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解释 老太太许氏,其祖父曾官居枢密使……
老太太许氏, 其祖父曾官居枢密使,太子太傅。只可惜许氏后继无人, 待到这一代已是在京城里无甚名气,全仰仗着许老太太与忠勇侯府过活。
许老太太也知晓家中情况,待出身侯府的大儿媳嫁入家中,便渐渐把管家权交了出去,平日养育孙儿孙女,日子倒也清闲自在。
因着惦记娘家人,所以她还把侄女嫁给次子, 不求两人能大富大贵, 只求他们能日子顺遂, 安心如意。
可没曾想, 竟是给她这般‘惊喜’。
老太太沉着脸坐在暖榻上,身侧坐在大儿媳赵氏, 下首坐着三儿媳周氏。
周氏发髻还泛着湿意, 勉强扎了个垂髻。她拿着帕子抹着泪,将蒋珍娘打听来的事逐一道来:“……儿媳要家里人帮忙, 去四处寻觅良医为夫君看病, 家里人忙着那头, 便把准备货船的事给忘了。”
“怎晓得……竟是耽搁了府里的事,害得二嫂竟是到外头寻食材……”周氏没说二娘子许氏的错,只说是自己家里忙于寻觅大夫, 才忽略了这事。
她越是这般说,越是让老太太生恼。
要不是周氏与她们说,她们竟是不知道二房的许氏捅出这般的篓子来。
若是许氏与她,又或是与赵氏说一声,哪会有现在的问题?老太太黑着脸, 吩咐身边仆妇去催促二房夫妇。
正当仆妇掀起厚帘子时,外面响起二郎君的大嗓门:“娘,您唤儿子回来做什么?我正和同僚喝酒呢!”
二郎君掀帘而入,紧随其后的是二娘子许氏,她对老太太唤她来的缘故一无所知,甚至还在屋里盛装打扮了一番,头顶团冠,发髻斜插着一支鎏金花筒簪,眼角和脸颊上点缀着粒粒珍珠,再配上金耳环、项链与手钏,端的是富贵非常。
“你就晓得喝酒……娘!”许氏脸上带笑,脚步轻快地走进屋里,冲着老太太撒娇道:“您可得好好说说他,每日都喝得醉醺醺的。”
“我那还不是为了与同僚交际。”
“……”三娘子周氏笑不及眼底,她家三郎醉心于公务,除去必要的交际外,一贯是不爱与同僚出去。
而二郎君上任以来,倒是巴不得日日跟同僚出去吃喝玩乐,虽然周氏的管家权尽数交给二娘子许氏,但过往的人脉尚在,早已知晓他这段时间开销巨大。
周氏屏气凝神,费了好大力气才止住讥笑。她垂下眼眸,眼角余光轻轻撇了一眼老太太的手。
那双放在华贵裙子上的手,颤了颤。
二房夫妇进屋说着话,半响才察觉屋里安静的有些过分,从老太太到大娘子赵氏,再到三娘子周氏,竟是安安静静的,无人接话。
直到这时,两人这才觉得有些奇怪,也跟着渐渐安静下来。二郎君扯了扯衣领,只觉得气闷,呐呐问道:“娘,大嫂,三弟妹……你们怎么都不说话?”
老太太不搭理他,只朝着许氏抬了抬下巴,沉声道:“跪下。”
两个字一出,许氏登时傻了眼。
她茫然地看看丈夫,又迟疑地看向老太太:“娘,我,我是做错了什么事?”
老太太拄着拐杖,缓缓起身。她挥退试图上前搀扶的仆妇,迈着沉重的步伐一步一步走到二娘子许氏身边,冷着脸看着茫然无措的许氏。
“娘……”二郎君下意识开口。
“砰!”二郎君的话还未说完,就见老太太的拐杖落在自家娘子的腿上。
随着许氏重重摔跪在地上,老太太厉声喝道:“你还有脸问,我家怎出了你这么个祸害。”
“娘,您这话是什么意思?我娘子素来贤惠,怎就变成祸害了?”三郎君被吓了一跳,下意识挡在许氏跟前。而后他心生怀疑,往三娘子周氏那撇了一眼,道:“您不会是听了谁的闲话,误会了娘子?”
这里的谁,这里的闲话,指的是谁不用说。反正三娘子周氏听得二郎君的话,那眼里的火都嗖地窜了起来,她手上用力,指甲重重掐入胳膊,那股子连绵而上的刺痛让周氏重新冷静下来。
她是媳妇,是外人,而二郎是老太太的亲生子,如今是许氏没理,要吵起来可就不一定了。
大娘子赵氏斜了一眼许氏,悄然喟叹一声,她往日便是嫌二房夫妇愚蠢,更看重三弟和三娘子。
侯爷功勋三代,已是烈火烹饪,老太太选择儿媳时也考虑了这点。
除去自己是伯府出身,妯娌皆出身普通,且不说乃是富商之女的三娘子周氏,二娘子许氏虽是老太太的侄女,但许氏一族早已败落,许氏之父仅仅是个七品小官,靠着过往的门楣勉强撑着脸面罢了。
偏生二房夫妇都是愚笨之人,别说给远在边疆的郎君添些助力,还只晓得钻营。
还好三房夫妇却是难得的脑袋灵清的,
三郎扶摇而上,对自家夫君也是颇有助力。
而三娘子知情知趣,既帮衬着自己管家理事,又不显山露水,把出风头的事儿尽数让给自己。
大娘子捻着腕上的佛珠,思绪落在三郎君的病情上,哪晓得老天爷竟是这般狠心。
她问了家里也请来几位名医,而后又再次请问太医,无一例外大夫们都给出同样的答案——三郎君的病,无药可医。
若不是三娘子这般精心周道的照顾,又用各种顶尖药材吊着,或是早些日子就没了。
就在此刻,老太太也动怒了。
大娘子和三娘子都能听出二郎君话里得阴阳怪气,更何况老太太。老太太忍了数日的怒火骤然升起,厉声喝道:“够了。”
她看向二郎的眼神分外阴沉:“你说你娘子贤惠,那你可知道她做了什么事?”
老太太光是想想,便恨得牙痒痒,要知晓权贵人家最重视的便是脸面,而儿媳妇许氏恰好是她的侄女,这番出丑简直是把忠勇侯府和许氏一族的脸面丢在地上踩。
“……娘?”二郎君心中惶恐。
“许氏,你说说,你为何要在外头败坏我们忠勇侯府的名声?”老太太不与儿子多说,如冰刃般冷厉的视线落在二儿媳的身上。
“败坏我家的名声?”二郎君傻了,忙不迭看向娘子:“等等?许氏!你到底做了什么事?”
“…………我,我没做什么事。”
“哈!你为何使人到外头去寻觅过年用的食材?”
“你知不知道,现在外头是怎么说我们府的?”老太太说到这里,胸口又是一阵阵发闷:“你害得外头都传流言蜚语,说咱们忠勇侯府竟是连新年的食材都供不起!”
