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时至小雪 “阿娘,您去布行了?”“我……
“阿娘, 您去布行了?”
“我没去布行。”蒋珍娘抖了抖手上的绸料,往苏芷寒身上比划:“这是三娘子赏我的, 我瞧着这料子衬你的肤色。”
紧接着蒋珍娘把布料放回桌上,扯出软尺给苏芷寒量身量:“唔……寒姐儿长高了,明年你还能长呢。”
“这样吧,阿娘明天去市场里买些布料和棉花,给你做件新年穿的袄子,剩下的绸子给你再做条春日穿的百褶裙,你说好不好?”
“给我做衣服干啥子?我在灶房里用不着穿多好的衣裳, 倒是阿娘您给自己多做两件吧。”苏芷寒摇了摇头, 兴趣缺缺。
大厨房里本就日日油烟, 着实糟蹋衣服, 更何况最近还多了个活计:腌菜。
有句俗话:小雪腌菜,大雪腌肉。
随着气温急降, 天气干燥, 制作腌品的好时节也终于到了。
大厨房里进了大量蔬菜瓜果,许娘子领着众人开始准备冬日要用的各种泡菜、咸菜和酱菜。
那股味儿都能把人腌入味了, 更不用说染上酱汁就能直接毁了一件衣裳。别说年轻爱俏的厨婢们, 就是要脸面的管事妈妈们也把好衣裳藏起, 捡着旧的细布衣服穿着,免得糟蹋衣服。
再说比起自己,已进了三娘子院子的蒋珍娘, 更要穿得光鲜体面些,以免让人看不起,反而丢了三娘子的脸面。
苏芷寒说出心中顾虑,不过蒋珍娘却是别的想法:“院里针线房的妈妈已给我量了身量,重新做了衣衫, 过两日便能拿到手了。”
主子院里的男仆、婢女到婆子都与外院不同,都有各自的衣裳服饰,就连发饰和鞋袜都有相应的颜色规定。
蒋珍娘刚进院里,针线房便给她量了尺寸,抓紧时间做衣服去了。
至于三娘子赏给她的,那都是做的私底下穿的衣裳。蒋珍娘把布料往苏芷寒身上比划着,不容置喙,口气坚定道:“穿不穿那是另一码事,但旁人有的咱们寒姐儿也得有。”
她家女儿懂事,从不问她要钱买簪子发饰,买零嘴吃食,要新衣新鞋,还一个劲儿的赚钱,有好的都先给她用。
直到去了三娘子院里,蒋珍娘与那些小丫鬟处了两日,才发现那些小丫鬟也是与寒姐儿一般的岁数,各个打扮得精致细巧,凑一块儿说的都是彼此的针线活,时下流行的花纹与玩具。
蒋珍娘拿了赏赐,便打定主意,准备要给女儿做件新衣裳。
苏芷寒闻言,心里软软的,声音也不免软了下来:“那我和阿娘……一人一件,就当是亲子装。”
“亲子……装?”
“对,咱们穿得一模一样,多好看,旁人一看就晓得咱们是一家人。”
“那府里的衣服”不也是?
“才不一样呢!”苏芷寒打断蒋珍娘的话,拿着绸子比划:“用这绸子做咱们母女俩独一无二的衣服,袖口拼个湖蓝色的绸子?再绣点小花?又或是买一匹绢料,直接做成百褶裙……”
在苏芷寒的描述下,蒋珍娘很快败下阵来,同意了苏芷寒的要求,准备把缎子留着做两条裙子,再买两匹细布做上身的衣裳,等到开春便穿出去逛逛,教人看看她们这套亲子装。
苏芷寒解决这桩事,抬眸望向屋里多出来的其他物件:“说起来,阿娘怎么得了这么多的赏赐?可是出什么事了?”
“这还得感谢王婆子。”
“?”苏芷寒面露疑色,等蒋珍娘说完来龙去脉以后她的疑惑非但没有减少,而且还越发多了。
受了惊吓,为了安抚蒋珍娘才赏赐的?
苏芷寒瞅着屋子里的物件,不由地嘀咕道:“这……会不会多了点?”
刚进院里做事那天,便赏了一波,今日又赏了一波。
蒋珍娘摇摇头:“我听三娘子院里的人说,三娘子素来大方宽厚,常常赏赐的。”
可这也太勤快了些,太多了一些!
苏芷寒听蒋珍娘说着今日拿到的赏赐,除去她手里拿着的这匹绸子外,桌上还摆着另外一匹细布,瞧着花色应当也值个一贯钱。
另有两颗香橘、两颗石榴和半只烧鹅。
那一对香橘,因其香味浓郁,芬芳扑鼻,色泽金灿,京城人常唤作香橘,其实来自平江府,一对便要两贯,还有价无市,无门路者很难买到。
苏芷寒晓得这香橘的来历,还是因吴妈妈的女儿也得了赏,教吴妈妈甚是得意,在大厨房里吹嘘了一盏茶才罢休。
可她得的香橘,还只是一个,就吴妈妈的话语描述似乎尺寸也要比眼前的小许多。
另有一对石榴,虽然石榴比起香橘要稍稍价贱一些,但瞧其外皮红润,果型混圆,轻轻撕扯开外皮,里面的果籽饱满如粒粒红宝石,想来也并非凡物,价格定是不菲。
而后还有两枚银锭子。
苏芷寒的目光滑过银锭,倒不是她对银钱无所谓,而是一股浓烈香气从蒸笼里直直窜出,霸道地冲入她的鼻腔中,将她的心神思绪尽数揽去。
蒋珍娘把散乱在桌上的绸子和细布折好放到箱子里,而后走到炉子旁。
在苏芷寒回来以前,蒋珍娘便把烧鹅放到笼里热了热,此时掀开锅盖,伴随着溢散而出的茫茫白雾,浓烈的香味也直直窜出,激得苏芷寒头皮发麻,口齿生津。
“这味儿,忒霸道了。”蒋珍娘有好多年没吃到过这般的好物,嗅着味儿直吞口水。
她忙把热好的烧鹅挪到桌上,先拧下大鹅腿送到苏芷寒手里,接着再拧下一大块鹅翅:“还愣着做什么?快趁热尝尝。”
“我就想……今日灶房里并没有提起做烧鹅?”苏芷寒下意识回答道。
制作烧鹅烤鸭等物要用的是大炉灶,这般的炉灶价格不菲且占地方,同时油烟重气味重,侯府里也只有大厨房里备着。
既然大厨房里没有做烧鹅,那这只烧鹅应当是从外面酒楼里买的?虽不晓得是谁家的,但三娘子能用的定然是大酒楼里做的吃食,起码也得小几百文吧?
苏芷寒一口咬下去,被锁在那薄薄外皮之下的汁水登时喷涌而出,几乎要顺着唇角落下去。
她急急弯腰,拿着汗巾子去抹,嘴里还不忘继续咀嚼。鹅肉肥美香软,带着果木碳烤的香气,苏芷寒细细分辨,隐约觉得像是荔枝木的风味。
当下荔枝盛产于福建,另外还有四川等地也有种植,不过在京城周遭却是少见。
因此要用荔枝木来烤制烧鹅,那些木材必须千里迢迢运送而至,即便本来价贱,这般折腾之后也是价值连城。
若真是用荔枝木烤制而成,那这份烧鹅的身价恐怕又要翻一翻,不!翻上三倍都有可能。
苏芷寒惊叹的同时,又忍不住再咬了口烧鹅。这还是她穿越以后头回吃到烧鹅,醇厚的肉香在舌尖不断迸发,因蒸制而稍稍变软的鹅皮油润,肉汁馥郁,裹挟着果木的清香和炙热,一股脑儿冲入胸腹之间。
“真好吃。”
“这也太好吃了。”
蒋珍娘的感叹不绝于耳,吃完一整个鹅翅,又舔了舔手指,连最后一滴鹅油都不放过。
她舍不得一口气吃完,用罩子罩上,准备剩下的明日再用。
蒋珍娘虽是这么想着,但一双眼儿总是没办法从烧鹅上挪开。她咽了下口水,又与苏芷寒感叹道:“进了三娘子院,果然就是不一样,怪不得这么多人磨尖了脑袋想往屋里钻,瞅瞅这才几日咱们就拿了这么多的赏赐。”
“寒姐儿啊,你听阿娘的劝。”
“甭想外面那些生意了,好好在灶房里学手艺。”蒋珍娘前面觉得做生意来钱快,可直到进了三娘子院子才晓得府里的生活和外头生活的区别:“往后三娘子院里小灶房缺人,又或是四姑娘院里要选人了,阿娘也好使使力气,教你也进去。”
苏芷寒闻言,心里说不上什么滋味,她晓得阿娘是好心,光是摆在跟前的这些东西,总价值已超过了他们这些日子贩卖豆干等物赚到的银钱。
更何况蒋珍娘说得没错,外头不知道多少人削尖了脑袋想往侯府门里钻。
要不是蒋珍娘与忠勇侯府曾有一段过往,母女俩自愿卖身也卖不到府里。
瞧瞧蒋珍娘才刚进院子,便得了这么多的赏赐。且不说得势的管事妈妈,背靠主子的势力,在外呼风唤雨,寻常官吏也得给些面子。
而一等二等的丫鬟,他们的日子也远比寻常百姓要好得多,只需努力几年便能攒下足够的银钱,置买房屋,安顿家人。若是能被主子看重,说不定还能成了郎君房里的通房妾室,从此跨越阶级,有个一儿半女,后半生也有了着落。
饶是苏芷寒晓得富贵后面藏着的残酷陷阱,晓得为人奴婢便是将身家性命交予主家之手,全靠赌主家善良,全靠赌主家能一直富贵,可瞧着这般大手笔的赏赐时,也是忍不住心动了一下。
随之而来的,便是不安。
不过是刚进院子的,养猫养雀的三等仆妇,真能一口气得这么多的赏赐?
苏芷寒总觉得哪里不对,可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她思来想去,略过蒋珍娘的提议,只细细叮嘱蒋珍娘谨慎再谨慎,做事仔细再仔细。
蒋珍娘虽觉得女儿过于担心,但还是乖乖应下了,过上好日子以后她也尝到甜头,不愿像王婆子那般又被赶去洗衣房做事,还想着拉拉关系,联络感情,回头把寒姐儿也弄去好地方做活。
这边,蒋珍娘在三娘子院里待的如鱼得水;那边,王婆子在洗衣房的日子是肉眼可见的糟糕。
她起初憋着气性,根本不愿去洗衣房做事,怒气冲冲地往下人院而去,准备等儿子回家就要与他说道说道,教他出出主意。
可王婆子刚走到下人院门口,脚步一顿,杵在门口不动了。她想起儿子儿媳前两日的提议,想教她回家看孙子,说让王媳妇进府里做活……
要是自己回去了,岂不是打了自己的脸,成了媳妇的愿?说不定儿子不但不安慰,而且还得埋怨自己几句。
王婆子手心湿漉漉的,脸色阴晴不定半响。最终她一个转身,低着头,佝偻着背脊,默默往洗衣房的方向去了。
往后几日,王婆子像是换了个人般,日日早早去府里当值,又到晚间才疲惫而归。
饶是王媳妇看婆婆不顺眼,也免不得暗自惊疑,思来想去觉得婆婆怕是被夫妇俩刺激的,担心会被弄回家里,这才像是换了个人般老实做事。
早这般,她也不会起旁的心思。
王媳妇暗暗嘀咕,可想着王婆子不在家烦她也是好事,便没上前嘲讽。可惜她未在府里做工,也未有相处好的人,竟是数日都不知道婆婆被调离三娘子院,时下在洗衣房做事。
而她的丈夫王学荣倒是早早晓得这桩事儿,可那日老娘和媳妇打架的事没少他被人笑话。他不想再闹出事端来,索性闭口不言,假装自己也并不知晓。
王婆子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家里,瞅着蒋家屋子里亮起的烛光,嗅着蒋家屋里淌出的诱人芳香,早已是满心后悔。
早晓得……早晓得……
她咽下口中的苦水,推开自家的房门的瞬间又变回往日那张扬的模样。
她得撑着一口气,免得被媳妇发现。
这般演戏的日子还不知道得多久,可王婆子希望能越久越好。
且不说王婆子和王学荣如何努力演戏,只为能骗一日便骗一日,那边苏芷寒忙完了大厨房的事,回到家中便把陶罐翻出来洗刷一番,放在墙边晾晒。
眼瞅着这两天天气好,她也准备做些腌菜,晒些咸鱼,后头空时再做些糍粑,备足粮食过冬。
趁这几日大厨房忙完腌菜活后难得空闲,她唤上映红和曹大丫,三人一道去市井上买买要用的食材。
曹大丫是个馋嘴的,走了几步见着摊贩便挪不动腿,扯着两人往那边走:“……咱们吃两个煎夹子再去吧?”
苏芷寒和映红欣然应允,不多时便各自手里捏着个煎夹子。煎夹子类似于炸茄盒,便是选的饱满圆润的长茄子,切成夹刀片后往里填上肉馅,最后外面裹上鸡蛋液,在油锅里煎至两面金黄焦脆。
茄香、蛋香和肉香此起彼伏,最后又渐渐融合成一处,同时又富有层次感,让人吃起来一本满足。
不……曹大丫尚未满足。
反正苏芷寒还未见到自己打算要买的东西,先手里抱着一摞袋子,继煎夹子之后又吃了三四种吃食,此刻嘴里正嚼着酸津津的山楂果子。
就在此刻,走在最前面的曹大丫发出一声惊呼。
跟在后头的苏芷寒和映红脚步一顿,下意识抬眸往四周铺子看去,确定旁边没有小食摊才齐齐松了口气。紧接着,两人又看向曹大丫:“怎么了?”
“不会想起什么东西没吃了吧?”
“别吧……我都要吃撑了!”映红小脸皱成一团,头一次对吃零嘴产生抗拒。
她下定决心待会要是曹大丫又说要吃什么,她一定要拒绝到底——就算曹大丫说她请客,自己也不吃了!
“不是啦。”曹大丫跺了跺脚,伸手指着不远处巷子口坐着的那人:“就他——上回卖我坏豆腐的,就是那个人。”
苏芷寒闻言,循着曹大丫所指的方向瞅了一眼,只见那边蹲坐着个瘦削老头,他头发花白,满脸苦相,瞧着便是贫苦农户,跟前搁着箩筐,上头摆满了豆腐,正扯着嗓子努力叫卖。
第22章 帮工小红 乍一看,像是个忠厚老实的乡……
乍一看, 像是个忠厚老实的乡下人。
映红看了好几眼,将信将疑, 她压低声音询问道:“真的假的?你确定是这个人?”
曹大丫气呼呼的:“就是他。”
她瞅着那名看上去满脸苦相,可怜兮兮的老汉,愤愤不平道:“当时有好几个卖豆腐的,我就是看他人年迈,又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而且价格也叫的便宜,这才在他那买的。”
哪晓得这人竟是这么不要脸, 把坏掉的豆腐一道放进自个儿的竹篮里。
要不是寒姐儿帮自己圆过去, 恐怕自己得在大厨房里出个大糗, 说不定头天就得被阿娘领回去。
后头几日, 曹大丫出门时还想寻寻那人,可走遍了当时去的市井巷子也没见到骗人的老汉, 这才作罢。
没想到, 竟是今日让她见着。曹大丫想起自己被娘亲拧着耳朵教训的事,便越想越气, 正当她打算上前理论时, 便听到前面爆发出的争执声:“好你个不要脸的东西, 怎恁的没良心,竟是卖烂豆腐给我!”
