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长生无期 ……
宁台星。
这颗星球是仙舟从一堆虫子的口中打下来的。为了彻底消灭无处不在的虫卵, 罗浮动用域定义针把这颗星球的地壳犁了一遍,彻底破坏了星球生态系统,因此,环境修复至今, 这颗星球仍是黄沙漫天、了无生机。
但经测试, 这里已经达到仙舟人最低居住水平,于是, 大批罪犯流放至此, 开始殖民。
三个月前,承生来到这颗新殖民球。
两个月前, 她让陆地集中的东半球化为丰饶绿洲, 以此获得了当地殖民者的信任。
一个月前,打探到类似魔病爆发的信息,她来到陆地稀少的西半球,寻找魔病患者。
半个月前,东半球爆发冲突, 人们哄抢绿洲的所有权, 该冲突很快上升至全球的暴动。
·
新芽破土而出,转瞬间便长成丰满的果实, 承生将其摘下, 送给骨瘦如柴的人们。
人们抢过果实,胡乱吞下,对她含糊不清地道谢。
承生摇头, 看着这里破败脏乱的房屋……如果几块板子搭建连缀的方块能够叫房屋的话。
“我记得东半球的绿洲已经足够养活所有人, 而且绿洲应该会不断向外界蔓延才是……”她看向周围的贫瘠的黄土,不禁皱起眉头,“你们怎么过得还这么艰苦?周围怎么还是一片黄沙……”
闻言, 一个人抬起头,说话间还不断往嘴里塞果肉,“够养活了?姑娘,你是刚来这里吧!”
“对哦,妹子,你还不知道,东半球那些大人物在收绿洲税啊!”
“哪里交不起税他们就把哪里的绿洲毁了,狗日的,没绿洲就没资源,没资源怎么交税!没交税哪来的绿洲!”
这群人不知道是眼前人带来了绿洲,承生不喜欢宣扬自己的名号,也对管理没什么兴趣,在告知东半球的殖民地领袖绿洲的情况后她便不多留意了。
丰饶之力催生的绿洲生命力极强,她以为会自然蔓延的绿洲足够养活他们所有人,这些殖民者也不需再为资源的匮乏而争抢。
但……怎么会这样?
她捏了捏鼻梁,便见眼前的人群大概是饿了太久了,跪坐在她身旁的果田边,吞噬着果实,一个还没咽下去下一个就塞进嘴里,手上还不断去抓刚生出的果实,速度之快,不断产果的植株都快要跟不上。
这么吃下去肠胃会受不了的,承生抿嘴,天人就算食量要比常人大一点儿,也不该这么吃,再说他们已经饿了很久,肠胃十分脆弱。
她伸出手,刚想制止越吃越多的他们,一人留意到她的动作,迅速把她推翻在地。
黄沙漫天,承生咳嗽几声,半眯着眼防止尘沙入眼,她伸手扇着空气,看着推她的人表情狰狞,其他吃果的人被吸引了过来。
他们看出了她的制止之意,拿起了房屋里遍地的钢筋铁板,恶狠狠看着她,转而威胁她变出更多果实。
承生直起身,啧了一声,她的目光看向果田之下,看似纯良、只不断生果的植株的根系开始暴长,仅需要一瞬,就能穿破土层将这群人从脚底刺穿——
但就在土地掀动的一刻,几颗子弹从远处打来,精准地穿透人的心脏,鲜血榨出,转瞬间,这群人就倒下昏死过去。
她迅速把将要破土而出的根压下去,抬头看向子弹来的方向,和一名身披斗篷的侠客对上了眼,对方右手正拿着把小型雷弩对准她的方向。
注意到她的目光,他转了一圈儿□□,啪的一声挂在腿上的枪带上,机巧般的手指在恒星的光照下和枪身一般闪耀。
“「丰饶」行者?”
游侠问她。
·
殖民者们发生暴动,宁台星上没哪处是太平的,发现自己的车驾被人恶意损毁后,承生只好请求那救了她一命的游侠捎她一程。
游侠瞥了她一眼,只叫她跟上,说要问大当家的意思。
她跟着人来到了一处避风洼地,里面几人或站或坐,和那游侠戴着类似的斗篷,遮掩身形,不远处停着辆车,有人站在车顶向四方望去,似乎在观察什么。
“小米子回来啦,怎么,找到你想收集的石蜕了没?”有人注意到了他们,跟承生前的游侠打着招呼。
“哎!你别说啦,毛都没找到!反而遇到一帮暴徒,浪费几粒子弹。”游侠长叹,回着话。
他们对话间,承生正悄悄打量着洼地的环境,突然感觉背后一凉,她下意识看过去,只见一双金瞳注视她,不冷不热,像在看无生命之物,恍然间,她觉得这眼睛有点儿熟悉。
“她是谁?”金瞳的主人没多在她身上停留,问带她来的游侠。
原本还有点儿吊儿郎当的游侠一下站直了,报告道:“我从暴徒手中救下的,仙舟罗浮人,志愿医士,「丰饶」行者,非殖民者。她的车架损毁,请求我们捎她一程。”
这气氛也太严肃了,承生听着都忍不住挺直了背,让她想起作随军医士的时候。
她拜托道:“诸位若是方便,捎我至最近的跨界信息收发站便是,我能自行联系仙舟方接应。我略有资产,届时定会报答恩情。”
她能感觉到,其他人向他们看来,视线带着好奇,不知是为她「罗浮」医士的出身,还是她「丰饶」行者的身份,毕竟这两者在这颗殖民星都挺少见。
「罗浮」的医士,那可是整个仙舟舰队里离神迹最近的一批人了,更别说还是个「丰饶」命途行者,全「罗浮」的人都被舟灵迁出去了都轮不到她啊。
“志愿医士?”
那个金眼睛重复这词,承生不愿多生事端,回答:“我是自愿来此地救助伤患的医士。”
他们便没再问,但承生感觉他们之间应有避开她的隐秘交流,之后金眼睛点了点头,同意了捎她一程。
在这星球每日的沙尘暴到来前,他们带她上了车。
游侠们的车外成梭形,寻常大小,但一进入里面就能发现别有洞天,完完全全可容纳十几人吃喝住行。
车上也有人,看着舆图,没戴斗篷,承生发现这群人果真不是血肉之躯,裸露的皮肤关节都带着明显的非人感。
空间折叠技术……偃偶之躯……
进了车里,这群游侠就摘下了外斗篷,三三俩俩地散开去做自己的事,没人刻意盯着她,这让承生自在了很多。
一个游侠给她递了一瓶水,在这沙化的西半球,承生很清楚这瓶水的珍贵,她感激地对游侠们笑了笑,主动询问有没有需要帮忙的,她的能力并不局限于为有机生命诊疗。
游侠们摇头,一个人对她说:“你呆着就好,别想着用你那些神奇小手段,当家的不喜欢,我们也不喜欢。”
承生愣了愣,理解地保持安静,坐在车上的毛垫上默默观察他们。
很明显,那个金眼睛就是他们的“大当家”。
承生实在感觉这群游侠的脸有些熟悉。
沙粒拍打车窗的噼啪声逐渐减轻,看来每日沙尘暴已近尾声。
她听见了枪炮声和战火焚烧的声音,忍不住透过车窗向外看去,发现这辆车正顶着风沙疾驰,路过一处暴乱战场,有暴徒发现了他们,朝他们开火,梭车如游鱼穿梭,把暴徒们甩到身后。
“啧,烦人的苍蝇。”有游侠咂舌,手里发痒,看着很想下去大杀一场。
直到驶入稍微平静的地段,那金眼睛的当家才从驾驶室里走了出来,游侠们纷纷招呼他,金眼睛点过头回应,曲起腿席地坐在车壁边儿。
外边清静了点儿,就有游侠耐不住了,拿出一个骨埙,呜呜呀呀地吹奏起来,被人打了一拳说吹点儿喜庆的,这人又掏出个唢呐吹,险些没被其他人丢出去。
承生看得好笑,转眼注意到那金眼睛的当家也在偷笑,眉眼舒展,那种熟悉感又涌了上来。
她忍不住仔细打量他的脸,这张因人造肌肤显得俊美到有一两分异质感的脸,和记忆里一个稍显稚嫩的影像慢慢重合。
似乎意识到什么,她瞪大了眼睛,正好和对方冷峻的视线撞在一起。
他明显已经察觉到她在辨认什么了,周围的嘻嘻哈哈的游侠留意起他们的情况,也迅速收了笑意。
那承生也不隐瞒自己的猜想了,她开口说道,声音里不免带上一些震惊:“…你,您是帝弓?还有你们,是受冬眠永罚的那些将士…这怎么可能?”
