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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40

    第31章 陈奶奶见着苏芷寒手里捧着……

    陈奶奶见着苏芷寒手里捧着陶锅, 一边上前问好,一边伸出双手去接:“苏娘子, 我来帮您拿着。”

    等入手以后,陈奶奶发现这陶锅份量并不算沉,且行走间还能听到汤汁撞击锅壁的声响,想来应当是一锅子汤水。

    苏娘子拿一锅子汤水过来做什么?

    陈奶奶心中好奇,未等她开口询问,鼻尖先嗅到一股说不上来的怪异气味。

    那味道起初寡淡,而后渐渐浓郁, 从上至下席卷全身, 让陈奶奶不由地屏住呼吸, 下意识停在原地。她迅速发现气味的来源, 望着陶锅的眼神分外古怪。

    “奶奶,我来帮您拿。”小红还以为是东西重, 忙上前帮忙。

    只不过走近两步, 直面这股味道的她便发现情况不对。小红捏着鼻子:“唔?奶奶,您身上什么味儿……”

    “是这锅子里的味。”陈奶奶回了一句, 又连忙往里走。她步子快的不行, 活像是后面有人在追着她跑一般。

    陈奶奶把锅子搁在石桌上, 又赶紧往后撤出几步,大口大口呼吸几下,这才觉得整个人缓过来:“苏娘子, 这锅里放的是什么?味道,味道……”

    陈奶奶犹豫再三,搜肠刮肚,最后犹疑道:“着实有些,有些奇怪。”

    “这物是用来制作臭豆腐的卤汤。”

    “制作……臭豆腐的卤汤?”陈奶奶重复一遍, 她确信自己有生以来都未曾听过这样的吃食。

    难道这也是侯府里的吃食?

    老天爷!侯府里的贵人主子们竟是口味这般重!?

    陈奶奶心生敬畏,打量的眼神在锅子上转了一圈又一圈。苏芷寒瞧着她的疑惑,并未立刻解释,而是卖了个关子:“稍稍过一会儿,再与你们细细说。”

    紧接着,她询问小红:“豆腐买来了吗?”

    “买,买来了。”小红闻言,连连点头,回屋里取来一筐子豆腐。

    与昨日在大厨房里操作的那般,苏芷寒先把豆腐切成均匀的长方块,而后尽数放入卤汁里浸泡。

    待她盖上锅盖,转身想与陈奶奶和小红说话时,就见两人已退后数步,躲到门口,惊惧交加地望着自己这边。

    苏芷寒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正当她想要解释解释时,外面有人敲响了大门:“陈大娘在吗?”

    “来了来了。”陈奶奶还以为是邻里嗅着味儿,前来寻事。她心虚得很,努力维持着冷淡的表情,打算在对方开口前就怼回去。

    等陈奶奶拉开门,却是愣了愣,出现在她眼前的不是别人,正是牙行为小红介绍这份工作的牙人:“哎呀,卫大伯?您怎么来了?”

    卫牙人脸上带着笑:“陈大娘好,是苏娘子唤我到这里来的。”

    陈奶奶呆呆地应了声,急急忙忙地让开身来,请牙人进了院子。她把门合上,望着卫牙人往里走的背影,着实有些迷糊,心中暗想苏娘子请牙人来的缘由。

    应当……不是嫌弃小红吧?

    陈奶奶心中忐忑,都快忘了那气味怪异的卤水。她跟着卫牙人来到苏芷寒,听上半响才晓得苏芷寒请牙人来,竟是为了与他们重新签订一份契书。?????

    好端端的,怎要重新签订契书?陈奶奶和小红皆是云里来雾里去,满脸迷茫。

    而听懂苏芷寒话语,正在提笔撰写契书的卫牙人撇了一眼两人模样,暗叹陈奶奶和小红好运。

    这般大方的主户,真真是难得一见。

    卫牙人撰写好契书,而后仔细与陈奶奶和小红说明情况,务必要两人知道她们得到了多大的运气:“陈大娘,红姐儿,我与你们说一说……”

    陈奶奶听着听着,便愣住了,原是苏芷寒使卫牙人重新撰写契书,并非是要改赁人方子,又或是别的什么,而是需要她们祖孙二人在接下去两年里,严格保密卤汁豆干和臭豆腐的方子。

    与此相对应的是,两年后苏芷寒将会把两个方子无偿教给陈奶奶和小红,让他们自行经营。

    “陈大娘,红姐儿,你们这运道……”

    “真真是厉害啊!”卫牙人冲着两人竖起大拇指,不由地感叹一声。

    要晓得,此前还有铺子寻到他跟前,想请他帮忙联系联系苏娘子,问问她愿不愿意出售方子。

    这般的方子,都是铺子里的机密。

    像是陈大娘和红姐儿这般的普通人家,往后拿着方子开个脚店,便能有稳定的收入。这般过上几年,虽不能发家致富,但日子肯定要宽裕舒服许多。

    陈奶奶都听得呆了,半响才回过神来,连连摆手道:“使不得啊,使不得啊!”

    苏娘子竟是打算把卤汁豆干的方子给咱们?陈奶奶忽略了臭豆腐的存在,满心都是不可思议。

    她帮衬着小红卖了好些日子的卤汁豆干,自是晓得这物收益不菲的同时,苏娘子给自家小红待遇也是好过同行。

    曾同时去牙行应聘,却是没被苏娘子挑中的女郎还来醋上几句,陈奶奶后头才晓得她去人铺里打杂,说是时间宽松实则从早到晚都没得清闲,还挑三拣四,寻各种错处扣钱。

    后来,周遭邻里和远房亲戚还曾到他们这里来打探过,甚至还有人怂恿他们把方子偷学来自己做的,可陈奶奶一个都没搭理,还教小红离那些人远着些,她与孙女宁可穷,也得有志气,不能做那些下三滥的,让祖宗丢人的事。

    做多了那些下三滥的事,脑子也净是往歪道上走,即便后头晓得不对了,也没了回头的路,只能一条路走到底了。

    陈奶奶疾步走到苏芷寒跟前,伸手摁住那张契书:“苏娘子,万万不可啊!你赁了小红帮忙做事,已是帮了咱们家大忙,况且守信本就是咱们应该做到的事……何必,何必再重新撰写契书?”

    卫牙人听着,也连连点头。他想起头回苏芷寒来的时候,身边还跟着个年长的娘子:“您要不要与家里人商量商量,再做决定?”

    苏芷寒笑道:“这就是咱们商量好的——陈奶奶,我也是想着我如今在府里做厨娘,往后恐是难得有时间出门,这才想着要教你们做。”

    “要是你们不愿意的话……”

    “不不不……我们当然是愿意的。”陈奶奶下意识开口,却又觉得苏芷寒给的太多,立在原地多少有些迟疑起来。

    苏芷寒见状,耐心等陈奶奶考虑清楚。

    陈奶奶觉得自己吃亏,而苏芷寒却是不觉得的。要晓得她用卤汁豆干的方子,只是为了救急,为了在短期内攒到一笔银钱,可真要赚到能赎身的大钱,靠这个远远不够。

    而等她与阿娘赎身离府以后,苏芷寒打算开个饭馆铺子,到时即便要用卤汁豆干,也会重新调整方子,味道定会比如今用的更好些。

    至于臭豆腐,则是无奈之举。

    制作臭豆腐的卤汤需要长时间的发酵才能制作完成,且味重,不可能放在下人院里进行制作。

    苏芷寒想要经营售卖,就得另寻地方,可想要在京城里租赁灶房,又或是另外租赁房屋,且不说人房东愿不愿意接受气味这么重的吃食,就是房租和厨具的租金便是个不小的数字。

    再来,苏芷寒每日还要在侯府里上工,不能常常过去,购买男仆婢女的价格又高,算下来成本忒高,怪不划算的。

    即便苏芷寒手里已有了不少钱,却也不想浪费在这上头。比起租赁房屋,购置男仆婢女来做生意,她的目光投向了性子能力都很不错,还在京城有着两间屋子和小院的小红身上。

    苏芷寒还扯着侯府这张虎皮,自是不好说要租小红家来用。她思来想去,便用了这个法子,借此将两家人绑在一艘船上,而卤汁豆干和臭豆腐的方子,便是两年租赁的价格。

    陈奶奶左思右想,还是觉得太多了,她呐呐着:“我从未听过这般的事儿啊……”

    “那您今日便听说了。”

    “哎……哎呀,苏娘子。”陈奶奶急得团团转,想要拒绝又不知道如何拒绝,又恐苏芷寒真去寻了旁人,那她真真是要哭死了:“不是这么说的……”

    “哎,这事,这事。”

    “我怎么说呢……哪有这般做的对吧?”陈奶奶拉着卫牙人,请他帮忙做说客,一道与苏芷寒说说理。

    小红听着大人对话,懵懵懂懂的,她只听得帮苏娘子做两年工,苏娘子便愿意教她方子,依稀间想起街头的木匠铺子,往日也是这般教育家里的学徒的。

    小红想了想,道:“师傅!”

    刹那间院子里安静无声,别说陈奶奶和卫牙人齐齐看向小红,就连苏芷寒也错愕地看向她:“……哎?”

    “对,对啊!”陈奶奶如梦初醒,登时喜不胜喜。她一直想让孙女与苏娘子亲近些,往后也好进侯府里做事。

    拜师,不正是最好的选择吗?

    时下师徒关系之牢固,便如父女母子,双方缔结正式的师傅关系以后,不但受官府肯定,更是得百姓社会认同。若是徒弟欺辱师傅,则会遭到世俗鄙夷,甚至被宗族乃至街坊邻里驱逐。

    “不如就让小红拜您为师吧!”

    “小红只比我小了两岁,怎么能做我徒弟。”苏芷寒连连婉拒。

    “就是我也听过达者为师的话语。”陈奶奶厚着脸皮,直言道。

    她不觉得自己的话有错,像是苏娘子这般年岁的女郎,多是和自家孙女一般不晓事,或是在到处打杂学手艺,哪像是这般能在侯府里当厨娘,随手拿出个方子便能赚这么多银钱的。

    不等苏芷寒再拒绝,陈奶奶伸手推了推小红。小红平日笨拙,此刻却分外机灵,干脆利落地跪在地上,而后给苏芷寒磕了三个响头——

    第32章 羊肉菜 苏芷寒从未有收徒的心思,只想……

    苏芷寒从未有收徒的心思, 只想用两张方子换两年房屋和人力的使用权。

    可看着小红利索的动作,陈奶奶期待的眼神, 她拒绝的话语在舌尖转了转,还是应承下来:“……行吧。”

    卫牙人瞧着,又重新帮忙起了契书,这回的契书与上一份中,除去明确写明了两者的师徒关系以外,并无多少更改。

    他将契书交到三人手里,请三人查看。

    陈奶奶一边看着, 一边还在唠叨:“有卤汁豆干就不错了……另外个臭豆腐, 额, 臭豆腐?”

    她这才注意到契书里写的臭豆腐方, 眼角余光不由地往那陶锅瞥去。

    ……那物的方子?

    卫牙人也未曾听过臭豆腐的名字,随口接话道:“这是何物?莫非是新口味的卤汁豆干?”

    最近外面卖卤汁豆干的铺子渐多, 价格也贱, 许是苏娘子起了别的东西?

    陈奶奶欲言又止:“若是那样……”

    苏芷寒平静地签下字,又按下手印, 而后起身到灶台边。她吩咐小红生火, 自己则掀开锅盖, 把里头浸泡着的豆腐尽数捞出。

    比刚刚更浓烈的味儿瞬间散开。

    已经嗅习惯的陈奶奶和小红也就罢了,卫牙人则是目瞪口呆,喃喃自语:“哎?这是新口味?”

    这味儿, 真没关系吗?

    苏芷寒往锅里倒入菜籽油,待油热便把豆腐下了进去……

    只需片刻,怪味瞬间化作香味。

    屋外刚刚还在抱怨有熏人气味的路人,瞬间改了口:“哪来的味儿,这般好闻?”

    “好奇怪的味道……”

    “这是什么吃食?”

    “我觉得怎么像是从陈大娘家里冒出来的?”说话的是陈奶奶的邻居杨三娘, 她凑到陈奶奶门口:“陈大娘,您做什么好食呢?”

    陈奶奶没作声,不爱搭理隔壁的杨三娘。那杨三娘不是个好的,之前她们卖卤汁豆干,她没少来蹭便宜,买之前起码要尝三五块。

    等这两日市面上卖的价贱了,她又与邻里口舌,非说自家多赚了银钱,很是黑心。

    最重要的是,陈奶奶的视线根本没法从那炸得金黄酥脆的豆腐上挪开。

    她望着那盖着盖儿的陶锅,心中无比震撼。原本酸臭酸臭,让她恨不得离开三米远的汤汁,仿佛披上一层金纱,宛如那财神庙里端坐在上首的神佛,教她心生敬畏和渴望。

    苏芷寒把煎好的豆腐盛出,又教三人来尝一尝味儿:“屋里没蘸酱的材料,你们暂且干吃试试看。”

    卫牙人又惊又喜:“这怎么好意思?”

    话是这么说,但他的身体很诚实的接过瓷盘,视线更是完全没办法从金灿灿的豆腐块上挪开。

    “这味儿,也忒香了。”

    卫牙人吃了炸臭豆腐后,对陈奶奶和小红的嫉妒之情达到了巅峰。且不说那卤汁豆干,眼下的炸臭豆腐定能打出一片天。

    而苏娘子竟是,竟是把这般的方子要送给陈大娘和红姐儿?卫牙人瞅瞅苏芷寒,又看看陈奶奶,最后瞟了一眼小红,要不是苏芷寒与祖孙二人长得两模两样,他都怀疑他们是不是一家的了。

    而陈奶奶吃了豆腐,也是彻底服气。

    她想着苏芷寒出的点子,再看看这前头臭得要命,后头又香得勾魂的豆腐,觉得那老汉一家不上当才有鬼!

    陈奶奶和小红重新签了契书,又送走了卫牙人,而后才听苏芷寒细细介绍卤汤。

    这汤看着诡异,里面竟是用了一堆好料,也难怪煎炸后的豆腐这般好味。

    “也是贵人家,才会这般折腾。”陈奶奶瞧着方子直嘀咕,又是大虾、又是香菇、又是草果等香料,好端端的料子不拿来吃,竟是放到锅里让它们与豆浆一起发酵。

    “时下是冬天,适合这方子。”苏芷寒仔细与两人交代:“待到初夏时便不能用了,到时候我会换另一个方子给你们。”

    豆浆与青虾等物蛋白质丰富,操作不当容易产生毒素,如今冬日仔细些不容易出问题,待到天气热了发酵不受控,那便容易出问题。

    恰好到了夏日,正是开始做霉苋菜的好时节,用霉苋菜汁浸泡而成的臭豆腐,要比豆汤发酵而成的臭豆腐来得安全些。

    陈奶奶不晓得苏芷寒心里担忧,只听得目瞪口呆。在她看来这做臭豆腐的方子便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可眼前的苏娘子竟是还有别的方子,教人真真是瞠目结舌,难以想象。

    苏芷寒叮嘱又叮嘱,要两人制作卤汤小心再小心,并表示每回出汤时她都会亲自来检查一番。

    而后,她才告别两人,往市井买了两个陶锅才回侯府。

    接下来半月,苏芷寒日日清闲。

    吴妈妈半点没有旁人期待的争夺反驳之意,老实得宛如普通仆佣,除去不掌厨外,其余事情做得样样周道。

    就连曹妈妈都渐渐生疑,觉得会不会是自己和苏芷寒弄错,许是吴妈妈真没争斗的心思。

    素兰讨好绣荷很有成效,起码吴妈妈瞧她的眼神比往日温和,时不时还会在她处理食材时指点两句。她现在巴不得吴妈妈能早日回到掌勺厨娘的位置上,那她也能正经上手下。

    要她说,时间应当差不多了。

    前日寒姐儿又重新做了一回炝炒青菘菜和三鲜豆腐汤,昨日做的也是先头曾做过的茼蒿拌香干与咸菜汆汤黄颊鱼(汪刺鱼)。

    那黄颊鱼乃是极为常见的江河鱼,价贱,府里少吃,尤其是用咸菜汆汤再煮的,听上去便怪寒碜的。

    她随口打听,便从秋月口中得知这也是寒姐儿在镇上饭馆学的乡野菜。

    等素兰把打听来的事转告给吴妈妈,果然今日便有丫鬟跟前抱怨菜色重复,想要吃点旁的菜色。

    “姐姐要吃什么菜?”