二郎君傻了眼,一张脸涨得通红,他忽地想起前两日有同僚邀请自己喝酒时还询问家中情况,这才晓得有的人是在暗暗提醒他,而有的人怕是在看他的好戏。
二郎君的脸渐渐惨白,怒火直往上蹿,没等老太太再说话,他回手便是一巴掌甩在许氏脸上。
二郎君力道用了十成十,许氏本就被吓懵了,这下更是头歪向一侧扑在地上,斜插在发髻上的花筒簪和花冠摔在地上,绢花与珍珠四散于地,好生狼藉。
“你这蠢妇,到底在做什么?”
“我,我,我是为了家里好……我也不知道。”许氏吓得面无人色,捧着红肿的脸颊哭诉。
“那你为何不与我说,不与你大嫂,你三弟妹商量,就擅作主张?”老太太冷着脸,呵斥道。
“我……”许氏的眼神躲闪起来,她自是不想丢了脸面,才不愿意说的。
可面对气势汹汹的老太太等人,许氏不敢这般说,她眼角余光瞥到嘴角上扬的周氏,一股怒意从胸口迸发,脱口道:“娘,娘!您听我解释,这事定是周氏陷害于我。”
许氏话说出口,不再犹豫:“临到前几日,我才从许厨娘这知晓新年食材尚未送达,询问货行那边说是咱们家往年定的货船不在,才不得不延迟送货。”
“这事,周氏从未与我说过!”
“要我说,她定然是故意记恨于我,这才故意使人不定船只的。”许氏攀咬住出错的最大问题,哭诉道。
“周氏?”老太太转身看向三娘子,眼里满是冷意。周氏望着老太太眼里情绪,心中冷得厉害,她原以为老太太会对她和三郎抱有丝丝愧疚,可现在看来却是错了。
周氏闭了闭眼,还好她早有准备。
周氏再次睁开双眼,眼里皆是不可思议。她面向二娘子许氏,颤声道:“嫂嫂,我一贯是最是敬重您的。”
“你从未说过要定货船之事!”
“二嫂嫂,上回交接府里事务的时候,徐妈妈将府里诸事禀告于你,还留了各项事务处理的册子。”
“后头,我还要徐妈妈去帮衬您。”
“是二嫂嫂您说的,您身边的人都会做的,无需徐妈妈协理。”
“我起初担心,后头看腊八节宴上您又是拿出建州的莲子、又是拿出九晒而成的桂圆,就连腊八咸粥里用的火腿,原料都是吃香料,听着曲儿养成的猪……”
周氏把腊八节家宴上听来的话逐一说出口,苦笑道:“我想嫂嫂都能拿出这么多我从未见过的吃食,想来过年年节要用的食材定然会比我过去用的精细千百倍,又哪里要我担心的。”
“蒋娘子与我说这事,我还不信呢!”
“直到蒋珍娘说她女儿在大厨房里做事,也提到许厨娘在为食材困扰,我才使人出去打听一番……哪晓得得到这般的消息。”
“要是嫂嫂早些与我说。”
“我即便是豁出命去,都定然会准备好的。”周氏说到这里,禁不住落下两行泪水来。
大娘子赵氏也知晓腊八节宴上的事,忙递了帕子与周氏,同时叹道:“可不是嘛?儿媳也是觉得二弟妹把腊八节宴办得妥妥当当,半点差池也没有,这才彻底放了心的……”
周氏和赵氏,顺势脱了身。
故意在腊八节宴使坏,把一堆食材吹破天的许氏傻眼了,疾呼道:“我,我,我根本没有那什么九晒的桂圆,建州的莲子……那些都是许厨娘胡乱写的!”
等许厨娘被招来询问情况,她登时沉了脸。许厨娘才不给许氏面子,直白道:“回禀老太太,二娘子临到腊八节宴前两日才忽地使人与我说,说是往年的腊八粥不够好,非要我换个方子做。”
“老太太也晓得的,这哪是说还就能换的,我劝了几回,还送去好几种改良的方子,可娘子都不满意。”
“到后头,我问缘由。”
“二娘子说是不够精细,我这才没法往上添了形容的。”
“大厨房里的人,院子里的人都晓得的。”许厨娘不怕许氏,当日的事情可是满府的人都晓得,况且用上各种描述也是许氏的心思。
甚至许厨娘还不放心,怕许氏又把别的黑锅砸自己身上,索性将许氏寻来食材质量远不如往年的事尽数说出,只差指着二娘子的鼻子说她滥竽充数,尝到上回的甜头,这回就想拿着次等的货来冒充上等的货。
二娘子许氏没把锅甩出去,更是连底子都被人掀开。
许氏白着脸儿,哑口无言,她为了踩周氏一脚,为了让周氏丢点脸面,为了逞强而不敢求助……
窟窿从小,渐渐变大。
待到了现在,已变成她完全无法遮掩的存在。
老太太捂住了胸口,跌坐在榻上。
不用她发火,目裂欲眦的二郎君又是一脚踢在许氏的心口:“你这贱妇,你,你把咱们家的脸都丢光了!”
还是赵氏劝道:“二弟,现在打骂都是无用功,咱们还得想想要如何办才好。”
第52章 主意 “寒姐儿,你听说了没?二娘子屋……
“寒姐儿, 你听说了没?二娘子屋里的苗妈妈一家被发卖了。”秋月匆匆进了大厨房,第一时间来寻苏芷寒等人八卦。
自那日起, 二娘子许氏好几日没出门,直到交年节宴才出现在人前。据送菜的仆妇讲,二娘子的脸上脂粉涂得格外厚,瞧着穿着打扮又与过往一般,
最重要的是二娘子许氏的管家权再次被夺了,只是这回管家权也没落回三娘子周氏手里,而是由老太太亲自拿捏着。
这事儿传开, 登时引发府里骚动。
有人说二娘子是争风吃醋与二郎君打起来, 这才引得老太太大怒, 还有人说是苗妈妈背主, 偷偷把府里的消息放出去。
府里众说纷纭,各种猜测都有。
苏芷寒竖耳听着, 眼角余光瞥了一眼许厨娘, 并未作声。那日许厨娘沉着脸回来,便唤了自己过去, 吩咐她要保密, 切勿将事儿传开, 同时苏芷寒也得知,虽然许厨娘并未被牵连,但也被罚了三月的月例, 就连去年的例赏都没了。
“还不止哩。”正在处理鸡肉的映红停下手上动作,回首接话道:“我听我爹说庞管事一家,连带着他几个干儿子和徒弟都被送去乡下庄子上了。”
“嗬,真的假的?”在旁听八卦的曹妈妈闻言,惊得脱口而出。
她话语说出口, 又细细回想,的确好些日子未见得庞管事一家子了。曹妈妈没忍住,呐呐道:“现在可是年关前啊……”
年关将近,无论皇亲权贵又或是普通百姓,大家都希望有一个祥和的气氛。邻里口角,小偷小盗,官府都是能劝则劝,或是推迟到年后再行处理,更何况是府里。