苏芷寒三人循声看去,发现与人起争执的正是那老汉。他们顺着看热闹的人潮涌上前去, 视线越过人群,见到一名瞧着岁数与她们相仿的女郎。
那女郎红着脸儿,站在老汉跟前:“你瞅瞅,这就是你放的豆腐!”
她把竹篮搁在地上,逐一取出里头的豆腐, 除去盖在上面的两层好豆腐以外下面的都是坏豆腐。
曹大丫惊道:“就和我那日一样!”
老汉见状却是连连摇头,一脸惊恐畏缩地瞧着女郎:“不不不,您这是什么话,我卖的都是好豆腐。”
“你还敢胡说!”女郎气得眼红,提起竹篮给周遭人看里头的豆腐:“你们瞅瞅!我刚刚就是在他这里买的,这人趁我不注意调包了豆腐,竟是放了这么多坏豆腐进去。”
“冤枉啊!冤枉啊!”老汉叫屈不已,还把自己的箩筐打开给周遭人看:“你们看看,你们瞅瞅!我里头放的都是好豆腐啊。”
粗布掀开,下面都是白花花的豆腐。
苏芷寒踮起脚尖,仔细打量放在筐里的豆腐,就和这老汉说的一模一样,筐里的豆腐色泽如玉,分明都是好豆腐。
曹大丫瞪着眼儿:“怎会如此!”
同时惊呼出声的还有那名女郎,她杏眼圆睁:“怎么会!?”,她不信地上前几步,甚至把老汉筐里的豆腐全取出来查看一遍。
“你这小娘子,我好心便宜卖给你,你竟是污蔑我!”老汉一屁股坐在地上,望着满地的豆腐,老泪纵横:“你看看,你看看!现在你把我豆腐都弄出来,我还怎么做生意!这么多的豆腐卖给谁去!?”
女郎没寻到坏豆腐,看傻了眼,闻言脸蛋越发红了:“可我,我明明都是从你这里买的……你莫非是坏豆腐藏在别处?”
“你这女郎,怎么这般无礼!”
“把老人家的东西摔了,还在这边污蔑人。”旁边摊子的汉子瞧见状况,纷纷插话道。
那几名汉子身量高大,虎背熊腰的,往前一步立在那女郎跟前,登时教那女郎心生怯意,慌得往后退了几步。
老汉见状,哀哀痛呼,哭诉声越发响了。到最后那名女郎别说是把坏豆腐退给老汉,还不得不出钱把剩下的豆腐都买走,甚至还在旁边汉子的控诉中另外赔了老汉几十个铜钱。
随着热闹结束,八卦的人群也四散而开。苏芷寒三人混在人群里往前走,悄声议论着这事,曹大丫直呼不可能,而映红提出一个想法:“莫非那老汉每日就存着几块烂豆腐?一次性都塞给了那女郎?”
不然哪有这般巧合,给了那名女郎以后就没了?
曹大丫闻言,连连点头。
苏芷寒却有别的看法,她想了想,询问曹大丫道:“那日你买豆腐时,可曾见着旁边那几个摊贩老板?”
曹大丫闻言,先是一愣,她细细回想后便倒吸了一口凉气:“在,在的。”
“当时我刚付完钱,正在装豆腐。”
“结果旁边的摊贩吵起来了,还撞到了我,我与他们争执几句而后才转身继续装豆腐的。”
映红看向苏芷寒:“寒姐儿,你的意思是……那些人是一伙的?”
苏芷寒的确有这个想法,都是豆腐摊子何必摆在一块儿?而且女郎前面扯老汉的时候不出面,刚提起藏着别处就出面喝止,着实教她生疑。
从曹大丫这里得到肯定答案后,苏芷寒与两人道:“我娘此前与我说过,这些从外头进城来摆摊子的摊贩常会以假充真,故意欺负年轻又不知事的小娘子,教我跑腿时宁去铺里买,实在要在摊贩这买也万万不能走神。”
“啊,我也听我娘说过。”映红也想起这茬事来。她刚到灶房做事时,她娘还担心她出门跑腿会上当受骗,拎着她教她跑腿宁可去铺里买贵的,也别贪便宜。
不过等映红进了灶房以后,日日都是洗菜洗碗的活计,几乎没被遣去采买跑腿过,久而久之便把这事忘到九霄云外。
直到苏芷寒提起,她才想到这回事。
曹大丫更不用说,上当受骗的她回去就被曹妈妈拎着耳朵教训了一刻钟,也晓得这事:“……就是我没想到,还有这般的做法,这,这,这也太狡猾了!”
还分开摆摊,装作不认识。
等有人上门吵闹时,他们又假装上前拆劝,最后说得人晕头转向,没退得钱还倒赔几十文。
曹大丫想着那帮人的行径,再想想那个抹着泪走远的小娘子,又是揪心又是气愤,悄声道:“不如咱们去——”
“停停停,我可不去报官。”映红打住曹大丫的话语,嘀咕道:“要是被他们晓得是你报的官,往后说不定会在市井堵你哩!”
“怎么会……”
“怎么不会?且不说这么小的案子,人官府受理不受理。你都瞧见了那几个人高马大的汉子,那拳头都有咱们脑袋大了。”映红远远瞅着那几个汉子,便被他们高壮的体格给惊到。
“我听人说,之前也有人试图报官,结果后头就被那人亲戚朋友给揍了的。”苏芷寒不由地点了点头,附和一句,她甚至不担忧争吵斗殴的事,更担忧这帮闲汉凶恶,后头会起别的心思。
其他不说,在当下时代最可观的良性资产便是女人。苏芷寒见曹大丫将信将疑,悄声道:“不说揍不揍的事,这些闲汉若是堵住咱们,把我们嘴儿一堵,拖出去卖到何处咋办?”
“……不会吧?”
“怎么不会。”映红见曹大丫吃惊,撇了撇嘴,“不然这么多被人拐子拐走的人去了哪里?”
说是天下各地贩卖奴婢得得到官府应允,签下卖身契。可律法还明文规定不得卖妻典女,不也照旧多的是人偷偷这么做,更有甚者把妻女卖了,还要说她们是与男人跑了,把一盆盆的污水往人身上泼。
曹大丫打了个寒颤,那点当英雄的意气登时消失得干干净净。
三人遇见了这事也没闲逛的心情,买了要用的蔬菜瓜果和江鱼后便回了府里。不过曹大丫和映红不晓得的是,苏芷寒回去搁下东西之后,又再次出府去了。
她在巷道里左拐右拐,不多时便来到一户民居之前。人还未进去,苏芷寒便听到了断断续续的抽泣声,期间一个苍老的声音不时响起,轻声安慰道:“没事没事,咱们下回小心点。”
“小红,陈奶奶。”苏芷寒推门而入。
“……寒姐儿来了?”正安慰哭泣之人的老太太抬起头来,见着进门的苏芷寒便露出慈和的笑容。她拍了拍小娘子的肩膀,催促道:“小红,瞧瞧谁来了?”
坐在板凳上的小娘子慢了一拍,她站起身来,低着头揉着眼儿:“苏娘子。”
若是曹大丫和映红在,定然立马会认出这分明就是刚刚与老汉起争执的女郎。
这名叫做小红的年轻女郎,便是苏芷寒上回在牙行介绍下雇佣的人。她比苏芷寒还小两岁,没了爹也没了娘,如今跟着爷爷奶奶过活。
只是两位老人年纪渐长,一个体弱多病常年吃药,一个年迈眼花做不来活,以至于小红不得不去牙行挂了名,想寻个洗衣打杂的活计。
苏芷寒原想要寻个年岁大一点的,可看小红身世可怜,听话老实,加之要价便宜,做事也很利索,便选了她。
小红抽了抽鼻子,用汗巾子把眼泪的泪水擦得干干净净。她抬起头,朝着苏芷寒扬起笑容:“我刚刚路上摔了一跤,这才哭了的,教苏娘子看了笑……”
“我刚刚看到了。”
“……哎?”小红表情瞬间凝固。
苏芷寒蹙着眉,询问小红:“我不是交代过你,教你豆腐都从早上那位李大伯那买么?你怎么换了个摊子买?”
“我不是故意换地方买的。”小红连连摆手,与苏芷寒解释:“李大伯家里人早上才来报信,说是李大伯受了伤,做不来活,得修养小半个月才能继续做活。”
“我早上才晓得的,怕赶不及中午的生意就换了个摊子买。”小红抹着眼泪,原本出了问题,她应当要等午后告诉苏芷寒,而后按着苏芷寒交代的去办。
可小红舍不得停工,这才起了去别处买豆腐的心思,哪晓得竟是闹出这般的事儿。
还被寒姐儿看个正着。
小红想到这里,心下惶恐,她年纪小又没什么手艺,还要日日回家里照顾爷奶,因此在牙行里挂了名儿许久,都没能寻到合适的活计,顶多去卖花又或是编织铺子里帮过闲,赚了几个铜子。
而给苏娘子卖豆干是难得的好活计,除去每月月钱以外,每卖出十包还有两个钱的提成,另外工作时间也自由,她中途还能回家给爷奶烧饭,清理卫生,比以往做过的活计都要好得多。
小红越想越急,越想越怕,眼泪珠子直往外掉:“苏娘子,我真不是贪便宜跑别家买的,我,我就是看那老汉和爷爷岁数差不多,想起爷爷往日也这般贩卖东西……我,我……”
陈奶奶又是心疼又是担忧,急急帮忙说话:“寒姐儿,小红年纪小不懂事,我已经与她说了往后有事都要与您说一声,不能擅作主张。”
陈奶奶听得这件事,便是心里一咯噔,倒不是为了被骗的事,而是为了小红的擅作主张。
在府里做事也好,在外头干活也好,没经过主人家的同意便擅做主张,是最犯忌讳的事儿。
陈奶奶甚至还有些庆幸,还好今日小红的擅作主张,仅仅是损失了点脸面和银钱,没酿成更大的祸。
她没有露出半点心思,一边观察着苏芷寒的神色,一边缓缓道:“这回买错豆腐的钱,我们会尽数承担的,求您就饶过她这回罢。”
苏芷寒闻言,笑了笑:“不必了,我看大部分都是好豆腐,不好的也只有一小部分而已,就是小红你下回做事要小心谨慎,有什么问题也要先问我,然后再做。”
小红犹豫了下:“可我联系……”
往日都是苏芷寒抽空登门的,她也不晓得去哪里寻人。
苏芷寒想了想,说道:“实在有急事的话,你便去忠勇侯府的后门处,与看门婆子说寻大厨房的寒姐儿。”
“他们见着,会帮你传话的。”
“……是,是!”小红慢了一拍,傻傻的应了声。
旁边的陈奶奶,瞪圆了眼睛,她听闻孙女寻了这么个轻松活计后,还与老伴猜测过寒姐儿的来历。
如今,来历摆在跟前,却是教陈奶奶不敢相信。要晓得是侯府里人,那还用得着怕那些个地痞流氓——
苏芷寒仿佛看出陈奶奶心里所想,抬眸平静地注视着她:“我不过是侯府里的一名粗使罢了,在灶房里做点洗菜切菜的活计,并无什么能耐。”
陈奶奶讪讪:“您放心,我晓得的。”
她瞅了眼懵懂无知的小孙女,端正了态度,陈奶奶原本担忧孙女未来,没爹没娘,自己和官人年纪大了,只怕孙女孤苦,就是寻到人家也被人欺负。
她原想教孙女去绣楼学手艺,往后也能养活自己。可那些地方不要什么都不懂的学徒,而愿意收的地儿……陈奶奶还嫌脏。
最后她不得已,只好教孙女去了牙行,巴望着能去好地儿学学手艺,多条出路。
而如今,出路似乎近在眼前。
若是能讨得跟前女郎的欢喜,说不定往后愿意让小红进侯府里做活,那真真是一步登天,再也不用她和官人发愁了。
陈奶奶想到这里,都有些悔了,要晓得能撞上这般的好运,那时哪能让牙人把雇佣的时间往短里写,应该写长点,起码也得三五年才是!
苏芷寒一眼便瞧出陈奶奶的算盘,可她又不能说侯府三年后就会败落,教人家消了这心思。
至于没有败落以前,像是陈奶奶这般想让女儿孙女进府里做事的,全天下有无数数。
苏芷寒能拦住一个,又能拦住几个?倒是惹了旁人的埋怨。她全装作不知道陈奶奶的小心思,只叮嘱小红明日先停一天,不必去卖豆干。
她从包里取出钱袋,拿出一张交子送到小红手里:“你明日租辆车,去李大伯家里瞧一瞧,问问李大伯是如何受的伤,情况如何。”
小红捏着交子,认认真真的应下。
陈奶奶见状,忙接话道:“苏娘子放心,明日我跟着红姐儿去瞧瞧,保准把事情问个水落石出。”
第23章 拉肚子的吴妈妈 苏芷寒交代罢,便转身……
苏芷寒交代罢, 便转身回去了。
她出了门,顺着道走到市井上, 看似是悠闲逛街,实则心里想着事儿。
再过两月,便是新年。
等过完新年,那离忠勇侯府抄家之时便只剩下两年半了。
苏芷寒仔细梳理记得的剧情,忠勇侯府是何时被抄家的,书中并没有明确记载。
除去那白绫飘飘的话语外,也只有零星旁观路人的感叹——想大姑娘出嫁时是何等的气派, 连皇太后、陛下和皇后娘娘都为其添妆, 谁能到这才三年的光景, 便彻底败落了!
到事情落幕, 足足三年。
事情发展都是有迹象可循的,而不是一蹴而就的, 忠勇侯府是何时牵扯进去的?又何时注定败亡?
她和阿娘得提早多久脱身, 才不会后面被人拿出来翻旧账,借机踩上一脚?
苏芷寒有意打探, 加之这些本就不算机密, 甚至映红还担心她见识少, 被旁人嘲笑,特意仔细给她科普一番。
且不说仕途出身,又背靠忠勇侯府的三郎仕途顺利, 已在兵部库部任六品郎中,如今的忠勇侯爷正驻守边疆,手握兵权,乃是朝廷有数的武将,更可谓是忠勇侯府富贵的底气。
忠勇侯府的所有人都认为有忠勇侯爷在, 忠勇侯府这一代只会越来越兴旺。
……
偏生事与愿违,所有人都不会想到忠勇侯府就是在这鼎盛时骤然消亡,也教苏芷寒越发担忧与惶恐。
手握军权的忠勇侯为何会选择与荣王谋反?还是说他们此刻便有勾连,整场婚事都是利益结合?可从映红话语里,苏芷寒却得知整场婚事并非荣王求婚,而是当今圣人为两者定下的。
单是忠勇侯府的事,苏芷寒都弄不清楚,更何况里面牵扯到看不见也摸不着的圣人。
她想了再想,还是决定把时间再往前提一些,给自己一年半的时间从忠勇侯府里脱身。
时间紧迫,苏芷寒要做的准备也越发多了。趁着蒋珍娘一心扑在三娘子院里,对外头的生意关注渐少,银钱也一概交给苏芷寒自己处理,苏芷寒决定先在外面寻些可用的人手。
而现今,最为熟悉的便是小红一家。
从陈奶奶刚才表示愿意一力承担损失的态度来看,显然是个知事能干的。
不过她年长,见识多,苏芷寒想要拿捏住,只能先扯着忠勇侯府的大旗,另从小红身上下手。
别看苏芷寒刚刚面如寒冰,瞧着不愉,实则对小红的反应怪满意的。
虽然小红鲁莽了些,稍稍缺乏经验了些,但从其遇见李大伯出事,便立马能开始寻觅新货源的行为来看,小红是个行动能力强的,要上进的。
这回她告诉小红和陈奶奶,自己在侯府里做工以后,又给他们一张交子,准备瞧瞧两人会如何做事,也好考虑后头是攒钱买人做事,还是教陈奶奶和小红去办事。
苏芷寒算计着手上的银钱,又抬眸注意周遭市井铺面。就如她当时所想的一般,除去沿街售卖卤汁豆干的,不少市井铺子也开始贩卖。
她买了几家的尝尝,味道不比自家做的差到哪里去,有些量还足些。
苏芷寒想着,若是陈奶奶和小红中用,那她也可以准备换个营生。若是不中用,便让他们继续贩卖卤汁豆干,她再去牙行想看有用之人。
等她琢磨得差不多,人也走到侯府后门处。看门婆子见着苏芷寒,一边热络地打招呼,一边往她手里塞了一把瓜子:“寒姐儿回来了?你尝尝,这是我自己炒的西瓜子,可香了。”
“谢谢徐婆婆。”苏芷寒欣然接下。
“你这孩子,跟婆婆客气啥。”看门的徐婆子是粗使,晓得最近府里粗使吃食上的变化都是赖跟前的寒姐儿缘故,知道她是个有能耐的,故而对她热情得很。
还别说,徐婆子做的瓜子味道十足,带着股淡淡的酸梅味,竟是比外头铺子卖的有些西瓜子还好吃。
苏芷寒双眼一亮,惊喜道:“徐婆婆,您这瓜子做的可真厉害,我瞧市井里那间薛家炒货做的西瓜子,还没你这做的好吃!”