    “我要求也不高,就想吃一道葱烧羊肉。”那丫鬟毫不含糊,直接说出打算来。

    这下子,灶房里众人来了劲道。

    章妈妈正亲手做着蛋饺,闻言手上动作一顿,险些烧焦了一块蛋皮。

    至于曹妈妈更是瞪着眼儿:“嘿!你这丫头倒是挺会选的?往日我可没见吴妈妈给你们全做过。”

    这葱烧羊肉,乃是吴妈妈的拿手好菜,切得薄薄的羊肉片儿,焯水过后再用特制的葱油酱汁翻拌而成,味鲜而浓,过去还曾送到主子案上,得了赏赐呢。

    当然吴妈妈也是拿着捏着,往日只有些二等一等丫鬟请她,又或是三等粗使出钱请她,她才会做上一做。

    那丫鬟的话语,摆明了说自己想吃吴妈妈做的菜。她先是白了一眼曹妈妈:“曹妈妈,人寒姐儿都没说话呢,您说什么。”

    而后,她又瞅向苏芷寒:“这些日儿都是吃的猪肉贱鱼,好些日子都未曾吃过羊肉了。”

    “且不说这道葱烧羊肉了,旁的羊肉料理也可以啊。”那丫鬟嘟着嘴儿,改口抱怨道。

    打苏芷寒接受灶房这些日子以来,不是猪肉便是鱼肉。味道是还不错,可她听人说竟是乡野菜,心中不是滋味,这才开了口,想要苏芷寒压一压吴妈妈,也好教他们尝尝鲜。

    吴妈妈自顾自揉着面,眼角余光偷偷瞥着苏芷寒。自女儿说出她的大心思以后,吴妈妈再是不愿,也架不住只有女儿的死缠烂打,终是决定要帮她一把。

    可自己现在的状态,别说是帮,绣荷都说珍珠带着旁人嘲笑了她数日。

    吴妈妈,得赶紧爬回去。

    而她从这些日子的观察,与素兰打听到的消息里发现了个可能——寒姐儿在厨道上天赋的确出色,做出来的菜品时不时教人眼前一亮,可她这些日子竟是没做过羊肉!

    当下以羊肉为尊,因着御宴不用猪肉,所以高官权贵家里宴席也是以羊肉为美,就是平民百姓,只要家里条件允许,也以羊肉为首选。

    品质越好的羊肉价格越高,别看市面上卖的羊肉价格不比猪肉高出多少,可侯府里用的羊肉皆是一斤便要三百文起步,若是从西域运送而来的上好绵羊,据说一斤肉便要九百钱。

    侯府里一日便要用数头羊,除去主子们爱用羊肉,从管事妈妈到下面的丫鬟仆妇也都爱用,像是章妈妈给一等二等丫鬟做菜,几乎每日都会用到羊肉。

    吴妈妈耳渲目染,自是也会上几道,可苏芷寒和蒋珍娘来府里时的窘迫模样,人尽皆知。

    因此吴妈妈有了个猜测,莫非苏芷寒因着家贫,过往极少吃羊肉,所以并不会原材是羊肉的体面菜?

    她把面团揉好,竖起耳朵听着苏芷寒略显为难的回答:“知道了,过两日就做羊肉罢。”

    “过两日是几时啊?”

    “就这两日。”

    眼看苏芷寒说完话,便急急转身,避开那丫鬟的盘问,吴妈妈忙把手里揉好的面团搁在旁边,又换了一盆继续揉。

    苏芷寒往吴妈妈那瞅了一眼,又收回目光,她看着今日的菜品,眉眼间全是纠结,很快便走去曹妈妈那。

    “……羊肉……猪肉……”

    “大差不差……”

    吴妈妈听不清,只大概知晓苏芷寒与曹妈妈说着关于羊肉和猪肉的问题。她心里着急,却又没别的法子,也不好厚着脸皮凑上去听,只得等着素兰偷听消息,再来转告自己。

    “羊肉品种繁多,做法不一。”

    “我在市井上买过羊肉,那边多是卖的便宜的山羊肉,肉糙些,还得去腥膻味才能用。”

    “而咱们府里的羊肉就不一样了。"

    “那羊肉完全没有腥膻味,光是水煮便香得很。”曹妈妈到底是掌勺厨娘,还是吃过尝过不少食材的,加之过往做过采买,此时说的头头是道。她把自己曾见过吴妈妈和章妈妈做肉时的细节告诉苏芷寒,心里着实着急。

    旁边素兰听了个大概,心中惊喜,越发肯定吴妈妈的猜测,等下值以后便把这事转告给吴妈妈。

    吴妈妈抚掌笑道:“真是如此?”

    素兰脸上带笑,连连点头:“我亲耳听到的,寒姐儿正询问曹妈妈府里的羊肉如何,怎么做的。”

    “噗。”绣荷闻言,讥笑道:“我还以为是何等厉害的人物,结果竟是个连羊肉都不会做的?”

    这边三人觉得自家胜券在握,坐等苏芷寒求上门来,那边曹妈妈寻了肉厨子,很快便取了今日府里剩下的五斤羊肉,匆匆赶去蒋家。

    “寒姐儿,这个给你。”

    “哎?”苏芷寒看着一篮子的羊肉,有些诧然。等听曹妈妈说她是问肉厨子要的,是府里常用的羊肉后,苏芷寒真的愣住了。

    在曹妈妈等人跟前询问羊肉,只是想把自己不通羊肉的事儿传开,却没想到曹妈妈是真上心,还豁出脸面去寻肉厨子。

    “曹妈妈……这事,这事。”苏芷寒心中涌现一股暖流,很是动容。

    自穿越以来除去阿娘是全心思爱护她,鲜少有人能够这般想得细致周道,还特意为自己去求人帮忙。

    苏芷寒见状,不由想到自己一开始故意撒谎骗曹妈妈,有意与她亲近的事。此时她竟是有些羞耻,半响才挤出一句话来:“真是麻烦您了。”

    “什么麻烦不麻烦的,你不也帮了我们家好几回了?”曹妈妈哑然失笑,见苏芷寒红了眼眶,赶紧转移话题:“你刚来府里没几回,在灶房里不认得什么人,也不好打打交道。”

    “往后,我带你去认识认识。”

    “你在大厨房做事,也得与人亲近亲近,人的关系呐,都是走动出来的。”曹妈妈说罢,又细碎交代起从肉厨子那问来的其余事。

    打这以后,两家关系比过去更加亲厚。

    这都是后话,暂且不表。这厢蒋珍娘回来,也从自家院里三等丫鬟口中得知灶房事,心里担忧得紧。

    她见曹妈妈在,又见两人聚在一起琢磨灶台事,索性捡着钱去市井上买了点芥辣瓜儿和糟猪头肉,又回家热了热汤和酒水,招呼曹妈妈坐下来慢慢说。

    “寒姐儿便喝汤罢。”蒋珍娘可不敢再让苏芷寒喝酒,只把热汤挪到她跟前。紧接着她再给曹妈妈满上热酒,给自己也满上一杯:“我与妈妈喝上两杯,谢妈妈一直照顾寒姐儿。”

    曹妈妈欣然应允,一饮而尽。

    先头她还与苏芷寒说着羊肉菜的问题,随着苏芷寒去炉边捣鼓羊肉,她又转头与蒋珍娘说起闲话来:“说起来今年这天奇奇怪怪的,再下去都得冬至了,竟是还不冷。”

    “可不是嘛?往年这时候都得穿两件袄子了,今年穿着一件便够了。有时候在厨房里忙起来,我还得把外衣脱了,换细布衣裳才行。”

    曹妈妈闻言,大吐苦水:“虽说舒服是舒服的,但对咱们做活的就不太友好了。闹!上回许娘子教咱们做腌肉,说是因着天气热,已有不少坏了的。”

    “光是想想,我都心疼哩。”

    “我家也是,寒姐儿还赶着做呢,那鱼都臭了,最后只好丢了。”蒋珍娘说起都觉得肉痛,抱怨了两句:“而后她便做了坛子肉,说是那肉不容易坏,味儿也好。”

    “啥是坛子肉?”

    “便是用盐腌制过的肥猪肉,先用猪油炸制,而后再浸在猪油里,再装入陶罐中油封。”转战案板的苏芷寒头也不抬,手中动作更未停下。

    她选了一块大小合适的羊肉,剔去骨头后顺着纹理将其切成薄片,尽数堆在瓷碗里:“放置二十天以后,再取出,切片放在蒜薹蔬菜里炒制,那味儿就很好了。”

    “我家里做了好些呢,待会我给曹妈妈您装一坛回去。您拿回去尝一尝,要是喜欢的话年前还来得及再多做点,可以留着年里吃。”

    苏芷寒放下菜刀,抹了抹手,而后往羊肉片里加入少许盐、散酒、蛋清、胡椒粉和淀粉水等物,抓拌均匀,放到一旁腌制。

    在等待肉片腌制的期间,她捡了细葱香菜等物处理妥当,随后又去把铁锅冲洗一番。

    先烧干水分,而后用油润锅。

    待油烧热,便将细葱蒜头和香菜等物放入其中爆香,随后落入的便是腌制好的羊肉片。

    羊肉片落在炙热的铁锅上,便发出滋滋声响,粉嫩的肉片颜色迅速变深,同时室内爆发出浓烈的香气。

    “好香的味儿!”

    “寒姐儿,你会做羊肉?”刚刚还在琢磨坛子肉的曹妈妈嗅着羊肉香味,登时双眼放光,眼睛直勾勾往那小炒羊肉上落去,一刻都不想挪开。

    苏芷寒来不及接话,又将手里的酱汁与调料陆续放入锅里,直至猛火炒匀后盛出,才回话道:“我是当猪里脊那般做的,曹妈妈您尝尝,与吴妈妈做的葱烧羊肉相比如何?”

    第33章 试做菜 苏芷寒别说尝一尝吴妈妈做的羊……

    苏芷寒别说尝一尝吴妈妈做的羊肉, 就是见都没见过,无从猜测那道吃食是何滋味。

    从灶房里几人口中, 她得知那道菜乃是吴妈妈的拿手好菜,羊肉味鲜,口感甚佳。

    说罢,她把瓷盘搁在桌案上。

    曹妈妈都没注意苏芷寒的话,视线完全没法从那小炒羊肉上挪开。

    这道菜,光是卖相就极为诱人。

    切得细细的葱花、蒜头和香菜等物与肥瘦相间的羊肉片混在一起,上头还裹着一层油亮油亮的酱汁。

    缕缕热气裹挟着诱人的香味直往上窜, 直直闯入曹妈妈的鼻腔中。她咽了下口水, 后知后觉的回答道:“那我, 那我现在试试?”

    曹妈妈捡起木筷, 急不可耐地夹起肉片往嘴里送,还是苏芷寒提醒她小心烫, 才让她想起这事来。

    曹妈妈放慢动作, 吹了吹凉,再送入口中。当切得薄薄的羊肉落在舌尖上, 咸香的酱汁和羊肉特有的肉香接踵而至, 重重叩响了她的味蕾大门, 让曹妈妈不由地用力咀嚼起来。

    随着牙齿的上下开合,丰腴的肉汁在舌尖迸发,那酱汁没有凌驾在肉香之上, 而是衬得肉汁格外鲜甜,完全吃不出半点腥膻味。

    更让曹妈妈惊讶的是,虽然羊肉切得极薄,口感却是软嫩非常,可见寒姐儿炒制时把火候控制得恰到好处。

    ……真真是美味。

    曹妈妈吃了一口, 便惦记起米饭了。

    苏芷寒仿佛看出她的心思,下一秒就给她和蒋珍娘各盛了一碗粳米饭。

    “哎呀……这,这怎么好意思。”原来是来送羊肉,现在稀里糊涂坐下喝酒吃饭了。曹妈妈想到这里,忽地想起丈夫和一双儿女还在家里等着自己,不由地心虚起来。

    想归想,身体还是很老实的。

    曹妈妈屁股动也不动,伸手接过苏芷寒送来的米饭,美美夹起一筷子羊肉搁在米饭上,再来嗷呜一大口——真真是爽快!

    随着不断咀嚼,满满的肉汁从缝隙间钻出,在口腔中肆意游走,配合着不软不硬,蒸煮得刚刚好的米饭,真真是一绝。

    “哎呀,这味儿真真是——”曹妈妈搜肠刮肚,一时间都不晓得要如何形容,只恨自己的嘴儿不会说话,不通几个文字,不能细细介绍这般的美味。半响她才挤出几个字来:“不得了,好生好吃!”

    “曹妈妈,您觉得比起吴妈妈那道葱烧羊肉,这道小炒羊肉味道如何?”苏芷寒最关注的还是这一点。

    “唔……不太好比较?你们的做法差别有些大。”曹妈妈犹犹豫豫地摇了摇头,见苏芷寒面露不解便往下解释道:“吴婆子做的那道羊肉,并非炒制的。”

    “我见吴婆子做过一次。”

    “大块的羊肉冷水下锅,煮开后再切成薄片。”曹妈妈仔细回想,指着跟前的小炒羊肉说道:“不过说是薄片,也要比你做的这个厚些。”

    “吴婆子做的那葱烧羊肉,事实上吃的是羊肉的本味。”曹妈妈重点提到这个。

    苏芷寒做的小炒羊肉,酱汁和羊肉彼此交融,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味道和谐,同时也格外下饭。

    曹妈妈想了想,往下道:“吴婆子的那道吃食最重要的是蘸汁,不过她做蘸汁时都是自己做,连秋月素兰他们都不在旁边。”

    “而且那道菜根本不下饭。”

    “吴婆子做的吃食更适合配着小酒,所以以往她几乎没在灶上做过,都是旁人花钱请她,她才做的。”

    可见提出来的那丫鬟定然有鬼。

    曹妈妈暗暗想着,仔细回想片刻后又想起往事来:“对了,我曾听章妈妈与肉厨子聊天时提过,说是吴婆子用的蘸汁特别,里头用了葱油和另外十数种香料。”

    “章妈妈说这蘸汁方子厉害,不像是吴妈妈的水平能做的,怀疑是她从别处学来的。”

    曹妈妈对这事记忆犹新,她听得这话以后也生出寻人学方子的心思。可外面的吃食方子要么价高,要么她看不上,想要学到更好的方子就得拜师……可那又哪里是简单事。

    久而久之,曹妈妈也把这事放下。

    曹妈妈把自己晓得的事,尽数告诉了苏芷寒,而后又安慰道:“教我说你做的这小炒羊肉就好吃得很,想来那帮小蹄子也没什么话好说。”

    “我是这么想,就不晓得……”

    果然次日,即便苏芷寒把这道小炒羊肉放进菜单,那名婢女也说不满意,又抱怨了一遍自己想吃葱烧羊肉的事。

    这回,苏芷寒确定她是来捣乱的。

    等晚间迟些,一溜小跑回来的映红把答案告诉她:“寒姐儿,你没猜错!我跟着那人一路走到常哥儿院子。”

    “我与姐姐打听了。”

    “那人叫做玉露,与绣荷关系好,常走在一起耍。”

    “啊,怪不得。”曹大丫闻言,瞪圆了眼儿:“那绣荷可讨厌了,仗着自己进了常哥儿院子,没少到我娘跟前显摆。”

    “害我被我娘骂了好几回……”

    “……”映红很理解曹大丫的怨念,与姐姐珍珠和好以前,她也常常烦恼,最讨厌旁人动不动,就把她与姐姐拿来对比。

    “寒姐儿,而后怎么做?”

    “不用做什么,先吊吊他们的胃口。”苏芷寒解释了一句,又把给映红和曹大丫留的吃食交给他们:“闹,快去吃吧,再放都要凉了。”

    映红和曹大丫美滋滋的应了声,快要走时映红又想起一件事来。她往秋月和素兰那瞥了一眼,悄声道:“对了,我姐说有人见着最近常有个灶房来的脸生丫鬟寻绣荷说话,我想着会不会是咱们大厨房的?”