即便仆佣犯错,主子们大多也会选择轻轻放过,免得破坏年节的喜庆气氛。
曹妈妈还是头一回见着,府里在这个节骨点上发卖仆役,驱赶管事的。她忧心忡忡地念叨几句,最后还是苏芷寒看许厨娘的眼神越来越犀利,默默抬起胳膊肘撞了撞曹妈妈。
曹妈妈果断闭了嘴,做事都麻利许多。
与此同时,蒋珍娘跟在徐妈妈身后,低眉垂目地进了屋。厚帘子一掀,热气随着一股甜腻的香气一道涌出,那味儿着实冲鼻,教蒋珍娘不由地屏住呼吸,好半响才适应过来。
她垂首敛容立在屋里,不敢抬头。
屋里静得落针可闻,三娘子周氏坐在凳上,目光落在蒋珍娘的身上。
按理说蒋珍娘发现了二娘子的异动,理应赏赐夸奖才是。可这府里的风向只让周氏心生疲惫,根本顾不上这事。
待如今尘埃落定,周氏也终于记起这回事来,唤了蒋珍娘进来说话。
她见蒋珍娘垂着脑袋,分外拘谨的模样,忙教人搬来小凳,教她坐下,而后又让人送香饮子上前与蒋珍娘喝。
蒋珍娘肉眼可见的,胆大了些。
周氏脸上带笑,眼底却有些遗憾:“这回你立了大功。”
没有蒋珍娘注意到寻觅人牙子的苗妈妈,恐怕府里内外还有几日才晓得许氏做的事情。
假如再晚上几日,待交年节宴一过,恐怕忠厚侯府的笑话要传遍整个京城。
而如今,虽说外面也有些风言风语,但只要交年宴办得稳稳当当过去,那些风言风语也自然会消失的干干净净。
老太太说是日日吃斋礼佛,慈悲为怀,可真动起手来,那气势仍不减当年之凌厉,尽显雷霆手段。
周氏见许氏倒霉以后,心头的郁积之气顿时消散殆尽,而她原本留存的那一丝争强好胜之心,在瞧见老太太的手段后,也如轻烟般消失得无影无踪。
只是,周氏对蒋珍娘还留有些许怜惜之意。她不吝赏赐,出手甚是大方,赏了蒋珍娘一副鎏金银制头面,另外还与她个钱袋。
蒋珍娘起初没注意,待跟着徐妈妈出了屋子,捏了捏钱袋,这才惊觉钱袋的厚度惊人。
徐妈妈领着她,进了后罩房。
蒋珍娘想分些赏赐与徐妈妈,只是打开钱袋,看了一眼里面的交子面额,登时大吃一惊:“……这是!”
周氏出手大方,自然不会给那三五贯钱的小额交子,每张皆是十贯钱。
问题在于数量。
蒋珍娘哆嗦着手,清点了一遍:“这,这,这……徐妈妈,这也太多了吧?”
足足十张,也就是一百贯钱。
蒋珍娘见寒姐儿置办了摊子,生意做得有声有色,回头也与她打听过,晓得女儿已攒到近百贯钱,这才狠狠心用了五十贯置办摊子。
寒姐儿辛辛苦苦,这才攒下这么一笔。
蒋珍娘又惊又喜,惊大于喜,捧着钱袋的双手微微颤抖:“徐妈妈,这,这是不是娘子弄错了?怎,怎,怎给了这么多?”
“你之前不是说的么,你女儿说要使人去寻寻你家大儿。”徐妈妈像是晓得里面的银钱数额,显得分外平静,她抬眸看向蒋珍娘:“娘子已赏过我了,你啊不必给我其他的。”
顿了顿,徐妈妈又道:“你把钱收好,往后有用得上的时候。”
蒋珍娘听着这话,嘴里应了声,心中总觉得哪里怪怪的。她想了想,还是悄声问道:“妈妈,您,您可是晓得什么事?”
徐妈妈欲言又止:“珍娘啊……”
半响,她拉着蒋珍娘的手,心中倍感遗憾:“我原是觉得与你有缘分,想收你当女儿的。”
“干娘,我自是愿意的。”蒋珍娘早有这个心思,闻言更是顺着徐妈妈的话往地上跪。不过她还没彻底跪下去,就被徐妈妈拉住,徐妈妈眼里含着泪:“可你……可你的身契不在娘子那,而在老太太那。”
“娘子原想问老太太要你和你女儿的身契,到时也好一道回许家,没曾想老太太却得知你是当年蒋妈妈的女儿,便没同意……”
蒋珍娘还有些迷迷瞪瞪,正想与徐妈妈说自己身契在府里也无妨,自己认徐妈妈当干娘是自己愿意的。
只是她话还没说出口,便感觉徐妈妈用力捏了捏自己的手,话锋一转,说起另外一件事儿来:“外面说庞管事是送回庄子上,实际上……”
徐妈妈轻声道:“庞管事一家并没有被遣送去庄子上。”
“莫非……”蒋珍娘听到这里,暂时忘记了原本想说的话语,只看着徐妈妈的脸庞打了个冷颤。
再后来的对话,蒋珍娘都记不清了。
她神情恍惚,脚步虚浮地返回家中。待合上大门,整个人仿若被抽去了筋骨般,登时瘫软在地。
苗妈妈去寻人牙子做中介寻觅食材,将此事闹得沸沸扬扬,实在是大错特错,被府里发卖还在情理之中。
可那位庞管事,此前费尽千辛万苦,才采购到相应食材,好歹也属有功。本以为遣去乡下已是重罚,哪曾想府里竟是如此狠心,连在府里兢兢业业几十年的老人也直接发卖。
一股寒意从蒋珍娘心底往上涌,教她止不住地打了个寒颤。隔着数十年,她终于回想起当年爹娘离开忠勇侯府时的对话。
“姐儿手段狠厉,真真不留情面。”
“趁着咱们在姐儿跟前有点脸面,不如早些抽身而去。”
“珍娘天真,咱们也得给她寻条路。”
“真要跟着姑娘去了,你说姑娘让她当通房,落得胡娘子的下场可怎么办?”
娘亲的哭诉,仿若昨日。
蒋珍娘幼年时还不晓得娘亲的心思,只觉得离开侯府,日子日渐难过,爹娘争吵日渐变多。
直到如今自个当了娘了,站在当年自家娘亲的位置上,才知晓当年娘亲为何会毅然离开侯府。
而自己带着女儿,刚出虎穴又钻进了狼窟。蒋珍娘心乱如麻,又不想让女儿知道后担心,勉强打起精神从地上爬起来,她呆呆坐在泥炉子前,拿着火箝有一下没一下子地戳着炉灶。
苏芷寒到家门时还以为蒋珍娘没回来,等拉开门见着对着没烧起来的炉子戳戳戳的蒋珍娘,登时愣了愣。
她合上门,走近:“娘?”
蒋珍娘吓得浑身一激灵,手里的火箝直直落在地上,发出咣当一声巨响。她吓得直直蹦了起来,半响见着身后的女儿才长舒一口气,勉强挤出一缕笑来:“寒姐儿?你,你回来了?我正在生火……生火……”
蒋珍娘把火箝捡起来,回头才看到空荡荡的泥炉子,整个人都呆住了。
“娘,出什么事了?”