“瞧你这孩子,嘴真甜!不过你还没说错,以前外头还有人想问我买方子呢,我都没舍得给。”
徐婆子闻言,喜的不行。她把手里的一袋子瓜子都塞到苏芷寒手里:“来来来,喜欢就拿去吃吧。”
“我怎么能都拿去……”
“哎哎哎都拿去吧……”徐婆子不容推拒,见苏芷寒还要推辞,终是说出自己的心里话:“其实我还有事想教寒姐儿帮忙。”
苏芷寒闻言,问道:“是什么事?”
徐婆子瞅着她的脸色:“就是……那个,我儿马上要过生辰了,要请旁的人吃吃喝喝。”
“我想请寒姐儿帮忙做几个菜……当然您放心!请您做菜当然不是免费的,我给您大料钱、菜钱和做菜的钱。”徐婆子生怕苏芷寒以为自己想占便宜,仔细说道:“您看……一百文够不够?”
凡是在府里做事的人,但凡遇见生辰升职等喜事,都得请同僚们喝上一杯,吃上一顿饭。
府里的粗使多是请吴妈妈章妈妈几道菜,通常要给小几百来文。不过吴妈妈和章妈妈也不是次次愿意做,有时事多,有时嫌钱少,还有时就嫌人地位低,不爱给面子。
老大年纪还在看门,儿子也是个粗使的徐婆子便占了后两者。可府里的妈妈不愿意做,就得去外面买,外面的席面便宜的恐人看轻了儿子,贵了徐婆子又吃不消。
最后,她把主意打到苏芷寒身上。
徐婆子心里忐忑,要是苏芷寒不愿意,那她也只好去外面的饭馆问问,花大价钱置办上一桌。
“原是这等事,你要做什么菜?”
“寒姐儿愿意!?”徐婆子登时喜上眉梢,急急说道:“就是前日在大厨房做的炖鸡脚,还有那日蒋娘子说起来的卤猪蹄,您看行不行?”
徐婆子早计算好了,有这么两道大菜,她另外给儿子备点素菜就够了。她看着苏芷寒沉思的模样,心里直打鼓。
“没问题。”
“那钱——”徐婆子见苏芷寒应下,越发欢喜,她急得想要立马回家拿钱给苏芷寒,却是被苏芷寒拦住:“徐婆婆,您不必急着给我钱,提前一日与我就是。再者,我刚好也有事想请您帮帮忙。”
“什么事?你尽管说。”
“往后要是有人到您这里打听我的事,您就说我是在灶房里做事的,再多的就别说了。”
“就这点事,包在我身上。”徐婆子还以为是多大的事,乐呵呵地拍了拍胸口。
别看徐婆子只是个守门的,可外面来打听消息的平头百姓又能有几个能接触到更知晓事儿,还愿意把事儿吐出来的侯府仆役。
有了徐婆子的话,苏芷寒也放下心事。她与徐婆子约好时间,便回家去把蔬菜瓜果洗刷一番,尽数晾晒出以后便去大厨房上工了。
普一进去,就有数道视线投来。
苏芷寒脚步一顿,抬眸看向那几人——为首的正是吴妈妈的厨婢秋月等人,等对上苏芷寒的视线,她们又齐刷刷地别开头。
苏芷寒心生疑问,走至映红和曹大丫身边。她一边帮忙,一边悄声道:“这是怎么了?”
映红表情古怪,没说出话倒笑出声。
而曹大丫的表情也没好到哪里去,她努力憋笑,憋得肩膀一颤一颤,额头都冒出汗来。
好半响曹大丫才止住笑,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来:“那个……吴妈妈……拉肚子了。”
见苏芷寒露出疑色,映红忙接话:“刚刚吴妈妈用坏豆腐做了煎豆腐吃,然后拉肚子了。”
“从中午到现在,跑了六趟茅厕了。”
“就你来之前,吴妈妈刚刚又去茅厕了……这都第七回 了!”
曹大丫笑完,又忍不住苦着脸:“寒姐儿,这可怎么办哦?”
她心知肚明,苏芷寒上回扯那坏豆腐能吃就是为了自个。现在闹出吴妈妈吃了拉肚子的事,也不能教寒姐儿一人倒霉。
苏芷寒才晓得缘由,她不以为然:“要怎么办?是吴妈妈自己琢磨的,又不是我害她的。”
“再说,那坏豆腐真能吃。”
苏芷寒话语刚刚落地,映红和曹大丫的脸色便变了。紧接着一道熟悉的声音在苏芷寒身后响起,冷若寒冰:“真的——能吃?”
苏芷寒转过身去:“吴妈妈。”
面色青白如鬼的吴妈妈幽幽地盯着她,两眼都快冒出火来,她就是信了鬼了,才会相信寒姐儿的话,真当自己少见多怪,还为了一探究竟把豆腐放坏,然后煎来品尝。
现在光是想起,吴妈妈便觉得反胃不已。她甚至没来得及与苏芷寒再说一句话,便捂着肚子又冲了出去。
吴妈妈上吐下泻,更别提做活了,随着三等仆妇丫鬟的怨声渐起,事情也传到许娘子跟前。
待到次日,她便唤吴妈妈和苏芷寒到跟前来。许娘子先将吴妈妈训斥一番,以她昨日耽搁手里的活计,擅自用大厨房做旁的吃食罚了她半月的月钱。
紧接着,她又看向苏芷寒:“吴妈妈说是因你胡说八道,与她说坏掉的豆腐也能做成吃食,所以害她昨日腹泻,耽搁了手里的活计。”
“这事是否属实?”
“回禀许娘子,这件事不属实。”
“你,你,你这贱蹄子还敢撒谎!”吴妈妈见着苏芷寒断然否认,一双眼儿睁得铜铃大:“我分明是按你说的法子做的。”
只要稍稍回想一下,那怪异腐败的味道就在舌尖再次泛起,直让她头晕目眩,恨不得厥过去。吴妈妈气急:“你倒好,竟是改口不认了。”
“我拉了一天肚子,连命险些都被你给害了!”她想起昨日的事来,还心惊胆战的。自打吃了那块煎过的坏豆腐以后,吴妈妈从中午拉到晚间,到后头浑身发软,连路都险些走不动了。
“吴妈妈,是您误会了。”苏芷寒晓得吴妈妈昨天吃了一番苦头,并未因她的咄咄逼人而心生恼意,反而解释道:“这坏掉的豆腐里有能用的,也有不能用的。”
吴妈妈相信……相信才有个鬼嘞!
她吊着脸子,根本不听,还转身与许娘子道:“许娘子,我瞅着这寒姐儿撒谎成性,知错不改,着实心思歹毒,不能让她留在——”
“哎哎哎,吴妈妈,你什么意思?”曹妈妈起初是竖着耳朵听,等听到这里登时急了。她阔步走来,挡在苏芷寒前面,对着吴妈妈怒目而视:“许娘子,那分明是吴妈妈自己琢磨的方子。”
“哈?分明是寒姐儿说——”
“寒姐儿当时是与你在说嘛?”曹妈妈揪住吴妈妈的错处,横眉怒目:“你在旁偷偷听着方子,还听了一半就巴巴结结去试,现在出了问题又想怪罪到寒姐儿的身上。”
“咋啦,天下还有这等好事?”
“你咋不跟剖河豚的师傅那去偷学几下,自己剖条河豚鱼了吃吃?”曹妈妈越说越是气愤,手指都快戳到吴妈妈的脸上。她啐了一口唾沫:“要我说,分明是有人贼喊抓贼!”
曹妈妈的话音落下,周遭登时响起细碎的声音。前面还觉得苏芷寒故意坑害人的厨娘仆妇们纷纷醒过神来,瞧着吴妈妈的眼神渐渐不对。
当下,厨艺传承是非常严肃的事,虽说偷学技法者不在少数,但拿到人前还非说是人教坏自己,就着实有些不要脸了。
在众人的侧目中,吴妈妈的脸渐渐涨红,望着曹妈妈的双眼都快冒出火来:“曹瑞香,你什么意思啊你?”
“谁反应大,谁便心虚呗。”曹妈妈懒得看吴妈妈,随口答道。
紧接着,她又看向许娘子:“许娘子,您要为我和寒姐儿做主呐!教我说,分明是最近三等丫鬟仆妇们频频请我和寒姐儿做吃食,吴妈妈那老货心里含恨,故意使坏,装可怜来嫁祸于人呢!”
曹妈妈巧舌如簧,直接把这事换了个性质。而吴妈妈又急又气,偏偏还有点被戳中心事的心虚,她会琢磨那坏豆腐,还真是因着近来有好几名三等丫鬟仆妇嫌自己做的吃食不好吃,去粗使那边讨一碗尝尝。
吴妈妈本就怀疑自己,见着更是心急,这才开始尝试的。不过她心虚归心虚,面上还强撑着:“谁会嫉妒你们啊?”
“谁嚷嚷就是谁——”
“停,都给我打住。”许娘子往吴妈妈那看了一眼,只一眼便教吴妈妈安静下来,低下头不敢作声。
许娘子收回目光,又看向苏芷寒。
对视上的苏芷寒同样垂下了眼,安安静静地端立在原地,半响她才听到许娘子的问话声:“你的意思是,你真会做那能吃的坏豆腐?”
第24章 两头准备 曹妈妈心里一咯噔,登时变了……
曹妈妈心里一咯噔, 登时变了脸色。她刚刚上前拆劝,为的就是把话题从苏芷寒会不会做, 转移到吴妈妈偷学不成反而倒打一耙上。
可现在,许娘子的一句话又把事情拉回到最初。曹妈妈手心里渗出汗来,努力维持住表情,同时赶紧用眼神示意苏芷寒别犹豫,立马认错。
现在认错,这事儿也就过去了。
说到底寒姐儿又没开口让吴妈妈做,是吴妈妈自己脑子糊涂, 非要去试一试才闹出的事端。
曹妈妈已想好了, 按着许娘子的性子估摸也会罚寒姐儿五日……顶多半月的月钱, 回头她私底下再把钱补贴给寒姐儿。
正当曹妈妈殷切期盼, 吴妈妈怒目而视的时候,苏芷寒点了点头:“娘子, 我的确晓得那方子, 也能做出来。”
刹那间,大厨房里安静得只能听到柴火的噼啪声, 还有那热水沸腾的咕咚声。
曹妈妈的表情瞬间凝固, 悄悄拿眼瞅许娘子的神色。她见着许娘子板着脸儿, 面上一点怒气都没,非但没高兴,心里还暗暗叫苦。
京城各大豪门士族, 都好豢养来自天南地北的庖厨,因着赁金的节节攀升,所以被吸引来的好手数量也是个让人心惊的数字。
忠勇侯府,自然也没逃过这场攀比之风,最高时曾豢养过数十名庖厨, 加上他们带来的徒弟仆佣者,那数字可以扩充到数百人。
另外还有三位娘子嫁入侯府时带来的陪房,里面的厨娘也不乏好手。
在这场极为激烈的竞争中,许厨娘笑到最后。虽说时下府里还有专精做馒头的、专精做索饼的、专精做鱼的……但席面置办,每日的吃食准备尽数被许娘子把控。
就比如苏芷寒给二姑娘做了茶糕,可除非二姑娘又或是其他姑娘点名,否则茶糕并不会出现在任何主子的案头,更不用说在主子跟前露露脸。
曹妈妈会与吴妈妈顶嘴,会不搭理章妈妈,可面对许娘子交代下来的事,却是半点反抗的余地都没。
曹妈妈扯出腰间的汗巾子,抹了抹额头冒出的汗,犹豫了又犹豫。
按理说这事儿到这个地步,她也没那个必要出头了,可想着寒姐儿是为大丫才扯谎的,曹妈妈心里又过不了那道坎。
她咬了咬牙,还是上前一步,拦在苏芷寒的跟前。曹妈妈板起脸来,声色俱厉:“你这丫头,此刻还在许娘子跟前充什么厉害?还不赶紧把来龙去脉交代了。”
倒是没精打采的吴妈妈来了精神,重新抖擞起来:“许娘子,您看看……”
许娘子:“闭嘴。”
吴妈妈和曹妈妈登时不敢再开口,一人幸灾乐祸,另一边焦急担忧,而大厨房里其余人也是心不在焉,纷纷偷偷往这边打量着。
“寒姐儿这回的麻烦大了。”秋月瞧着前头的景象,与挤在一块的素兰说悄悄话。
就许娘子那眼里见不得一粒砂砾的性儿,难保就让苏芷寒离开大厨房了。秋月想到这里,竟是隐约有些欢喜起来:“等她出了大厨房,可就没这般得意的日子咯。”
“你嫉妒她做什么?”素兰撇了一眼秋月,“好歹因着她,咱们这些日子才得以上手做了回菜呢。”
她们进大厨房来,都是想要学手艺的,家里没少送吴妈妈银钱。
可吴妈妈收归收,东西却是霸得紧,根本不让她们碰上一碰,几年下来连点皮毛都没学到。
还是上回曹妈妈开了口教寒姐儿搭把手做事以后,吴妈妈怕人说闲话,也教她们两个上手试试。
虽说只是简简单单的小菜,但比起以前也好得多。素兰想到这里,反而担忧起来:“我觉得寒姐儿在,也挺好的,起码咱们都多了点机会。”
“你这话说的……我,我就是说几句酸话嘛。”秋月脸红了,素兰这番话倒显得自己小家子气,其实上回吴妈妈让她做那事以后,她也背着吴妈妈,私底下给曹大丫道了歉。
只不过,瞧着刚刚进大厨房没多久的寒姐儿又能上厨,又得众人夸赞,还拿了赏,再看看几年都没混出头,回家还要被爹娘抱怨没出息的自己,心里总不是滋味。
秋月和素兰悄声说了两句,又恐被许娘子或是吴妈妈注意到,很快紧紧闭上嘴,竖着耳朵继续偷听。
那边,许娘子早已从几人话语和曹妈妈的反应中知道事情缘由,她本来就不太待见苏芷寒,如今更是不待见了。
见苏芷寒还梗着脖子,她冷着脸道:“寒姐儿,你确定你会做?”