    不同于府里其他地方的仆妇丫鬟,在灶房做事的仆妇丫鬟因着油污重,所以都打扮得格外朴素干练,教人老远便看得出是灶房的人。

    要映红说,不是秋月便是素兰,当然也有可能是打下手的两名粗使,又或是陌生的,可联系上绣荷的事儿,就难免让人生疑。

    苏芷寒点了点头,暂且记下,她晓得有人暗地里报信反而松了口气,接下来几日照旧做着各色菜品,回头再偷偷买来羊肉试做菜品,偶尔教几人过来品尝。

    素兰也在其中,故作帮忙而尝了好几回菜。回头她便把这事儿转告给吴妈妈和绣荷:“寒姐儿日日都在家里琢磨羊肉菜品,最近放到菜谱里的两道,便是刚琢磨出来的。”

    “那丫头这么厉害?这么快就能想出新吃食?”绣荷大为震惊,她有个在灶房当掌勺厨娘的娘,自是晓得研究菜品的难度,这才过去四五日,寒姐儿竟是拿出两道羊肉菜了?

    这水平……绣荷心里直打鼓。

    素兰见她变了脸色,忙解释道:“姐姐不知,寒姐儿弄的两道菜色原是用猪肉的,并不是新创的菜谱。”

    “昨日她还做了白水煮羊肉,又置办了酱汁,想来就是为了模仿妈妈您的葱烧羊肉呢。”

    “那酱汁味道如何?”

    “一股子葱油与豆豉混合的怪味。”素兰撇了撇嘴,冲着吴妈妈笑道:“远不如您做的,据说也是一道猪肉菜配的酱汁。”

    “曹大丫几个又是没见识的,就这还不断地夸赞呢。”

    吴妈妈这才安心:“多亏有你。”

    经过这件事情,她如今甚是喜欢素兰。

    吴妈妈自知自个儿过去糊涂,虽收了秋月和素兰家里的钱,答应要教两人手艺,实际上就把她们俩当下头的粗使丫鬟使,半点没想教过厨艺,与两名丫头也不亲近。

    而时下,她终于想开了。

    难怪旁的妈妈爱收干女儿,瞧碰到事儿不就能用上了吗?

    眼瞅着女儿心思大,不听劝,磨尖了脑袋也要往常哥儿屋里钻,吴妈妈也没办法了。

    除去努力托举以外,她也想给女儿准备点人手,往后也能帮衬帮衬。

    她与绣荷交换了个视线,而后冲着素兰笑了笑,拍了拍她的手背:“素兰,你可愿意当我的干女儿?你晓得的,我只有绣荷一个女儿,若是你愿意,便认我做干娘,往后我们娘三一起过。”

    “素兰妹妹,我娘可好了。”

    “你也晓得我不爱做那灶房事,往后她那手艺也没旁处去,你跟了我娘,我娘往后也好把手艺都教给你。”绣荷晓得吴妈妈的心意,帮忙说着话。

    素兰挖空心思做事,等的就是吴妈妈的这句话。她听了吴妈妈的话语,一双眼儿都红了,哽咽道:“是,是,吴妈妈,我当然愿意。”

    “还叫什么吴妈妈。”

    “是,干娘,姐姐!”

    三人认了干亲,自是好一番说话。

    按理说认干亲那得置办席面,请亲近人过来说话,不过两人都晓得现在不是好时机,便准备等吴妈妈从苏芷寒手里抢回活计以后,再行操办一番。

    自觉主动权尽数掌握在自家手里的绣荷回到常哥儿院里,便找到那名丫鬟,怂恿她再去灶房生事。

    “我的好妹妹,你就再帮我一回。”别看绣荷与珍珠几人关系不好,对秋月素兰几个也颇有些看不起,可真要讨好人时她也弯得下腰,说得起软话。

    她先从袋里取了张交子塞进丫鬟手里,而后又补充道:“明日我请阿娘做一道葱烧羊肉,一道酱烧羊肉与你,怎么样?”

    “绣荷姐姐,不是我不想帮你,为了你的事,我都被我干娘数落了一通。”那丫鬟馋葱烧羊肉,可也不乐意再去得罪人。

    前两回是她见绣荷长相好,上回还被常哥儿赏过,这才起了亲近的心思,帮着去大厨房说了两回。

    可那寒姐儿不做,她也没法。

    再加上她在大厨房里嚷嚷要吃羊肉的事儿传回院里,教她干娘好生生气,昨日还拧着自己的耳朵训斥,还说她再在外头生事就不要她这个女儿了。

    眼看丫鬟面露为难,绣荷咬了咬牙把上回素兰送她的茉莉香粉取来,连带着交子一起塞进丫鬟手里:“好妹妹,这盒子香粉是我刚从外头买的,都还没舍得用,你就再帮我一回吧!”

    “哎呀……咦?”丫鬟刚想把香粉塞回去,等瞅着香粉盒子上的铺名,登时双眼一亮。这香粉价贵,像她这般银钱都□□娘拿去的小丫鬟只能眼巴巴瞅着,得到了年底发了例赏才舍得买来用一用。

    “真的给我?”

    “给你。”绣荷心中肉痛,面上还装大方。

    “行,那我就再帮你一回。”丫鬟喜不胜喜,反手把香粉盒子收袖笼里。不过她想了想,还是补充道:“真的是最后一次了。”

    “行。”绣荷一口应下,想着要是没法的话那就得自己上了。

    第34章 冬雪。 回去以后,绣荷便把事告诉吴妈……

    回去以后, 绣荷便把事告诉吴妈妈,她没说香粉是素兰送的, 只说是自己拿钱买的,倒是教吴妈妈怪心疼。

    她回屋里取了交子,塞在绣荷手里,让女儿多买点用着:“也要和屋里丫头打好关心,该送东西的时候就送,甭小气。”

    绣荷美美拿了钱,笑着应是。

    回头素兰又来寻她, 感谢绣荷帮自己说话。她塞给绣荷一张交子, 道:“谢谢绣荷姐姐替我说话, 往后我会好好孝敬干娘, 孝敬姐姐的,这是我往日攒下的钱, 数量不多, 还望姐姐不嫌弃。”

    “你我都是姐妹,何必说这话。”绣荷嘴上这么说, 手上却是不含糊, 立马把交子塞到袖笼里, 顺口教素兰去外面时再帮自己带一盒香粉。

    素兰笑吟吟地应下,等离开时才垮下脸来,那茉莉香粉价贵, 上回她已把自己攒的私房钱用得差不多,给绣荷送礼的钱还是家里人听自己认了吴妈妈当干娘,这才给的。

    待吴妈妈回到原来的位置上,自己还得办席面……素兰算着手上的钱,只好回头又去自家娘身边鼓动, 想要再要些钱来。

    一要钱,又是一通啰嗦。

    素兰娘暗骂绣荷与吴妈妈一般,都是钻进钱眼儿里的货,可到底还是心疼女儿,又偷偷取了钱与她。

    ……

    前些日子,蒋珍娘和曹妈妈闲聊时还抱怨天气古怪,迟迟不降温。

    可老天真真是说变就变。

    前两日还热得让人想把袄子脱了,这两日便忽然降了温,尤其是今日晚间还下起小雨,更是冷得厉害。

    因着苏芷寒没带油衣,大厨房里也没多余的蓑衣,所以她只拿了一顶斗笠,顶着冬雨小跑归家。

    光是回家这点路,她露在外头的双手便冻得冷冰冰,身上的袄子也湿了一层。

    随着苏芷寒推门而入,一股冷气也跟着窜进屋里,惊得炉灶里得火苗不断颤动,炉灰四散而开。

    正拿着烧火棍捅炉灶的蒋珍娘咳嗽两声,同时还不忘又捅上两下,免得让刚刚升起的火又熄灭。

    待炉灶里的火势稳定下来,她才转身往苏芷寒那看去:“寒姐儿回来了……哎呀!快,快,快,快把湿掉的衣服脱下来,我去给你拿衣服。”

    蒋珍娘瞧着湿漉漉的女儿,惊得站起身来,一边催促女儿脱去衣衫,一边进屋里取了毛巾和新袄子出来。

    刚好,苏芷寒把湿掉的袄子脱下。

    蒋珍娘把新袄子交到女儿手上,又把厚毛巾盖在她的脑袋上,揉了又揉,直到头顶的丫髻散乱,蹦出几根杂毛才罢休。

    她把苏芷寒脱下来的旧袄子挂在椅背,挪到泥炉子跟前烘干,而后又到门口去张望:“外面怎下雨了?我刚回来时还没下呢。”

    “那都不像雨,像是冰渣子。”

    “嘶……这温度。”蒋珍娘拉开一条门缝,就被溜进来的冷风激得打了个喷嚏。

    那冷风嗖嗖嗖的,简直如尖刀刺针般,一下一下刮在面皮上,直教人脸儿生疼。

    蒋珍娘忙把大门合上,教女儿穿好衣服,就坐到泥炉子前去烤火。

    “估摸要下雪了。”

    “我瞧着也是。”苏芷寒换上新袄子,坐在泥炉子前,双手摊开靠近热乎乎的泥炉子。

    冻得冰凉的手逐渐泛起阵阵酥麻的感觉,而后再次变得灵活起来,指节处的瘙痒渐渐强烈。

    “瞧你手红的,快涂点猪油膏。”

    “嗯。”苏芷寒接过猪油膏,取了一点抹在指节的冻疮上,打从进冬日起,她手上的冻疮便一个接一个往外冒,冻着的时候还不痒不痛的,等烤火热起来以后才真真是最难受。

    说起来,今年蒋珍娘没得冻疮,这得多亏她进了三娘子院子看猫养鸟。

    得猫儿的福气,蒋珍娘日日呆在猫房里做事。要晓得猫房里不但放置着猫儿的玩具吃食,另外还铺设着从西域购置的高档毛毯,而且还有炭盆,里面烧着的是上好的红螺炭。

    这红螺炭,乃是通州之地上贡于皇家的御用珍品,偏偏在忠勇侯府里,这般的珍品却只是猫儿房里所用之物。

    至于主子屋里用的,更用着比红螺炭更胜一筹的香炭。这般的香炭需要在炭屑之中加入各式香料香粉,而后再行定型,燃烧之时炉内会散发缕缕清香,不闻丝毫炭火之味。

    蒋珍娘瞧着震撼,当趣事与苏芷寒说道,赞誉忠勇侯府的鼎盛富贵,深受圣人宠信。

    苏芷寒听着,咋舌不已,堂堂御用皇家之物,在忠勇侯府里却成了宠物用物,而那香炭做法之负责,用料之奢靡,更让她不禁联想到杨国忠权倾朝野时所用的凤炭。

    她教蒋珍娘藏着,不要往外说道,同时离开忠勇侯府的迫切又多了三分。

    苏芷寒心中思索,手上动作不停,连带着把耳垂也搓了搓。

    蒋珍娘提了一壶水,搁在泥炉子上烧,准备烧些热水给女儿烫脚:“今年的天气也真够奇怪的。”

    “前面热,现在一下子又这么冷。”

    “等水烧开了,你就拿来烫烫脚,阿娘现在先去把炕烧上,等会咱们睡上去也能暖和些。”蒋珍娘说罢,起身想去外面烧炕。

    “咱们轮番泡,泡好了一起去。”苏芷寒听着呼呼的风声,伸手拉住蒋珍娘:“两人一起弄的话,速度还快些。”

    等两人把脚泡得热乎乎,再穿上厚实的棉鞋,才推门而出,去外头烧炕。

    才走出门,蒋珍娘便惊呼一声。

    苏芷寒抬眸望向前方,不知何时天空的小雨已然不见,只剩下成团飞舞着的雪花,纷纷而落,点缀着天地,很快便在屋檐树梢上积起薄薄的一层冰晶。

    “下雪了——”

    苏芷寒和蒋珍娘没空感叹雪景,只捂紧了衣服,抓紧动作去把炕烧热。

    再回到屋里,蒋珍娘烤了烤火,又用手掌心给苏芷寒捂捂耳朵。母女两人就着剩下的热水刷牙洗漱,而后赶紧钻进被窝里。

    刚刚烧好的炕暖和得很。

    只躺下一会会,苏芷寒就忍不住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她和蒋珍娘听着外头的风声,不知不觉间便熟睡了过去。

    次日,苏芷寒是在窗户的吱呀声中苏醒的。她把被子往上拉了拉,试图挡住外面的声音,翻滚间才发现身下的炕已经凉透,不情愿地坐起身来。

    与此同时,蒋珍娘也起身去外间烧了炉子。等屋里暖和一些,她便推开门想出去看一看天气如何。

    这一打开,可把蒋珍娘吓了一跳。

    苏芷寒听到蒋珍娘的惊呼声,也披着袄子出来看了眼,被眼前白茫茫的一片惊呆了:“怎么这么大的雪!?”

    仅仅一夜之间,雪竟是积到膝盖高度,甚至到现在还没有停下的迹象。

    冰冷的风从门缝里涌入,刺骨的寒意让蒋珍娘和苏芷寒同时打了个寒颤。

    蒋珍娘反应速度极快,迅速把门合上,双手推着苏芷寒回里间:“小心冻着,赶紧去多穿几件衣服——上回给你做的夹棉马甲也穿上!”

    苏芷寒里面穿上棉布衫子,外面套上夹棉马甲。等吃完早食去上工前,她外头又穿上了府里发的细布夹棉袄子,再穿上一层油衣,脚踩新做的棉鞋,整个人愣是包裹成颗球。

    “走罢。”蒋珍娘锁好了门,牵上女儿的手,一道往府里走去。

    母女俩照旧到了路口分开,苏芷寒踩着厚厚的雪,听着吱呀吱呀的声响,看着早早开始洒扫地面的粗使们,一路走进大厨房。

    许是突发大雪,教整府上下忙得不可开交,整个中午都没几个仆佣到大厨房里用吃食。

    曹妈妈眼瞅着清闲,问了许娘子一声后便使人抬了张桌子进来,而后呼喊起来。

    不多时,灶房里的厨子厨娘聚在一块,他们纷纷把多做的吃食摆在上头,又热了酒水,备了饮子,众人难得聚在一起,吃着菜,说着闲话,气氛格外和谐。

    打苏芷寒入府以来,还是头回如此。

    肉厨子是个皮肤黝黑,高且壮实的妇人,她与专做汤羹的汤厨、专做索饼馒头的饼厨、专做海鲜鱼肉的水厨等人,才是真真隶属于许娘子,专门为府里做席面的人物。

    肉厨子瞅了一眼苏芷寒,笑道:“寒姐儿怎么喝饮子?可是酒量小?酒量小也该练练,今日咱们喝的可是许娘子亲手做的梅子酒,那可是一绝!”

    苏芷寒听到是许娘子做的,登时跃跃欲试,不过还没等她去捞酒壶来倒上一杯,抿上一口尝尝味,就被曹妈妈当场逮捕。

    “林娘子,您可别逗寒姐儿。”

    “这丫头酒量老差了。”曹妈妈把苏芷寒的手拎回来,先没收了她跟前的酒盏,而后又把红糖姜枣茶挪到她跟前,最后才与肉厨抱怨:“她娘说她喝了一小盏子就醉过去了,等下喝了,误了活计就遭了。”

    肉厨闻言,罢了让苏芷寒尝尝味儿的打算。她摇摇头,笑道::“那可不行,寒姐儿回头还是要把酒量练起来。”

    “咱们做厨子的,少不了用酒。”

    “且不说咱们秋天做的糟蟹醉虾,那都是得用酒水做的,平日做的肉菜里也有很多是用到酒水的嘛。”肉厨也晓得苏芷寒最近在琢磨羊肉菜,他们与苏芷寒不在一条竞争道路上,乐得说上两句。

    吴妈妈眼里闪过一丝不快,却是不敢作声,只与素兰交换眼神,琢磨着要不要去问问绣荷,瞧瞧是发生了什么事儿。

    就在此刻,外面响起阵阵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一名仆妇匆匆而入,在大厨房内张望两眼,急急奔至章妈妈身边:“章妈妈,章妈妈!您赶紧去看看吧!袖姐儿出事了!”