“没,没什么事。”
“……您脸上都写着出事了。”苏芷寒哭笑不得,取来木炭点燃泥炉子,又把吃食搁在炉子上热着。紧接着她翻了翻旁边的米袋,舀出一勺粳米来:“家里白米要没了,明日我出门时多买点,不然后头怕是不好买。”
“没啥白米,买点糙米就是了。”蒋珍娘下意识回答,“要吃白米的话,买回来娘来研磨就是。”?????
苏芷寒这下是真知道蒋珍娘不对劲了,她把白米淘洗过后,放入锅里,加水烹煮,而后抹了抹手才来盘问:“娘,您怎么突然想着要省钱了?”
倒不是说蒋珍娘浪费,而是自打日子渐渐好过以后,蒋珍娘就频频给家里更换并添置东西,更不用说布料头面等物,更是攒了不少。
像前两日,她还买了颜色鲜亮的绢布,说是要给自己、给她,还有徐妈妈等人做些鞋袜。
“我往日,也,也很节俭的。”
“可是上回研磨糙米的时候,你还抱怨太费手了,以后都买白米就是了。”
苏芷寒拿出蒋珍娘之前说过的话语,然后仔细打量着蒋珍娘的神色:“到底是发生什么事了?难道哪里急着用钱……等等?娘,您不会和人去打叶子牌了吧?”
“怎么可能!”蒋珍娘立刻反驳,她最是厌恶赌博相关的事儿,即便府里打的叶子牌多是消遣,她也是敬而远之,绝不触碰的。
“那是什么地方要用钱?”苏芷寒百思不得其解,母女俩在府里亲近的人不多,多是家里宽裕无甚问题的,也不存在借钱的事儿。
“……你晓得庞管事吧?”
“嗯,映红说他们一家都被送回乡下庄子上了。”苏芷寒不懂蒋珍娘提起这事得原因,但也能联想一二:“娘是担心咱们犯了错?倒也不必如此担心……”
“不是送回庄子上。”蒋珍娘听到这里,终是忍不住打断苏芷寒的话,淌下泪来。
“娘?”苏芷寒心里一咯噔,顺着蒋珍娘的话语猜出个大概,好一会儿没作声。
片刻后,蒋珍娘这才缓过神来。她打起精神,将庞管事并非是遣回庄子,而是被拉到别处发卖的事告诉与苏芷寒,另外还说了三娘子向老太太索要娘俩身契无果的事。
苏芷寒沉默良久,才道:“三郎君……快要不行了吗?”
蒋珍娘听到苏芷寒的话,先是一愣,而后下意识回想起刚刚进屋里时闻到的那股甜腻香气。
蒋珍娘进屋里几回,闻到的香皆非这般浓郁,或是梨香,或是梅香,种种皆是香味悠长,淡雅清冽,唯独这回的味道分外浓郁,像是为了遮盖什么。
蒋珍娘想了想,便知晓是为了遮盖什么。她手指颤了颤:“原是这般,怪不得娘子想问老太太要我们俩的身契。”
时下婚姻观念较为开放,寻常百姓之中寡妇再嫁是极为常见之事,而在官宦富贵人家,也并非罕见之事。
另外,若是寡妇的娘家富裕,双亲均在,许多寡妇即便不选择改嫁,也会选择回娘家居住。
三娘子周氏问老太太拿身契,存的便是往后三郎君去世,好带着蒋珍娘和苏芷寒一道回家的心思。
蒋珍娘抹了抹泪,又是感动又是遗憾,她把攥在手心里的钱袋塞在苏芷寒手里,颤声道:“三娘子与我一百贯,另外徐妈妈也给了我二十贯钱。”
苏芷寒瞧了一眼,愈发心惊,再是功劳大,府里也不会直接给百贯银钱作为赏赐,通常更喜欢赏赐些头面与随身之物,教仆佣穿着戴着,显着得主子重视疼爱,也显得富贵体面。
苏芷寒觉得三娘子这般大方,恐怕还有别的缘故。她想了想,又细问一番后,很快得出答案来:“娘……你是不是在担心府里会把咱们俩也发卖了?”
蒋珍娘原本便心神不宁,默默淌着泪,等听到苏芷寒的话语以后,她更是抽噎起来:“我娘俩进府这么久,老太太也从未询问起我这个人来,三娘子就算晓得,又何苦与老太太说我的来历……”
蒋珍娘与徐妈妈交谈之际,心中便已暗自揣度起来,三娘子为何会突然道出自己的来历,又为何连自己的身契都讨要不得?
她思虑许久,终是得出个让她背脊生寒的答案来,莫非是老太太已然升起要把她们母女俩发卖出去的心思,故而三娘子才不得不说出她们的来历,已打消老太太的心思。
可偏生交代出来历以后,两者又成了府里老仆之后。若是这般轻易地将身契交予三娘子,反倒是显得府里行事不够仁善。
蒋珍娘哽咽着,缓缓道出自己的猜测来,她把湿透了的帕子丢到一边,又拿着汗巾子捂住嘴:“……苗妈妈一家被卖了,庞管事一家被卖了……你说,你说。”
“事情应当还没到那个程度。”苏芷寒掌心生汗,强打起精神安抚蒋珍娘:“您瞧,府里不都没人提起这事了嘛。”
府里的意思,便是让风波尽早过去。
只是苏芷寒也没曾想过,老太太竟是这般狠心,伺候几十年的老人说是发卖便是发卖。
蒋珍娘止住泪,哽咽道:“真的?”
苏芷寒点了点头,与蒋珍娘说道:“想来三娘子赏了头面,又悄悄赏了银钱,便有提醒娘亲赎身的心思。”
“可如何让老太太同意咱们赎身?”蒋珍娘算了算银钱,满脸愁苦:“虽说加上三娘子给的银钱,咱们只要再攒上一些时候,估摸便能攒到赎身钱。”
蒋珍娘话说出口,还觉得恍惚,母女俩卖身进府一是为了躲避苏家人,二是为了归还苏父留下的赌债而卖身进来。
苏父的赌债约是三十二贯,对于半年前的母女俩来说简直是个天文数字,而时下她们手里竟是有近两百贯现钱!
即便赎身要支付相应的补偿费用,加上出府以后得租房钱,生活钱,她们也只需再攒上一段时间便够了。
而难就难在,如何让主家同意。
蒋珍娘曾听人八卦时聊起,说是那种小门小户的人家,凡是有仆佣想要赎身的,便会拿各种借口将仆佣身上的银钱搜刮一空,然后再堵了嘴巴发卖出去。
她以往不曾联系在忠勇侯府,如今心里却免不得升起些许怀疑来。
“……应该,不至于吧?忠勇侯府偌大的侯府,要是做这等事岂不是被全京城当笑话?”苏芷寒没曾想,蒋珍娘直接来了个极与极,以前说多信任便有多信任忠勇侯府,而如今怀疑起来,也真真是怀疑彻底。
“我这不也是……担心则乱嘛。”蒋珍娘看出女儿眼里意思,面色讪讪的,忙转移话题道:“除此之外,要是咱们赎身出府又被你叔伯他们寻上怎么办?”