不等苏芷寒回答,许娘子接着往下说道:“若是你做出来,我就许你拿三等厨娘的月钱,往后三等丫鬟的吃食便交给你做。”
吴妈妈先是一愣,而后瞪圆了眼,给三等仆役做吃食乃是她的活计。
可想着苏芷寒也做不出那玩意,吴妈妈又将嘴里的话吞回肚里,改口道:“许娘子,要是她做不出来呢?”
“要是寒姐儿你做不出来……”
“往后你也不必再到大厨房来了,重新回去洒扫罢。”
说是回去洒扫,可大厨房里谁不知道走了的杨柳便是拿了苏芷寒以前的活计。
苏芷寒又不是家生子,府里买来哪里能让她闲着。这换了两回的地儿都不能去,下回只能去更差的地方。
许娘子说罢,又看向苏芷寒:“你是会做,还是不会做?若是你现在说你不会,我便罚你一月的月钱,这事便到此结束。”
“许娘子……”
“许娘子——”
曹妈妈和吴妈妈一前一后,齐齐开口,只是话气截然相反。前者是庆幸,而后者却是遗憾。
吴妈妈原以为能借着许娘子的手将苏芷寒赶出去,见许娘子无动于衷,眼刀子不断往苏芷寒身上丢,只望这丫头能脑子糊涂,说一句——
“许娘子,那我就做给您尝尝罢。”
苏芷寒的话语一出,吴妈妈惊得眼珠子都快从眼眶里弹出来了,随后险些笑出声来。
“你这丫头,咋,咋……”曹妈妈则口中泛涩,只恨自己慢了一拍没能拉住苏芷寒。
这下好了,一切都晚了!
曹妈妈心生后悔,没了说话的力气,她想着过得舒畅的这几日,想着与郎君琢磨的事儿,犹如个泄了气的皮球,登时没了精神气。
苏芷寒未管周遭人的反应,又补充道:“只是那豆腐不是日日有的,我与人去拿,约莫要三日才有。”
许娘子挑起眉梢,深深看了一眼苏芷寒。她原以为苏芷寒是个好脸面,不愿露怯的,这才硬咬着不肯承认错误。
可现在瞧着,她似有把握?
许娘子看了一眼苏芷寒,开了口:“既然如此,我便给你三日时间,三日后你交不出东西,无论谁给你说情,我都要把你赶出去!”
原本听到三日,便打起上门讨饶的曹妈妈又低下了头,等许娘子离开后也没与苏芷寒说话。
等到晚间,她拉着曹大丫登门道歉,手里还提着两匹细布、两壶酒水和一只鸡。
“曹妈妈,您这是做什么?”
“蒋娘子,一切的一切都是大丫的错,你千万别怪寒姐儿……”曹妈妈瞧见蒋珍娘,瞬间红了眼眶。
她抽出汗巾子抹着泪,直把东西往蒋珍娘手里塞:“往后有要我帮忙的地方,您尽管说,我一定会帮忙的!”
“曹妈妈?”蒋珍娘一脸懵,不由地回头去看苏芷寒。
苏芷寒晓得是今日大厨房里发生的事,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她伸手扶起曹妈妈,笑道:“我之前不就说了,我没说谎的。”
“真有那能吃的坏豆腐。”
“就是那个坏,和吴妈妈理解的坏不太一样,得要几日准备才是。”
苏芷寒好说歹说,才让曹妈妈勉强相信她能拿出这物来。
而后两日,她准备‘坏豆腐’的同时也没忘记去小红家一趟。
这回见着苏芷寒的陈奶奶,态度愈发热情,欢欢喜喜地开了门,请苏芷寒到屋里坐。
她早就盼着苏芷寒来,早早使着孙女一道把屋子整理得干干净净。等苏芷寒坐下,她又泡了一盏茶送来:“这茶叶是咱们去乡里打听时,从乡亲手里买来的,说是山上摘的野茶。我不懂茶,但闻着味儿好闻,还请苏娘子瞧瞧。”
苏芷寒尝了口,反应淡淡。
当下茶叶市场都被朝廷垄断,想要买茶便得去官府旗下的茶店里购置,各种茶饼茶团数不胜数。
当然,最好的还得是上供于圣人的龙茶。
作为鼎盛豪门的忠勇侯府,凡是说得上名头的茶叶,库房里都能取出来。比如苏芷寒初次做茶糕,还用的是三十文一斤的下等散茶,后头被二姑娘点名做茶糕时,便用上了中等茶叶研磨的茶粉。
光是做茶糕的那些,一饼便是四十贯。
苏芷寒当时已是震惊,而灶房里妈妈们告诉她屋里主子们用的是上等茶叶,一胯便要百贯钱。
一胯,唯有火柴盒之量,算一算直接用来泡茶也仅仅能用几回。
“可是不好喝?”
“茶叶本身其实不错,可惜处理的人手法有些糙了。”
苏芷寒瞧陈奶奶面色紧张,缓声解释道:“若是留着自家用,还是不错的,你若是想赚些小钱,与他们收来,在市面上大约能卖四五十文一斤。”
陈奶奶听苏芷寒可惜,正在懊恼不该听那乡里人的话,当好茶给苏娘子尝,等听到能卖四五十文一斤,先是一喜,而后愣了愣。
对于家里只用十七文一斤散茶的她来说,四五十文一斤的已是上好的茶叶,倒是忘了侯府那般的门第,哪会用这般的茶。
陈奶奶心里又是懊恼,又是欢喜,懊恼的是自己的马屁拍在马腿上,欢喜的是苏娘子真真不是骗人的,的确是侯府厨房里的人。
苏芷寒尝了口便放下茶盏,便让拘谨的小红上前,询问关于李大伯的事情来。
小红早藏了一肚子的话,急急说出口来:“虽然李大伯说是自己摔伤的,但我瞧着像是被人打的。”
“后来奶奶与我去乡间集市上走了一圈,与人打听了一番,果然李大伯是被人打的!”
“据说殴打李大伯之人,也是在城里卖豆腐的。他们瞧李大伯生意好,回回都能卖光,故意碰瓷然后打伤他的。”
小红说到这里,气愤得很:“苏娘子您猜猜那人是谁?”
“……莫不是那骗人的老汉?”
“没错!”小红重重点头,继续往下说道:“与此说是周老汉,不如说是那老汉的儿子才是罪魁祸首。”
“他们家名声好差,当地人人都知道,说是做得不好,还缺斤少两,偏生有个兄弟在府衙里当捕头,此次都帮他们逃过去。”
第25章 酸橘子 “那边乡里人难得见到官吏,在……
“那边乡里人难得见到官吏, 在他们眼里捕头都是天大的人物,又担心被他们家那些兄弟缠上, 都不敢与他们家作对。”
“据说李大伯原本也是在乡里卖豆腐的,被逼得没办法才到京城里卖豆腐。”
“哪晓得……那帮人在集市上坑蒙拐骗的次数多了,这乡里人都晓得他们的手法,根本没人上当。”
“这不,他们也来京城了。”
“李大伯安生的日子都没过上两月,又再次碰上他们。”
“另外,我和奶奶在市井上打听了一番, 才晓得城里已有不少人上当受骗。可碍着银钱实在太少, 至今也没人去官府里报官过。”小红说到这里, 噘起嘴来:“要晓得我那日就该报官的……可我胆小, 才被那帮人给吓着。”
见苏芷寒面露疑问,端着一盆子蜜橘回来的陈奶奶先把东西放在案上, 而后才解释道:“苏娘子有所不知, 咱们打听时发现被骗的多是小红这般岁数的女郎。”
那帮人就是欺软怕硬,连碰瓷的人选都是选过的, 专挑小红和曹大丫这般年岁小又心地善良的, 被吓一吓多半就会上当。
“您尝尝, 这是咱们从乡里带回来的蜜橘,味道甜得很!”陈奶奶把蜜橘送到苏芷寒手里,再接着往下说道:“而且, 他们怕是早就盯上小红了。”
苏芷寒听到这里,伸手接过蜜橘的同时也反应过来,那些人能注意到生意渐好的李大伯,自然也能注意到日常来取豆腐,与李大伯联系紧密的小红。
或者说小红是顺带的, 原本被他们注意到的应该是她或者阿娘才对。
“这事还与我……”
“哎哎哎,苏娘子,我不吃这个意思。”陈奶奶闻言,唯恐苏芷寒以为自己是在埋怨她,连连插话把另一个消息拿出来:“其实是打听消息的时候,咱们还发现另外一件事。”
“另外的事?”
“实际上——”
等陈奶奶说罢,苏芷寒剥蜜橘的动作也彻底停下。她面色微变,杏眼圆睁:“等等你们说,那老汉一伙的人曾想向你们推销坏掉的豆腐?”
“没错!”小红连连点头,一想到她没报官反倒是被他们勒索了几十个铜子,小红便气得牙痒痒。
她鼓着脸颊,细细念叨:“我和奶奶原是想在旁看看,能不能寻到其余受害人,哪晓得我们看到里头有个‘熟人’。”
因着蒋氏卤豆干的生意很是不错,所以刚刚贩卖三四日,便有其他豆腐铺子寻上门求合作。
因着苏芷寒定下李大伯家,小红便一概回绝了,可没想到后头有人偷偷寻到家里,表示愿意以低价出售放了两三日的便宜豆腐。
“放了两三日,哪是什么便宜豆腐。”陈奶奶剥开蜜橘外皮,把橘肉送到孙女手里:“老身我听了,就晓得他们的意思。”
市井里有些贩卖熟肉的摊贩,便是这么做的。因着獐肉鹿肉价高,便有不良商贩购买死掉的骡马,用气味强烈的豆豉以及各色香料酱汁腌制,或是做成熏肉,或是制成酱肉卤肉,再出售牟利。
通常做熟肉的铺子去掉成本,利润能有五成便实属不错,但那等黑心肠的商户利润足有八成乃至更高。
“我偷偷跟着,发现他们还问城里几家铺子收购那些废弃的豆腐。”
“那些铺子里的伙计与我说,他们是城外的农户,收去喂猪或是拿去当肥料的。”
陈奶奶撇撇嘴,完全不信那些伙计的话,讥笑道:“苏娘子我与您说,他们的话也就骗些不晓得事儿的人。”
“我又不是没接触过乡下人,他们哪舍得拿这些去喂猪当肥料?这东西再便宜也没豆渣便宜,还不如去河里挖些泥肥,又或是弄点野草谷壳粪便沤肥……”
“那帮子铺子伙计都钻进钱眼里了,能把不新鲜的豆腐卖出去,有钱赚就好,至于人拿去做啥,他们也不爱管,更不想管。”
“他们买那么多不新鲜的豆腐做什么?”苏芷寒听到这里,免不得有了个猜测。她抬眸看向陈奶奶,试探着开口:“莫非——”
“前些日开始,陆陆续续有几家豆干摊子放低了豆干价儿。”
陈奶奶的话让苏芷寒肯定了自己的猜测,要晓得新鲜豆腐一般能放一到三日,再往后便会产生异味,色泽外观逐渐发生变化。
而经过油炸,再经过卤制而成卤汁豆腐恰好能遮掩外观,同时卤料也能掩盖绝大部分异味,让人很难吃出问题。
最重要的是,用这等便宜豆腐可以大大降低了成本。
恐怕有些摊子受不了诱惑,选择使用了那等豆腐。
“亏得你们没有听那等人的话。”苏芷寒听完祖孙俩的话语,蹙起眉来。
她往嘴里塞了一块蜜橘,陈奶奶带回来的蜜橘便是乡野采摘的那种,酸多于甜。
苏芷寒被酸得脸蛋险些皱成一团,好不容易才控制住表情。
在陈奶奶和小红眼里,便是苏芷寒柳眉高扬,漆黑的眼瞳里没带着任何情绪,浑身上下散发的强烈气势着实教人不敢直视:“他们这等没信用的人,现在拿坏豆腐来怂恿人用,回头说不定便要拿人用坏豆腐做吃食的事威胁拿捏呢。”
陈奶奶先是一愣,而后倒抽了一口凉气,就如苏芷寒所说能肆无忌惮殴打李大伯,欺诈乡里乡外,横行霸道惯了的老汉一家,又哪里会满足于光光是倒卖坏豆腐的生意。
陈奶奶想到这里,脑海里升起一缕后怕,还有一缕怜悯,那帮子敢用坏豆腐的摊贩,恐怕还不晓得他们招惹上一帮毒蛇吧?
与此同时,苏芷寒心下也颇为欢喜,她有意瞧瞧陈奶奶和小红的能力,没想到竟是给了她这么大一个惊喜。
一老一幼的组合正是最容易让人没了防备的类型,给两者打探消息提供了方便。
短短两日时间,她们便把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摸得一清二楚,甚至还摸到了些苏芷寒先前都没预想到的内情。
那老汉一家,不但打了为自家供货的李大伯,而且还朝着其余摊贩售卖贱价的坏豆腐,等于是在挖整个市场的根基。
低劣品质让售价下跌,极低的价格又会驱除良好的商家,留下劣质的商家,到最后食客也会受到牵连,要是此刻再曝光这款吃食用的原料,那这款吃食的路子也走到尽头了。
苏芷寒的确有别的赚钱招数,却也不愿被这些无耻之徒抢占市场。
更何况要是让那些人这回尝到甜头,会不会她换了别的生意,他们也这般伸出手来?
苏芷寒心里有了主意,与陈奶奶和小红说了几句。她们两人越听,眼睛越睁越大,到最后更是完全控制不住表情,完全是目瞪口呆的模样。
半响,陈奶奶才结结巴巴道:“啊?这,这般……这,这真的可以吗?”
“可以。”
“等明日……不,后日开始吧。”苏芷寒笑了笑,站起身来,叮嘱两人按自己吩咐去办后往门口走去:“剩下的钱也不必给我,回头使人传流言时也不要吝钱,就和这回一样,该买就买,该花就花,有人问起,就说是从各家侯府里传出来的。”
“……啊?”陈奶奶更是茫然,呆在原地半响没回过神。
眼看苏芷寒走到门口,陈奶奶慌慌张张上前,拎起角落里的几个袋子送到她的手里:“苏娘子,这是咱们打听消息时买的山货,不值几个钱,咱们买得多,又不会做,您先拿去尝尝味儿吧。”
苏芷寒瞅了眼,见只是些蜜橘、山楂和核桃等物,便笑着收下了。
她顺着市井往忠勇侯府走,沿途便见着好些卖豆干的摊贩。往日他们家摊子是三文一袋,五文两袋,时下却已是两文一袋,更有甚者挂出三文两袋的价格。
苏芷寒驻足瞧了片刻,摇摇头又往侯府走去。刚走到侯府门口,徐婆子便热络地帮开了门:“寒姐儿回来了。”
“徐婆婆好,您吃蜜橘不?我买了一大袋子呢。”苏芷寒从袋里掏出几个蜜橘,塞到徐婆子手里。
徐婆子瞅了眼袋子,乐呵呵地接过。她顺口提起前两日的事,与苏芷寒约了月底:“到时候我把菜送到你家里去。”
“好嘞。”苏芷寒一口应下。
“对了。”徐婆子放下心来,又想起另外一件事:“说起来王婆子和王媳妇是不是在欺负你们?”
“没啊?”苏芷寒闻言,摇了摇头。别说是欺负她们娘俩了,自打蒋珍娘进了三娘子院里做事,那王婆子就和瘟鸡到头似的,再也没敢在她家跟前耀武扬威过。
最近一段时间,甚至每日上下值王婆子都特意避开她们娘俩,闹得王媳妇都以为她得病了。
那日,她还听到王媳妇与郎君说要给王婆子寻个郎中瞧瞧。
“那你们院里咋一股滂臭滂臭的味儿?您别瞒我,是不是王婆子在您家院里捣乱,故意使坏呐?”