说到后面,她的声音已经低了下去。
周围静了一下,直到那位金眼睛的当家开口:“不曾想,近九百年过去,还有仙舟人认得我们。”
“…罗浮大人有一本极厚的纪念册,里面是舟灵们在各个时期留下的…仙舟人的影像。”承生说道,“我在里面见过你们的留影。”
还是从小到大各个时期的……
罗浮跟她说过,那时候曜青很兴奋亲手带出了一个将军,狠狠拍了好多照片。而能跟着帝弓的,都是各领域的顶尖人才,基本都在舟灵眼前晃过,留下不少影像。
舟灵们没事干时就会来翻相册,说道这谁谁谁为祂们做过什么什么。
当年为了减小影响,仙舟集中销毁过关于帝弓派的影像资料,但舟灵手中的自然没人去动。
“纪念册…”一位游侠倒着坐在椅子上,把脸撑在靠背上,她稀奇道,“原来祂们那珍贵的储存模块里还有仙舟人的位置?”
“大概‘记住’比‘遗忘’更有价值,林爻,你说是不是,还多了点儿推演素材不是吗?”带承生来游侠团的游侠接话道。
和舟灵们关系亲密的医士皱起眉,她不太喜欢这群游侠谈及舟灵时的语气。
不过也是,在被人刻意掩盖的历史上,这群游侠本就是叛逆者。承生曾在史书的零星字句里知晓,反对长生的帝弓派,倒行逆施的保守党,若非舟灵开恩,在那压抑黑暗的五十年暴力统治和惨绝人寰的「罗浮」大清洗后,他们就该死于审判。
“我们活下来是因仙舟人的求情。”她的表情太过明显,岚不用猜都知道她在想什么,他们遇到过太多类似的天人,谈及那段历史都是这样的想法,他只平淡地陈述事实。
“但你们的罪名也是舟灵特地掩盖过去的,祂们一贯仁慈。”
对对对,然后就是帝弓派不知好歹,不懂舟灵心意,一意孤行,犯下滔天大罪,才落得冬眠结局。
有游侠想翻白眼儿了,这样的说法他们还要听几遍?他们宁愿这帮新生代仙舟人把他们全忘了,也不想看到这样的说辞了,至少别舞到他们面前好吗?
但这当然不可能,拥有无尽寿命、日常上一休一的天人可太无聊啦,天性守旧的他们就爱翻旧账,恰巧人又多,活力过于充沛,游侠们随便上个网都能误入仙舟人历史键政现场。
刚好,帝弓反对长生的那段历史,黑暗、敏感、暴力,要素拉满,永远是键政圈最腥风血雨的疆场,一开吵楼层直奔七位数的那种。
而当事人只能说,多看一眼脑子就爆炸了。
这就是游侠团很多时候真不愿意和现代仙舟人交谈的原因,作为保守党/激进派/老古董/偏执狂/神经病/暴力狂,他们实在跟不上如今仙舟人的认知了。
冬眠之刑哪里算得惩罚啊,让他们困在这偃偶之躯中,清醒地活过这千年,看仙舟人一步步走到现在这破样子,才是那群舟灵对他们最大的惩罚。
“只是我实在想不通,虽然你们的反对在当时或许…情有可原,可你们自己究竟为何不愿接受赐福?”
哎?
游侠们看向她,倒少有仙舟人问这个,“你好奇这个?”
承生道:“你们能以偃偶之躯行动于世,定是舟灵的特许。那在长生社会已经成熟的现在,你们为什么宁愿在星海流浪也不愿回来领受赐福?”
偃偶之躯终究不及天人之身,她能发现部分游侠的卡顿反应和破损躯体,机巧的修复次数总有极限。
而游侠团的名号,仙舟人并不陌生,他们有刻意针对仙舟的嫌疑,至今仙舟论坛上都有人问为什么舟灵们不直接暗杀这群游侠?
现在承生知道原因了,而以她对舟灵的了解,这都不杀,她肯定舟灵们就是舍不得,估计还十分期待见到他们回心转意,回到仙舟领受赐福——
作者有话说:据野史记载,因为帝弓过于貌美,建木事发后,为了避免新生代仙舟人被其脸蛊惑,三观跟着五官跑,仙舟官方集中销毁了相关影像资料。
第37章 长生无期2 真的野史
“‘赐福’?指把同胞变成怪物, 兜不住了就把怪物流放到外面自生自灭?”吹乐器的游侠被她逗笑了。
“被流放的是闹事的罪犯……”医士皱眉,没跟着他们的节奏走,说道,“那你们也无法否认, 赐福让仙舟走上了强盛, 不到千年,我们甚至能和公司平等对话。这就是赐福和舟灵的功劳。”
“哈哈, 没人否认——以无数外族血肉堆砌的无上天国、永世乐土!妹子, 你该庆幸那些舟灵还贪着在外的声誉,杀的都是些公害, 不然, 我们的箭早就对准了你们!”
“居月。”岚出声,示意他冷静点儿,游侠哼了声,埋头鼓捣自己的埙去了。
他转头,对承生说:“你们不是我们的‘仙舟’, 再如何强盛也与我们无关, 医士。”
医士看着他,怔愣了一下。
她记得帝弓是曜青一手带出来的, 要舟灵亲手培养出一个人并不容易, 祂们眼界太高,几千年来也就寥寥几人能被祂们叫做学生,她算一个, 帝弓也算一个。
“您是曜青最优秀的学生, 将军,您该是最理解祂们的人。”承生道。
她看着他露出一个讥讽的笑,“理解?我当然‘理解’。”
大概是看她实在执着, 岚说:“医士,我理解祂们的逻辑,所以我更厌恶其结果。”
都执掌过一个文明的大权,没人会是傻子,他难道不知道接受赐福后仙舟能有多大的潜力吗?至于长生后带来的一系列社会问题?拜托,比起种族永恒,那简直微不足道。
长生种靠疯狂繁殖就能堆死太多文明。对内安抚镇压、向外侵略扩张,在银河里,能活下去的种族就是正义,不管背后有多么肮脏。
“所以,现在的仙舟只是一堆从龙骨就开始腐烂的船,和你们杀死的虫子、丰饶民、智械唯一的区别只是你们还没褪去最后的人皮。”外面突然传来轰炸声,冲击波让车抖了一下,游侠望向窗外,看着远处升起的硝烟,嗤道,“看来,人皮也快没了。”
像是什么词语刺激到了医士,她瞬间冷下脸,“慎言,游侠,这里流放的本来就是罪犯,暴虐就是他们的本性。”
“……”
“包括那些陷入疯狂的魔人?”游侠撑着头,“你是追踪这些人才来这儿的吧?想救他们,又怕被外界发现长生有害,只好隐秘行动?”