    章妈妈腾地站起身来,面色突变。

    许娘子瞧着仆妇惊慌模样,也未阻拦,反而叮嘱章妈妈小心路滑,教她赶紧跟着去瞧瞧。

    待章妈妈走了,大厨房里才响起阵阵疑问声。见苏芷寒不认识那位袖姐儿,坐在一旁的映红悄声介绍:“袖姐儿便是章妈妈的女儿,她在二姑娘院里做事,平日不太到灶房来的。”

    映红这么一提,苏芷寒也记起来了。她刚刚到大厨房时,映红曾与她说过章妈妈和吴妈妈的女儿都有了前程,这才一前一后的收了厨婢,有意收徒传授手艺。

    再多的,映红也不晓得了。

    大厨房里叽叽喳喳,往好里猜的有,往坏里猜的也有,均是疑惑袖姐儿能出什么事,教仆妇这般匆忙来寻人。

    这一去,章妈妈便去了快两个时辰。

    眼瞅着苏芷寒和曹妈妈等人都开始准备仆佣吃食,也没见着章妈妈的身影,许厨娘也暗暗嘀咕起来。她遣人去三姑娘院里打听,却得知惊人的情况。

    “说是天寒地冻的,路上湿滑,三姑娘从轿子上摔下来了!大娘子发了好大火气,院里院外都乱作一团。”

    “哎呀。”许厨娘闻言惊呼一声,忙询问三姑娘情况如何。婢女摇摇头:“许娘子放心,院里的赵妈妈说三姑娘福大命大,并未受伤。”

    许厨娘这才放下心来,这才把话题转了回去:“那让章妈妈去是怎么回事?难不成是……袖姐儿受了伤?”

    “是。”婢女恭声应道,“据说红袖姐姐为了护住三姑娘,自己摔在地上,脑袋磕在路边石头上,到现在都没醒过来……”

    “这,这……菩萨保佑啊。”许厨娘登时晓得章妈妈没回来得缘故,心情复杂得很。

    “大娘子使人请了大夫,又教章妈妈陪着。”婢女仔细说着情况,“赵妈妈说章妈妈这几日恐是回不了大厨房了,还请娘子另择人做事。”

    婢女的话音落下,大厨房里众人的目光齐刷刷地落向苏芷寒和吴妈妈。

    前者脸上震惊,嘴巴微张,似乎还沉浸于这场出其不意的灾祸上,而后者眼里也写满了震惊,拿着汗巾子捂住嘴,眼里挤出两滴泪来:“好端端的……袖姐儿怎么碰上这等事?”

    吴妈妈努力再努力,遮着掩着,才将翘起的嘴角按了下去。

    要晓得章妈妈可是为一等二等丫鬟仆妇做吃食的,常常得做羊肉吃食,可不是寒姐儿那般的小丫头能担当的。

    吴妈妈想到这里,险些笑出声来,早晓得有这般的喜事,她还与那寒姐儿急眼做什么?倒是应该在旁瞅着,等着曹妈妈与她急眼才是。

    吴妈妈满眼希翼地望向许厨娘,只见许厨娘拧了拧眉心,沉声道:“这几日便由寒姐儿暂且顶上章妈妈的活。”

    “你有什么不懂的地方,便来问我。”

    “是。”苏芷寒回过神来,迅速应声,心里琢磨着回去要买些东西,分别去许娘子和章妈妈家里走一遭。

    “就这么办……”

    “等等!”吴妈妈没等许厨娘说完,便直接插话。她伸手指向苏芷寒,不可置信道:“许娘子,她,她怎么能负责章妈妈的活计?应当是我,是让我来负责才对啊?”

    苏芷寒没作声,心里已有了答案。

    许厨娘轻飘飘地瞥了一眼吴妈妈,冷淡道:“吴妈妈,时下你是寒姐儿的帮厨。”

    与此同时,苏芷寒垂下眼眸回忆众人的描述——许厨娘最是重规矩,既然提拔了自己当掌勺厨娘,待章妈妈有事离开,顶替的人选也就只会是自己。

    “可是……可是。”吴妈妈白着脸儿,她跟着许厨娘已有数年,早已看出许厨娘的意思。

    可是,吴妈妈实在忍不了,这般的机会她已等了数年,凭啥寒姐儿刚来就能捏着!?

    一时间,她又是悔恨自己此前生出事端,白白丢了活计,又是怨恨许厨娘这般死板,自己跟着做活这么多年也没得过旁的好处。

    吴妈妈气急,唯有咬死一件事“可她,可她,可寒姐儿连羊肉菜都不会做啊!她有什么资格当掌勺厨娘!?”

    许厨娘当然也知道这事,她原是想等苏芷寒来询问时再教两人和解,再一道做事,毕竟袖姐儿做出这般大功劳,大娘子又将章妈妈留下,往后怕是不会回大厨房了。

    到时,教吴妈妈接了章妈妈的位置,再教寒姐儿继续在三等灶房厨娘的位置上学习几年。

    可吴妈妈这般大吵大闹,倒是让许厨娘心生厌烦。正当她打算开口申斥时,瞧出许厨娘心中不耐的苏芷寒上前一步,道:“吴妈妈说的是,我的羊肉菜的确做得不好。”

    “你知道就好。”

    “不过最近我也颇有心得。”苏芷寒话锋一转,直言道:“不如我们比上一比。”

    “什么?”

    “各用一口灶,做来请许娘子尝一尝。”

    第35章 比拼 苏芷寒的提议一出,灶房里像是摁……

    苏芷寒的提议一出, 灶房里像是摁了暂停键一般。刚刚还喜得合不拢嘴的曹妈妈,此刻急得快把手里的汗巾子扯破。

    寒姐儿, 你也忒大胆了!

    看到这一幕的肉厨走到曹妈妈身边,喃喃道:“其他不说,就胆量……这孩子是个做厨子的料!”

    至于吴妈妈那感觉自己像是从天堂落入地狱,又从地狱飞进天堂。她又惊又喜,同时还心里狐疑得很,不晓得苏芷寒怎会这般好心。

    总不能寒姐儿是个傻的……吧?

    吴妈妈没有不应的道理,而后又看向许厨娘:“许娘子, 这可是寒姐儿自己说的!”

    许厨娘闻言, 撇了一眼苏芷寒, 见她并无后悔之意, 便开口同意了。

    眼看事已成定局,曹妈妈恨不得闭上双眼, 期待这只是自己在做梦, 从未发生这般离谱的事儿。

    倒是肉厨瞧着她的反应,颇有些不解。她拍了拍曹妈妈的肩膀, 乐呵呵地指向前方:“曹妈妈, 你怕啥?你瞅瞅, 人寒姐儿都没怂呢。”

    肉厨还挺喜欢苏芷寒的脾气,十二三岁的小姑娘,就该鲜活点, 闹腾点,一板一眼的多没趣。

    “你不晓得,那丫头胆大得很。”

    “胆大才好呢。”肉厨并不以为然,倒是觉得挺好的。她笑眯眯地往前看,手里比划着:“做咱们这行的, 胆大总比胆小好。”

    “你想想。”

    “杀鸡宰鸭到杀猪,哪个不得胆子大?再说,既然有底气能与吴妈妈比一比高下,寒姐儿也应当琢磨出什么好菜了吧?我记得你们这些日子,不是天天在琢磨菜品么?”

    曹妈妈先头还担心着,听着肉厨的一番话倒是心中一动。

    也是,寒姐儿是个沉稳的孩子,想来定是做了完全的准备才开的口。

    曹妈妈这般想着,不由地点了点头,与肉厨说道:“对,对……你说得对,是我太过担心了。”

    “寒姐儿这些日子想了好几道羊肉菜呢,像是前些日做的小炒羊肉,还有酸菜羊肉锅子、孜然烤羊肉……各个味儿都好得很。”

    曹妈妈越说,越是信心倍增。

    肉厨瞧着她的模样,也是来了兴致,抬眸望向苏芷寒:“你说的,我都来了兴趣……”

    肉厨说话的声音越来越轻,最后还轻轻地咦了一声。

    察觉到不对劲的曹妈妈也抬头望去,刚刚放松的表情又一次绷紧,只见苏芷寒竟是与吴妈妈一道,各取了一只羔羊腿来。?????

    肉厨先是一愣,而后猛地回过神来:“等等?寒姐儿难不成也打算做……葱烧羊肉!?”

    几乎她话音落下的同时,大厨房别处的惊呼声也是此起彼伏。

    肉厨抽了口气,看了一眼再看了一眼:“曹妈妈,我说错了,这丫头的胆儿哪里是一般般的,真是——太大了。”

    面对肉厨的话语,曹妈妈瞪着眼儿,实在说不出话来。

    她原想着苏芷寒许是做这几日琢磨的其余几道羊肉吃食,没想到竟是,竟是……曹妈妈已不晓得作何反应是好,默默盯着苏芷寒,心中暗暗祈祷。

    “真的假的?”

    “寒姐儿也要做葱烧羊肉?”

    “不可能吧?这几日,寒姐儿是做了几道羊肉吃食,可那些与葱烧羊肉相比,也,也,也有点差距吧!?”

    大厨房里爆发出的惊呼声无疑吸引了吴妈妈的注意,她手上的动作一顿,下意识望向苏芷寒。

    只见她充耳不闻周遭的声音,自顾自将羊腿提到自己的位置上,而后捡起菜刀,顺着腿骨方向将羊腿肉割下。

    紧接着,她再将羊肉表面多余的囊皮和筋膜去除,逐一放入清水锅中,动作干脆利索,教人赏心悦目。

    吴妈妈也不免多看两眼,换做过去她见着这般好手艺的丫头,定是会赞上一句,再借此把厨婢们责骂一通。

    而如今的她看着苏芷寒出色的刀工,只是下意识拉高戒备,她不想给苏芷寒任何后悔的机会,也不想再失去夺回位置的机会!

    虽不知道苏芷寒是不是在做葱烧羊肉,但吴妈妈还真生出些期待来,她曾听素兰说过,寒姐儿做的葱烧羊肉压根没寻到精髓,就那等做法定然做不出啥好味的。

    吴妈妈只盼苏芷寒能这么做,好让她晓得什么是班门弄斧,自不量力!

    吴妈妈绷着脸,单手提着羊腿回到位置上,同样切割好羊腿肉以后,她将羊腿肉放入凉水中,另用葱姜蒜去腥,而后用小火煮开。

    紧接着,吴妈妈又问许厨娘讨要了橱柜的钥匙,从中取了数种香料,躲到一旁准备酱料。

    她遮遮掩掩的,动作尤为小心,不愿让人——尤其不想让苏芷寒瞧见自己的动作,她听素兰说过苏芷寒曾偷学过旁人的手艺。

    曹妈妈看吴妈妈那模样,心里便有气,以前她也是这么防着自己的:“瞧瞧吴婆子那鬼鬼祟祟的样!好似旁人要偷她方子似的。”

    肉厨也抬眼望去,同意了曹妈妈的猜测,不过她想想便晓得吴妈妈的心思。

    估摸是憋屈了这些日子,又碰到今日的事儿,吴妈妈这回也是铆足劲,力求把寒姐儿打压下去。

    可是啊……

    肉厨又看了一眼许厨娘,心中暗暗道,就吴妈妈今日的态度,即便她做的菜要比寒姐儿胜上一筹,恐怕也不会让许娘子满意。

    章妈妈是为了照顾女儿,才暂时离开岗位,又没说真的不回大厨房。

    再说了,章妈妈的女儿是救了主子的,你不担忧不牵挂不说,反倒是第一时间看向她留下的位儿。

    真真是——

    肉厨暗暗摇头,又把注意力集中到苏芷寒,显然苏芷寒完全没注意到吴妈妈的戒备。

    她把羊肉陆续放入锅里以后,又取来大葱、芹菜、萝卜和生姜等物,或是切段,或是切块,先后放入清水中,经验老道的肉厨很快发现寒姐儿所做的一切都极有条理,颇有规划,瞧着并非是一时兴起。

    哎呀哎呀。

    肉厨摩挲了下手心,看得越发仔细了。

    那边,信心满满的吴妈妈调好蘸酱,从锅里取出羊肉,不过两炷香的功夫便把葱烧羊肉端上去来。

    只见切得厚薄均匀的羊肉片在盘里排列得整整齐齐,如玉般柔和的色泽,肥瘦相间的纹理,带着羊肉独有的淡淡清香。

    最重要的还是旁边的那一碗蘸酱,以葱油打底,另外添加了十数种香料而组成的酱汁香味霸道,教人嗅着便口齿生津。

    大厨房里的人多半尝过这道菜,光是看着便回想起它那滋味来。众人捡起木筷,纷纷夹上一筷子,蘸一蘸酱汁,接着送入口中。

    “怎样?”

    “还是老样子,味道不错。”肉厨笑着答道。紧随她以后另外几名厨娘,乃至曹妈妈等人也纷纷道好,素兰为首的几名厨婢更是夸了又夸,赞了又赞。

    正当吴妈妈得意时,恰好瞟到端着白瓷盘走上前的苏芷寒,她心中暗暗嘀咕:明明寒姐儿比自己先开始准备羊肉,到最后竟是比自己还慢。

    莫非前面是在演戏,实则并非做葱烧羊肉?吴妈妈心中怀疑,急忙望去,只见苏芷寒手里的瓷盘上,赫然也装着羊肉片。

    不能说是一模一样,只能说寒姐儿与自己做的菜品简直毫无区别。

    吴妈妈愣了愣,随即大喜过望,从苏芷寒比自己早开始处理羊肉,结果到现在比自己迟才送上羊肉,也就是说苏芷寒炖煮羊肉花费的时间比自己更长?

    要晓得羊腿肉为了保证紧实细腻的口感,对炖煮的时间要求极高,差上少许时间便有可能让口感一个天一个地。

    再加上蘸料的区别。

    一时间,吴妈妈只觉得胜券在握,她的目光往旁边扫去,想要瞧瞧蘸酱如何。

    只是她瞥了一眼,登时微微一愣,映入眼帘的不是一种调料,而是三种!

    一碟子类似自己的棕黑色酱汁、一碟子颜色较浅的酱汁,以及一碟子干粉。

    这是要以量取胜?吴妈妈撇了一眼苏芷寒,面上带笑,热情邀请她来尝尝自己做的葱烧羊肉。

    苏芷寒自然不会拒绝,她先是放下手里的托盘,邀请众人尝一尝,而后捡起木筷,先夹起一筷子未蘸酱的原味羊肉细细品尝。

    苏芷寒眉眼不动,神色平静,又夹起一筷子来。

    这回,她蘸了蘸汁。

    这回,苏芷寒眉梢上挑,露出惊讶之色——难怪曹妈妈等人对这葱烧羊肉念念不忘,吴妈妈的这份酱汁真真是奇妙。

    普一入口,扑面而来的便是葱油香气,紧接着白芷草果等香料造就的奇妙香味与羊肉紧密粘连。

    原本略显普通的羊肉,在蘸汁的衬托下显得分外丰腴肥美,口感紧实,味道奇妙又独特。

    不过同样,问题也出在蘸汁上。

    这蘸汁香得独特,香得奇妙,却又只有香了。

    葱油的味儿本就强烈霸道,配上十数种香料后,堪称是蘸鞋垫也好吃的酱料,直接将羊肉的本味遮盖得严严实实,只能从严丝合缝的香味后才能寻觅到一丝本属于羊肉的丰腴之味。

    苏芷寒没有点评,只望向其余人。

    此刻以许娘子为首的众人正纷纷伸出筷子,落在苏芷寒的那份羊肉上。

    待取起一筷以后,许厨娘立刻察觉到入手的触觉不同。她拿到近处细看,登时面露诧异:“这……并非羊腿肉,而是羊舌?”

    众人再仔细一看,才发现这并非是普通羊肉,而是由羊腿肉,羊舌和羊颊肉组成的拼盘。

    苏芷寒应了声是,并简单介绍了一番三种酱汁。三种酱汁并无固定搭配,反而可以由众人喜好随意抉择。

    许娘子闻言,便选了胡麻油的那款。羊舌厚实肥美,软糯香甜,几乎是入口即化,配上这用胡麻油打底的酱汁更是鲜香非常,教人恨不得把舌头吞下去。

    “哎呀,这味儿!”