徐婆子不信,跺了跺脚:“您别怪老婆子我多管闲事,像是王婆子那等欺软怕硬的东西,您给她脸儿,她就敢爬到您头上去。”
“我认识后头的粪公。”
“回头我给您留一两桶在那,等到半夜泼在她家门口,瞧她还能横起来!”
这招数,也真真是够损的了。
苏芷寒险些笑出声来,又赶在徐婆子准备大包大揽前拒绝:“王婆子最近真没捣乱,至于那味儿是我在做东西。”
徐婆子听完苏芷寒的话,那是一脸的不信。
她早上上值时路过蒋家屋子,被那味儿熏得捏着鼻子跑路,不晓得多少人在说这味儿,像是鱼虾烂了七八日,又像是放了半个月乃至一月未洗的衣裤,散发着让人难以形容的酸腐气味。
徐婆子与下人院里人讨论,最后敲定嫌疑人——王婆子。
谁让蒋家人搬进侯府以后,蹦跶的最起劲的便是她,到最后被蒋珍娘抢了位儿的还是她,最重要的是王婆子有前科,她以往吵闹凶时,还往人身上泼过脏东西,做出这般的事儿也不足为奇。
虽然苏芷寒说不是,但徐婆子还是泛着嘀咕。她目送苏芷寒离开,一边剥开手里的蜜橘,一边眼珠子转了转,很快有了个主意。
她听人说过,王媳妇还不晓得王婆子被赶出三娘子院的事,众人八卦,纷纷等着看戏,而如今不如……
“哎呦……好酸!”徐婆子思绪戛然而止,捧着蜜橘龇牙咧嘴,酸到牙疼:“寒姐儿从哪里弄来这么酸的橘子?”
“回头我得与寒姐儿说说,怎么才能挑到好橘子。”
第26章 油炸臭豆腐 那边,苏芷寒还不晓得自己……
那边, 苏芷寒还不晓得自己拎着的那袋蜜橘,各个都是酸到掉牙的炸弹。
归家以后, 她便去看放在泥炉旁边,里三层外三层裹着的那物。
正当苏芷寒抬手想要拆开,她又动作一顿,神色谨慎。
紧接着,她先把屋子的窗户打开,让北风钻进屋里来。
再来,她又把前两日用碎布和棉花做的口罩戴上。
做足充分的准备以后, 苏芷寒终是一层层掀开干柴和破布, 露出被裹在其中的陶罐。
最后, 她手上用力拧开罐盖。
刹那间一股子难以言喻的酸臭翻涌而起, 饶是苏芷寒全副武装,也是被激得眼前一黑, 下意识把盖子盖了回去。
“……”
呼啸的北风冲入室内, 席卷着屋里的热气和味道往外涌去。不多时远远便传来不知名的抱怨声:“哪来的味儿,这般难闻?”
“又是蒋家屋子传来的味儿?”
“这都第三天了!到底啥情况啊?”
下人院里怨声载道, 无事的仆妇们捏着鼻子, 立在院里, 远远望着蒋家屋子议论不休。
打从前日晚间起,下人院里便有股说不上来的奇怪味道。
等到昨日白天,那股酸腐味越发厉害, 起初还有人以为是有冻死的鸟雀野狗死在角落里,直把屋里屋外翻了个遍都没寻到,后来他们循着味儿才发现,出处竟是蒋家院子。
有人怀疑蒋家屋子临着外墙,许是外头气味传到里头来的, 不过很快有人去外头查了一遍,也没发现异常。
有人怀疑蒋家母女好逸恶劳,屋子里弄得脏乱差,可很快便有人反驳,说是蒋珍娘最是喜干净,况且这几日都住在三娘子院的丫鬟房里,都没回家。
最后,仆妇们怀疑来怀疑去,认定是王婆子报复,或是把那污秽东西泼在人屋子上。
王婆子拖着疲惫的双腿,缓缓往下人院走。洗衣房工作的强度远比三娘子院里强不知多少倍,让多年没做过苦活的她累得够呛,每日回到屋里只想躺下睡觉,就连往日逗弄孙子的心情都没。
王婆子干了没几日,就打了退堂鼓。偏生自家王媳妇还巴望着进府里做事,她再苦再累也只好憋着口气,强打起精神。
王婆子低着头,慢吞吞地踏入下人院。她对周遭投来的视线早已是习以为常,顶多觉得今日的议论声格外多,格外密。
直到王婆子多走了几步,渐渐靠近自家才终觉得不对劲。她先是抽了抽鼻子,嗅了嗅周遭的气味,而后惊恐地捏着鼻子:“哪来的味儿?这般难闻?”
躲在屋里的苏芷寒闻声,心虚地蹲下身子,苦大仇深地瞅着面前的陶罐。
她上回只在曹妈妈等人跟前说说,却没打算做,便是这个缘由。虽说臭豆腐的味道尚能接受,但那卤水的味儿真真是让人头皮发麻。
苏芷寒甚至提前教蒋珍娘别回家,这几日就在三娘子院的丫鬟房里挤一挤。
可难闻归难闻,她也只有面无表情地继续工作。
苏芷寒一手掀开锅子,另一手拎起笊篱,果断迅速地捞起里面发酵的各种前食材,干脆利落的丢进垃圾桶,准备过会儿就把它们给彻底销毁。
再然后,她把过滤掉食材,色泽乳白,看似无害的液体搁在一旁,随即把提前准备的老豆腐切块搁在里头浸泡。
事实上这锅子卤水应当沤上五日到十日,方是最佳的味道。只是苏芷寒与许娘子约定的时间短,加上在下人院里制作这物着实教人不待见,她也只好改了改方子。
用适宜的温度让发酵速度变快,同时让豆腐多浸泡一些时间,让其色泽略略变化,恰好看似半坏不坏的模样。
待时间一到,苏芷寒便把豆腐尽数捞出。她将豆腐摆在粗布上,裹上几层盖布,这才小心翼翼地挪到竹篮里,准备一会儿就拎去大厨房。
至于那锅子卤水,苏芷寒看了又看,默默再次盖上锅盖,再把粗布和干草盖在上头。
做都做了,不用有点浪费捏,最重要的是为了做这些卤水,用了自己好些铜钱。
苏芷寒开着窗,烧着泥炉子,去味儿的同时也翻了翻陈奶奶给的吃食——山楂有点儿多,要做点什么?
山核桃啊?瞧着品质还不错。
苏芷寒随手剥开个蜜橘,往嘴里一塞,后脑勺都酸得抽了抽。
她面无表情地吐出橘瓣,不信邪地又剥开一个,沉痛地发现自己在小红家里吃到的竟然不是意外。
恁酸的橘子,怎么吃啊!
等会?苏芷寒想了想,她刚刚还塞给徐婆子好几个呢。
苏芷寒把橘子堆到一边,准备迟些再想做什么用。
紧接着,她把一袋子的山楂挪到跟前,先用清水淘洗一遍,再拿着小刀把山楂核尽数去掉。
起初她的动作还有些生疏,而随着去核的次数增多,苏芷寒的动作也变得越发灵活迅速。
不多时,她跟前便多了一堆去核的山楂。苏芷寒把它们又清洗一遍,瞅了瞅时间打算等晚上下值再回来捣鼓。
恰好,屋里的味儿也散得差不多了。苏芷寒拎起装着臭豆腐的竹篮,低调地出门,偷感十足地穿梭过下人院,步入侯府。
直到来到大厨房外,她才长舒一口气。苏芷寒挺直背脊,抬步走入其中,脚刚落在里头,便有数道视线齐刷刷投向了她。
或者说,在大厨房的所有人都看向了她。其中吴妈妈更是目光灼灼,三日来她总担心苏芷寒会不会花钱讨好许娘子,想要逃出这场必定的输局。
直到今日,她终于放宽了心。面对苏芷寒即将被赶出大厨房的局面,吴妈妈也有了说笑的心思:“寒姐儿来了?我还以为,你今日不过来了呢。”
“为什么不过来?”苏芷寒奇道。她把手里的竹篮搁在案上,一层层掀开盖在上头的粗布,小心翼翼地把豆腐取出。
“为什么?”吴妈妈看着苏芷寒不疾不徐的动作,沉稳自若的态度,心中不免生疑,莫非寒姐儿真能拿出那独特的坏豆腐来,还是已经向许娘子讨饶,要不然怎会这般有底气。
她狐疑地打量着苏芷寒,很快目光落在苏芷寒拿出的豆腐上。
那一缕缕的异味让吴妈妈蹙起眉心,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
那豆腐都坏成这样了!
吴妈妈瞧着看上去格外黏腻,散发着怪异气味的豆腐,瞠目结舌之余把第一个荒唐的猜测撇去,那剩下的便是只有另一个可能。
恰好,吴妈妈眼角余光瞟到从外头走进来的许娘子。她心一横,连忙把自己的猜测说出口:“你莫非是想在我们跟前把坏豆腐煎一下,吃了拉肚子,好卖惨来让许娘子同情吧?”
许娘子刚好听到这番话,循着怪味看去,目光也同样望向苏芷寒手里的豆腐上。
与吴妈妈想得一般,她也被那豆腐的模样吓了一跳,瞧这豆腐的模样,起码已放了三五日,哪是能吃的?
豆浆豆腐之物,极易腐败,隔日吃用都容易出问题,更何况是这般日子的。
许娘子原以为苏芷寒会私底下来道歉,没想到她愣是不撞南墙不回头,竟是真拿出这般的坏豆腐来,还一脸真要做来吃的架势。
她把自个儿的身体当做什么?还是说就如吴妈妈说的,打算来上一手苦情戏?
许娘子脸色甚是不好看,就是平日亲近的厨婢婆妇也不敢在此刻说话,屏气凝神跟在后头。
更不用说别的婢女仆妇,皆是躲到角落里,偷偷巴望着这边。
许娘子按下怒意,沉声道:“寒姐儿,这便是你说的能做来吃的坏豆腐?”
“是。”
“很好。”许娘子定定地瞅着她,缓缓说道:“那我也有一句丑话说在前头。”
“待会你做好之后,便先自己尝一尝。若是拉了肚子,生了重病,我也不会饶过你,教你再呆在大厨房里。”
“反倒是会把你的行径禀告于管事妈妈,往后你去哪里都由管事妈妈处理。”
“你若是抱着这般心思,还是早些消了,带着你的豆腐立刻走人。”
许娘子放下狠话,见苏芷寒无甚反应,也懒得再提醒,只示意她赶紧开始做。
苏芷寒应了声,便选了灶台生火。曹大丫原本跟着曹妈妈躲在后头,瞧着这景象多少不是滋味,硬着挣脱了曹妈妈的手走上前去:“寒姐儿,我帮你烧火吧。”
苏芷寒笑道:“好。”
热锅下油,待油烧热以后她贴着锅边把豆腐片放入其中。
热油与豆腐相遇的那一瞬间,锅内滋啦声此起彼伏,金灿灿的油泡簇拥着豆腐轰然而起。
与此同时,原本让人难以形容的古怪气味却是渐渐发生改变,化作一股说不上来的奇妙香味。
离得最近的曹大丫咽了下口水,盯着油锅的眼睛都睁得溜圆。她越凑越近,最后还是苏芷寒揪住她的衣裳,教曹大丫醒过神来,老老实实退后几步。
“……这味儿,忒怪。”
“刚刚还难闻得很,现在居然有点香……咕咚。”
大厨房里的人,即便并非厨娘,也多少会些厨艺。他们闻着逐渐霸道,又臭又香的怪异味道,视线尽数被那翻腾不休的油锅所虏获。
“真真是……”
“怎么能有这般的味儿?”
“不会真的……好吃吧?”
“那吴妈妈的活……”
细碎的议论声围绕在吴妈妈的耳边,她呆若木鸡,死死盯着油锅不放,宛若一盆凉水从天而降,将她浇
第27章 新上任 趁着油炸臭豆腐的间隙,苏芷寒……
趁着油炸臭豆腐的间隙, 苏芷寒还去调了两种酱汁。一种是甜口的,还有种则是辣味的——时下虽没有辣椒, 但辛味的香料也有数种,足有调制出相仿的口味。
苏芷寒把两碗酱汁放在一边,而后手持笊篱将油锅里炸至外皮金黄酥脆,内里蓬松鼓起的豆腐捞出来,沥干多余的热油,而后倒入盘里。
此刻,大厨房里的臭味早已消失殆尽, 只留下油炸带来的馥郁香味。
苏芷寒并未摆盘, 直接端在手里呈送到许娘子面前, 随后笑道:“许娘子, 我做好了。”
话音落地,良久许娘子也一言不发, 只盯着外表金黄酥脆, 嗅着香味浓郁的豆腐。
苏芷寒像是反应过来,又将瓷盘搁在案上。她取来一双木筷, 夹起一块臭豆腐, 蘸了点甜酱便往嘴里送去。
大厨房的所有人, 下意识屏住呼吸,怔怔看着苏芷寒的动作。
苏芷寒张开嘴,雪白的牙齿轻轻落在炸豆腐上。
伴随着清脆悦耳的咔嚓声, 炸豆腐酥脆的外皮被撕扯开来,露出空洞的内里,一股难以言喻的奇妙香味从中飘逸而出,一缕缕四散而开。
刹那间,大厨房里响起吞咽口水的声音。
与此同时, 苏芷寒也在细细品味臭豆腐。因着卤水是加速发酵而成,而后又调整浸泡时间,所以她一开始还很担心臭豆腐的味道会有所区别。
不过显然苏芷寒的担心是多余的。她眯着眼睛,享受着油香和豆香带来的绝妙滋味,并顺手又夹起第二块放入口中。
见她吃得如此开怀,曹大丫忍不住了。她吞了吞口水,红着脸儿询问苏芷寒:“寒姐儿,我能不能尝一块?”
“嗯,可以啊。”
“那我试试。”得到允许的曹大丫忙捡起一双筷子,迫不及待地夹起一块炸臭豆腐送入嘴里。
只需牙齿微微用力,酥脆的外皮便在齿间四分五裂,牙齿和舌尖立马就能接触到软嫩的内里,感受热气与香气的双重轰炸。
炸得空洞的豆腐块口感独特,既有酥脆,又有软嫩。同时每一次咀嚼,那股子说不尽道不明的香臭味道便在口腔里四溢而开。
这味道,太过奇妙,太过特别,也太让人意犹未尽了!
旁人殷切看着苏芷寒和曹大丫的反应,要说前者时不时还皱一皱眉,嘴里嘀咕两句,那后者已是完全被眼前的炸豆腐所俘虏,一块接着一块往嘴里送,浑然不觉这是坏豆腐。
“……好像,真的很好吃。”
“这曹大丫,恁的能吃。”
“咱们……上去尝尝?”
“我瞧着再去试试看,人都要吃光了!”
随着曹大丫大快朵颐,大厨房里的其余人也渐渐躁动起来。观察许久的许娘子沉吟片刻,望着那闻所未闻的吃食许久以后,选择抬步上前。
“许娘子,吃不得啊!”站在旁边的吴妈妈见状,赶紧开口劝阻。
即便曹大丫吃得津津有味,即便灶房里充盈着教人难以形容的独特香味,也完全无法打消吴妈妈的疑问。
那日她做的坏豆腐,放入嘴里那瞬间的味儿直教她头皮发麻,现在想来都是止不住的恶寒。
吴妈妈撇了一眼那盘子油炸豆腐,即便寒姐儿和曹大丫吃得如此欢快,她也不相信那物能吃!