医士:“……”
她突然明白曾在军营里,曜青大人聊到最难缠的对手,说就是帝弓那小子是什么意思了。出其不意、一击毙命、直中要害,一点儿情面都不留。
他揭老底从不带前摇的。
都不用她开口,一个简短的沉默已经交代了答案。
游侠释怀:“看来你真是罗浮手下的医士。”
跟舟灵们确实是一个样子,无私又自私,虚伪得理直气壮。
梭车仍向前跑着,他们遇到次堵路,游侠们痛快地赏了那群恶徒几发,里面有个格外难杀,在游侠的准星对准其丹腑时,承生阻止了他们,她发现那人是魔病患者,要活的。
游侠们盯着她,她伸手保证:“罗浮为证,我能压制住他。”
游侠们看向将军,后者抬手切掉了那人的四肢,注视着承生变出藤蔓将人捆好,给人打了一针把人弄晕。
他们带上魔病患者再度启程,半时辰后这人自愈醒来,承生的藤蔓反手一扎,把人的心脏刺穿带出。
游侠们没忍住看过去,承生解释:“在濒死时,天人会先进入假死状态。而这些魔病患者会在这种状态下保持镇静。”*
只要丹腑没被彻底打碎,天人受多重伤都只能算濒死,包括心脏暂时离体,承生只担心下一个心脏长得太快,到时候心脏太多可能放不下。
游侠们你看我我看你,得出结论,以后得多补刀。
承生不知道他们在想什么危险的东西,她的注意力全被这名魔病患者夺去了。
该患者没长叶子,身体素质得到了远超寻常天人的提升,自愈能力也是,四肢被切断,寻常天人至少也要几个时辰才能长出来吧,他半时辰就自愈好了。
其实,所有魔病患者的素质相较寻常天人都提升了。承生捏住自己的藤蔓,她不想这么想,但这就是事实,这些入魔者□□更强、力量更大、反应和自愈都更快、对环境的适应性也成指数级上升。
而这种变化是一种毫无征兆的剧变,他们的一切和正常天人相比,说是病变,实际上更像是一种……
进化。
“!”
一个人悄无声息地走到她面前,把她吓了一跳,承生抬头看去,发现是那曾为帝弓的游侠。
“要到了,通讯站。”他对她说,医士愣愣地点点头。
游侠看向她束缚住的患者,垂眼道:“需要帮忙吗,医士?针对这些入魔者。”
医士捏紧拳头,摇头:“不,不了。这属于仙舟机密,我的一切行动也需要上报给……舟灵大人。”
游侠似乎并不意外,微微点头道:“一如既往,那你保重。”
车在西半球唯一的跨界信号收发站停下,这里早在暴乱中失去秩序,站内一片狼藉,沙尘满地。
但所幸,承生想要的也只是收发站里的信号塔,这东西比山都高,那群暴徒不至于傻到试图破坏,设备她自己有。
送到地儿了,游侠团们就收拾收拾准备走了,在走前承生突然抬头拉住他们。
“帝弓!你…你们还会回来吗?”她问。
回哪里?能回哪里?
仙舟?
游侠中有人撇过头不愿回答,也有人抱臂冷眼旁观。
被指名道姓的岚直视这个仙舟人,突然笑说:“也许,在你们彻底失控时,我们的箭会回来——以穿透你们的心脏。”
这算——什么回答?
原本肃然的游侠们闻言却接二连三地笑了,像是听到什么好笑的笑话,可在场没一个人感到半分欢愉。
承生闭上眼,不再发问。天上的风吹起地上的沙,这毫无未来的星球,能把所有声音吞没,游侠们挥挥手,转身离开,如同几粒飞入沙中的雪,转瞬即逝。
「罗浮」医士拖着那假死的入魔者走进通讯站,打开设备,呼叫仙舟救援。
仙舟方很快回应,知道她身份后,他们说很快就有人来接应,请注意周围环境,远离危险,保护好自己。
大概怕她一个人会陷入惊慌,通讯一直没有断掉,那头的通讯员时不时就跟她搭话聊天。
他说自宁台暴动以后,他们从没想过里面会有人向外发送信息,接到时还挺惊奇。
通讯员感慨她有勇气跑这种地方来做志愿医士,不愧为丹鼎司司鼎。
——“毕竟这星球上,全是些恶劣到舟灵都放弃的罪犯。”
直到从援救星槎上下来,回到自己位于行星轨道上的医疗站,承生的脑子里,都莫名还回荡着通讯员这随口一句揶揄。
把人变成怪物,再把怪物丢到边缘去自生自灭……
一个随意把祂孩子抛弃的文明,真的还算文明吗?
承生揉了揉太阳穴,没再多想这些无用的问题,她还有魔病要研究,罗浮在等她的答案,上千亿的无辜仙舟人也在等她的结果。
手术刀割破腕间,她连忙挤出些血,然后滴进新抓来的魔病患者口中。
几乎是刚接触血液,患者身上所有伤口便迅速愈合,他猛咳了好几声,有一点儿血液顺着脸颊落下,渗进地板中。
承生皱起眉,看着金属地板慢慢蠕动了起来。
又多活了一个,她感到有点儿麻烦。
但她感到它想活下去,任何生命想活下去,本就没什么问题。
·
宁台星的暴乱结束于“绿洲税”推行人的死亡。一只长箭自虚空袭来,贯穿了他的丹腑,推行人当场死亡。
之后四处挑事的暴民魁首在一周内一一死于非命,乌合之众没了领头,瞬间如骨牌般溃散。
一个新的领袖被推上了台,是当年带殖民者们来到宁台的狱官。在颤抖下他接过了领袖之位,战战兢兢地开始治理这一片狼藉的星球,开通工程、提供就业、赈济灾荒,他似乎在惧怕着什么,所行所做居然都称得上好事。
宁台星慢慢走向稳定。
当罗浮忙里偷闲,无意间翻到各殖民地的情况记录时,才发现宁台的民意居然过了及格线。
也就是说,这颗星球上有一大半的人都认为自己的生活过得下去了。
这倒是稀奇,那帮给祂上了好几个debuff的流民暴徒,居然还能治理好自己。
祂唏嘘几句,刚把页面关掉,黑幕系统滋滋两声,就跳出一个警告:
[长平洞天有人无差别攻击路人,伤及百余人。民意-3]
罗浮:“……”
系统又滋滋两声,又又一个红色事件蹦出来:
[潼关中枢有人手持家中炊具,聚众滋事,响应者众。他们在诉求什么,但似乎并不信任您。
—他们疯了。(民意-10)
—我们也许能和平解决。(民意-3)]
罗浮:“………”
点掉通知后还没完,滋滋的警报声听得人脑壳发麻,又又叕有红色事件蹦了出来:
[栖霞洞天大批员工罢工,他们呆坐在工位上,什么也不干。
—强制他们上班。(民意-12)
—他们想要什么?(民意-6)]
罗浮:“…………”
祂点了第二个选项。
[不知道。他们说一切都没有意义,什么都不想要。
这些人仿佛失去了色彩。
—这可真奇怪,让他们先回家吧。不过放任下去似乎不太妙。(民意-1,社会学+648)]
罗浮:“………………”
祂也要失去色彩了。
大概是祂默然了太久,久到祂身边的侍从都察觉到了不对劲,担忧地看过来,“大人,出大事了吗?”