    “……这味道,好生厉害!”肉厨尝到的是羊颊肉,这羊颊肉肥瘦相间,富含胶质,软糯黏吧的独特口感教她眼前一亮。

    当舌尖触碰到脂肪的那一瞬,脂肪便骤然融化,而瘦肉则在牙齿的挤压下不断渗出汁水,让羊肉的丰腴香气彻底在口腔中扩散开来。

    在三种调料中,肉厨选择的是朴实简约的风味胡椒盐。醇厚踏实的咸香与羊颊肉很是契合,简直如同天造地设的一对,交错着朝着味蕾发起冲刺。

    最后一种则是与吴妈妈选择一样的羊腿肉,出自同一只羊的羊腿,品质并无区别。

    也因此,更能尝出彼此做法的区别。比起只是简单去腥的吴妈妈,苏芷寒在水煮这一步便做得更为细致,堪称是完美地去除羊肉多余的膻味,又最大保留羊肉本身的风味。

    无需酱汁,单吃都变成享受。

    自苏芷寒入大厨房做活以来,许娘子一直关注着她的一举一动。只是过去,她顶多夸赞苏芷寒有些小聪明,而这回是真露出惊讶之色。

    最让许娘子惊奇的是,苏芷寒用的手法与她所晓得的法子截然不同,与侯府里其余厨子也完全不同。

    是另有师傅,还是……天才?

    许娘子放下筷子,按捺下心中好奇,又淡淡地撇了一眼吴妈妈:“吴妈妈,你觉得如何?”

    自打刚刚夹起一块品尝后,吴妈妈便再也没有发出任何声音过。她面色灰败,整个人都如同哑巴一般,只呆呆地看着面前的菜品,仿若没有听到许娘子的问话。

    “大家还有异议吗?”许娘子收回了目光,又抬眸看向其余人。在众人的沉默中,她重新宣布了一遍往后的安排。

    第36章 雪尚未停 吴妈妈低垂着头,沉默寡言,……

    吴妈妈低垂着头, 沉默寡言,即便许厨娘吩咐她负责三等丫鬟仆妇的吃食之事, 她的脸上也没有露出丝毫笑意,整个人木讷木讷的。

    怎,会,如,此?

    比吴妈妈更茫然无措的是素兰,巨大的惶恐袭上她的心头,望着秋月等人簇拥上前恭贺的身影, 素兰的脚尖动了动, 又迟疑的停在原地。

    她, 已经认了吴妈妈作干娘。

    素兰口中生涩, 只觉得整个人像是落入冰窖般彻骨冰凉。

    怎,会, 怎, 会……如此?

    素兰不记得自己是如何做完的活计,又是如何浑浑噩噩地离开大厨房, 只记得她原本跟着吴妈妈, 想说几句话, 却在吴妈妈冷淡的目光中瑟缩了下,终是白着脸儿回家。

    “素兰,你回来了?”

    “……嗯。”素兰抖抖斗笠, 积在上头的雪花扑簌扑簌地往下落。她垂着眼眸,犹犹豫豫,斟酌着话语,想要与娘亲说说大厨房里发生的事。不过她还未说出口,便听到娘亲欢喜的笑声:“你先别脱油衣, 先拿着钱去市井上买点好酒好菜回来……”

    “你爹、你哥和你嫂子要回来了。”

    “哎?”素兰把话语吞回肚子里,下意识道:“原本不是得冬至才回来吗?”

    素兰娘没注意女儿的脸色,高高兴兴说道:“你爹使人送信,说是外头雪太大,连河都冻上了,运货行货都运不进来,更别提其他的了。”

    “主子心善,发话让他们回家先休息两日,待后日再去上工。”素兰娘早上看着大雪还心烦,现在心里都是欢喜。

    素兰把想说的话吞进肚里,她嫂嫂是个小性的,因家里花钱送礼,使她去吴妈妈那当学徒的事,就没少给她脸看,话里话外便是嫌她花钱,怂恿她哥与娘争吵。

    要晓得阿娘又花钱供她讨好吴妈妈,指不定又在家里闹起来。素兰看着满脸喜色的娘亲,再想想好些日子没回来的阿爹和阿兄,把那些话儿吞回肚子里,接过钱袋出门买东西去了。

    走到门口时,素兰还遇上了正与吴婆子说话的苏芷寒,心中泛苦。原本秋月与她,还是秋月与寒姐儿几个有些牵扯,而刚刚秋月与她们有说有笑,倒是自己……

    “苏娘子,我都听说了。”

    “徐妈妈,您唤我寒姐儿就是,唤苏娘子怪让人不好意思的。”苏芷寒抿嘴笑了笑,打断了徐婆子的话,眼角余光瞥了一眼手指捏着斗笠边缘,低着头,侧着身子出府的素兰。

    “那哪里行?”

    “您如今是正儿八经的掌勺厨娘!”徐婆子乐得合不拢嘴,嘴里不断说着恭贺话的同时,她还有些担心。

    要晓得上回自己寻苏芷寒帮忙时,人苏芷寒还是给三等丫鬟仆妇做餐食的,而如今顶了章妈妈的位置,也不晓得寒姐儿愿不愿意了……

    苏芷寒看出徐婆子的担忧,贴心地把话题转到那件事上:“说起来徐妈妈,您上回说要我帮您做两个菜,时间确定下来了吗?”

    徐婆子眼前一亮,叠声应道:“确定下来了,确定下来了——就是五日后。”

    “那就是冬至前?”苏芷寒想了想,而后对着忐忑不安的徐婆子道:“我目前没什么安排,你前一日把要用的食材送到我家里便是。”

    徐婆子喜形于色,连连道谢。

    末了苏芷寒又问她近来有没有人来打听她,徐婆子摇了摇头,过了一会又想起了什么:“打听您的没有,不过有个闲汉,跑来与我打听臭豆腐的事。”

    “那闲汉,恁的大胆!”徐婆子嫌那人流里流气,还胆大包天,竟是拿几十个铜子就想从自己这里打听事情,别说搭理两句,使着轮班的家丁把那人驱出老远。

    徐婆子在忠勇侯府做了几十年的看门婆子,最是晓得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该看,什么不该看。

    苏芷寒闻言,便晓得陈奶奶和小红那边进展不错。她心下一松,又与徐婆子说了几句话,约好明日帮忙做菜以后,又戴上斗笠,回家里去了。

    “这雪还未停。”

    “可不是嘛。”苏芷寒拍了拍油衣上的雪花,将其高高挂起,而后窝到炉子边,暖了暖手。

    蒋珍娘听闻苏芷寒升职的事,原是想出门买些吃食庆祝下,可没曾想天色黑沉沉的,而雪也是越下越大,最后在苏芷寒劝说章妈妈女儿还在危急时刻,不是庆祝的时候,这才作罢出门买吃食的心思。

    蒋珍娘想了想,索性去取了之前做的坛子肉。掀开坛盖,只见雪白平整的猪油,而五花肉则被秘密存在深处。

    她用大铁勺用力舀了两下,取出几块的坛子肉来。蒋珍娘先烧火热了肉,待上头厚实的猪油尽数融化在锅里,再把五花肉捞起切成薄片。

    另外她又捡起一些蒜薹和豆芽,把豆芽泡清水里,放入一小撮盐浸泡,再把蒜薹切段堆在盘里。

    蒋珍娘再次热锅,先往里倒入葱姜蒜薹和豆瓣酱。等爆香以后,她接着把坛子肉片倒入其中,煸炒数下,直到肉片薄而透明,肉香四溢而开,便尽数盛出到盘里。

    锅里还剩下不少猪油,这也不能浪费。

    蒋珍娘先把豆芽菜控干水分,拎出备用,而后往锅里倒了些葱姜蒜爆香,打入两颗鸡蛋,最后把豆芽菜尽数倒入里头。

    片刻功夫,鸡蛋炒豆芽便出锅了。

    苏芷寒看着色香味俱全的两道菜,不由称赞道:“阿娘,您的手艺好了不少。”

    “是吧?以前我做的不好吃,那是咱们家没钱,就那些野菜啥的……你娘我也做不出啥好的菜来。”

    “现在都有那么好的食材在,阿娘的水准自是上升不少喽。”蒋珍娘骄傲地挺了挺胸膛,她日日瞧着女儿捣鼓,还是稍稍有点心得的。她喜滋滋地给女儿盛了一大碗饭,又给女儿夹上两大块肉:“那快点尝尝?”

    “嗯!”苏芷寒低头看那肉片,坛子肉片煎得边缘焦黄,脂肪层几近透明,散发着让人难以抗拒的香味。

    吃饱喝足,母女俩便早早睡下了。

    次日醒来,苏芷寒发现外面的雪竟是没有停,又一次积得堵住了门,费了好大力气才推开。

    侯府里的情况,也比预想的要更差些,道路两侧有不少被雪压垮的花草,负责洒扫的丫鬟仆妇和家丁不知忙碌了多久,一遍又一遍清扫着。

    苏芷寒还在人群里见着杨柳,她穿着府里发的袄子,手里拿着专门用来扫雪的雪梳子,费力地穿梭在雪地间,瞧着比前两月在灶房时略微瘦削些。

    ……

    就如肉厨所猜测的那般,过了两日二姑娘院里便有人来大厨房传话,说是往后章妈妈就留在二姑娘院里伺候,不再回大厨房了。

    原本还是暂时顶替工作的苏芷寒,正式成了专为一等二等丫鬟仆妇做吃食的掌勺厨娘。

    不过快两月功夫,便完成了三级跳,从洒扫的粗使丫鬟摇身成了掌勺厨娘。

    这消息传开,不知羡煞多少人。

    曹大丫和映红更是喜不胜喜,缠着苏芷寒定要为她庆祝庆祝,苏芷寒被缠得不行,终是应下了。

    不过她年纪小,除去曹妈妈和肉厨答应到她屋里坐一坐,如许厨娘和另外几名厨娘先后婉拒了她的邀请,教她们年纪小的一起去耍。

    苏芷寒笑眯眯的应了声,打前日她往许娘子和章妈妈屋里送了礼,许娘子的态度也和善不少,甚至还提点她那账册的事。

    苏芷寒事不宜迟,索性邀请众人次日到屋里坐坐,同时还给秋月使了个眼色。秋月收到示意,眼角余光瞥了一眼默不作声的素兰,等事罢便跟上前去:“素兰姐姐。”

    “……秋月。”

    “待会儿去寒姐儿那,你打算拿多少礼钱啊?”秋月宛如过去那般,亲昵地挽着素兰的胳膊,随口问道。

    “我,我,我去做什么?”

    “你怎么不去?”秋月故作疑惑,瞅着素兰埋怨道:“你这几日怪怪的,莫不是嫉妒寒姐儿当上掌勺厨娘了吧?”

    “不是……不是。”秋月心中生涩,说嫉妒当然也有些嫉妒的,那日她嫂子还嫌她学了几年手艺,却只能炒那三瓜两枣的菜。

    娘心疼她,同时又恐嫂子抱怨,便没说出给她银钱的事。可她现在认了吴妈妈当干娘,哪好意思去寒姐儿那坐坐。

    “那是怎么了嘛。”

    “我认吴妈妈当干娘了,你往后甭来寻我……”素兰狠狠心,攥出自己的手来。

    “你认吴妈妈作干娘了?”秋月大吃一惊,“吴妈妈不是有亲女儿的吗?你认她作什么?再说就吴妈妈那性,拿了咱们的钱恁久,连什么菜都没教我们过……”

    “我和你说,林厨娘说她想挑徒弟。”

    “那不是有寒姐儿在,和咱们有啥关系。”素兰苦笑一声,她若是有那般的好天赋,还用得着巴巴送钱给吴妈妈。

    “那如果许厨娘也有意收寒姐儿当徒弟呢?”秋月犹豫了下,悄声说了个消息。

    这猜测倒不是假的,而是秋月娘提起的,要晓得许厨娘与丈夫无所出,又与家里关系冷淡,看不上家里人介绍的侄女,在府里挑挑拣拣好些年都没看上眼的。

    原本使人捎了信去老家,说是明年开春便要自家侄女进府里的,而前两日又突然把信要了回去。

    “我娘还巴望我抱上许厨娘大腿了。”秋月耸耸肩膀,很是丧气。

    秋月娘巴巴来问,便是怀疑许娘子许是看上人了。秋月不算聪明,却看着时间也晓得了许厨娘的目标,说不定是瞧着寒姐儿聪慧,动了心思。

    “这事,我只和你说了。”

    “你与我说……做什么。”

    “我的素兰姐,咱们一道这些年了。”秋月苦口婆心,“你还不晓得吴妈妈啥人品?指不定还在记恨你呢。”

    “你说你认了干娘,可吴妈妈连收女儿的席都没办。”秋月看素兰还犹犹豫豫,连连摇头:“她又不图你养老,又能拿捏着你伺候她和她女儿,府里那么多收干女儿的,也没几个有儿有女的对干女儿真心实意的。”

    “咱们都是做奴婢的……”

    “何必去做那奴婢的奴婢!”

    “你瞅瞅寒姐儿,靠自己手艺上前,多威风,多厉害!要那样子,得多有脸儿?”

    秋月见素兰还不做声,索性松开了手,她摇摇头道:“你自己再想想吧。”

    她说罢,扭身就走。

    不过秋月才走出几步,就再次被素兰唤住:“等等?秋月,你……打算送多少钱?”

    第37章 事发 因着白日大厨房的婢女仆妇都有各……

    因着白日大厨房的婢女仆妇都有各自的活计要做, 所以苏芷寒把席面摆在晚间。

    次日下值,映红和姐姐珍珠率先提着礼物进了蒋家, 随后到的是肉厨、曹妈妈和曹大丫,再然后大厨房里另外几个厨婢丫鬟也纷纷拎着礼物抵达。

    最后,秋月拉着素兰也进了屋。

    素兰进了屋,便见着坐在炕边与苏芷寒说话的珍珠,珍珠相貌好,穿戴也和一屋子厨房仆佣不同,更何况素兰认得她, 晓得她是绣荷最嫉妒的人物。

    她惊了一跳, 诧异珍珠竟是给苏芷寒面儿, 跟着妹妹一道来参加席面。

    其实, 苏芷寒心里也惊讶得很。

    要晓得她请了映红,并未邀请珍珠, 哪晓得映红回头与她说她姐姐也想来。

    苏芷寒还收过珍珠给的铜钱呢, 自是不好意思拒绝,这才有了素兰见到的一幕。

    “这就是秋月妹妹和素兰妹妹吧?”珍珠见着两人进来, 起身热情打招呼道:“寒姐儿刚刚还与我说你们俩在大厨房里对映红多有照顾呢, 待会我要敬你们一杯。”

    秋月和素兰诚惶诚恐, 连连应好。

    她们往日哪照顾映红过,没少支使她做些粗活累活,此刻不免感激地看向苏芷寒和映红。

    苏芷寒察觉到诸人视线, 倒是哑然,她自是没说过这些话的,珍珠这番话是想帮自己,更是想帮映红拉拉关系。

    毕竟章妈妈离开,吴妈妈失了势, 苏芷寒上了台面,大厨房里也有了更多机会。

    “还有寒姐儿,我也得和你喝一杯。”

    “那感情好。”苏芷寒听出珍珠的意思,笑盈盈地取了酒水来:“这是许娘子做的杨梅酒,我求了又求,才拿了一罐过来。”

    “那是许娘子担心你醉酒误事,前面才不舍得给你。”曹妈妈掩着嘴,乐得肩膀乱颤,她伸手接过酒壶,自告奋勇去热上一热:“如今已是晚上了,你稍稍尝点也没事。”

    “……我那是许久未喝,才露出点醉态。”苏芷寒鼓着脸儿抱怨,惊起周遭一片笑声。

    放在上辈子,她也是酒量极好的,只是穿越到这世,前身又从未喝过酒,她一时贪杯,没想到那酒瞧着不起眼,度数竟是挺高的,这才醉了酒。

    传到现在,一杯倒成了她人尽皆知的糗事,凡是聚餐席面上,又或是灶房里要用酒水之时,便有人提起这一茬事情来。

    苏芷寒心中忧愁,捧着脸儿叹了口气。

    众人刚刚止住笑,看到她委屈的样子,又忍不住再次笑了起来。

    “酒量嘛,一点点练起来。”

    “映红小时候,咱爹拿箸沾了点酒给她尝尝,她就醉成小猪了。”珍珠把映红幼年时的趣事拿出来,登时引发一片人共鸣。

    “我娘说了,我爹以前也这么逗我。”

    “我爹也是,现在还老拿这话说我。”

    话题一打开,众人也没了刚刚的尴尬,嘻嘻哈哈说起各自的糗事和趣事来。其中不服气的映红把珍珠的糗事说了一串,然后又很快被姐姐镇压,连小时候抓虫往嘴里塞的事都说出来。

    正当几人有说有笑时,蒋珍娘也把吃食尽数热好,逐一端上桌来。她脸上带笑,热情招呼众人坐下用餐:“大家甭客气,就当是在自己家里,赶紧尝尝吧。”

    “好。”

    “谢谢蒋妈妈。”

    桌上菜色颇为丰富,除去到市井上买的烧臆子、脆筋巴子、鹅鸭排蒸,姜虾等吃食,另外还有苏芷寒自制的酱猪肝、红焖肉、豆腐炖鱼、红烧萝卜和醋溜菘菜。

    满满当当的一桌子,香味扑面而来。

    珍珠环顾一圈,眉眼间露出一抹惊色,旁边一直偷偷关注姐姐的映红得意地扬起嘴角:“阿姐,怎么样?寒姐儿是不是很厉害?”