她再次劝阻道:“许娘子,要我说其中定然有猫腻……您万万吃不得啊。”
“啰嗦。”
“许娘子!?”吴妈妈看着丢下两个字,越过自己走到案边,捡起筷子品尝的许娘子,整个人都僵在原地。
强烈的不安感袭上心头,教吴妈妈心慌意乱。她不甘就此罢休,跟在许娘子身后疾步上前,也捡起筷子要来试上一试。
眼看许娘子和吴妈妈纷纷上前尝试,死寂的大厨房登时活跃起来。包括章妈妈在内的诸人纷纷上前,跟在两者身后也品尝起来。
一时间,喀嚓声不绝于耳。
许娘子只浅浅地咬了一口,又手持木筷将油炸臭豆腐挪到眼前细细打量,满眼皆是震惊。
这般奇妙的吃食,她竟是头回见着!她忍不住回想刚刚见着的豆腐模样,很难想象那般带着古怪浆液,气味更是难以言喻的豆腐,经过油炸以后便会变成这味道奇妙的吃食。
许娘子心思百转千回,抬眸看了一眼苏芷寒,又垂下眼继续咬了一口油炸臭豆腐。
大厨房里的气氛分外奇妙,没人开口说话,唯有咔嚓咔嚓的咀嚼声此起彼伏。
曹大丫吃了一块接一块,待她吃完嘴里的,再次伸出筷子去夹的时候,她手里的筷子与另一双筷子触碰上,发出轻微的咣当声。
“哎?”曹大丫抬起头来,对上另一双筷子的主人。她怔了怔,下意识喃喃道:“吴、妈、妈……额。”
等话说出口,曹大丫才觉得不对劲。她不安地瞥了眼吴妈妈,心里发虚,默默把筷子往回收。
不过很快,曹大丫便发现吴妈妈失魂落魄的,压根没有注意她的小动作。
曹大丫先是松了口气,紧接着她慢慢回过神来。
等等?
寒姐儿这是做出了坏豆腐的做法?这也就是说……
曹大丫想起那日许娘子说的话,忍不住再次咽了咽口水。她刷地转身看向苏芷寒,又惊又喜:“寒姐儿,你做出来了,你没骗人!”
话音落地,厨房里其余的人也回过神来,无数道异样的目光在苏芷寒和吴妈妈身上左右摇摆,最终落在许娘子身上。
许娘子从袖里取出帕子,抹了抹嘴。她目光平静地扫向苏芷寒,说道:“这是你家里的方子?”
“是。”苏芷寒回答干脆,或是担心许娘子也偷偷尝试,而后她又补充道:“虽说是坏豆腐,但并非直接闷坏,还需看豆腐的形状,用些卤水才是……”
其实苏芷寒这回用的方子,乃是由后世长沙臭豆腐的方子改良而成。她去掉了黑卤水的部分,仅仅使用由豆浆、青虾、香菇与各种香料发酵而成的卤水,做出色泽乳白淡清,形似坏豆腐的臭豆腐。
硬要说单纯经过发酵而成的臭豆腐,应当是毛豆腐。不过初次自然发酵而成的毛豆腐通常需要适宜的温度,而后花费五到七天的时间才能生长而出。
最重要的是,在没有菌种的情况下还不一定能长成好菌,碰上有毒有害的菌那真真是害人害己了。
许娘子听出苏芷寒话里的担忧,对苏芷寒略改观了些。
正当她吩咐大厨房众人莫要轻易学吴妈妈那般随意用别人的方子试做时,吴妈妈也醒过神来,一张脸忽青忽白,忽红忽紫:“你,你,你是故意的。”
“什么故意的。”曹妈妈瞧着局势扭转,早已喜不胜喜。她双手叉腰,怒视吴妈妈:“人寒姐儿让你偷学了吗?”
紧接着曹妈妈看向许娘子:“许娘子,那往后寒姐儿是不是拿三等的月钱了?”
吴妈妈脸色比刚刚更难看了。
许娘子点了点头,既然苏芷寒能说到做到,她自也不会拦着。她转身看向苏芷寒,说道:“我会将你的名字报上去,从明日起你便拿三等的月钱,三等仆妇丫鬟的吃食便交由你负责。”
苏芷寒喜道:“是。”
吴妈妈如遭雷击,口中生涩,她拦着转身要走的许娘子:“那许娘子,往后我,我,我做什么?”
莫不是要赶自己走?
吴妈妈光是想想,便觉得老脸通红,冷汗直冒,又是惶恐又是难受。
要晓得得势的妈妈,和不得势,乃至赋闲在家的妈妈,在府里的地位那是截然不同。
得势的妈妈在主子跟前有脸,且不说逢年过节得的赏赐也多,就连儿女也都有好前程,而底下的婢子仆妇,也多要讨好卖乖。
吴妈妈算不上前者,但也略有薄面,借着自己的活计与三位娘子院里的丫头仆妇都保持着良好的关系,之前便是这般把女儿送进院里做事的。
另外,府里人为请自己做菜做饭,要给好些银钱,说上好些奉承话。
可要是赋闲在家,那真真就是府里的底层。原帮人做菜做饭还能捞上一笔,那往后她是巴巴上门给人做,说不定还得自己倒贴。
更不用说府里过年过节的赏赐,那更是与她没了关系,没几年功夫主子也就彻底忘了你这个人。
往日吴妈妈也没少见着原是有头有脸的妈妈,回家以后没几年就得求着原本低自己一头两头的仆妇帮忙。
许娘子像是忘了吴妈妈,经过提醒才想起这事。
她想了想,倒是犯了难,大厨房里各个位置都有定数,而吴妈妈手艺虽比曹妈妈好,但在大厨房里也是下下,否则也不会是个给三等丫鬟仆妇做吃食的掌勺厨娘。
把吴妈妈挪到别处,等会做错了菜食,倒是怨到自己头上。
许娘子想了想,又撇了一眼苏芷寒,三月功夫让苏芷寒的脸颊多了点肉,身量也略略高了些,但顶着那黄松松的头发瞧着便是没长开的小丫头。
让她主事,倒是旁的仆妇丫鬟有意见,倒也麻烦。
许娘子打定主意,道:“往后你便继续做三等丫鬟的饭食。”
“……哎?”
“给寒姐儿打打下手罢。”
别说吴妈妈没作声,整个大厨房里安安静静的,没人说话。
即便众人尝过炸臭豆腐后,便晓得这回吴妈妈败得惨烈,却没想到许娘子竟是会直接教吴妈妈做寒姐儿的副手。
片刻以后,厨房里遍布嗡嗡声。
吴妈妈嘴唇哆嗦,万万不愿接受从掌勺厨娘沦为给三等婢女打杂的仆妇这种事,急道:“许娘子,我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罢……怎么就,怎么就……”
“三日前,你未提出异议,不就是同意了吗?”许娘子瞥了一眼吴妈妈,说道:“再说我也未将你的月钱降成粗使的。”
就吴妈妈偷学不成还倒打一耙的事儿,罚上三月月钱,又或是降等都是正常的处罚。
许娘子觉得自个儿已很给吴妈妈脸面了。而她话里的意思也让吴妈妈不敢再往下说,生怕惹恼了许娘子,往后真成了粗使,被赶去洗菜洗碗,那真真是丢尽了老脸。
可,可是……
她往后要帮衬寒姐儿做事?给寒姐儿打下手?这怎么不是把她的脸儿丢地上踩呢?
吴妈妈脸色灰败,望着被曹妈妈等人簇拥着的苏芷寒,整个人都不好了。
迟些做完活计以后,苏芷寒便往家里走。路上不少听闻消息的仆妇婆子,见着苏芷寒连连道喜道贺,教苏芷寒花了小半个时辰才回到家。
回到家中,蒋珍娘也从三娘子院里回来了,同样得到消息的她乐得合不拢嘴,搂着女儿便说了一通好话。
原本蒋珍娘还筹谋着要让女儿进三娘子院的小厨房,又或是进四姑娘院里做事,没想到自家女儿这般有本事,不靠自己便升了三等,还直接当上掌勺厨娘。
虽说只是给三等丫鬟仆妇做吃食,但寒姐儿才几岁,往后的前程大着呢!
蒋珍娘对着女儿夸了又夸,而后又把自己知晓的管事经验,还有往年听娘亲交代的那些,一并都教给苏芷寒。
苏芷寒依偎在蒋珍娘的怀里,认真记下蒋珍娘的话语,时不时附和着说上几句。
最后,蒋珍娘提起吴妈妈:“这事一出,吴妈妈定然对你不服气,恐会给你使绊子。”
“我晓得的。”苏芷寒听许娘子让吴妈妈往后跟着自己做事时,便想到了这问题。她认真点了点头,早有了想法:“先尊着重着,再看吴妈妈的表现罢。”
见女儿已有准备,蒋珍娘也不再多说,叮嘱女儿要把手里的活计做好,而后随口说起自己听来的八卦趣事。
这边母女凑在一起说话,那厢吴妈妈也是抹着泪回到家里。
她的女儿绣荷打屋里出来,恰好见着这一幕,她忙把手里的活计放下,上前扶住吴妈妈:“娘,您这是怎么了?谁还敢给您委屈?”
吴妈妈只抹泪,不说话。
绣荷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先扶着吴妈妈进了屋坐下歇歇脚,而后又转身去倒了一盏子茶,送到吴妈妈手里:“我的娘,到底是谁给你委屈受了?您告诉我,我给您出气。”
“我的儿……”吴妈妈揽着懂事的女儿直抹泪,半响才诉苦:“往后你娘我就不是掌勺厨娘了,还,还,还得给个黄毛丫头打下手!”
“怎会如此!”绣荷心中一惊,手里的盏子没拿稳,直直摔在地上。
别看吴妈妈只是个给三等丫鬟仆妇做吃食的掌勺厨娘,可日日能接触到各院子的仆役,打听些琐事。
也正是从大娘子院里的人那得到些许消息,绣荷才得了机会露了脸,加上吴妈妈使了钱,教她顺顺利利进了常哥儿的院子。
要晓得常哥儿可是大娘子所出的长子,也是嫁入荣王府的大姐儿的胞弟,是府里如今最炙手可热的去处。
她面露担心,支支吾吾询问道:“阿娘……您说的黄毛丫头是谁,莫非是映红?”
“映红那傻丫头能做……”吴妈妈拿着帕子抹了抹泪,她瞧不上映红,闻言先是反驳,而后怔了怔。
“你说映红做什么?”吴妈妈顾不得自个儿的事,手里捏紧了帕子。她抬眸端详女儿的神色,见绣荷目光漂移,登时急了:“莫非,莫非你得罪了珍珠姑娘?”
“什么姑娘啊?她和我一样,也是就个丫头罢了。”绣荷闻言,下意识反驳道。
“我的好女儿呦……你咋如此糊涂!”吴妈妈顾不得自己的事了,急得双手捂住胸口,而后又紧紧抓住女儿的手:“那珍珠是个有前程的,原看着映红在灶房里做事,对你也有些面子情,你怎么,怎么还稀里糊涂地得罪人家?”
常哥儿屋里的丫鬟有十余个,像是大娘子陪房所出的珍珠,自是最得脸的存在之一。
虽说她还拿着二等的份例,但院里人都说珍珠和另外几人前程好。
绣荷觉得奇怪,回来与吴妈妈说。吴妈妈后来使人打听一番,才晓得珍珠与另外几人都是大娘子挑的通房人选,如今正跟着妈妈学习,据说等常哥儿通过科举,便要开脸伺候的。
“我陪你道歉去。”
“我才不去!”绣荷的脸儿涨得通红,甩开吴妈妈的手。
“你这傻丫头!往后珍珠……”
“我才不傻呢!”绣荷打断吴妈妈的话,委屈道:“珍珠还没我容貌好,她当得了通房,我难道当不了吗?”
“我不要,我才不要往后被主子随便指个人成婚,又生出一帮奴婢来!”
“我早就想好了,我要当常哥儿的通房,让我肚里出来的孩子也能当上主子!”
吴妈妈没想到,自家女儿竟是有这般的志向。她瘫坐在炕上,半响都没回过神来:“我的儿,这条路哪是好走的……”
老侯爷当年名动京城,看上老侯爷的千金又何止老太太一人。待到两人成亲以后,屋里的通房妾室更是数不胜数。
可如今呢,府里只留下了老太太和她的血脉,其余人早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吴妈妈是府里的老人了,这些年见着有自己走了的、有被卖了的、有被转赠他人的,还有的不明不白死了的。
当通房,当妾室,当养娘……
瞧着多富贵,多体面,多让人欣羡的事儿,可里面的福气又有多少人能享到?
吴妈妈再也顾不上自己的事,苦口婆心劝着女儿回心转意。
可绣荷进了常哥儿的院子,早被那些富贵迷花了眼,又哪里是她三言两语能拦住的。
第28章 醉酒 正当吴妈妈忘了大厨房事,苦劝女……
正当吴妈妈忘了大厨房事, 苦劝女儿回心转意之时,那厢秋月和素兰也面带愁容, 分头离开大厨房。
现在除去吴妈妈以外,大厨房里最尴尬的便是她们二人。
秋月和素兰本是跟着吴妈妈学厨艺的,是正儿八经的厨娘后备役。
可如今,苏芷寒的异军突起教本跟着吴妈妈学厨艺的两人地位尤为尴尬。
要是两人天赋不错,又或是家里有门路,此刻定是寻家人相助,寻个别处学习厨艺。
只是两人之所以跟着只给三等丫鬟仆妇做吃食的吴妈妈, 便是因为两人又没钱, 也没权, 天赋更是一般般。
秋月抹着泪儿, 往家方向走,只觉得自己前途一片渺茫。她回家里诉苦两句, 就被自家娘亲塞了酒水吃食, 领着出门去:“你这丫头,说傻的时候又挺聪明, 上回晓得私底下去寻曹大丫道歉。”
“可说你聪明, 你又傻了。”
“上回的事儿都过去了, 那事也是吴妈妈起的主意。”秋月她娘手里提着一份,教秋月拎着另外一份,准备领着女儿去寻曹妈妈:“我领你去, 请曹妈妈帮忙到苏娘子跟前说两句好话,曹妈妈与苏娘子关系好,定然能教你安安稳稳过去的。”
“阿娘,倒也不用讨好寒姐儿吧。”秋月低下头,瞅了眼手里拿着的东西, 又是欢喜又是心疼:“她又没啥本事,教不了我什么的,给她还不如省着给小妹……”
她爹娘都只是三等的仆妇打杂,家里攒下的银钱只够送一个人进院子做事。
在姐儿院里做事的小妹月钱多孝敬给管事了,每月拿不回几个,还得家里帮衬。
阿爹和阿娘与她说,等小妹升上三等二等,往后有了脸面,也好教她到小厨房里做事。
“你这丫头,你和你妹都是从娘肚子里出来的,我疼她,也疼你。”
秋月她娘撇了一眼傻乎乎的女儿,伸出手指戳着她的脑门:“人现在是掌勺厨娘了,你得尊重着,哪能开口闭口说人没本事的?”