提到这点,蒋珍娘又难掩焦虑,倒是苏芷寒犹豫了一下,悄声道:“您还记得卖豆腐的李大伯吗?”
蒋珍娘当然记得,还晓得女儿目前依旧在李大伯家里进豆腐的事。
苏芷寒见蒋珍娘记得,便与她说起上回雪灾时的事。诸人闲聊时,李大伯曾与他们几人说他家周遭的村庄也都遭了难,好多村子冻死了十之八九,剩余的多是在原地活不下去,也选择各奔东西讨生活。
“我与人打听了一番。”
“……”蒋珍娘的眼睛渐渐圆睁,不知道该高兴还是该装模作样的掉两滴眼泪。她摁住努力往上翘的嘴角,咽了一下口水,说道:“莫非——”
苏芷寒点了点头,抹了抹眼角不存在的泪:“可怜叔叔伯伯,都早早下去寻爹爹了,往常我们还念爹爹在下面冷清,这下子他们兄弟相逢,定然倍感亲切。”
“该啊……咳咳!”蒋珍娘乐得笑出声,而后又觉得不太好,赶紧改口道:“你这孩子也不早说,早知道冬至时,咱们也应该给他们扫扫墓,上柱香,烧点儿纸钱的。”
人冬至的时候,还活着呢。
苏芷寒欲言又止,瞅了一眼红着眼睛还努力憋笑的蒋珍娘,想了想,便把原本想说的话吞回肚子里。
蒋珍娘没了后顾之忧,待笑过以后便开始与女儿商量,如何能得到主家同意,赎身出府。
苏芷寒曾打听过这些,便逐一与蒋珍娘说了侯府往前出府的类型。
或是像赵婆子那般逐出府的,身契还在府里的,又或是主子的妾室养娘,在郎君去世后得已出府,亦或是像蒋珍娘母亲当年那般施恩放出去的,那通常要么是年岁高,伺候时间长,与主家情面足的,要么就是儿女选择平民婚嫁,必须要取消贱籍的。
“……这不是毫无办法吗?”蒋珍娘闻言,登时傻了眼。出了自己那桩事,蒋珍娘可不敢随随便便给女儿挑个‘如意郎君’,天晓得那是人是鬼。
她在虎穴里爬了又爬,才带着女儿出来的,可不想再在同个地方再爬一次。
“不,有个办法。”苏芷寒与蒋珍娘说起之前提过的事情,她准备使人去边疆送信寻觅兄长:“若是大兄还活着,那是最好不过。”
“若是你哥他不在了……”
“咱们就使人冒充。”苏芷寒毫不犹豫,斩钉截铁道。
第53章 富裕鬼 爆竹声声,响彻街巷。不觉间,……
爆竹声声, 响彻街巷。
不觉间,时间已至正月十八。
映红犹自沉浸在年节的热闹氛围中, 无心工作,而是挽着苏芷寒的胳膊,娇声撒娇道:“寒姐儿,去嘛去嘛,咱们一道去嘛,今日再不去,明日就要收灯了。”
时下的元宵节, 一直要热闹到正月十八。直至正月十九, 官衙才会收起那满街华灯, 灯会也随之落下帷幕。
“昨日咱们去的迟。”
“都没看上几盏灯呢, 就回来了。”
昨日忠勇侯府里也有宴席灯会,大厨房里和各院里伺候的仆佣都没的空闲。待到府里宴席告一段落, 仆佣们这才得空出去看灯。
虽元宵节时并无宵禁, 百戏摊贩都是通宵狂欢,但架不住身为府里的仆佣, 不能耽搁各自的差事, 只能稍稍转了一圈便早早回家里歇息。
映红只捡了几样吃食, 便回来了,如今说起来还扼腕不已:“我瞧见还有套圈的,十个铜板八个圈, 二十个铜板二十个圈,那大奖是个银镯子,老好看了。”
“银镯子?这是拿来哄人的吧?”
“那银镯子放得远,很难投到的,不过还有很多奖励, 比如糖果、豆干、香肠,还有烤鸡烧鹅的兑换券呢!”映红嘟着嘴儿,掰着手指细细说道:“另外还有面脂黛笔,耳坠腰带,哦,还有皂靴哩。”
“真的假的?”曹大丫瞪圆了眼睛。
“真的啦,昨日我看到人套到的,换的就是周记的烙鸠子!”映红脸蛋涨得红通通,别提多期待了。
苏芷寒听着套圈,眨了眨眼,那好像是自家的摊子。不同市井所对应的厢坊官不同,比如自家凉亭摊所在的厢坊官便要求每家商贩出琢磨活动,或是猜灯谜,或是挂灯笼,或是请人来击丸蹴鞠,表演百戏的,总归一句话得把人气拉起来。
苏芷寒得在府里做活,没得空闲,而陈奶奶一家三人也腾不出手,他们也不想花大价钱请个戏人来演杂耍,最后凑了个套圈摊子。
原本只想凑合凑合,没想到虽然套圈活动价格不低,但架不住年节时分百姓乐得花钱,加之奖励教人眼花缭乱,参与的人竟是络绎不绝。
映红与曹大丫解释半响,而后回头又来怂恿苏芷寒:“寒姐儿,去嘛去嘛。”
苏芷寒被缠得没法:“行,行,行。”
她话语刚刚落下,忽闻外头一阵喧嚣,惊呼痛哭声不绝于耳。
正当众人困惑,并想使人出去瞧瞧的时候,一名小厮跌跌撞撞,连滚带爬奔入大厨房里。他未站定,便放声哭嚎:“三郎去了——!”