    珍珠的确吃了一惊,要晓得秋月娘消息灵通,而珍珠和映红家人都是管事,也是早早便从人口中知道了许娘子的事,心里也有点蠢蠢欲动。

    只不过一家人思来想去,最后还是放弃了与许娘子送礼,请许娘子收映红当徒弟的心思。

    不是珍珠和家里人瞧不起映红,只是许娘子要真看上映红,也不会拖到如今。比起从外面采买来的寒姐儿,自家的情况算得上是府里排名前列的了。

    珍珠和家里人商量一番,决定还不如把赌注压在寒姐儿身上,没想别的,就想教苏芷寒能多关照映红,教她多学点手艺,往后即便不能在大厨房里做活,也好到常哥儿院里的小厨房里做事。

    即便打算是打算好了,珍珠也颇有些担心,也不晓得寒姐儿能不能顺利被许厨娘瞧上。

    珍珠听着映红的话,扫视一圈面前的吃食,而后她抬起手来,轻轻戳了戳映红的脑门,嗔道:“你骄傲什么?弄得好似你做的一般。”

    “啥时候,你能做出这么一桌菜。”

    “姐姐我和爹娘也能放宽心,不必再担忧你。”

    “……唔。”映红捧着额头,心虚地不敢说话。她之前听家里人商量好,准备给章妈妈送礼,往后好教她跟着学手艺。

    虽然章妈妈和吴妈妈相仿,两人都对手艺藏着掖着,不过比起完全把学徒当粗使用的吴妈妈,章妈妈还是要好一点,起码两名厨婢底子都教得不错。

    哪晓得现在章妈妈去了二姑娘院里,瞧着往后不会回来了。要是跟章妈妈学手艺,就得去二姑娘院里,往后跟着一道出嫁,去哪儿可就不一定了。

    而珍珠是常哥儿院里的人,往后是要一直在忠勇侯府的,阿爹阿娘也一般。

    映红不想离开爹娘,也想留在府里。

    只是常哥儿院里的小厨房,早就被几位资历深的妈妈占了,人有自己的亲女亲儿,另外还有干女儿,哪会教映红手艺。

    映红觉得与其让自己到常哥儿院里做粗使,指不定还被人忽悠连累姐姐,倒不如在寒姐儿手下做事呢。

    珍珠瞥了一眼妹妹滴溜溜转的眼睛,紧紧合着的嘴巴,哪还不懂她的小心思。她暂且不提这事,举起酒盏,敬了苏芷寒一杯。

    稍稍吃喝上片刻,瞧着众人拘谨的蒋珍娘索性拉着曹妈妈和肉厨,三人挪到外面泥炉子旁喝酒,把屋里的空间都留给年纪轻的小丫头们。

    没了年长的妈妈们,曹大丫并秋月几个的话登时多了。比起爱用肉食的其余丫鬟,珍珠尤为那道醋溜菘菜。

    那菘菜挑的是里头的嫩叶子,口感爽脆爽脆的,外面裹着薄薄的一层酱汁,吃起来酸爽开胃,分外好吃。

    她夹了一筷子,又一筷子,惹得映红促狭:“寒姐儿您瞅瞅,我姐她一人就把这醋溜菘菜给包圆了!”

    珍珠脸颊微红,胳膊肘不轻不重地撞在映红腋下。眼看映红还哎哎叫痛,她气恼地放下筷子,伸手就去搔映红痒痒。

    众人嘻嘻哈哈闹作一团,随口说起各种新鲜事来。素兰竖耳听着,只呐呐附和,不晓得如何插进话题,恰好听秋月说起市井出了家新糕子铺,邀大家一块去吃时,才忽地想起一件事来。

    直到戌末,众人才陆陆续续告辞归家。

    眼瞅着肉厨和几名厨婢先行离开,而后曹妈妈领着曹大丫走了,再来珍珠拉着映红寻寒姐儿又说了几句,随后也相伴走了。

    留到最后的素兰也终于打起精神,上前与苏芷寒说话:“寒姐儿,您那臭豆腐的方子,许是传到外头去了?”

    秋月的眼儿睁得溜圆。

    苏芷寒眼神闪了闪,并未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怎么了?”

    “其实那日我出门时……”

    素兰那日帮家里去买东西,刚到卤肉铺子就发现一行青衣官兵由远至近,直直冲进隔壁的豆腐铺。

    卤肉铺老板都被吓了一跳,忙凑过去看热闹。素兰也跟在后头,探头探脑往里看,不多时就见两三名顾客惊恐奔出,再说豆腐铺的掌柜和小二都被官兵拖了出来,双手捆在身前,用绳索连成一串往衙门而去。

    正当素兰不解,困惑于一个豆腐铺子还能惹上官司的时候,尾随官兵而来的百姓义愤填膺,或是拿着烂菜叶往人身上丢,又或是与周遭人说着事:“真真是不要脸的东西!”

    “那帮人简直烂了心肝啊!”

    “真真是不要脸,听说他们把坏了的豆腐也拿出去卖!”

    “岂止哦!我听官府的人说了这事都成行当了,有了一连串的生意!”

    “那与臭豆腐有何关系啊?”秋月听着,忍不住发出疑问。素兰想了想那日见到的事儿,还震惊着呢:“我这不好奇嘛,就上前去听人说事。”

    “听说原本还没发现的。”

    “听说是有人嫌隔壁邻居气味重,然后跑去官府告发,怀疑隔壁屋子里藏着不可告人的东西。”

    “哪晓得官府来了,发现一堆坏豆腐。”素兰往下说着情况。

    这桩事儿闹得还挺大,被抓到现行的闲汉说自己是偷了人的方子,那边也是用坏豆腐做的,企图把脏水泼在旁人身上。

    “我听说那户人家在卖的,便是油炸臭豆腐。”素兰说到这里,抬眸瞅了一眼苏芷寒和蒋珍娘。

    秋月没忍住惊呼一声,就连蒋珍娘也瞪圆了眼,错愕地看向神色平静的苏芷寒。

    苏芷寒点了点头:“那方子不适合侯府里用,我便将它卖给旁人了——阿娘您晓得的,便是陈奶奶家。”

    苏芷寒说得坦然,素兰也相信了的。

    毕竟那吃食,凡是在场的人都深有体会,气味着实教人不适,哪里是能呈送到主子跟前的,在院子里放两人都引来不少异议。

    苏芷寒见素兰并未生疑,倒是稍稍松了口气,虽然她没想到素兰会恰好碰上官兵抓捕现场,还去看了热闹,但好在她早有准备,用的名字是‘陈奶奶臭豆腐’。

    苏芷寒冷静下来,又好奇起后续发展,因着吴妈妈的事,加上连着几日大雪,她好些日子没去陈奶奶那。

    等到次日,苏芷寒便去了陈奶奶家,从她口中知道了后续。

    这桩案子也牵连到陈奶奶家,不过在确定豆腐无问题,进货单子齐全,另有牙行出具的合同以后,陈奶奶便与小红归了家,照旧出摊售卖。

    可其他铺子摊子的日子,可就难过了。

    从那老汉一家里搜出的,不但有大量的变质豆腐,而且还有藏得极深的账册。或许是他们打着某些坏主意,将收购和贩卖出的订单记录的详细清晰,加之有同行得知他们被捕,纷纷出面举报他们收购变质豆腐,并倒卖给制作豆腐泡,油炸豆腐乃至卤汁豆干的摊贩,更有如小红般曾被威胁敲诈过的登上官府报案。

    这事儿,一下子就变成一桩大案。

    事关京城百姓的口粮,官府深入调查,这一查就不得了了,越挖越深,越挖越大。

    据说城里好几户豆腐铺都已歇业,上至掌柜,下至伙计尽数被关入大牢。要晓得按时下刑律,故意出售变质食物乃是杖一百,若是多次犯罪且性质恶劣,轻则流放,重则绞刑。

    “我还以为他们多大胆呢。”

    “那日官府压着他们来,一个个都快吓尿了,尤其是见咱们东西齐全更是瘫在地上,最后被衙役拖出去的。”小红经过这事,胆子比过去大了许多,凑在苏芷寒身边叽叽喳喳。

    “说话声音轻点。”陈奶奶瞪了一眼小红,她要慎重得多,生怕被周遭邻居听见,晓得是他们布的局。

    “我晓得的啦……我在外面从来没提过,都说不晓得那事的。”小红噘着嘴,嘀嘀咕咕:“这不看着苏娘子来,我才解释清楚的嘛。”

    第38章 就挺好 苏芷寒问了事,看了卤汤情况,……

    苏芷寒问了事, 看了卤汤情况,又了解时下经营状态。

    说到经营情况, 陈奶奶脸敛了笑容,一本正经地说起情况。鉴于这桩案子的发生,蒋氏卤豆干成了无数不多存活下来的摊子,属实站稳了跟脚。

    原本嫌贵跑去别家买的食客也纷纷回头来寻,瞧着一时半会不敢再去别的铺子购买了,也因此这几日的销量节节攀升,昨日更是达到顶峰, 足足卖了两贯钱多。

    “而且啊, 连市井的几家酒楼饭馆都来询问, 想要直接从这边拿货。”陈奶奶说到这个, 喜得合不拢嘴。

    要晓得苏芷寒虽与两者重新签订契书,但本身订好的雇佣费用并未更改, 苏芷寒给予的提成也没去掉, 卖的越多,她与小红能拿到的提成也就越多。

    “托您的福, 小红她爷爷也吃上了好药, 现在瞧着精神气都足了不少。”陈奶奶说到这里, 眼眶微红。

    就一个多月前,她老伴还觉得自己已是命不久矣,不但拒绝吃药, 教她和小红别在自己身上浪费钱,而且还提前订了棺材。

    “如今,人都能坐起来了。”

    “哎呀,您怎么不早说?”苏芷寒闻言,忙进屋里探望。

    老爷子姓胡, 年轻时是一名木匠,与妻子一道攒下不少积蓄,买下这套京城的宅院,算得上是小康之家。

    只是随着夫妇二人年纪渐涨,身处壮年的儿子儿媳双双去世,胡家的经济情况直线下跌。胡老爷子的病倒成了压在上头的最后一根稻草,让胡家花光了仅存的积蓄,日子窘迫无比。

    胡老爷子晓得,要不是苏芷寒赁了小红做事,还给出颇为优渥的待遇,恐怕家里情况还要糟糕。

    他见着苏芷寒进来,好生热情,不断往苏芷寒手里塞着各种吃食和小玩意。到最后还是苏芷寒恐担忧自己打搅胡老爷子的休息,先行离开的。

    等出了屋子,陈奶奶又说起油炸臭豆腐的事:“倒是臭豆腐那……受了这事得影响,销量着实有些普通。”

    臭豆腐的气味重,加上这事本就是那老汉一家模仿出来的事儿,即便有官府背书,也架不住食客们的疑虑,售卖至今销量只能算得上平平无奇。

    “唔……”苏芷寒闻言,把手里的松子糖丢进嘴里。

    这松子糖便是用饴糖与松子做的,随着香甜的饴糖在口齿间化开,独特的松仁香也在口腔中四散而开。甜香和松仁香交汇在一起,甜而不腻,化而不粘,醇香丰腴。

    “这松子糖……好吃哎,是谁家的?”

    “啊?”陈奶奶被岔开话题,下意识接话道:“这是小红做的。”

    “……小红做的?”苏芷寒惊讶道。

    “是啊。”陈奶奶瞧着这糖,心都化了,念念叨叨着:“往常过年前,她娘都会给她做上好些,让她每天吃一颗。她今年拿出来的时候,我还以为是去年剩下的,后来才晓得,是这孩子自己做的。”

    “那味儿,和她娘做的一样。”

    “…………”苏芷寒若有所思,取出一颗松仁糖细看。这松仁糖看着简单,做起来却是不简单的,饴糖、砂糖和水混合后,要在适宜的温度下搅拌均匀,再加入烘烤后的松子仁。

    即便是后世,在有温度计和烤箱等物的协助下,新手操作时也会状况百出,更何况当下熬煮糖浆的火力需要自行把控,用自己的眼睛去观察糖汁变化,初学者能一举成功,堪称是奇迹。

    苏芷寒抿着松子糖,脸颊微微鼓起,她撇了一眼正在忙着切豆腐,准备再次出摊的小红,暗暗想道:或许小红在厨艺上的天赋,出乎意料的好呢。

    “苏娘子,苏娘子。”

    “啊,臭豆腐的事。”苏芷寒回过神来,重新把话题转回到臭豆腐上。她教陈奶奶把往后备的料减少了些:“……有人问起来,便说成本有些高,暂且不能提高数量。”

    对于臭豆腐暂不受欢迎的情况,苏芷寒显得很是平淡。要晓得在后世,也有不少人不爱吃臭豆腐,外国人更是要做足心理准备才敢尝试。

    想要让臭豆腐销量爆发,还需要很长一段时间的酝酿,或者契机。

    ……

    昨日停了会雪,侯府诸人都以为大雪就此休了。哪晓得只停了半日,到了晚间又重新下了起来,刚刚回家歇了半日的二郎君和三郎君裹上袄子,披上斗篷,匆匆登上马车出了门。

    “二嫂嫂,瞧着时间尚早,不如去我那坐坐?我家里刚捎来不少小玩意,甚是有趣。”三娘子周氏脸上带笑,柔声询问二娘子许氏。

    许氏长得面皮细净,鹅蛋圆脸,面容姣好,垂髻上斜簪着两朵花儿,另外便只斜插着一只鎏金点翠簪子,腕上戴了个金镶玉镯子,身上披着件缀狐狸毛的雪褂子,整个人甚是朴素。

    她笑了笑:“弟妹,今日便罢了,那响思哥儿还在读书呢,我还得回去看着。”

    “怎这个时间,思哥儿还在读书?”

