,妙婵数了数荷包里所剩无几的铜板,索性在街边点了一碗面疙瘩,饱腹之后又用余下的钱买了两袋春饼,不忘给梁峙和南院的同窗们送去一包,剩下的另一袋则拎在手里沿临江慢慢往回踱步。


    想起家中上房那位不速之客,妙婵步伐变得极慢,有意磨蹭。吹着江风,不知不觉便走到临江靠北的一处船埠。埠口泊着几艘货船,十几个身着粗布短褂的壮实大汉正在货船与货堆之间折返。


    其中,有一道身形高大的人影甚是眼熟。那男子几乎打着赤膊,双臂筋肉虬结,一个闪身扛起两袋米粮,轻松跃上船板,步履飞快,扔下米袋大气也不喘一个继续搬运。


    一阵江风掠过,吹起他蓬乱如狂草的长发,那人的面庞在傍晚昏色中隐约显出轮廓。


    那是、穆兄?


    妙婵张了张嘴,双眸微微睁大,不由自愧弗如心生钦佩。


    ……原来如此,果真好生高明的生钱手段!


    妙婵自己本就长于寒微蓬门,对能用汗水劳作换取银钱的人,天然难以生厌。


    天色渐晚,他并未在岸边逗留太久。


    对于穆凌越的身份和目的,妙婵心底留存诸多犹疑,尚不清楚他对魏大人来说是敌是友,故而白日里虽去了官衙并未冲动报官。


    穆兄,到底何许人也?又为何直言要见魏侍郎?


    妙婵在心里细细将自初遇穆凌越的经过悉数梳理一遍,沮丧发现,除去对自己并不友善,他哪里都不像一个恶徒歹人。


    歹徒不会行事似侠客怜惜稚童,更加不会一身武艺傍身非但不去做那偷鸡摸狗之事反而搬砖做苦工,兴许他有不好言明的苦衷。


    妙婵边走边思忖,原以为要与穆兄慢慢周旋,却没想到自己苦苦思索的问题竟很快有了定论。


    穆凌越在黑市用了三贯钱买到了妙婵的私隐。妙婵拿不出三贯钱,却也不用拿,因为半日过去,帝京闹市已经张贴地到处都是,客栈门庭前便有一张。


    犯名:穆凌越。


    年岁:二十有八。


    颍阳人士,曾任折冲都尉,于征调作战时叛逃,拒捕时射杀两名府兵,遁入帝京。此人逃遁时着灰衣,善使刀。凡擒获者,速押送京兆府,赏钱百贯。如有隐匿知情不报者,与犯同罪。


    妙婵停步在榜文前双脚似生了根,凝目注视通缉令上的画像,仿佛要把画像上的人看穿。


    暮色四合,初春的和暖随日光消褪而逐渐转凉,料峭春寒不留缝隙地朝他包拢过来。


    良久,他沉默阖眼,慢慢、慢慢地深吸一口气。


    今晨妙婵出门时,穆凌越并未约束阻拦,好似俩人是毫不相干的真邻居一般。但他定知道自己是逃犯,也早料定妙婵不久便会见到这张通缉榜文。


    ……


    天下事,有时候不知道要比知道了强上许多。知道了,便意味着没有了置身之外的余地。


    客栈大堂,女掌柜依旧如同往日那般倚在柜台前,手摇团扇朝妙婵打趣漫笑。


    妙婵回礼,目光略迟疑地在老板娘一如既往的似花笑颜上多停留了片刻,旋即便往居住的小院去。


    推门进屋,他忽有所感,停步,抬眼。


    穆凌越,前折冲都尉,现重刑逃犯,如今正站在三步之外目光冰凉地注视着他。


    “去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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