一时间,大厨房内仿佛时间凝固,众人鸦雀无声,独留锅釜之中汤汁翻滚,发出咕嘟咕嘟的声响。
安静半响,众人蜂拥走出大厨房。
此刻正值太阳西落,天边的云霞在落日余晖中被染成一片浓烈的红色,沉沉地压在众人心头。
“都愣着做什么?赶紧回家换衣服去!”许厨娘敛起表情,像赶鸭子般把灶房的人驱逐出去,要他们去换上缟素,再到大厨房里来集合。
苏芷寒小跑回家,蒋珍娘比她早一步到家。她披上早已准备好的麻衣,又把手上的金镯子与发髻里的簪钗尽数取下放在匣里,最后把头发梳理团成圆髻,外面同样用白麻布盖上。
“寒姐儿回来了?”蒋珍娘穿好以后,回首看了一眼苏芷寒:“你的衣裳都在旁边,快去换上,娘再给你的头发也包上。”
苏芷寒应了声,不多时便准备就绪,小跑回大厨房去了,别说晚上去市井上耍玩,大厨房里又得忙碌起来。
事实上府里从上到下,大多数人都知道三郎君去世是早晚的事儿,直到发生以后才齐齐生出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老太太亦是如此,她先前还镇定自若地招待宾客,等到启殡那日她却是控制不住情绪,直直扑在棺材上,哭得不能自我。
还是二郎君教常哥儿与堂兄弟姐妹上前,轮番劝说才让老太太放了手,由着孙儿们搀扶着,跟着送葬队伍往外走。
待丧事办完,三娘子周氏也瘦了两大圈,单薄的犹如一片柳叶,让人担心一阵风便能将她卷了去。
打从那开始,周氏便深入简出,几乎不出现在人前,就连苏芷寒,也只是偶尔在蒋珍娘口中得到一二消息,比如周氏遣散了屋里的两名通房,各给了她们百贯作为陪嫁,教她们另寻出路。
三娘子周氏,似乎还在,又似乎不在。
随着缟素敛起,桃花绽放,侯府里关于三房的议论渐渐消失殆尽。仆佣们仿佛忘记三郎君,所有人都对二郎君倍加推崇,想进屋伺候的人更是不计其数。
很快,老太太又将管家权交到二娘子手里。比起上回的鲁莽,得到教训的二娘子许氏做事越发周道仔细,处处都先询问大娘子和老太太的意见,就连曾在老太太和大娘子跟前驳了她脸面的许厨娘,都没得到她的坏脸色,反倒还得过两句称赞,获得几回赏赐。
忠勇侯府,像是变了,又像是没变。
在这之后,又过去三个多月。待三郎君的百日祭过后,府里便传出三娘子周氏许是要回周家的消息来。
又过了半月,三娘子周氏的兄长和弟弟便千里迢迢赶至忠勇侯府。在征得老太太允许后,他们带守寡的三娘子周氏、一双儿女、陪房与陪嫁一道返回周家。
而三郎君院里的人,除去服侍小郎君的仆役得以一道离开后,其余身契在府里仆佣便尽数留下,其中便包括蒋珍娘。
临到周氏离家那日,侯府大门处三郎君所出的一双儿女正与老太太依依不舍,而后门处众多仆佣也是抱头痛哭。
郑妈妈还能控制着情绪,而徐妈妈早已是泪洒当场,与蒋珍娘抱在一起。
“干娘……”
“珍娘啊……”
蒋珍娘一手揣着金珠,一手抹着泪儿,哽咽道:“往后,我定然去您那边看您。”
徐妈妈心里知晓蒋珍娘的意思,也拿着帕子抹了抹泪,叹道:“傻女儿,咱们家离京城好些路呢……等四姑娘大了,我陪她回来,到时咱们再见面。”
蒋珍娘重重点了点头:“好!”
留给几人叙旧的时间也就这点,随着前头的马夫来唤,徐妈妈接过喵呜喵呜叫唤的金珠,跟着郑妈妈一道登上马车,从窗户里探出身来,又朝着蒋珍娘挥了挥手。
蒋珍娘也挥了挥帕子,又与其余熟人说道几句,便目送着一行人的车马远去,渐渐消失在道路尽头。
“再见面,也不晓得要何时了。”
“蒋娘子,您没事吧?”徐婆子见蒋珍娘送徐妈妈等人出门,又抹着泪回来,赶紧上前问候。
徐婆子也是这场风波的受害人之一,她家二顺原在三郎君跟前伺候,颇有脸面。
而随着三郎君病重,原本院子里的管事地位都一落千丈,更何况跑腿的二顺。
徐妈妈耗费了不少家资,这才让二顺在府里寻了个跑腿的活计,可瞧着日子远不如过去,也不晓得猴年马月才再有起来的机会。
她想着儿子和儿媳回家偷偷叹气的事,愈发感同身受:“我家二顺也是,这两天都吃喝不下……咱们真是太不容易了。”
打从三娘子要回娘家的消息传开,三房院里那抱着最后一丝念想的仆佣们也都化作无头苍蝇,到处求人帮忙寻个差事。
连往日众人看不上的洗衣房都成了香馍馍,洗衣房的管事这辈子还是头回收到那么多的礼,险些挑花了眼。
毕竟所有人都知道忠勇候府里不是白养人的,要是没有差事就没有月钱。
日子长了,主子也不记得跟前有你这个人,到最后沦落到灶房里捡粗使吃食过活,日子越来越难过。
徐婆子心里苦,抽出汗巾子抹了抹泪,安慰道:“实在难受的话咱们就偷偷哭一场,回家好好休息休息……有苏娘子在呢,蒋珍娘您也不必担心去处。”
“况且我听苏娘子说,你们还使人去边疆寻您家大儿了?教我说时间也差不多了,说不定你们一家马上就能团聚了!”
“……是啊。”蒋珍娘勉强挤出笑来,这消息是她和女儿商量后,偷偷放出去的,为的就是给后头做个铺垫。
毕竟去年为了进府,她也与管事交代了许多,比如苏家人狠心,又比如大儿充军三年没有音讯,这些事让管事动了恻隐之心,让母女俩成功留下。
可如今,两人又得把这些话圆过去,比如蒋珍娘去官府走了一遭,得知苏家村的确是死伤大半,活下来的少许人或是搬往别处,亦或是投奔亲戚。
蒋珍娘见状,便抹着泪回了家,与人说苏家人藏了自家大儿给她寄的信件,直到如今,自己才晓得苏大郎其实常捎回钱来,只是之前都被苏家人给霸了去。
既然有来信,便有去信联络。
虽然蒋珍娘放话出去自己正在联络大儿,但听到徐婆子随口提起了无音讯的儿子,面上露着欢喜与期待,心中满满都是难受。
蒋珍娘有心给儿子立个衣冠冢,也好烧些纸钱,偏生现在尚在府里怕被人瞧见。
她了又想,还是把这事往后推推,准备等她们母女俩赎身出府,再去城外庙里给儿子立个牌位,烧点纸钱,教他在下头也能好好做个富裕鬼,最好还能请牛头马面把苏家那帮害人精统统都痛打一番。
蒋珍娘想着事儿,稍稍与徐婆子说了两句后便回家里去了。
第54章 采买 晚些时候,苏芷寒手里提着一条宰……
晚些时候, 苏芷寒手里提着一条宰杀好的鮰鱼回到家里,见着蒋珍娘, 便拎起来给她看:“娘,您看,好大一条鮰鱼。”
“嗬,怎么这么大一条?”
“这不常哥儿要参与春闱,大娘子为了给常哥儿补补身子,使采买的人去各处寻了不少时鲜食材回来。”
春闱通常要连考三日,这三日考生不得离开贡院, 吃喝拉撒尽数在其中。听二房屋里人说, 二郎君当年春闱失利, 便是因其受不了其中气味, 身心俱疲的缘故。
“这几条鮰鱼已养了几日,用了一些, 还余了几条没地儿去, 许厨娘便教咱们几个分了。”苏芷寒脸上带笑,时下正值各种鱼儿丰腴肥美的季节, 刀鱼、鲥鱼和鮰鱼皆是府里常见的食材。
不过忠厚侯府主子们吃食上甚是精细, 像是鮰鱼这般的时鲜, 除去刚开始尝鲜用了几条以外,后头便只用最为肥美丰腴的鱼肚(鱼泡),剩余部分就弃之不用, 尽数便宜了大厨房的人。
苏芷寒与蒋珍娘一边闲话,一边用热水将鮰鱼重新清洗一遍,刷掉鱼身的粘液后,再切块放盆里待用。
蒋珍娘见怪不怪,已是没了过去的惊异。她从屋里拿出竹篮, 翻出布料,最后又询问道:“寒姐儿,你真的做布裙子就行?”