    “那孩子玩性重,稍不看着一眼,要不捧着玩意耍,要不就想往外头钻。”二娘子只说房中孩子挂心,与三娘子告别后便登上轿子回去了。

    待轿子走出片刻,许氏便敛了脸上笑容,与身侧丫鬟抱怨道:“瞧瞧周氏那一身,头上顶的,发间簪的,手腕上挂的,披金戴银的,倒不像是个官家娘子,像是人商户家的,真真是不上台面。”

    “周娘子本就是商户女,哪能和姐儿比。”丫鬟是许氏的陪嫁,自是站在许氏这边说话,跟着一道述说三娘子的不是。

    另一边,三娘子周氏捻着腕上的孔雀石水晶玛瑙珠串,眼里闪过一丝不悦:“瞧瞧我的好二嫂,还不晓得自己的处境呢。”

    “她还以为李氏是老太太当家那时候的样儿?不敢到大嫂跟前摆谱,就到我跟前装模作样。”

    “还教思哥儿读书……”

    “妈妈还记得不,她那时还嫌思哥儿是小娘肚里出来的,不爱带在身边管教。”

    周氏瞧妯娌不上,谁家通房妾室生出的孩子不是教给正室养的,偏生许氏嫌弃,人如今都已八九岁才后悔,巴巴带到跟前来管教。

    乳母郑妈妈闻言,暗道二娘子当时年轻,总觉得自己能有孩子,自是不愿意便宜了旁人,哪晓得这些年她愣是一次也没怀上过。

    郑妈妈心里想想,明白自家娘子也晓得,只是生着气,戳着对方痛处撒气罢了。她不提这事,只笑着哄劝:“姐儿何必与二娘子动气?奴婢说句实话,往后待府里分了家,那位恐是除去年节,怕是连登门的资格都没。”

    “她也就这几年功夫能摆摆架子,这不再摆摆,往后也没得机会摆了。”

    “你这话,怪损的。”周氏闻言,想了想,不由地笑出声来:“不过大嫂宽厚,想来到时候还是愿意让穷亲戚偶尔登登门,打打秋风的。”

    府里的二郎君蒙荫入仕,至今为官十年愣是还在七品官上打转,眼见着这辈子也就这样了。

    “啧……七品啊。”

    “待往后分了家,连个孺人都没。”三娘子摇摇头,刚刚升起的那点气也消退得干干净净。她叹了口气:“也是,我与她置气什么?我就是可怜二姑娘,那丫头相貌才华都不逊于大姑娘,却是不晓得能寻到个如何的人家。”

    老侯爷已去世,二房和三房因老太太尚在,所以才住在侯府里。

    可这寻觅亲事起,拿出去便得用亲爹的头衔,饶是有着个忠勇侯爷的伯伯在,也架不住二郎只是个七品官。

    为二姑娘说亲的媒人捡来捡去,顶多是六品官的儿子、五品官的侄子或次子幼子,连周氏都看不上,更别提她那心高气傲的妯娌了。

    周氏是有女儿的人,不由地为二姑娘伤感片刻。而后她话锋一转,又说起自家女儿的事来:“四姑娘虽然还小,但咱们也得紧着点,屋里人都得备起来了……”

    她走下轿子,进了屋,伸手抱住窜上来的猫儿。周氏抚着猫儿蓬松柔软的毛发,又想起蒋珍娘来:“这人倒也没换错,瞧瞧咱们家金珠胖了好些,毛色也比过去好看多了。”

    “都是娘子眼光好。”郑妈妈对蒋珍娘也颇为满意,她与徐妈妈关系好,晓得蒋珍娘孝敬徐妈妈的事,乐得附和上一句。

    她不夸蒋珍娘能力出色,只夸周氏眼光好,才从人里挑出蒋珍娘来,浑然不提蒋珍娘好心送徐妈妈回院子,这才被三娘子注意到的事。

    “……如今院子里,丫鬟仆妇做事也比往日更周道仔细。”郑妈妈半是拍马屁,半是心有感叹。

    让蒋珍娘顶了王婆子的职务以后,就像是往池塘里丢了一条大鱼,往日那些个爱躲在角落里的婆子仆妇登时不敢摸鱼耍滑,做事分外勤恳。

    而丫鬟们也见着娘子体贴徐妈妈,又乐得提拔人,也纷纷干劲十足,铆足了劲往上爬,做事仔细周道不说,她们几个管事妈妈也得了不少好处。

    周氏听着郑妈妈的话,眉眼舒展,心情甚是不错:“我记得她女儿在大厨房里做事?那孩子不过十岁出头罢?长得可像她娘?”

    “那孩子尚小,还看不太出来。”郑妈妈瞬间听出周氏的心思,委婉道。

    “灶房里做事,人都养粗了。”周氏陪房里自是有灶房娘子的,那脸常年被烟火熏着,看着要比同龄人苍老许多。

    她与郑妈妈道:“你回头让徐妈妈问问蒋娘子,若是她愿意就让她女儿到院里来,学着做做针线活,往后也好做个针线丫鬟。”

    先放到院里,看看性子也好。

    周氏放下了话,郑妈妈自是赶紧去办,次日她便转告于徐妈妈,教她问问蒋珍娘的意思。

    徐妈妈应了声,回头便拉着蒋珍娘来说,哪晓得蒋珍娘一听便连连摆手:“妈妈不知,我那女儿哪是做针线活的料,给自己绣块手帕,十根手指根根都留着血洞儿。”

    “况且,您也晓得的。”蒋珍娘顿了顿,又道:“那丫头就爱捣鼓吃食,时下在灶房里做得不错,纵使我让她来院里,她定然也不愿意。”

    “倒不如往后给四姑娘挑厨娘时,再唤寒姐儿来试试。”蒋珍娘说着大实话,要是放过去她乐得让女儿进三娘子院子,可现在她还看不上针线丫鬟的活。

    时下,苏芷寒当上掌勺厨娘以后收入暴涨,月钱涨至八百文,另加饭食钱300文,每年例赏8两,算下来一年便是二十一贯钱,比她这当娘的都多。

    要是此刻她同意徐妈妈的提议,让寒姐儿到三娘子院里做针线丫鬟,怕不是得被她那贪财如貔貅的女儿一通教训,按着脑门说她傻嘞。

    徐妈妈晓得寒姐儿手艺不差,如今正在大厨房里学手艺,待几年后说不定还真能有一番出息。

    可这回郑妈妈透露出的意思不一样,三娘子哪里是挑个针线丫鬟,分明是想要相看挑选,若是寒姐儿得了看重,日后便是要去四姑娘屋里伺候的。

    徐妈妈瞅着还傻乐的蒋珍娘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往门口瞅了眼,拉着蒋珍娘往里走了两步:“你啊,压根没听懂我说的话!”

    “娘子是想要寒姐儿到跟前伺候,相看相看。要是好的,往后就能去四姑娘屋里伺候,那才是真真有前途呢。”

    时下灶房娘子的确是顶好的去向,可比起院里伺候的姐儿,那还是远远不如的。

    在主子身边伺候的丫鬟,要不抬举给郎君做通房小娘,要不也会被指给管事,或是亲信的仆佣,即便求了恩典在外挑女婿,外头也多的是人家求娶。

    “你女儿虽没你相貌好,但也是个清秀的,你舍得让她日日在灶房里烟熏火燎的?瞅瞅咱们院子里的夏娘子,与你一个岁数,瞧着要比你大上十岁。”徐妈妈索性把话摊开,细细与蒋珍娘说道。

    她没说的是,有时候主人家比起蒋珍娘这般相貌出挑的,更喜清秀老实的丫鬟当通房,即不用担心勾得郎君稀里糊涂,又能拿捏着老子娘教她们老老实实。

    徐妈妈在院里,只有两三得用的丫鬟,她对蒋珍娘感观不错,也有意与她亲近,故而又忍不住劝上两句:“要是寒姐儿有那福气,不但她能过上好日子,你这当娘的往后也能沾光。”

    要是寒姐儿能进四姑娘屋里伺候,她与蒋珍娘到时跟着去伺候,屋里有人,屋外有人,即便没成通房小娘,日子也甚是舒坦。

    徐妈妈与蒋珍娘说明其中好处,没想到蒋珍娘先是一愣,而后连连摇头:“徐妈妈,您说的我都经历过,我晓得,我也不想我女儿有什么大出息,平平安安的就挺好。”

    “寒姐儿喜欢厨艺,便做灶头娘子。”

    “往后她在府里有看上的人,那就嫁,要是她没看上的人,那就不嫁。”

    “这,这女孩子家家的咋能不嫁人?”

    “这有什么?大厨房的许娘子不也未嫁人么。”蒋珍娘想得开,笑道:“顶多等寒姐儿年纪大了,再收上三两徒弟,日后也有人能孝敬。”

    “许娘子已是大厨房的管事娘子,自是有人求着捧着。”徐妈妈哑然失笑,灶房娘子想要出头,那得学上数年,懂得各种官家席面才是。

    饶是寒姐儿天赋高,可管事的位置要的还不止手艺,另外还涉及许多东西,想要爬到灶房管事娘子的位置上是无比艰难的事……

    “妈妈,寒姐儿已是掌勺厨娘了。”

    “啊?”徐妈妈脑袋空白一瞬,傻傻地看向蒋珍娘,惊得眼睛瞬间睁大。

    等等?寒姐儿不是才刚进灶房不久吗?

    第39章 结算 后头,徐妈妈才晓得苏芷寒是专给……

    后头, 徐妈妈才晓得苏芷寒是专给丫鬟仆妇做吃食的掌勺厨娘。她松了口气,而后又是愣了愣神, 不由暗道:被蒋珍娘一惊一乍弄的,自己都不把掌勺厨娘当回事了。

    谁家十二三岁的丫头当掌勺厨娘的啊?

    徐妈妈心中复杂,忽地想起

    晚间,徐妈妈特意使人去大厨房,取两道菜回来尝尝。拎着食盒进来的丫鬟进屋,还在惊奇这件事儿,她一边把食盒搁在案上, 一边取出菜来:“今儿个我到大厨房, 才晓得厨娘换人了。”

    “妈妈, 您猜猜看换的是谁?”

    “我保准您想都想不到!”

    “是蒋娘子的女儿……”徐妈妈听着丫鬟的念叨, 下意识回答道,一双眼儿却是被两道菜吸引了过去。

    食盒一掀开, 香味便从里面涌了出来。

    徐妈妈不由地咽了下口水, 惊疑不定地瞅着眼前的三道菜。

    “妈妈您晓得?”

    “我刚看见,还以为自己眼花了呢!”

    “许娘子可真是胆大, 竟是敢让这般岁数的姑娘……”

    “你刚吃过了?”

    “是啊。”丫鬟点了点头, 顺势介绍起三道菜来:“原来妈妈说教我取两道尝尝味便是, 可我吃了以后觉得三道都不错,这道是腐竹焖肉,那肉的味儿……嗐!美得不行!这道是鸡蛋包豆腐, 浇在米饭上可带劲了,还有另外一道清炒菘菜,吃着腻了可以……”

    “那就回去做事去。”徐妈妈把吃饱饭还碎嘴的小丫鬟赶出门,这才静下心来琢磨眼前的三道吃食。

    她先是看向腐竹焖肉,肥瘦相间的肉块酱色鲜亮, 稍稍凑近些便能闻到那教人口生津液的浓郁咸香。

    徐妈妈夹起一块,送入口中细细品尝,寒姐儿用的排骨,只需牙齿稍稍用力,瘦肉便从骨头上脱离下来,肉香与酱香几乎同时在唇齿间迸发开来,眨眼的功夫便充盈整个口腔。

    即便是里面的骨头,也已炖煮得酥烂,嚼起来不但不费力气,反倒是能吸吮出更多风味来。

    徐妈妈神色复杂,定定地瞅着碗里的菜色。作为三娘子的陪房,她不但吃过各家官席,而且也吃过京城乃至地方上几位大厨娘的手艺,见过无数比这道腐竹焖肉更好吃的肉菜。

    可是……人厨娘几岁,做这菜的寒姐儿又是几岁?徐妈妈眼皮颤了颤,半响才静下心来又把另外两道菜尝了尝。

    ……

    回头,徐妈妈便禀告于郑妈妈,又转达到三娘子跟前。三娘子本是一时兴起,听蒋珍娘女儿不擅针线,更喜灶房事以后便也不再提,只随口道:“等四姑娘选灶房娘子时,再教那丫头来试试罢。”

    郑妈妈笑着应是,这事便过去了。

    待苏芷寒晓得三娘子曾提起的建议,已是次日。她一边把徐婆子送来的猪蹄,先放炉子上用火燎去未处理干净的猪毛,再重新刷洗干净,一边吃惊道:“要我去三娘子院里做事?”

    “是啊。”蒋珍娘从竹篮里取出做了一半的绢布,细细比划着尺寸,认认真真的做着。

    “阿娘您直接拒绝了?我还以为您好歹会回来问我一声。”

    “你上回不是说,不想进二姑娘院子了么?”蒋珍娘动作一停,诧异反问道。

    “可你上回也说,想教我跟你一道进三娘子院子的。”苏芷寒接话道。

    刚刚听蒋珍娘说起这事,苏芷寒还恐阿娘直接应下,没想到蒋珍娘竟是直接回绝了。

    苏芷寒松了一口气的同时,还有些疑惑。没想到她话音落下,就听到蒋珍娘的笑声:“要是教你进灶房,那我还会回来与你说说,可三娘子是想教你去当针线丫鬟哎……”

    蒋珍娘没忍住,又笑了一声:“就你那手艺,进去怕不得被人笑话。”

    苏芷寒脸上通红,登时不作声了。

    刚穿越来时,她还想帮衬着家里赚钱,不顾蒋珍娘的反对在那摇纺车……结果只能说专业的事得让专业的人做。

    别说蒋珍娘不明白,就是苏芷寒自己也不懂,做菜时那般轻松流畅的双手咋碰到针线就变得那么迟钝,上辈子加这辈子没切到手的苦,全用那纺锤和针戳回来了。

    “我,我又不晓得是针线丫鬟。”苏芷寒把乱糟糟的记忆甩到脑后,咣当一刀把猪蹄对半劈开。

    紧接着,她把猪蹄放凉水中,加葱姜蒜和黄酒一道焯水处理,而后手持汤勺,将冒出来的血沫逐一撇出:“……怎么会是针线丫鬟?起码也是进小厨房吧?”

    “三娘子临时起意罢了。”蒋珍娘说到这里,手上动作一停。她起身翻出钱袋来,把里头的一串铜板拿出来:“许是阿娘做事做得好,入了三娘子的眼?”

    “闹。郑妈妈今日还给我送了赏钱,说是三娘子赏我的,夸我把猫儿养得好呢。”

    “咱们阿娘真厉害!”苏芷寒换了笊篱,把焯好的猪蹄一个个捞出,放温水里洗净,而后搁在架上沥干水分。

    紧接着,她在围裙上抹了抹手,上前接过蒋珍娘递来的铜钱,又吧唧一下亲在娘亲的脸颊上:“待会奖励阿娘一个大猪蹄!”

    蒋珍娘托着脸颊,笑眯眯地望着女儿捧着铜钱往屋里去,晓得她又把铜钱藏在匣子里。

    放在刚刚回到侯府时,她说不定还真会心动,而后教女儿也一道到三娘子院子去,不是让女儿往后当通房养娘,而是院子里的活计要比大厨房里松快体面,月钱和赏钱也多。

    可现在不一样了,就拿上回大厨房丫鬟来给寒姐儿庆祝的事。当时来的丫鬟皆送了礼,出手最大方的是珍珠,除去当旁人面送的两匹绢布、一盒香粉、一盒澡豆和两壶酒水,私底下还送了十贯钱。

    其余人虽无珍珠那般出手阔绰,却也送的不薄,其中有个名字叫素兰的,虽是寻常丫鬟,但送的格外多,除去绢布一匹,香粉一盒外,还另外送了两贯钱。

    加上其余人,光是那场席面便足足收了二十二贯钱,以及不少礼物。

    那日,蒋珍娘刚开始震惊到后头的麻木,就连寒姐儿与她说月钱涨了都无甚反应。

    眼瞅着女儿前程大好,银钱渐丰,蒋珍娘也没有刚开始的焦虑,整个人懒散了下来。

    院里有院里的好,也有不好的。

    既然女儿有本事,那就让她好好在大厨房里做事,有手艺往后去哪里都不愁。

    蒋珍娘又捡起绢布继续缝制,心中还在猜测女儿攒了多少钱。

    她先前暗道寒姐儿是只貔貅,也没说错,寒姐儿不舍得花钱,也不像屋里的丫头那般爱新衣,爱首饰,只爱把银钱统统攒着。

    里头许是有四十贯?

    不不不,说不定有五十贯?

    正当蒋珍娘猜测的时候,屋里的苏芷寒也在认真清点,扣除放在陈奶奶那的一笔钱,匣子里总共还有七十三贯七百二十一钱。

    眼前的数字,是苏芷寒穿越后想都不敢想的。只不过离她想要的目标,还有着巨大的差距,苏芷寒抚着厚厚的一摞交子,好半响才慎重地放回匣子里。

    后头,还得努力赚钱呢。

    除去赚钱的同时,苏芷寒还得考虑如何说服蒋珍娘,同时找出一个可以顺利离开侯府的理由。

    赎身出府说简单也简单,说难却也是难事。凡是赎身奴婢,需要主人家出具身契和同意书,而后再去官府备案,撤销奴籍,重新还与民籍。

    很多仆佣并非是攒不到钱,而是卡在主人家出具身契和同意书这一条上。通常主人家不乐意放有本事的仆佣,而没本事的仆佣人也舍不得走。

    就苏芷寒暗地里打听来的,侯府往前数,要不是被逐出府去的(通常身契还在府里手中,只是让他们出去过活),要不便是主子的妾室养娘,要不就是施恩放出去的。

    赎身出府的,竟是一个都没。

    甚至映红还与她说:“之前有大娘子的奶妈,为女儿寻了个秀才夫婿,都与大娘子说好了要开恩出府的。”

    “听说你家那事以后……”

    “现在说是与对方家里正商量着要退婚呢,可对方家里不乐意,闹得好不难看。”

    要想让府里开恩,便要往上爬,在府里主子跟前露脸。可在主子跟前露脸,一来意味着与忠勇侯府的联系更深,二来让人晓得能力,还会让主子舍不得放你走。

    另外便是嫁人……

    苏芷寒光是想想,便是一身恶寒,把自己身家性命交到另一个男人手里?她又不是疯了!