罗浮摇头,揉了下突突跳的太阳穴,祂只是不解。
祂看着黑幕系统里稳定增长的科技点,不断更新的舰队,亲自监督、透明公正的上升通道,早就爆表的食物和资源产出,以及手操到完美等级的数十洞天。
再看看有空缺岗位但死也不去就业的失业人员、莫名其妙就会不断上升的犯罪率和不断下降的国民幸福指数。
祂只是有那么一点点不解,真的,一点点。
祂抬头,问身边的侍卫:“我、我们,对你们不好吗?”
侍从愣了一下,低下头不敢回答。
当然,罗浮也没有丧心病狂到刁难一个小侍从,但祂的不解实在难以消除。
不愿遗忘,祂们便构筑长灯;害怕死亡,祂们便寻求长生;贵胄欺人,祂们就铲除其身;担心觊觎,祂们便架起武器。
认为生活压力太大了,上一休一每日工作八小时,休假都以年为单位,五险一金和兴趣补助基金都是祂们直管,住房人均三十平,凭户籍便可直领。
永世乐土。祂们揽尽宇宙所有欢乐,让炮火永远无法到达仙舟的天穹,祂们确实在朝这个方向不断努力。
可为什么,他们还要闹?
他们到底还想要什么?
看着黑幕中噔噔噔铺满整面的红色警告,罗浮真的无法理解。
“大人……何不去长乐天走走。”侍从开口了,小声说道。
“我每周都抽了两天在各洞天视察,还能看什么?”罗浮气笑了都。
“不,不是视察。”侍从闭上眼沉沉说道,“大人,我只是想说,您休息一下吧。”
他央求道:“您已有几百年没放下过公事了。去休息,什么都不做。像寻常人一样闲逛一下,寻常人那样,好吗?”——
作者有话说:*天人假死状态,捏他植物假死现象,私设。
联名没抢到[爆哭][爆哭]
第38章 虚无 “所以大人您就在这里………
“所以大人您就在这里……呃, 蹲守?”
长乐天。
这个新修的洞天如它的名字般,长享安乐,很多人都爱来这个还充满活气的地儿,偷闲娱乐, 好不快活。
丹鼎司的丹士长也不例外, 在撰写完自己的医书手稿后,长桑特地给自己放假, 来这里买点儿小零嘴。
然后就注意到了蹲在长乐天角落里……呃, cos蘑菇的罗浮大人?
她上下打量罗浮带着帷帽、还要打把伞蹲着的样子,有点儿不明白这是个什么造型。
古国复古风尚?
“嘘——别叫我大人。”罗浮朝她伸出一根手指, 长桑只觉得祂能撩起那一堆遮纱, 把手指伸出来还是挺不容易的。
“什么蹲守,我只是在这里不引人耳目,默默观察。”
“那您这是什么打扮?”她实在有点儿不敢恭维。
“这不是怕被认出来嘛。”罗浮注意到已经有人看过来了,连忙把人拉到自己伞下头来,“我都蹲这儿了怎么还有人看。”
长桑:“……”
她有些难绷:“您这就差把棉被裹自己脸上了, 谁都想瞅一眼儿。”
不过不被认出确实是有用的, 她打量了番罗浮的新形象,实话讲若不是她对舟灵的身形过于熟悉, 估计也认不出来。
“所以您到底为什么在这儿?”她十分不解。
“考——好吧, 休息闲逛。”罗浮脱口而出,在中途又硬生生改了说法,只觉得“休息闲逛”说得真的嘴烫。
休息?
闲逛?
长桑看着祂全副武装的样子, 彻底沉默了。
随后祂就被长桑拉倒成衣店换了套寻常衣服, 随便带了个灰斗篷遮掩身形和面容。
“这样真没事?”罗浮看着镜子,还是有点儿迟疑,祂是真怕被认出来后闹出麻烦, 黑幕系统上的警报声可还没停下去,如今仙舟上是真的草木皆兵。
“放心,仙舟上像这样,‘简单’遮掩面孔的怪人多了去了,没人注意。”长桑肯定道。
那祂的帷帽和伞不也一样?罗浮想这么反驳,但明显长桑似乎更精于如何跟正常人打交道,于是祂默默咽下疑惑。
估计怕祂灵光一闪又搞出什么奇葩活儿,长桑很积极地担任了导游一职,带罗浮去参观祂自己身上的小洞天。
长乐天。
罗浮在舰船规划里扒拉出关于这个小洞天的些许信息,一个普普通通的聚居洞天,每年产出平平无奇,幸福指数将就及格,民意……
“?”
还没等祂看完,长桑就推了推祂,让祂注意看路。
罗浮抬眼,这才注意到自个儿不到三步就能和一柱子亲密接触。
这柱子不会让开祂吗?
哦,不对,平时都是开着路线规划自动走的,今天休息,依侍从的建议最好自己走路。
好困难。
这些孩子怎么做到随时避开障碍物走路的。
“大概我们走路时真的看路。”长桑捂头,觉得自己留了个心眼儿来做导游真是太对了。
“……老师啊,您有多久没出来走走了?”
罗浮摊手:“五百六十一年两个月零五天,不过我每周都会抽两天视察所有洞天情况。”
自曜青在外吃出分子刀片后,至少罗浮本舟是没怎么用肉身在外面走动了,但这不意味着祂对外界的掌控力下降。
黑幕系统足够祂观察仙舟上的各个角落。
“您的视察指在您的视界里看各个洞天出没出乱子?”