“再说苏娘子真没本事,吴妈妈又不愿搭把手,这不刚好就是你出头的时候?”秋月她娘倒觉得是个好机会,年纪小的苏娘子总比人怪会算计的吴妈妈好忽悠。
她领着女儿一路寻到曹妈妈家,曹妈妈见着秋月母女两人到来,便晓得她们的心思。
曹妈妈并未刁难,只拎起酒水吃食,带着两人往蒋家走:“寒姐儿性好,不是那些刻薄小性记仇的人,想来不会苛待秋月的。”
“走走走,我领你们去。”
“怕什么……怕吴婆子瞅见秋月你?哎哎哎,不用怕,她忙着呢,回家以后屋子里就闹腾到现在。”
曹妈妈摆摆手,她刚回来时便听到吴妈妈在屋里嚎哭。
说句不好听的,那声音和丧钟似的,让她心惊肉跳的。
晓得的人晓得吴妈妈是丢了活计,不晓得的人还以为吴妈妈是丢了命呢。
曹妈妈吐槽几句吴妈妈,热情满满地把人领到蒋家院子,敲了敲门,往里唤道:“寒姐儿在不?”
坐在门口洗菜的王媳妇见曹妈妈领着人来寻苏芷寒,登时打起精神,用眼角余光撇着那边的动静。
片刻功夫,蒋家大门吱呀打开。
苏芷寒从里面探出身来:“曹妈妈寻我……秋月?还有这位是……”
秋月她娘脸上堆笑:“您就是苏娘子吧?真真是年少有为。我是秋月的娘,也姓蒋,说起来和蒋娘子还是同宗呢!”
蒋珍娘闻言,也走上前来。她瞥了一眼直往这边窥视的王媳妇,拉着苏芷寒侧身让开路来:“都站在外面做什么?到屋里来坐坐。”
随着一行人鱼贯进了蒋家屋子,王媳妇再也无法控制住自己的表情,手里拿着的菘菜呱唧一下,尽数掉进水盆里,溅起好大一片水花。
苏……娘……子
苏娘子?苏娘子!?
府里年岁小,加之无甚地位的粗使丫鬟,旁人多会直接称呼名字,或是称之做某姐儿。
等到粗使丫鬟晋升为三等和二等的丫鬟,又或是岁数年长些的,那粗使乃至隶属于她的仆妇婆子便会用娘子来称呼。
要是晋升为一等的大丫鬟,那府里上下仆妇婢女便会用某某姑娘来称呼。
因此在侯府里,不同的称呼代表了不同的地位。
王媳妇虽不认得秋月和素兰,但瞧着她们年岁都要比寒姐儿大上一点来看,正常也只要唤寒姐儿就可以,怎会唤苏娘子……
更何况,王媳妇还注意到三人手里拎着的酒水和吃食,分明是来给寒姐儿送礼的!
寒姐儿才几岁的姑娘?她不就是府里一个粗使丫鬟吗?怎么如今竟是有人给她送起礼来?
王媳妇的脑袋乱糟糟的,直到蒋家大门再次打开才反应过来。
她七手八脚地把菘菜堆在盆里,洗干净就往屋里抱去,同时也不忘竖起耳朵,试图听到些许话语。
王媳妇没听见任何对话,暗道可惜,低着头走进屋里。王大宝见状,小跑上前来:“娘,娘,今天吃什么。”
“吃菘菜猪肉汤。”
“又是菘菜猪肉汤……我想吃烤鸡!”王大宝噘着嘴,一屁股坐在地上,扯着嗓门就要嚎。
“你奶不在,嚎也没用。”
“等你奶奶拿回月钱,咱们就去买。”自打王婆子老老实实上工,而非日日偷闲回家看孙子,王媳妇终于能有管教儿子的机会,让王大宝不敢像过去那般骄纵。
她不理儿子的哭闹,只把陶罐里的散钱倒出来,数来数去也只有二十个铜子。
就这点钱,能买多少肉?
她家郎君上月只给家里五十个铜子,加上婆婆上月请了假,拿回家只有一百五十铜子……
两百铜子,要过一个月……
就算是三餐都拿府里的吃,也难熬得厉害。
这边王媳妇发愁日子难熬,那边蒋珍娘瞅着秋月和秋月她娘送来的东西欢喜。
虽是些酒水肉菜,价值不高,但意义却是不同。
饶是刚刚已晓得女儿荣升的事情,也挡不住蒋珍娘再次心里欢喜。她先把秋月娘给的两贯钱放匣子里,而后捡了一只烧鸡和二两酒,准备热上一热,再和女儿喝上一杯,庆祝庆祝。
这边蒋珍娘准备吃食,而苏芷寒也没闲着。她把下午去了核的山楂取出一部分,再清洗两遍后倒入陶锅内,往里加入粗盐、冰糖和饴糖,另外还加了用一颗酸得掉牙的蜜橘挤出的汁水。
先大火煮开,再转小火。
很快,酸酸甜甜的山楂香气从锅里氤氲而起,悄悄溜进母女俩的鼻尖。那酸津津的味儿,登时教两者食欲大开。
没多久,烧鸡的浓香也在室内溢散开来,毫不客气地侵占半个屋子,与酸甜的山楂香你来我往,誓不罢休。
待锅里的汤汁变得黏腻浓稠,那边重新烘烤的烧鸡和酒水也热好了。
蒋珍娘伸手一拧一撕,迅速扯下一只大鸡腿往女儿的手里递:“寒姐儿,快尝尝大鸡腿。”
苏芷寒关了火:“娘,等等。”
她拿了两块抹布搭在陶锅边缘,把滚烫的锅子送到冷冰冰的室外。
时下天气冷,每日早上起来苏芷寒都能见到花花草草上结起的薄霜,温度拿来给陶锅降温刚刚好,算得上是天然冰箱了。
紧接着苏芷寒合上大门,又钻进温暖的屋子,挤在蒋珍娘的身边,接过那只大鸡腿。
刚刚复烤好的大鸡腿滚烫滚烫的,一口下去外皮脆而不老,油而不腻,鸡肉更是汁水丰腴,咸香鲜甜。
苏芷寒三两下便啃完了个大鸡腿,而后又不顾蒋珍娘劝阻,直接喝了一盏子热酒。
那酒辛辣得很,吞下去的瞬间便如一团火焰在心头窜动,热气直往上蹿,教苏芷寒的脸颊迅速泛红,脑袋也晕乎乎的。
“哎……醉了?”
“我才没醉呢。”苏芷寒红着脸儿反驳,话音落下便打了个哈欠,眼眶里都挤出泪珠来。
“只有醉鬼才说自己没醉呢。”
蒋珍娘睨了一眼女儿,又给自己倒了一盏子热酒:“瞧瞧你的脸蛋,只喝了一盏,你就红成那样。”
这身子才十二三岁,往前还没喝过酒呢!苏芷寒不服气地瞪蒋珍娘,嘟着嘴抱怨道:“等我到十八……不!十六岁的时候,保准就能喝得比阿娘还多!”
“那咱们约好了。”
“等你十六岁时,咱们娘俩再一起比一比!”
“好。”苏芷寒不假思索地应了下来。她趴在桌案上,脑袋埋在胳膊里,嘴里咕哝着:“到时候……”
“到时候?”
“我们一定已搬去顶好的屋子里……”
“……”蒋珍娘托着脸,嘴角噙着笑,瞅着醉酒的女儿。苏芷寒咕哝着,声音越来越轻微:“全家人一起,喝酒。”
蒋珍娘瞧着张着小嘴,睡过去的女儿,哑然失笑。她把手里的东西放下,又把昏睡的女儿抱起,送到屋里的炕上。
她烧了热水,给女儿抹脸又洗脚,最后用被褥把苏芷寒裹得严严实实。
蒋珍娘坐在炕边上,瞅着女儿红彤彤的脸蛋,半响才轻叹了声:“全家啊……”
她的心头,刺痛了一下。
蒋珍娘摇了摇头,把那些愁事尽数抛到脑后。
教她说,如今的日子已是好到过去难以想象,蒋珍娘无甚渴望,也不要大房子,大院子,只要女儿与她都平平安安。
到三年后,到十年后,又或是几十年后母女俩能这般坐在一个屋里说话,那就是顶顶好的了。
蒋珍娘洗漱过后,也跟着歇下。
次日清晨,苏芷寒醒来时便觉得脑袋痛,她扶着脑袋直哼唧,心中暗暗叹气:亏她上辈子也是个喝酒好手,如今竟是个一杯倒!
话说,她昨儿个没说什么话吧?
苏芷寒顶着晕乎乎的脑袋,穿着袄子准备去外面洗漱。
直到推开门,她一脚踹在陶锅上,才想起昨日被遗弃在外面的吃食:“啊!我的山楂!”
再看一眼陶锅,苏芷寒更是心痛:“啊!我的锅!”
第29章 炒红果 苏芷寒端起锅子,仔细查看,确……
苏芷寒端起锅子, 仔细查看,确定陶锅上多出一条裂缝后登时心死如灰。
陶锅虽远不如铁锅值钱, 但也价值不菲,这般大小的,一只便要三百文。
就算是自家渐渐有了存款,也不想费钱换锅的苏芷寒垂着泪,抱着身先士卒的陶锅进了屋。
在里间便听见女儿痛呼声的蒋珍娘探出身瞅了眼,不敢说话。谁让她昨晚是后睡下的,也把锅子还在外头的事忘得干干净净。
还好苏芷寒并没悲伤多久, 便再次忙碌起来。趁着陶锅还没漏, 她赶紧把里面红艳艳的山楂果逐一舀出, 放到大瓷碗里。
等大瓷碗装满, 锅里还有不少。
苏芷寒又翻出一摞小瓷碗来,先舀了一碗送到蒋珍娘跟前:“阿娘, 待会洗漱好了吃一碗。”
“另外些……我分开装, 这些阿娘拿去给徐妈妈尝尝?上回您说天气干冷,徐妈妈嗓子不适, 胃口不开, 这炒红果正适合。”
苏芷寒动作麻利, 一边把剩余的山楂果分成两大份,一份让蒋珍娘留着或是分于旁人尝尝,另一份打算拿到大厨房里分了用。
蒋珍娘闻言, 走到桌案边来看,只见那白瓷碗里放着三四颗色泽红艳的山楂果,粘稠的粉色汤汁落在上头,又徐徐往两侧滴落。
酸甜的香味没有昨日炖煮时那般浓烈,变得淡淡的, 如一根在鼻前撩动的羽毛,教人闻着便心痒痒。
蒋珍娘忍着心动,先去洗漱,诸事做完以后她才重新回到桌案前,捡起汤勺,舀起一颗,迫不及待地送入口中。
炖煮过的山楂绵软细腻,入口即化,汤汁和果肉在舌尖流淌,酸甜的味道刺激着味蕾,让人食欲大开。
蒋珍娘连吃三颗都不过瘾,后头早食还比平日多吃了个肉饼。
她把前两日做的棉鞋带上,又拎着食盒去上值。等到了三娘子院,她便先提着东西去了后梢间,徐妈妈便住在这里。
“徐妈妈,您在吗?”
“珍娘?进来吧。”随着屋里话语声起,蒋珍娘推门而入。
眼前屋子并不宽敞,一眼便能看到全景,一张挂着香色帐子的木床,边上几只箱笼和一张桌,桌上除去搁着铜镜、脂粉、澡豆和头油等物以外,还摆着两碟子糕点、一壶茶水和一支好烛。
另外,屋子角落里还摆着个炭盆,里面用的是上好的细碳,屋里点着没有火烧火燎的炭火味,倒是带着一股淡淡的花香。
要晓得屋里伺候的大丫鬟才能住得起四人一间,上下铺的屋子,至于院里伺候的二等三等丫鬟,要么回家里住,要么只能睡在大通铺。
而能单占一间屋子的,都是主子跟前备受宠信的管事妈妈。
蒋珍娘目光自然地落向靠在床榻上的徐妈妈,见她靠在榻上,神色恹恹,急忙询问道:“妈妈身体如何?可请大夫来瞧过?”
“放心吧,三娘子宽厚,已请大夫来看我过,只是入了秋冬常有的小病罢了。”
徐妈妈看着蒋珍娘手里提着的东西,笑容真切了些:“珍娘,我不都与你说了,你啊多攒些傍身钱才是,怎么又拿东西来?”
“不费几个钱,是我和我女儿孝敬您的。”蒋珍娘笑了笑,把棉鞋搁在一旁,先打开食盒,盛出一碗炒红果来:“寒姐儿听说您胃口不开,身体不舒服,特意熬了这个,要我送您尝尝。”
徐妈妈闻言,心里很是舒服。蒋珍娘的女儿在灶房里做活,哪能晓得自己生病不舒服,定是蒋珍娘在家里频频提起,才教那孩子记在心里。
到她这个位置,看重的便是心意。倒不是要全心全意为自己好的那种心意,而是愿意在自个儿身上花费心思的心意。
这回,徐妈妈不再是因三娘子的叮嘱而对蒋珍娘颇为上心,是真真把她记在心里。
别看记在心里这四字,能在三娘子身边当值,又有单个儿屋子住的管事妈妈,愿意讨好徐妈妈的人数不胜数,可能教她记在心里的,也就寥寥几人罢了。
徐妈妈笑眯眯地坐起身来,接过蒋珍娘递来的白瓷碗和汤勺。她仔细瞧了瞧色泽鲜亮,香味清甜的炒红果,笑眯眯的尝了口。
暖烘烘热乎乎的屋里,吃一口冰凉酸甜的炒红果,那滋味怪好的。
蒋珍娘又取出自己做的棉鞋,给徐妈妈瞧了瞧,那鞋面用绸子做的,绣着如意寿桃纹,里头是夹了棉的,甚是暖和。
徐妈妈起身试了试,尺寸也是刚刚好,看着也不显得脚胖,等走了几步,她更觉得脚底都快冒汗了,可见用料扎实,实属上心。
本就对蒋珍娘好感上升的徐妈妈,心里更高兴了,先把一碟子糕点送到蒋珍娘手里,又起身要去箱笼里翻布料给蒋珍娘。
“我的好妈妈,您快躺下吧,这些是我和女儿的一番心意,您给这些教我们怪不好意思的。”蒋珍娘见状,忙拦着徐妈妈,心里暗想自己就是想与徐妈妈拉近关系。
这送了炒红果和棉鞋,收了点心也就罢了,再收上一匹好布料,倒变成自己占便宜来了。
徐妈妈见她不要,也就没再去开箱笼,只叮嘱蒋珍娘不要怠懈,要好好做事,又教她叮嘱寒姐儿好好在大厨房里学手艺,莫要急着寻路子:“你家女儿比四姑娘要大上三岁,这岁数刚刚好。”
“待她在大厨房里学上三年手艺。”
“等四姑娘订下亲事,选人时岁数刚刚好。到时候你在娘子跟前有脸儿,寒姐儿去姑娘屋里也有底气,定有一番好前程。”
徐妈妈半是给蒋珍娘指路,半是记着三娘子的话。三娘子与大房二房关系都不太好,有意拿蒋珍娘当枪使,从中得点好处。
要是蒋珍娘和寒姐儿没本事,恐怕往后被大房二房所厌,又被三娘子抛到脑后,两者怕是日子难过。
要是两者有本事,又能进三房做事,三娘子多少也会看顾些,或是留下,又或是做四姑娘的陪房,都是条好出路。
徐妈妈看着蒋珍娘若有所思的模样,也没再多说,只教她早些去宠物房里,免得三娘子寻不到她。
正当蒋珍娘与徐妈妈说话时,苏芷寒也来到大厨房。她做足了吴妈妈刁难自己的准备,可等人来了,却发现吴妈妈没前日的傲慢跋扈,瞧着竟是面色苍白,眼底青黑,心神恍惚。
莫不是因着厨房事,一夜没睡好?苏芷寒撇了一眼吴妈妈,按着昨日从秋月口中打听来的做事习惯,吩咐吴妈妈去备菜。
她在旁边瞅着,原是怕吴妈妈阴奉阳违,没想到吴妈妈竟是老老实实的尽数做完,愣是没露出一丁点要与苏芷寒对着干的意思。
别说苏芷寒惊讶,章妈妈都好几回转身来看吴妈妈。而曹妈妈更是震惊,拉着曹大丫和映红念叨:“稀奇啊?吴婆子不会是吃错药了吧?”