“布裙子就行了,另外都不顶用。”近四个月的时间,苏芷寒的身量往上窜了窜,去年冬日蒋珍娘给她做的裙子,还未穿上两回就短了一截,最后拿去给小红了。
在灶房里做事,苏芷寒觉得还是布衣布裙最是清爽,洗涤起来也方便:“后头天气愈发热了,棉布衫子还吸汗,洗起来也不费事。”
蒋珍娘勉为其难同意:“行吧。”
苏芷寒抽空瞅了一眼她:“咱们现在以攒钱为主,除去赎身钱外,往外买房子买铺子买人丁都得花钱呢。”
母女俩想要在富裕的京城站稳跟脚,这绝非易事。为了往后的日子能尽可能好过,她们必须攒下足够的银钱才是。
“等过年时,阿娘再给我做套。”
“行。”蒋珍娘咬断手里的线,一口应了下来,伴着苏芷寒切菜的笃笃声,垂首缝着衣裙。
苏芷寒从竹篮里捡出两根春笋来,时下也是吃春笋的好季节,只要去市井上溜达一圈,便常常能遇见挖了一筐子春笋的乡下老汉。
而权贵豪富则爱临安春笋,其笋尖洁白如玉,笋身丰腴肥硕,口感鲜甜爽脆。
只可惜竹笋成长速度极快,刚冒头便要及时采摘,而且采摘之后会慢慢产生苦味,不复最初的鲜甜滋味。
从临安运到京城,唯有十之二三可用,其余的都尽数老了,许厨娘挑了一些尚可的,另行处理为笋干等物,另外的又分给苏芷寒等人。
苏芷寒把一部分也同样做成笋干,另一部分则做了酸笋,至于手里这两株春笋,则是今日早上她去市井上买回来的。
剥去薄薄的外皮,再拍开并切段。
苏芷寒热锅烧油,爆香葱姜蒜后再下雨鮰鱼块,煎至鱼肉两面五成熟再倒入热水,猛火烧上片刻。
随着鱼香味起,雪白的奶汤也成了。
苏芷寒撇去汤上的浮沫,盖上锅盖,焖上一盏茶的功夫。趁着鱼肉炖煮的间隙,她先是把饭煮上,再把春笋焯了焯水,再放入鱼汤内,加少许盐、糖和胡椒粉调味,继续炖煮半盏茶功夫。
即便盖着锅盖,也挡不住里面的味儿直往外飘。蒋珍娘缝着缝着,动作渐渐慢了下来,肚子里的咕咕声愈发响亮。
“还有多久能吃?”
“快了快了。”苏芷寒熟练地敷衍着蒋珍娘,她掀开锅盖,调整火力,把汤汁收到浓稠,再洒上一把葱花,最后盛出到盘里。
馥郁的鱼香蜂拥而出,瞬间将房屋的每一寸尽数侵略。香味尤不满足,又顺着门缝窗隙直往外钻,涌入旁的人家。
“嗅嗅这味,真香呐。”
“那是苏姐儿屋里的味吧?”说话的仆妇说的苏姐儿,指的也是苏芷寒:“真不愧是是苏姐儿,厉害呐。”
随着苏芷寒在大厨房里站稳跟脚,按理说府里不如她的仆妇都得称一句姑娘,娘子,可姑娘称呼的都是院里的大丫鬟,苏芷寒的地位还未到,娘子吧又是称呼大些的妇人,唤寒姐儿又不显得不知轻重。
仆妇们如曹妈妈般亲近的,又或是管事妈妈还唤苏芷寒一句寒姐儿,旁的为显亲近便唤一声苏姐儿,至于关系远的,便还是喊着苏娘子。
“怪不得蒋娘子不慌不忙呢。”
“可不是么!要我有这般能干的女儿,我也不急,在屋里休息几日也是好的。”
“不过。”有人提及苏芷寒,便有人联想到灶房里的事:“我之前听人说许厨娘有意收苏姐儿当徒弟,可后头就没下文了?到底收了没啊?”
“这……我也不晓得。”
“我好像也未听人说起过了。”聚在一起说话的仆妇闻言,回想了下,好像他们也许久未听人说起了。
“莫不是又想教自家侄女?”
“这也是常事……要我有那手艺,肯定舍不得教旁人!”有仆妇觉得有道理,“况且有道是教出徒弟饿死师傅……”
“说啥呢,苏姐儿不是那种人。”
“这哪说得准的……”
“嗐!往日你可没少吃苏姐儿给的好肉,咋这般说话,回头我要告诉苏姐儿去。”那仆妇闻言,登时双手叉腰。
前头个仆妇也晓得失言,好说歹说才用半只烧鸡哄住她,末了还咕哝着:“我这不就是觉得奇怪嘛……”
另一边,许娘子下值后也回了家。她换了一身常服,拿着缔巾擦着湿漉漉的头发,蹙着眉发着呆。
仆妇见状,端着一盏热水上前。她将茶盏送到许厨娘手里,又:“姐儿,您又想着三娘子说的事儿?三娘子也只是说说的,按您的手艺,忠勇侯府里哪能舍得卖了您。”
像是许厨娘这般的上等厨娘,饶是富贵人家宁可用不着,也都是养着的。
许娘子之前也不信,可她有疑虑也是有缘故的:“今日,大娘子身边的吴妈妈与我说……府里要挑几个新厨子。”
“新厨子哪里比得上自家的。”
“问题是二娘子家里也给送了几位南厨来。”许厨娘心里惴惴的,不由懊恼自己当时为了脱身,把二娘子做的事都抖出来,倒是把二娘子得罪狠了:“还好……说说是二娘子管家,终究诸事还得要大娘子说的算的。”
只不过许厨娘心态也变了不少:“回头你给家里捎封信,教他们把霞姐儿和环姐儿送来。”
“娘子,您之前不是看上那个叫寒姐儿的丫头?”仆妇记得苏芷寒,那丫头打那以后登门过几回,回回礼物周道,还不忘给自己也带些东西,瞧着是个聪慧的。
按着年前许厨娘的态度,虽说是打算继续观察观察,再行决定,但仆妇跟着许厨娘多年,还是能看出自家姐儿的态度的,起码已是五六分的满意。
对此,许厨娘也很是无奈:“寒姐儿是挺好的,就是到底年纪小,小事也就罢了,大事都听她娘的。”
“我听府里的风声,寒姐儿的兄长似乎并未去世,瞧她娘的架势,怕是想要和儿子团聚的。”
“我探过口风。”
“瞧寒姐儿的意思,要是她娘要与兄长团聚,那她也是要去的。”
许厨娘无子无女,收了徒弟便是要对方继承自己的衣钵,同时给自己养老的,不怕一万只怕万一,要是寒姐儿学了自己的手艺,然后丢下她跟着蒋珍娘走了,她哪里寻人去?