    苏芷寒心思转了转,有一件曾经无能为力的一件事从心底浮起。她把匣子放回原位,又起身走出门去,若无其事地热锅倒油,待油烧热便将各色香料放入其中,翻炒均匀,而后把猪蹄尽数放入其中。

    那件事儿,她得再想想。

    反正就现在的天气,要做也做不来,起码得等开春。

    苏芷寒放下心事,沉下心继续制作。

    待猪蹄上色,料香浓郁,她便把锅里的猪蹄和汤汁尽数挪到陶锅里,接着便是要炖上两三时辰。

    期间,她还做了旁的吃食。

    从中午到晚间,蒋家屋子里充盈着浓郁的香味,凡是路过的人都得猛吸上一大口,更不要说住在隔壁的王婆子家,那是进进出出都能闻着这股味儿。

    王媳妇掀起帘子,循着味望向蒋家。她从旁人口里晓得寒姐儿成了掌勺厨娘的事以后,越发恨上王婆子。

    要不是她故意使坏嘲弄蒋家母女,哪会让两家关系如此僵硬,说不定她早就求了两人帮忙,到屋里去做事了。

    闹到现在,她家都快成笑柄了。

    最让王媳妇闹心的还有另一件事,自打冬日天气越发冷了以后,吃不消洗衣房活计的王婆子几次三番提出要她顶替工作的事。

    而王媳妇哪里愿意,她故作不知,左一个怕误了事,又一个要照看孩子,完全不接王婆子的话茬,这时候跑去洗衣房做浆洗的人,那真真是个傻子。

    她熬过过年,待开春以后再去府里讨个活计。不过在此之前,王媳妇觉得得想想办法,起码缓和缓和两家的关系。

    正巧这时,王媳妇便见着苏芷寒出来,只见一手撑着油纸伞,一手提着食盒往外走,也不晓得是去了哪里。

    苏芷寒脚步匆匆,一路行至门房处,远远便唤道:“徐妈妈,我把您点的菜拿来了。”

    她把食盒交到徐婆子的手里,掀开盖儿给徐婆子看:“您要的红烧猪蹄,还有酱焖鸡脚,另外还有一道猪耳糕。”

    前两者是徐婆子点名要的,后面那道是苏芷寒问了许婆子儿子要请的人数,又给添的。

    掀开食盒的盖子,撩人的香气便一股脑儿从中涌了出来。徐婆子嗅着香味,双眼发直,慢了一拍才听清楚苏芷寒说的话。

    她又惊又喜,一边伸手接过食盒来,一边道歉:“怎么好意思让您给我送来?您放在屋里,我待会上门拿就是了……”

    “这有什么,几步路的事儿。”

    “我原本想给你拎到家里去,哪晓得……嘿,我也不知道您家在哪里,这才赶紧送到门房这里来的。”

    “哎呦,瞧我这人,糊涂……”徐婆子刚想怪自己没与苏芷寒说地址,回过神又拍了一下自己的嘴巴。她急得额头冒汗,从腰带上扯下钱袋,看也没看里面的数,便直直塞进苏芷寒手心里:“寒姐儿别嫌弃少,我就带着这些……”

    “给钱做什么?您前面不是已经给过了嘛。”苏芷寒把钱袋推回徐婆子手里,没等她再说话,便催促道:“时辰已经不早了,您赶紧提回家去,用泥炉子温着,到时候拿出来就好吃。”

    说罢,苏芷寒便回家去了。

    徐婆子又是惊喜又是烦恼,她望着苏芷寒离开的背影,手忙脚乱地合好盖子,急急忙忙提回家里去。

    那边,徐婆子的儿子二顺正等着。

    他媳妇炒了两道素菜,又把酒壶放温水里热着,双手抹了抹走到门边左右张望,难掩担忧:“娘订的吃食咋还没来?会不会是下雪天耽搁了?”

    “娘说是在家里订的,不是外头。”

    “不是外头?那是大厨房里哪位娘子的手艺?咱们要不要去问一问娘,也好早些去取来?”

    二顺媳妇只怕耽搁事,要晓得二顺好说歹说,这才请来了管事和几位哥哥喝酒,想争一争到前面做事的机会,要是错过这次机会,往后也不晓得要蹉跎多久。

    “……那我去问问,哎!来了。”二顺刚要出门,就见徐婆子匆匆而至。她把食盒塞在儿子手里,只交代儿子儿媳要好生款待客人,又急着回门房做事去了。

    二顺和二顺媳妇拎着食盒进屋,刚打开嗅了嗅,便齐齐愣了神。

    第40章 雪灾 等徐婆子晚间交班回家,便见着儿……

    等徐婆子晚间交班回家, 便见着儿子儿媳正满脸堆笑,送着管事和哥哥出门。她躲在边上, 没碍着儿子儿媳做事,待人走了才出来:“我的儿,今儿个如何?”

    “阿娘,管事满意得很!”二顺媳妇满脸欢喜,“刚刚还亲口说让二顺后头等着好消息。”

    “这可太好了!”

    “走走走,咱们回去再说。”二顺恐被旁人听到,忙拉着老母和妻子往回走。

    等进了屋里, 他也迫不及待地把心事说出口:“阿娘, 您这些菜是从哪家铺子买的?您是不是又拿了自个儿的银钱出来?”

    二顺媳妇闻言, 也面露担忧。

    徐婆子连连摆手:“没有的事——这些东西加上菜钱油钱调料钱, 满打满算才花了一百文!”

    “真的假的?今日吃到的那猪蹄,我觉得味儿比郎君赏我用的猪蹄还要好吃!”二顺大吃一惊, 他这话不是无稽之谈, 就刚刚席上还有人说他费了大钱,恁的客气。

    那猪蹄炖煮许久, 外皮剔透晶莹, 内里软糯筋道。几人原是拿来当下酒菜的, 却是连着吃了两三片,才想起酒水来。

    别说二顺被迷得晕乎乎,就连管事都吃得眼前一亮, 频频点头。

    这还只是一道,另外还有两道肉菜呢!

    二顺尝着味儿,实在难以相信这是寻常脚店饭馆能做出来的味儿。

    二顺媳妇睁大了眼:“还是咱们阿娘有本事!这么便宜的铺子也能寻到。”

    “啥便宜铺子,你们俩别瞎说。”徐婆子哭笑不得,忙解释道:“我上回不是和你们俩说过的吗?你们俩都忘了?这是请大厨房的苏娘子做的。”

    “苏……苏娘子?大厨房里……哦哦!”二顺媳妇先是一愣, 随即回忆起来:“您说的是蒋娘子家的寒姐儿?”

    “蒋娘子?苏娘子?寒姐儿?”

    “就是顶了王婆子活计,如今在娘子院里养猫养雀的那位蒋娘子啊。”二顺媳妇认识蒋娘子,不过平日未尝亲近过,只听人说她女儿在大厨房里做事。

    “没想到,手艺竟是这般厉害!”末了二顺媳妇还不忘再夸徐婆子两句,“那时阿娘与我说,我还不放心呢,想着要不要去外头买只烧鸡来添添菜。”

    “哪晓得——”

    “咱们娘的眼光,那就是这个!”二顺媳妇竖起大拇指,把徐婆子从头到脚夸了一遍。

    “我就说了,寻寒姐儿准没错。”徐婆子红光满脸,说话的嗓音都比往日响一些。

    虽说儿子儿媳未曾轻待过她,但徐婆子在外头没少被嫌弃愚笨,笑话她在侯府几十年,愣是只看下人院的门,一年到头见不到主子。

    被媳妇这么一吹捧,徐婆子只觉得浑身飘飘然的,脸上生光,心中欢喜。

    经过媳妇的提醒,二顺也从记忆深处翻出蒋家母女来。不过他在前院郎君跟前做事,并不清楚后院里的事儿,只依稀有个印象罢了:“我记得她之前做了茶糕,还得了赏赐,没想到竟是有这般的好手艺……”

    “人都做一等二等的吃食了。”

    “啊?”二顺大吃一惊,忙细细询问徐婆子与苏芷寒的关系,如何说动人帮忙做菜的,最重要的是怎么就花了一百文。

    徐婆子把来龙去脉说完,二顺和二顺媳妇都觉得不妥:“阿娘,这就是您的不是了,哪能就只给一百文的?”

    “上回院里李哥哥生辰请章妈妈做菜,就一道便给了五百文,还道便宜呢!”

    “我倒是想多给些,可苏娘子客气得很,不愿意收。”徐婆子愁眉苦脸,又把今日发生的事也说出来。

    “这……倒是个问题。”二顺也蹙起眉来,送礼也是有学问的事,得送的大家都高兴才好。他们硬是要送钱,到时候没拉近关系反而显得生份。可就用一百文换三道菜,二顺和二顺媳妇着实觉得过了些。

    一家三口为这事,商量了好半响。

    待到次日晚间,徐婆子又提着两壶酱汁与糕点登门感谢苏芷寒。

    她想再给钱,自是被苏芷寒再次婉拒,不过这回徐婆子有道理:“我晓得苏娘子是体恤我,不愿让我多出钱。”

    “可咱们府里,都是这么的。”

    “我儿昨日还说章妈妈以前给他院里的哥儿做菜,一道收了五百文,还是熟价。”

    “您做了三道,我才给您百文。”

    “这传出去,下回旁人来寻您做菜,啥价格合适呢?”徐婆子对苏芷寒说道。

    “这又何妨,我便与人说我尚在帮曹妈妈打下手时,妈妈便来寻我帮忙。”

    “那可不好。”徐婆子想到媳妇说的话,忙堵在苏芷寒:“要有人想岔了,还以为苏娘子嫌他们没眼光呢,这不怪得罪人的。”

    苏芷寒先是一怔,随后蹙了蹙眉。

    徐婆子见苏芷寒迟疑,忙从怀里掏出另一张纸来,塞进苏芷寒的手里:“我晓得苏娘子守信好心,不愿意多收我的钱,那这样——您收下这个吧!”

    “这是——”

    “就是那瓜子的方儿。”徐婆子笑道,拉着苏芷寒:“你回头便做做看,保证味儿一模一样!”

    苏芷寒推拒片刻,终是在徐婆子的劝说下收了下来。她送走高高兴兴的徐婆子,又仔细把方子记下,回转身便把纸条塞炉灶里烧了。

    目睹徐婆子登门的还有王媳妇,她瞅着徐婆子与苏芷寒亲热的样,心里惴惴,忽地想起丈夫昨晚喝闷酒,睡时才与她抱怨徐婆子家的二顺出钱请人喝酒,却是没喊他的事来。

    王媳妇思来想去,觉得不能再等了。

    当天晚上她便与丈夫商量,次日便取了东西登门道歉。

    蒋珍娘收了礼,态度淡淡的,但好歹也算是恢复了邻里关系。王婆子事后才晓得,却早已没了昔日的嚣张模样,垂着头坐在炕边,摩挲着手上的冻疮,听着儿子的抱怨。

    “人二顺拿寒姐儿做的吃食请客。”

    “管事都开口应了,说后头会让他到前面伺候……”王学荣喝着酒水,斜眼看着不作声的王婆子。

    要不是她得罪了蒋家,他们两家是邻居,人寒姐儿定是会帮忙做菜,说不定那机会就落到自己身上了。

    王学荣越想,心中越是不忿,瞧着王婆子的眼神也越发差了。

    ……

    冬至过后,大雪下足了五日。

    苏芷寒因着天气,并未出府,只从日常出府采购的管事仆妇口中得信,说是京城周遭各地皆闹了雪灾,据说还有村镇被大雪吞没,大半个村子的人都没了。

    侯府里的家生子哪听过这些,皆是吓得面色青白,她们不由地围聚在一起,或是询问管事仆妇,或是询问采买来的小丫鬟可曾见过这般景象。

    也有人询问苏芷寒,苏芷寒只摇头不语,她哪晓得,娘和她巴不得与苏家人断了联系。

    不过,并不是人人都像蒋家母女这般进了府,便与家里彻底没联系的。比如一名被唤作小桃的丫鬟便抹起了泪,说外头的柴火炭钱翻了三番还不止,家里来信寻她帮忙,她便把攒下来的月钱尽数送回去了。

    在场人皆是唏嘘,有关系好的年轻丫鬟还给小桃几个铜板,教她好救救急。苏芷寒看到,便和映红几人一道上前,也塞给小桃几个铜板。

    曹妈妈慢了一步,拉着几人回到原位上:“哎呀哎呀,给钱做什么?你们瞅瞅屋里年纪大些的,有上前给钱的嘛。”

    “救救急而已……”

    “嗐,这些丫头的话几分真几分假,你们不要各个都信。”曹妈妈在侯府里呆的年数久,见多了,府里主子都爱用家生子,也是有缘故的。

    她不由与几人说起府里曾有过的事,往前便有采买来的小丫鬟被家人怂恿,先是送月钱回去,回头直接偷府里的金银。

    等抓住人,扭送到官府去,那家人又不肯出面,全说是自己女儿的错,拒不承认拿了金银。

    等到这时,后悔也来不及了。

    苏芷寒不知道这中间还有这等事,她瞅了一眼抹眼泪的小桃,笑道:“现在都下雪半个月了,说不定人家家里真是揭不开锅,这才求上门的。”

    苏芷寒怕曹妈妈心里不舒服,忙又补充道:“再说,几个铜子,也不多。要是她是说谎的,就当咱们是花钱看人,往后远着些,要是她真是有困难,我也算是给家里人积德了。”

    曹妈妈听罢,也觉得有理。她原不想给的,如今也让曹大丫上前,给那小桃两个铜子。

    不过苏芷寒听着大厨房里的议论,心中也升起担忧来。待晚间事罢,她便准备去陈奶奶家瞧瞧,看看她家情况如何,可有受到什么损失。

    苏芷寒刚走到门口,便见着徐婆子迎上前来:“苏娘子,苏娘子?这般冷的天,您要出去?”

    “嗯,我出去买些东西。”

    “外面路滑得很,您可得小心——对了,我媳妇今儿个在家,您要买什么?要不我教她帮您去买来!”

    “不用不用,我就走走看看。”苏芷寒与热情的徐婆子说了几句,走出侯府。侯门门口这段路还行,常有人打扫,瞧着干干净净的。

    等她稍稍走出一段路,便瞧见了完全不同的景象,只见市井上大半铺子没有营业,不少铺子的招牌瓦片落在地上,甚至有家脚店垮了一半,桌椅器物均被压在里头,掌柜正抹着泪,唤着妻儿一道收拾残局。

    苏芷寒看了一眼,又往前走,很快便看到从身边经过的街道司小吏和杂役。

    街道司类似于后世的环卫局与城市管理行政执法局,负责城市街道的日常清扫与修缮,沟渠清理,秩序维护等活计,也是京城百姓最常见到的小吏。

    他们的脸色不好,眼底青黑,最重要的是他们大多手里都拖拽着麻绳,麻绳尾端连着草席,草席紧紧裹成长条,瞧着很是笨重。

    忽地,一支灰白色的胳膊从草席中滑出,顺着道路上下起伏。

    苏芷寒身侧的百姓不由屏住呼吸,下意识避让开去。等街道司的人走远,才有细碎的议论声在她耳边响起:“又有人……冻死了。”

    “今天都第三趟了吧?起码死了有十几个了。”

    “岂止啊……这么多城门呢,我瞅着起码翻个四五倍!”

    “嗐……好歹是死在家里。我娘家人说去山里的路全被堵上了,还有好些马车驴车不知啥时候栽进谷里的,连人带牲畜尽数冻死了。”

    百姓们眉眼间笼上一层阴霾,只说了几句,便说不下去了。他们奔走离开,或是赶去赚钱,或是前去修缮房屋,不想自己或者家里人变成下一具,被清扫街道的杂役拖出去的尸体。

    苏芷寒停在原地,心里不是滋味。直到街道司一行人消失在道路尽头,她才重新抬起脚步,往陈奶奶家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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