她还想帮寒姐儿盯着些,没想到吴婆子竟是与往日完全不同,老实到让人匪夷所思。
那厢,秋月见状庆幸自家娘清醒,直接教自己送了礼使了钱。她放下心来,老老实实按着往日流程开始备菜。
而站在她身边的素兰悄悄蹙起眉梢,一边跟秋月一道做事,一边用眼角余光瞥着吴妈妈,不信吴妈妈会就此认输。
苏芷寒也很疑惑,却也知吴妈妈定然不自在。她看吴妈妈发呆归发呆,做事并不马虎以后,便收回目光,转而去检查了秋月和素兰手里的活计。
最后,她翻开账册细细查看,昨日曹妈妈与她说了,掌勺厨娘不但要管做菜,而且还要管对应的支出收入,全数都要列在册上,供府里查账用的。
苏芷寒前世便是开饭馆的,对这些了若指掌,再加上她此前常在市井奔波,对大小食材物价了若指掌。
因此她只看了几眼,便瞧出了猫腻来。且不说香料食材价格波动巨大,不能立刻辨别问题,光是厨房里用的木炭柴火之价便大有区别。
苏芷寒只装作不懂,看了几眼便把账册收好,另取新册子记录。若是吴妈妈真敢贪钱,想来也不是贪了全部,一部分也是上供给了许娘子,而她在大厨房里做事,免不了往后要与许娘子打交道。
把人得罪了,往后她如何做事?
苏芷寒收回心思,认认真真琢磨起往后的工作来。
她稍一规划,就发现作为三等丫鬟仆妇做吃食的掌勺厨娘,自己要做的活比以前少上许多。
粗使丫鬟仆妇们收入低,自是节省的人多,大半人都要在大厨房里用饭。饶是曹妈妈用一锅乱炖加烙饼糙米,每日三餐的工作量也不容小觑。
而三等丫鬟仆妇不但月钱和例赏翻倍,而且还比粗使们多了一笔月食钱,时常会选择和院里其余丫鬟仆妇点餐食打打牙祭,晚间也会回自家里吃饭。
每日来大厨房里用吃食的,满打满算也就三四十人。为了避免有人临时有事过来却没用上餐食,灶房里一般还会多做些,像吴妈妈过往便是做五十份的。
最重要的是虽然许娘子换了苏芷寒主事,但并未撤走原有的人手,有吴妈妈、秋月、素兰以及两个年岁小的粗使丫鬟帮忙做事,苏芷寒就是闲着也无甚问题。
换做其余人,说不得还真被这般的糖衣炮弹给砸中,乐得放手把事儿都交给吴妈妈等人,自己在旁清闲的同时摆摆管事的谱。
苏芷寒却不觉得事儿能这么简单,她琢磨了下,并未更改吴妈妈留下的各类规矩,照旧往下做。
非要说有点区别,便是往日曾过来问曹妈妈和苏芷寒要一碗菜尝尝的三等丫鬟们面露喜色,她们往前还得给钱教苏芷寒帮忙做菜,有时还会得吴妈妈白眼。
如今她们见轮到苏芷寒管饭食,吴妈妈成了副手,别说为吴妈妈抱不平,更是纷纷道贺。
还有人直接报起菜名,想教苏芷寒往后做来吃吃。
苏芷寒取了单子尽数记下,回头就此琢磨琢磨菜单。不过她话也说在前头,要是人报出的菜名价贵做不得,也不能怪她。
一帮三等丫鬟仆妇无所谓,纷纷笑着应是。她们好话一筐接着一筐,教旁边的素兰看得直皱眉,她们说的那些吴妈妈不爱做的菜,多是吴妈妈拿捏着,想要她们出钱才肯做,也就寒姐儿啥都不懂,被她们忽悠得团团转。
那些个菜,她与秋月也不会做。
而寒姐儿只会几道小食点心,原先在粗使灶头做的几道菜也都是乡野菜色。
教她说,别看说是寒姐儿管事,瞧她现在被吹得飘飘然的样儿,怕是没过几日便得求着吴妈妈帮忙。
第30章 再说苏芷寒,她送走恭贺的……
再说苏芷寒, 她送走恭贺的婢女仆妇后,便觉得这件事有些奇怪。
再细细琢磨片刻, 她便发现那名率先提出要吃各种菜品的人物着实脸生,并非过往曾往曹妈妈处,问自己与曹妈妈点菜的,反而是个未曾与自己说过话的三等丫鬟。
这人凑在其他人中间说话,好不起眼,自己当时也没注意到,还以为都是来往熟悉的。
苏芷寒敛了敛笑容, 撇了一眼低头做事的吴妈妈, 心中怀疑是她使人来捣乱。
等回头偷偷问过曹妈妈, 晓得那纸上写的菜品都是吴妈妈擅长做的以后, 苏芷寒越发肯定了自己的猜测。
从那日吴妈妈胡搅蛮缠,自己偷学臭豆腐不成, 还往苏芷寒身上扣锅以后, 曹妈妈更是嫌弃吴妈妈了。
她闻言,直接啐了一口:“怪不要脸, 净是想这种招数。”
而后, 曹妈妈又担心地看苏芷寒:“那后头要怎么办?我怕你教她做菜, 她却不搭理你……”
偏偏自己的厨艺是真不如何,怕是没办法帮上忙的。曹妈妈想了想,悄声道:“我与二娘子院里的厨娘有几分交情, 不如带你去认识认识?”
曹妈妈的意思,便是教苏芷寒去送礼,从厨娘手里学上几道,也好应付过这事。
苏芷寒婉言拒绝,一来她还是大厨房的人, 去寻二娘子院里的厨娘岂不是把许娘子的脸皮丢地上踩,二来蒋珍娘时下在三娘子院里做事,自己去寻二娘子院里的人实在有些不好。
曹妈妈拍了拍自己的嘴,暗道糊涂。
苏芷寒想了想,笑道:“妈妈放心,我已有了主意。”
当日,她便做了两道菜,一道是炝炒青菘菜,另一道是三鲜豆腐汤。
那青菘菜便说的是青菜,时下青菜挂了霜,甚是鲜嫩,炒完以后色泽油亮,味道清甜。
另外一道三鲜豆腐汤用煎虾头而成的虾油做底,上面放细细的猪肉沫、切片的菌菇和嫩豆腐,最后再摆上去头去皮的虾仁,汤色乳白,真真是鲜到掉舌头。
“寒姐儿,您这手艺不错啊。”
“这是什么汤?闻着真好味。”
凡是进来的仆妇婢女,都要过来瞧上一眼,说道两句。许是头天吃到苏芷寒的手艺,凡是吃的三等仆妇丫鬟,无一例外皆是夸赞。
越是这般,旁边的素兰越是肯定苏芷寒只会些乡野菜。府里的仆妇婢女见惯了各种大鱼大肉,用的香料食材也都是顶顶好的,哪会连熬个虾油都只用虾头,汤里放点猪肉还抠抠搜搜的,只用肉糜不用肉片。
仆妇婢女吃惯了大鱼大肉,偶尔吃吃这般的吃食还觉得有滋有味。教素兰说,待这般吃上几日,等苏芷寒没别的菜色而开始反反复复做这几样东西,保管屋里的仆妇婢女要闹腾起来。
素兰冷眼旁观,越发肯定自己猜测。她面上神色不变,规规矩矩,老老实实做着活,待下值以后便回了家,想要问家里人要钱给吴妈妈送些礼。
素兰娘不舍得出钱,当初送素兰进灶房学手艺,他们就又出银钱又出料子,可这都好几年了素兰还是个厨婢,连学会的菜色都没几道,每月的银钱还都被吴妈妈霸去大半。
“这都几年了,都没教你几回东西,送礼做什么……”素兰娘忍下半句没说,她没去吴妈妈跟前嘲笑几句,都还是看在素兰要继续在大厨房里做活的面子上。
“锦上添花是好,又哪里有雪中送炭教人记得住。”素兰也晓得吴妈妈人品不好,可比起苏芷寒来,吴妈妈好歹是真有手艺的,她在大厨房呆着不就是为了学手艺嘛。
“可她要拿了好处,也不教你又怎么办?”素兰她娘心里还有疑虑,觉得把钱给吴妈妈,那就是继续打水漂,还不如用到旁处实在。
素兰费尽口舌,最后只从她娘手里要到二十个铜板。二十个铜板能有什么用处,只能买下等的散酒和酱肉罢了。
素兰心中委屈,回头拿了自己的私房钱,去市井上买了一条酱肉,另加一斤好酒。
只这样还不够,素兰晓得吴妈妈小性,恐她记仇,想了想,决定请吴妈妈的女儿绣荷给自己说些好话。
她转身又去了脂粉铺子,先是买了一盒子茉莉香粉,而后再去布料行,买了两朵绢花才罢休,把自己藏匿的私房钱用了个干干净净。
回府以后,她便去吴妈妈家了。
吴妈妈不在家,开门的是绣荷,她认得素兰,歪在门框上,斜着眼儿瞅她:“你不去抱那寒姐儿的腿,跑到我家来做什么?”
今日,绣荷上值时也打听了些,得知霸了自家娘亲位置的人不是旁的,正是那日帮映红说话,口齿伶俐的小丫头以后,那真真是新仇旧恨,挤在一块了!
绣荷气急,又很快想出主意来,忙寻了几个与她关系好的丫鬟,教她们去灶房点菜名,选的都是自家娘亲擅长做的。
她等着寒姐儿叫苦,老老实实把那掌勺厨娘的位子送回到自家娘亲手上。
至于秋月和素兰,虽同样是家生子,但绣荷一个都看不上。两人家里都无甚门路,背后无人,就连长相也是普普通通,瞧着未来无甚出息。
素兰晓得绣荷是常哥儿院里的人,这也是她不愿离开吴妈妈的缘故。
吴妈妈的女儿进了常哥儿院子,瞧着已站稳了跟脚。虽然吴妈妈八成是不愿收自己当干女儿,但能当上徒弟也好,往后要是绣荷有了出息,她也有了靠山。
等吴妈妈重新回到掌勺厨娘的位置上,自己不但能学到手艺,而且还能拉上关系。
素兰想着以后,弯着腰赔笑道:“绣荷姐姐,那寒姐儿不过是学了些登不上台面的乡野小菜,耍了些小手段蒙蔽了吴妈妈。昨日那事出了,我便替吴妈妈委屈,这不——”
她把放在旁边的礼物取来,特意把绢花和香粉放在最上头,奉到绣荷跟前:“我今日下值便去了外面买东西,想来孝敬孝敬吴妈妈和姐姐的。”
绣荷先是不以为然,听到还有给自己的礼才打起精神。
她顺着素兰的动作去看,撇见搁在最上头的绢花和茉莉香粉。绢花也就罢了,倒是那盒香粉价贵,一盒便要两三百文钱。
绣荷上回出门便想买这物,结果袋里的银钱被珍珠等人掏了个干干净净。
见着此物,绣荷脸上的笑容真切了许多,笑道:“这般贵重的东西,你真要送我?”
“姐姐言重了,妹妹一贯来想与妈妈和姐姐亲近一番。”素兰心中松了口气,话语间更是慎重小心,唯恐惹了绣荷不喜。她用眼角余光瞥着绣荷神色,缓缓道:“可惜过去一直未见得姐姐,见着才晓得难怪姐姐能进常哥儿院子,真真是神仙般的容貌。”
素兰说罢,难掩羡慕,绣荷专挑了吴妈妈和她爹好地方长,皮肤白净细嫩,杏眼桃腮,身段匀称,还有一头乌黑油亮的头发。
别说在常哥儿院里,在府里丫鬟中都是名列前茅的出色。
绣荷闻言,噗嗤笑了出来。她虽晓得跟前人定是在夸她哄她,但也心情不错,手指搓了搓细嫩的肌肤,笑道:“你与我送礼,莫不是要我在娘跟前给你说好话?”
“姐姐说的是,我,我是有这个意思。”素兰羞惭地垂下头,直把手里的东西往绣荷手里送:“大厨房里旁人瞧着,我不好与吴妈妈说话,怕吴妈妈误会了我。我晓得吴妈妈最是疼姐姐,才想请姐姐帮忙,说上两句好话。”
“算你识趣。”绣荷接下礼物,和颜悦色道:“我会与我娘说的,你就放心吧,那寒姐儿蹦跶不了几日。”
有了绣荷的话,素兰最后的担忧也一扫而空,欢欢喜喜的回了家。
与此同时,苏芷寒把斜挎包挂在身上,往里塞了钱袋和帕子等物,而后端上制作臭豆腐用的卤水往外走。
走到门口,她又碰上正与人说闲话的徐婆子。徐婆子见着苏芷寒,很是热情地上前寒暄:“苏娘子,恭喜恭喜……哎呦。”
徐婆子脚步一顿,目光扫过苏芷寒手里的陶锅:“这是什么味?您的东西……坏了?”
“谢谢徐妈妈。”苏芷寒冲徐婆子笑了笑,抬了抬手,把装有卤汤的陶锅往几人跟前凑了凑:“这个啊,就是昨日做腌豆腐用的卤汤。”
“闹!你们前两日说的难闻气味便是它……就是这东西气味着实大了些,我连锅子都不要了,想出门寻个地方丢了,免得屋里都是这味!”
徐婆子已听八卦的仆妇说过大厨房里的事,原本她还对炸豆腐颇有些兴趣,等嗅着这股味儿,登时往后退了几步。
再好吃,也架不住味儿太重,难怪寒姐儿要把锅子都丢了。
徐婆子目送苏芷寒离开,心中又是好奇又是疑惑。她与另几名没吃过炸臭豆腐的仆妇往吃过的人瞧去,问道:“那东西真的好吃?”
“真的好吃!”
“那卤水怎么……”
“我也不晓得啊,那豆腐闻着,瞧着都有点奇怪。”
吃过的仆妇细细思考当时的情景,将全数过程尽数说给众人听:“刚开始寒姐儿拿出来时咱们真以为是坏豆腐呢,后头寒姐儿解释咱们才晓得,原是用卤汤发酵而成的豆腐,那汤闻着臭,据寒姐儿说还用了不少好料呢。”
“就那味道……是用了好料?”
“寒姐儿这么与许娘子说的,我们吃了也没拉肚子,想来应当是真的。”
这种东西,众人是想都没想过,嗅着刚刚那怪异味道,真真难以想象那物的滋味。
不过许娘子都认同寒姐儿了,想来定然是颇为独特的吃食罢?
正当孙婆子等人议论时,苏芷寒已来到小红家中。迎面而来的祖孙二人眼底青黑,看起来昨日一夜都未睡好。
这也难怪,主要是苏芷寒说有法子教老汉一家跌个跟头,往后再没办法做那骗人的勾当,听时陈奶奶和小红异常激动,可回头想想又觉得离谱。
那老汉与家里人,拿坏豆腐做骗人的勾当已是许久,却一直都未被人抓到手脚过,想让他们起了贪念,可不容易。
昨晚上想,今早上想,今下午还在想。
直到苏芷寒进来以前,祖孙俩人还在琢磨这件事。比起人小胆大,纯粹是好奇苏芷寒琢磨了什么主意的小红不同,陈奶奶想来想去,还觉得风险忒大,准备与苏芷寒说说,被骗就被骗了,要不就这般打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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