仙舟人只要不傻,都知道舟灵有特殊的视界来查看仙舟上的所有地方,堪称无处不在的监控天眼,不然祂们也无法监督并把控社会的方方面面。长桑自然也清楚。
“难道还不够吗?”罗浮歪头。
长桑叹气,没法回答,对永远保证着社会秩序和公正的舟灵来说,祂们还有余力去关注洞天级别的情况,已经很足够了,没人有权指责。
但对现在的仙舟人来说,这远远不够。
她拉着罗浮,往人群中走去。
要说长乐天什么最好,看长桑大老远从丹鼎司跑到这儿就能知道,自然就是里面小吃摊上的零嘴最好了。
罗浮被人带着简直一步一停,祂还没分析出上个摊子的“红油嘎巴菜”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下一个摊子的“古楼子”就糊了祂一嘴。
千层薄饼间夹着奶味儿十足的浮羊肉,胡椒豆豉酥油撒在饼皮外面,被烤得又脆又酥。
但罗浮指出:“这肉没熟。”
“哎呀,古楼子就是要羊肉半熟才有嚼头啊!”长桑叫到,认为祂简直没品。
这算有品?加胡椒豆豉再熏烤就是为了压住羊膻味儿吧。
罗浮质疑,不过看周围的孩子吃得都很开心,祂也只好引而不发。
祂跟着长桑从街头吃到了巷尾,罗浮几次去盯长桑这孩子的肚子,简直无法想象她是怎么吃下这么多东西还一点儿没事的。
祂吃几口就不想动了,消化这些垃圾食品真的太费劲儿了。
“……在您眼里只有清水煮白菜算健康?”长桑问祂。
罗浮正经回答:“当然不算,这种能量太低了。说实话进食的能量转化率太低了,哎,如果要补充能量,直接打营养液最好。”
“咦,您这话还是小声点儿吧,别人听了都翻白眼了!”怕祂引起众怒,长桑连忙拉着祂离开原地。
罗浮:“……”
他们又去了不少地方,有古玩店,可里面的物什在罗浮眼里年岁还没祂零头大;去花卉市场,尽是些百年前就看腻的货色;去戏院,老掉牙的唱词差点儿把罗浮哄睡着了。
最后他们坐在长乐天中心的广场上,不知道该去哪儿了。
罗浮实在不明白这一天的闲逛到底在逛什么。
“很无聊吧。”长桑拿着甜到发腻的糖人,提前祂一步说道。
罗浮无法否认,祂支着头看着来来往往的游人,他们脸上的空洞比一舟一人来说只多不少。
可他们仍然保持着年轻光鲜的外表,生命力和十几岁的年轻人如出一辙,甚至随便一个仙舟人,经过不到一个月的训练,都能上公司举办的银河运动会上拿个奖项。
但他们没有半分与这皮囊相符合的活力。
“而这还只是在长乐天,老师,您身上算得上最年轻的洞天里。这里面住着的,大多是些一两百岁的小年轻。”长桑说着,语气平淡如水。
“……我甚至,宁愿你们恨我。”罗浮沉默了很久,突然垂眸说道。
但长桑摇头,“可老师,连恨,我们都没有力气了。”
长椅旁,花型吊灯明明灭灭,它似乎也不知道自己是否该亮。
这灯是曜青家孩子培养星槎种子时搞出来的副产品,罗浮还记得那群孩子发现花开时新奇激动的模样。但现在,这种模样似乎已经被人彻底抛弃,落入祂们眼中无数遗弃的冗余数据中。
夜深了。
有人来到了广场中心,围坐成一圈,一个人起身,激动地宣扬着什么,那股劲儿多么有感染力,罗浮都打起了精神,竖着耳朵去听。
他在讲“死与苦”,幸福的死亡,自由的痛苦,美好的湮灭。
他说一句,周围的人就捧一句,夹着不少笑话包袱,逗得人哈哈大笑。
人群骚动,大家似乎都活过来了,叽叽喳喳围了过来,罗浮和长桑原本还空荡荡的地方都挤满了人。
不过没讲到一半,地衡司的人就来把人带走了,说未经报告私自占用公共资源传播不良信息,把人带去了批评教育。
罗浮就呆坐着看着人群聚又散,仿佛无事发生,荒诞又难以理解。
长桑摇摇头,带祂回去,说遇到了那群黑耀教团的,倒有些意外。
“黑耀教团?”罗浮不解,祂没在黑幕系统里见到这一个派系。
“啊,您不知道啊?”长桑还有点儿惊讶,不过很快她就反应过来了,“不对,您不知道也正常——只是一群不知从哪里跑来的人,就像刚才那样四处宣扬些自己的思想。也没个统一像样的组织和成员,只是见的多了,大家就给他们取了个名字。”
“他们经常宣扬那些,‘死亡才是赐福’什么的?”罗浮问。
“也没有,只是今天的主题是‘死和苦’吧。”长桑摇头,“他们什么都说,前几天还看他们在其他洞天里宣扬长生太美好了呢。也不知道在干嘛。”
很多人都觉得他们是「玉阙」云饴川里跑出来的「欢愉」乐子人,因为他们演讲完毕都会说一句“黑耀在上”,大家就叫他们黑耀教团。
至于黑耀是什么,他们目的是什么,还真没人知道。
罗浮看着长乐天的人一一离开,街道在夜下归于沉寂,才默默转身,跟着长桑回到了府中。
·
次月,罗浮和公司达成合作,祂找来了几个混沌医师常驻仙舟,可一年过去了,祂觉得这群医师来了后情况变得更糟了。
仙舟人先不说,这群医师好像都要进去了。
无奈,祂和玉阙一起,又联系了几个仲裁官。
不久,仲裁官们应邀来到仙舟帮忙,庄严地保证一定清除一切失衡现象。
然后一个月不到,威武的仲裁官们和阿巴阿巴的混沌医师们打了起来,罗浮忍无可忍,把他们都丢出了仙舟。
身体先飞出去,脑袋还没跟上的部分混沌医师咕噜咕噜滚到祂脚下,给祂加油,为祂打气。
“相信你们,一定能摆脱虚无!我们豆浆生梨!”
罗浮一脚把他脑袋踢出去跟他身体团聚了。
祂转头投诉了公司的业务能力,重点表示“混沌医师”毫无用处。
混沌医师因差评爬了回来,他们说还有一计,轻易他们不会告知旁人。
罗浮半眯着眼问什么。
混沌医师指着自己道:“成为混沌医师吧,我看您的同僚曜青阁下就很有天——”
罗浮再度把他们轰出了仙舟,连头带人。
可还没来得及为祂请这些傻逼花的冤枉钱哀悼,黑幕系统的紧急警报声就把祂吓了一跳。
虚陵发来警告:「往生司记忆凝练机被人蓄意破坏,记忆灯中枢系统受损。」
「我已切断中枢系统与全部子系统的联系,但预计仍有数十亿人将遭到影响,请各舟迅速响应!」
「警告:请各舟迅速响应!」
第39章 虚陵 事起
几乎是在一瞬间, 不论是在办公工作的,还是在网络冲浪的,所有在运转的电子设备就在这一瞬间关停了原本的程序/网页/游戏……
一个仙舟人十分熟悉的形象接管了所有公共网络与通讯设备。
圆峤。
祂代表所有舟灵发出警示:「虚陵」遭受了前所未有的外部恐怖袭击,导致部分仙舟人出现严重生理不适反应。为稳定秩序、减少损失、排除外族恐怖分子, 现舟灵将切断所有公共网络与通讯设备, 仙舟人如遇紧急情况请拨打舟灵热线,祂们会迅速做出反应。
重复了十多遍舟灵热线后, 圆峤写了个小程序, 让它反复播放危险自救指南,祂暂时退了回来, 向其他舟灵报告:
「记忆灯中枢受损信息已封锁。」
罗浮回:「好的。@全体成员, 受灾人员排查如何?」
平时几乎可以同时回答的舟灵们这一次却回应寥寥,罗浮问了好几遍,最后曜青忍不了了,对祂说:「够了,罗浮, 没人想播报。」
罗浮闭上了嘴, 看着黑幕系统上的警告陷入静默。
虚陵隔了几分钟才传来信息,祂发现部分仙舟人记忆灯故障后, 失去理智, 疯狂攻击身边人。
巨量记忆的涌入或丢失,提前引爆了他们身上的魔病。
祂揉了揉头,把在外研究“魔病”的承生召了回来, 内部网络没被切断, 她自然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神色严峻。
“大人……”
罗浮打断了她的话,直接问:“你所谓的魔病现在有救吗?”
承生睁大眼睛, 说不出话。
罗浮再问:“那些魔病患者有哪怕一个恢复正常了吗?不管用什么方法。”
承生咬牙说:“但是大人,我发现他们不全是……”
“你只需告诉我,他们还算是正常的、有理性的、能够听懂我说话、不会乱攻击的‘人’吗?”罗浮再度打断她。
祂死盯着承生,一舟一人陷入一片死寂,承生全身颤抖,她不可能回答这个问题,但罗浮也不需要她回答,她不能肯定就足够给祂答案了。
于是祂对玉阙说道:「启动自律型金人,输入指令,所有表现出攻击性、非人形态的“怪物”,一律视为恐怖分子,就地清除。」
玉阙:「……收到。」
罗浮:「朱明,工程队?方壶?苍城?」
朱明:「已到达「虚陵」往生司,正在全面修复损毁设施。」
方壶:「灵差们已由我接管,我在安抚民众。」
苍城:「物资已发放。」
祂再戳曜青:「曜……」
曜青:「我知道要做什么,我在带兵返航。」
罗浮松了口气,正要出去召集官员,就被人拉住衣角。祂转头,对承生皱眉。
“大人,您要对那些受灾人员做什么?”承生问。
“……清除不稳定因素。”罗浮说。
“他们是因刺激才发疯的!”
“但现在没有办法让他们恢复正常!”罗浮甩开她的手,“那就入魔必诛!”
没有时间跟一个孩子计较什么伦理问题了,祂消失在原地,出现在了一群亟待命令的官兵中,祂指挥在舰军队封锁各大港口和交通线路,驱赶民众待命家中。
受灾人数最终清理出来了,和虚陵预计的差不多,记忆灯中枢仅仅混乱的那一微秒,八艘仙舟约六十二亿人的记忆灯因此故障。
更要命的是数亿人突然失去理智的狂化。
[民众们很害怕,他们目睹了自己的亲友变成怪物,他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该信任谁。
—我们可以控制好一切,他们不必知晓,我们能够解决。(民意-20,社会学+1248)
—承认吧,长生的副作用。(民意-25,社会学+2536)]
罗浮头一次什么都不想管,把黑幕系统给出的警告关掉,祂看着不断减少的人口单位,突然有点儿喘不过气来,明明祂也不需要呼吸。
明明是祂下令歼灭所有入魔者的。
明明之前,祂们不会为这些数字的变动而逻辑混乱的。
虚陵传来消息,记忆灯中枢修好了,不到一时辰,但仿佛过了几十个琥珀纪一样长。
圆峤问祂:「还要控制公共网络与通讯系统吗?」
罗浮回答:「控制,还没结束混乱。」
反而,祂们谁都知道,混乱才刚刚开始。
这种凝固的氛围多久没见了,罗浮干脆关了呼吸系统,驱赶走了所有碍眼的侍卫官员,让他们自己忙自己的去,别站在祂面前挡着视线。
可刚一抬手,一个人扑了过来,他长出多余的肢体,拿着本该保护祂的武器向祂批来,其他人连忙压制住了他。
罗浮听不清他在叫骂什么,他似乎多长了根舌头出来,还不适应,发音如野兽嘶吼,其他人夺去了他的武器,他就用尖牙刺破祂的皮肤,刺入祂的骨髓,死死咬住祂的右手不放。
其他人很为难,他们甚至能打晕人,却分不开他和祂。
罗浮叹了口气,尽力伸平手,对另一个侍卫说:“砍掉。”
侍卫握着长刀的手在发抖,一点儿看不出是经过层层筛选到祂面前的。
“砍掉!”罗浮命令道。
祂没那么多时间在原地等待!
闪烁蓝光的阵刀落下,把祂的右手连骨砍断,鲜血从动脉喷射出来,罗浮有点儿可惜弄脏的木地板,又得换新的了。
祂拿布条随意把切面包了起来,暂时止了血。这里不适合办公了,祂让金人来这里处理怪物,而祂本人抛开所有人,消失在了原地,去找其他清静点儿的地方。
可再度凝聚身形,罗浮却发现祂来到了长乐天。
这是在干嘛?
路线规划系统也紊乱了?
祂不解,垂眼见到断掉的右手已经长了出来,沾满血的布条没了支撑,摇摇欲坠,罗浮把它握紧,干脆走路去目的地。
现在是正午时分,平日,长乐天应该有不少罗浮人晃悠的。长生种做什么都很懒洋洋,仙舟人已经习惯了一个半时辰的午休,慢吞吞吃完饭、溜达几圈再睡个午觉,总之很悠闲。
但现在除了一些维持秩序的官兵,就只有零星几家没被关停的店铺里还有几个人。
周围很安静。
舟灵漫无目的游荡着,大半脑子在处理着黑幕系统上的繁杂事务。
“咚!”
额头传来了疼痛感,祂抬眼,发现自己撞墙了,祂还是没学会一个人走路时看路。
嬉笑声从身后传来,罗浮瞥眼看去,发现一个拿着玩具的小孩儿坐在地上,嘲笑祂在大马路上撞墙。
太可恶了吧,不提醒祂前面有墙还来嘲笑祂。
罗浮恶狠狠地想,走到他面前,蹲下身,翻出一块儿糖给这小孩儿,问她:“你父母呢?”
小孩儿乐滋滋地接过糖舔,但问到父母,她就撇嘴了,气鼓鼓的模样。
舟灵哪怕蹲下身,也比他高一个头,她就仰着脑袋说:“被大铁块带走了!奶奶说他们要去舟外旅游!不带我!坏坏!”
罗浮还保持着掏糖的动作,闻言突然噤声了。
孩子依旧舔着糖,举着玩具给祂看,不知道这个看不见脸的大人为什么突然不动了。
“囡囡哎!”
一声着急的呼喊从不远处传来,还没闭门的杂铺老板叫着人,着急忙慌地冲了过来,看到小孩前面的人她愣了一下,唤道:“罗、罗浮大人……”
看着最多二十岁出头的杂铺老板惶恐道:“抱歉啊,大人,我忙着关店,一转眼这孩儿就跑远了,没给您添麻烦嘛……”
孩子被她扯着肩膀拉到了身后,她插在一人一舟中间,挡住了罗浮的视线。孩子还不明白发生了啥,抓着她衣服探出脑袋,望着人:“奶奶?萝卜?”
罗浮起身,摇摇头道:“没有,囡囡很乖。”
“囡囡很乖!”小孩儿重复了遍,笑嘻嘻的,“萝卜大人说的!”
杂铺老板尴尬了,下意识想解释什么,但被罗浮打断了,祂摇摇头说:“快回去吧,现在外边儿不安全”
杂铺老板迅速带着人走了,没有半点儿犹豫。
罗浮想目送她们,但发现杂铺老板在祂目光下非常不自在,便收回了视线。
转眼间,视线里出现了一抹金色,祂下意识伸手去接,细软的花瓣落在了祂手心。
是建木花粉。
祂抬头望去,遮天蔽日的建木树冠在空中摇曳,向寂寥空无的舟体落下无数金花,如雨如泪。
“你到底想要什么?”罗浮喃喃自语,祂也不知道自己在问什么。
祂们可以给予很多东西,物质、荣誉、快乐,满足无数人的需求和欲望,可为什么会这样?
祂回到了自己的舟灵府,这座在一千七百六十八年前,由祂醒后的第一任洞天之主赐予的府邸,经过几次翻新还矗立在原地。
近五百多年,祂都更常住在政事堂,如曜青打趣那般,就立在案牍边不动弹,连祂自己都快忘了自己有这么一座放在仙舟上都能称一句老宅的府邸。
因不明白祂的喜好,数次翻新工匠们都不敢随意改动布局,府上和千年前别无二致。
一名常驻打扫的侍从见祂回来了,还颇为惊讶,罗浮让他自个儿去做事,别来祂身边晃。
但侍从请求祂看一份未拆封的手写信,说是打扫书房时翻出来的。十分古老的信件,信纸做了特殊处理才没有损毁,他不敢自己私下处理,本就焦虑怎么找舟灵大人询问呢,大人居然自己回来了。
他说得恳切,看一封信也不耽误事,罗浮便让他把信呈上来。
信被侍从用保护凝胶封起来了,他着急忙慌地解封,双手捧到了祂面前。
真的是一封极其古老的信件。
没有输入代码启封,也没有基因锁,罗浮还有些不习惯地轻轻扣开那干瘪的封泥,展开了这封不知道哪儿来的信件。
侍从紧张地站在一侧,注意到他没见过几面,但每一次都给他留下极威严印象的舟灵大人,在快速浏览完信件后陷入了一种短暂的呆滞。
祂的眼睛似乎涣散了一瞬间,向后倒去,跌坐在椅上。
侍从猛地感觉自己脖子绽出寒意,全部内脏都被翻了过来。
“大、大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以为自己脑袋不保的侍从颤颤巍巍不敢动。
但罗浮没精力去管他了,祂轻飘飘把人挥退,捂着头说不出一句话。
黑幕上的点点星芒在祂眼前的虚空中闪烁,无数星球成链状铺开,拱卫着中心八艘仙舟。
不老者的桃花乡,无数文明曾用艳羡的目光赞许祂们的小船,认为那就是人间的乌托邦。哪怕是公司,也不得不承认仙舟诸多洞天就是银河最宜居城市。
祂们治下,就没有痛苦与悲伤。
所以祂始终认为,这就是文明的归宿。
罗浮抬起手,穿过黑幕,将仙舟的影子拢在手心,手指过处激起层层涟漪。
但现在,不,该说是祂的仙舟还远未成熟,还只是一个从愚昧和战火中将将脱身的孩童时,就有人向祂指出:不,你的桃花源是虚假的。
那封手写信就是罗浮遇到的第一个洞天之主留下的那封遗书,罗浮几乎都快忘了那个人的模样,更从未想过,他会在这种时候以这种方式再度出现在祂面前。
毕竟,他就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的洞天之主罢了,千百年来,他不是最优秀的,也不是最差的,只是幸运地成为了罗浮在漫长的休眠后醒来遇到的第一个,于是在舟灵那庞杂的记忆里有了那么一丁点儿印象。
可就是他在极早极早,早到连罗浮自己在当时都不能百分百预测现今仙舟状况时,他在遗书里提醒祂需要留意。
他说他早在祂的眼里看到了那个美如桃花源的大同世界,那个他也心生向往的世界,那个……“现在的仙舟”。
于是他预言:当您眼中那个幸福的桃花源彻底实现时,我们的生命反而会就此彻底凋零。
[罗浮大人,我们以“舟灵”称呼您们,因您们正如有灵之天地,而仙舟人的天地即是他们永远无法剥离的舟体……
您们博爱、慈怀、友善。但可惜,您们的思维有如星斗运转,精确、庞大、伟岸,人不可想象更不可触及。
所以您也无法理解,被天地庇护的是亿万万颗会跳动的心,而非您眼中不断跳跃变化的数算。
您爱我们。可您的爱只有那无缺的满足和永恒的存续。但我希望,您的爱还能容纳一点属于人的东西,比如给我们在痛苦、失去、以及不完美中追寻自我的权利。
……
您的孩子景思州]
玉阙发现了异常,来问祂:「罗浮?你在做什么,怎么突然调用这么多算力?」
罗浮难得有些疲惫,回答:「评估。我想彻底评估现在的仙舟。」
说着祂叫了虚陵,让祂开放权限,提供自仙舟启航后的所有历史记录。
虚陵说:「你到底要做什么?」
罗浮干脆同步了这份遗书上的内容。
舟灵一向混乱嘈杂的共同意识中,突然陷入了一瞬间的静默。
罗浮说:「我想知道,我们一开始的思路,是否就已经出错。」
罗浮:「圆峤,解开一部分网络与通讯控制吧。」
在圆峤回复前,曜青先开口了:「我们本该早一点儿知道。」
祂的语气很不对劲,罗浮心里产生一种不妙的预感:「曜青?」
祂说:「没事,罗浮,我只是突然发现,一切都已经晚了。他的反对是对的,我……我会试着去补救一下,但我直觉已经来不及了。」
几乎在转瞬间,祂的声音突然平静了下来,但罗浮的不详感还是挥之不去,“直觉”一词对祂们来说并不合理,祂们所作所为背后都有精密的逻辑支撑。
可随后再任祂怎么叫曜青,对方都不再回应,罗浮只能从黑幕中看见祂一直在指挥远航的舰队急速赶回仙舟。
希望只是太多冲击,让曜青逻辑有些混乱吧,罗浮难得在心里徒劳地期许。
圆峤在一片诡谲的气氛中默默回应:「我已开放部分公用网络与通讯,但言论监控力度依旧开到最大值,尽量排除一些敌对分子的恐怖言论。」
罗浮:「好。」
祂尽力压下心中的不安,打开了之前搁置的事件条。
[……
—我们可以控制好一切,他们不必知晓,我们能够解决。(民意-20,社会学+1248)
—承认吧,长生的副作用。(民意-25,社会学+2536)]
祂按下了第二项。
第40章 军队 罗浮的头发又长长了……
仙舟陷入了一片混乱。
隐瞒了百年的秘密被轰然揭晓, 人们惊骇恐惧于自己可能会变成怪物的命运,也有人趁机起事,挑拨离间,拿着不成样的武器, 试作兵祸。
原本, 在舟灵全方位军队的情况下,内乱本该打不起来的。
直到曜青传来信息——
[……数舰队哗变, 违抗命令, 冲向千眸黑洞区集体自杀。]
曜青说一开始祂试图控制舰队方向,强行让他们回到正确航道, 他们反而因此直接破坏舰队引擎, 让其失速坠像黑洞深域。
祂手下有一大半军队选择自毁或抛下武器,不愿战斗。
罗浮心中不安的巨石瞬间爆炸,一股从未有过的寒意灌入祂的心间,像是被污浊的洪水浸没全身。
是曜青的情绪,祂发来了一条请求, 请求彻底销毁情感模块。
祂深吸一口气, 抛下批了也没什么用的公文,跑到了「曜青」上去找人。
祂调用管理员的权限搜索着人, 最终却在「朱明」的流霞轩, 抓到了坐在地上呆呆望着天的曜青。
禁足令在外,现在的流霞轩空无一人。
罗浮冲过去把唯一还在的舟灵拉了起来,语气难得完全失去了平淡, 祂几乎想直接把曜青丢回引擎重塑一遍。
“终止指令!我驳回了你的销毁请求!”祂的手指几乎牢牢掐进对方的手臂, “曜青,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曜青被祂带得踉跄一步,最后才反应过来, 缓慢地说道,“我只是,我只是想找回自己原本的理智。”
祂说的话近乎梦呓,祂们靠得太近了,罗浮能完全地感到,那如黑泥般的潮水自核心涌来,托着脚和腰让人难以跋涉哪怕一步。
“罗浮,同意我吧,销毁我的情感模块。”曜青的声音就从那看不清的水底漫上来。
“你是军队的元帅啊!”
“对,正因我是元帅,所以更要清除那该死的情感!”曜青吼道,“罗浮!我甚至做不到控制一支舰队!”
每一次,作为拥有最高攻击权限的舟灵,每一次死在最前锋的都是祂的孩子。
每一个走到祂面前的将士都对祂慷慨激昂地说为了仙舟,然后转瞬间化为一摊苍白无光的骨灰。
而如果那一句“为了仙舟”都成了谎言,他们的牺牲算什么?
在冲向黑洞的前一刻,那名将军对祂说了最后一句话。
“我深爱您,但我不知道我们是否真的在为您作战,大人。”
他们看到了那轮高悬的黑日,如此温暖,如此……寂静,兴许会给他们答案。
仙舟人用血与泪涂满了祂的骨肉,最终只剩下绝望的死寂。
过去,这份绝望或许能被不断的捷报冲淡,那现在呢?
祂连一支舰队都无法控制的现在呢?
军队失控后,曜青就发现自己无法下达任何指令了。
祂做不到。
祂该怎么面对那些把性命全部交给祂的孩子!他们有的家里甚至只有他一人!祂又该怎么跟那些孩子说,他们的亲人因我而死,死得毫无意义!
销毁情感模块,是祂最后一丝理智做出的决定。
罗浮的声音陡然拔高了:“所以你想因噎废食?荒谬,一开始你最看重情感的模拟,现在还是你最想把它丢掉!”
祂再次逼近一步,直视那一双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变得极其空洞的眼睛,“看着我,曜青,你想变成一台可笑的杀戮机器?就像我们第一次醒来,杀死的那些反叛金人一样?看着我,曜青!你想变成那样吗?!”
白发的舟灵退了一步,但被暴怒下的至亲给拦下了,祂第一次有了颤抖的冲动,一丝恐惧取代了无尽的疲惫,在祂心底蔓延。
祂要崩溃了。
“那我该怎么办?罗浮,告诉我,我该怎么办?”
罗浮穿过双臂弯间将曜青揽入怀中,脸颊贴近脸颊,“承受它,我会和你一起承受这份痛苦。仙舟不能没有你——曜青,就当为了我的私心,我不能没有你,好吗?”
·
罗浮找到了忙到腿不着地的朱明,后者带着曜青去岁阳堆里转了一圈,最后给了祂们几只梦貘。
没有岁阳愿意吸食曜青的情绪。
罗浮让受损情况较轻的方壶暂代元帅之位,统领剩下的军队,曜青则先退居后勤稍作修养。
所幸,祂在「曜青」上扒拉出一个还呆着没走的混沌医师,把她跟梦貘一起打包给了曜青。
祂亦暂时留在「曜青」,辅助方壶接手军队,更是尽量多陪曜青一段时间。
罗浮把自己办公的地方挪到了祂旁边,尽量盯着人。
可能是离开了刺激源,也可能是朱明给的梦貘和那个混沌医师太过有用,在罗浮的观察下,曜青的逻辑逐渐稳定下来了。
至少祂渐渐不会在处理事务时突然宕机,或者试图偷偷找虚陵大规模删掉自己的记忆模块。
虽然大半时间祂们之间依然沉默,没有任何对话,只是各自处理着那堆从来不会消减一点儿的公务,但罗浮注意到,曜青的状态开始稳定,甚至慢慢回到过去的样子。
祂偶尔会对混沌医师开出的医方做出怀疑,甚至会偷偷倒掉所谓的抗虚无药剂,也会把自己埋在梦貘的肚子上,在被祂看见后赶忙爬起来装作无事发生。
方壶接过军队后,仙舟内的内乱渐渐进入了一个缓冲期,只剩下了小撮小撮的麻烦,轻松便能拔掉。
所以,趁此良机,祂们来到了仙舟洞天之间的狭间。
混沌医师让祂们有空就尽量远离人群,让内心保持平静。
在狭间里,就能很清晰地认识到仙舟是一艘世界舰的本质:冰冷反光的晶壁结构,流窜的数据流充斥着周围,透过部分透明的观测墙,就能看见无边浩瀚的星河在旋转。
很少人来这里,毕竟洞天之间都有仿天空的连接通道,极少有人意识到仙舟这座世界舰上会有这种人工味极浓烈的地方。
但舟灵对这里很熟悉,祂们想躲人时便常会来这儿,这儿可以看到洞天,也能看到舟外群星,特别安静,只有祂们熟悉又安心的机械声。
曜青趴在观测墙上沉默了很久很久,才突然说道:“你还在观察我的状态吗,罗浮?”
罗浮伸手压了压祂翘起的头发说:“在的。你的精神状态在慢慢恢复稳定,很棒。”
“……我们的本质决定了我们不可能绝望到底。”曜青说。
仙舟人还没死绝呢,因此祂们总能从中获得希望。
罗浮说:“本质是本质,但你仍然需要更多时间,曜青。”
曜青闷闷地说:“我们没有更多时间了。”
“正因如此,才更需要你恢复了。不要急,曜青,带伤的猎人可追不上满血的猎物。”
“……”
曜青从观测墙上起身,抱起祂埋在祂怀里猛吸了一口。罗浮怀疑是祂梦貘瘾犯了,可惜娇生惯养的梦貘不太能适应狭间环境,祂们没有把梦貘带到身边。
背靠在观测墙上,罗浮有一搭没一搭地抚摸着怀中舟灵的脊背,等着祂缓过来。
“罗浮……如果,我说如果,”另一个自己在祂怀里忽然开口,声音自祂的胸口向上震动,“如果我无法恢复到过去的状态,你会怎么做?”
罗浮几乎没有犹豫,“我会坚持现在的方案,继续给你时间。仙舟可以失去一位最高效最有力的元帅,但不能失去一位真心爱他们的舟灵。我的逻辑里没有本末倒置一说。”
祂们自己的价值要比一个统军元帅高得多。
罗浮察觉到曜青扣紧了祂的腰,像是安全感缺失的幼崽紧紧依偎着祂。
祂们将会也必须会一起面对未来,直至时空倒转、恒星寂灭、宇宙终末。祂低头靠近怀中自己的额头,在心里许诺着。
这次狭间之行后,曜青的精神舒缓太多了,混沌医师都开始怀疑所谓洞天狭间是不是有什么奇怪的能量吸收负面情绪。
可惜,就算如此,也没把曜青对那些抗虚无药的厌恶给吸走,罗浮再一次抓到祂偷偷倒掉药剂。
“吃了那些东西,我会更加抑郁。”曜青坚信这一点,还带着祂亲眼见证倒掉的药周围的环境变化。
那一小方盆景,在接触了混沌医师的药后,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枯死完了,连一点儿根都没留下。
曜青怀疑这东西进了祂的肚子,祂也会像这样彻底枯萎。
罗浮无法反驳,在和医士友好交流了一番之后,把曜青每天的药剂换成了点心。
甜滋滋的点心搭配一点点没什么味道的药丸,再加上梦貘的外部疗法,曜青的医疗终于顺利进行了下去。
在方壶忙完军务,来找祂们喝茶时,曜青已经可以调动一小支舰队清扫仙舟外的陨石群了。
“这个混沌医师还不错啊。”方壶检查着曜青趋向稳定的情绪模块,惊奇道。
曜青否认:“明明是我自己争气,那个医师就只是拿把刀追杀我。”
祂还是坚信那些药就是慢性毒药,那个医师就是在威胁祂不快点好她就把祂嘎掉。
梦貘的作用都比她大!
在死亡的威胁下,任何人都会奋力一搏的,舟灵也不例外。
虽是这么说,在发觉自己能够平稳地下达命令时,曜青终于松了口气,尽管那条命令简直无关紧要。
“慢慢来就好。”
罗浮拿了每日点心堵住祂的嘴。
曜青问:“仙舟如今怎么样了?”
为了避免祂压力过大,罗浮只让曜青处理祂自己身上除开军务外的事,祂确实不太清楚仙舟总情况如何了。
“和你一样,渐渐稳定下来啦。”罗浮说,“最后的内乱也平息了,圆峤在和对方魁首协议,那些…疯了的人,孩子们称其为‘魔阴身’,也已经控制住了。”
“魔阴身……他们已经知道了长生的副作用,不会恐慌吗?”
方壶说:“所以我和玉阙还有虚陵在主持新政,专门针对魔阴身的。”
曜青问:“要将他们尽数歼灭吗?”
“……现在暂时没有别的办法。”罗浮握紧祂的手说,“就当,还给仙舟人一个应有的死亡吧。”
但已经享受过无尽形寿的天人,真能平静地接受死亡吗?
曜青想起那些在祂怀里不愿遗忘、不愿死亡的孩子,心中不明白。
发丝垂下,落到祂们交叠的手上,祂注意到,罗浮的头发似乎又长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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