许厨娘本来看不上家中几个侄女,可经过此事以后,她却转了念头,觉得应当还是侄女亲厚。
不过她也没把全部期待投注在两名侄女身上,准备再挑两个丫鬟养在身边,最好是无父无母的,日后也能全心倚靠于她。
仆妇未曾想到这事竟是这般曲折,心中暗自嗟叹,上回她见蒋娘子虽行事莽撞,姐儿尚未表露心意,放出口风,她便急不可耐领着女儿登门,但好歹慈母心肠。
可这回,她竟是将这等隐秘之事大肆张扬,生生断送了女儿的大好前程。
教仆妇说,寒姐儿跟着蒋娘子出府,跟着兄长过活,哪有侯府里安稳。
日后兄长娶妻生子,他们成了血脉相连的一家人,可这蒋娘子的女儿,往后日子如何便难说了。
可怜那寒姐儿,竟摊上这般糊涂娘亲。
仆妇暗自为苏芷寒抱不平,那边蒋珍娘连着打了几个喷嚏。她拿着帕子抹了抹脸,揉了揉鼻子,最后拢了拢衣裳。
“是不是穿得太薄了?”
“这天儿热着呢。”蒋珍娘不觉得自己穿得少了,去年冬天有多冷,今年这春天便有多热。不过她才刚刚咕哝了一声,就得到女儿的死亡凝视,蒋珍娘忙捡起丢在旁边的褙子往身上套:“好好好,我穿,我穿。”
苏芷寒这才满意,她给蒋珍娘盛了一碗饭,又夹起几块肥美的鮰鱼,舀起几勺汤汁,尽数放进蒋珍娘的碗里。
逃过一劫的蒋珍娘松了口气,夹起鱼肉就往嘴里送去,甫一入口,她顿时瞪大了双眼。
鲜、香、浓、厚!
鮰鱼的鲜香便一阵阵地涌上前来,顺着鼻腔直冲天灵盖,用力冲撞着味蕾的大门。
这还没完,鮰鱼肉嫩如膏,入口甚至不需要用力咀嚼。仅仅只是吮吸,只是唇瓣用力一抿,鮰鱼肉便瞬间在口齿间融化,口感绵糯嫩滑,奇妙到教蒋珍娘的心尖都颤了颤。
她头回尝到这般的美味,简直停不下来,一筷子接着一筷子地扒饭。
鱼肉丰腴,春笋清甜,拌着米饭的汤汁,更是如牛乳般醇厚。
随着蒋珍娘一口一口吃下,鱼肉香味在舌尖不断绽放,温润的汤汁顺着咽喉直入胃部,又往四肢百骸涌去……
蒋珍娘念念不舍地咽下口中鱼肉,迫不及待地夸赞道:“好美的味!这般精细的菜,可是你从许厨娘那学来的?”
刚到侯府时,苏芷寒净是挑大油大酱的菜,这些菜味油水足,确实不够体面,像是市井酒楼里的菜色。
她与府里人说是从外头学的,与蒋珍娘说是偷学来的,而如今在大厨房里待久了,她也能在蒋珍娘跟前露两手:“是啊。”
蒋珍娘得到肯定答案,心中遗憾:“嗐……你要留在府里,也能跟着学学厨艺,要是能把许厨娘那一身本事都学会,到外头酒楼里做个正头厨娘都成。”
“娘,真要学了,府里还能让我走?就是赎身,都得再翻上三五倍。”
苏芷寒瞅了一眼蒋珍娘,恐她事到如今又起了反悔的心思,无奈道:“我在厨房里都不敢露出这手,就恐落主子眼里,往后想跟娘走都走不成。”
蒋珍娘登时回过神:“……也是。”
卖身容易赎身难,会点手艺的丫鬟仆妇能卖出高价,又何必教他们自己赎身走。
当然忠勇侯府也要脸儿,像是京城里的权贵人家,除非是山穷水尽,又或是犯了大错,轻易不会把人发卖了。
可就怕背地里,偷偷拉去卖了。
有了庞管事一家被卖的前车之鉴,蒋珍娘刚升起的遗憾心思瞬间烟消云散。她又盛了一碗米饭,就着白汁春笋炖鮰鱼大快朵颐,间隙还不忘与苏芷寒念起府里事,末了她又提到关于日后活计的事情。
纵然外头凉亭摊赚钱,也架不住赎身价高,加之蒋珍娘还想攒点钱到外头赁间好屋子住,自是舍不得呆在家里不干活。
“院里估计去不了……”
“不如再回洗衣房去吧?可洗衣房人手也多……”蒋珍娘也知晓府里情况,往日最是点头哈腰的洗衣房管事也抖擞起来,巴结的人多了好些。
“或是去园子里伺候花草?”
“娘。”苏芷寒笑了笑,“明日您跟我去大厨房。”
“我做吃食?那不丢你的脸!”
“不,我想让您跟着采买出去瞧瞧看看,学一学。”苏芷寒深知开个饭馆铺子并没有嘴上说说那般容易。
其他不说,光是货源便是一道大难题,无论是寻觅货源,又或是与提供货源的商户保持良好关系,刚好蒋珍娘得空,去了解一番也好。
“跟着采买……我能行?”
“怎么不行?”苏芷寒觉得蒋珍娘能言善道,又会与人交际,特别适合这事:“待往后,咱们出去开铺子也刚好用得上。”
蒋珍娘闻言,登时心动了,她又细问了一些事,听女儿说已与说好了才下定决心,次日便拎着东西寻采买的人去了。
第55章 准备 蒋珍娘提着礼物,往采买的管事和……
蒋珍娘提着礼物, 往采买的管事和小厮家里各走了一趟。
负责采买的管事妈妈姓梁,是大娘子的陪房, 见着蒋珍娘过来,胖乎乎的圆脸上便带了笑,看着很是亲切。她先唤丫鬟泡茶,而后拉着蒋珍娘的手道:“说起来我还与珍娘你见过的,可惜你娘早早带你远走,咱们都没得亲近。”
蒋珍娘故作疑惑地瞅上两眼,正当梁管事纳闷时她展颜露出笑来:“难怪我瞧着妈妈这般眼熟。”
“那时妈妈可是跟着娘子伺候的?”
“我娘带着我来给大娘子磕头, 回头便说妈妈瞧着可亲可爱, 又得娘子宠爱, 前程不可限量。”
蒋珍娘顺着话拍马屁, 她是跟着她娘给大娘子磕头过,只是经过这么长的时间, 她早就忘记当年伺候大娘子的是哪几位妈妈。
不过这也不碍事, 昨日蒋珍娘询问女儿细节,已知晓梁管事乃是大娘子的陪房, 能走到采买管事这般油水丰腴的位置上, 便说明她有本事, 且得大娘子的宠。
故而,她说了这番话。
蒋珍娘的话语落下,便见梁管事脸上的笑容愈发真切, 两人说着往事,又对着礼物推拒片刻,最后梁管事才收下东西。
梁管事吩咐丫鬟,唤了一名小厮进来,与蒋珍娘介绍道:“这是谭平, 你唤他平哥儿就是。”
“平哥儿,这是大厨房寒姐儿的娘,你唤蒋娘子便是,往后蒋娘子便在咱们这里做事,你带着她一些。”
苏芷寒原是照看一句,想教蒋珍娘跟着采买的人学习一二,哪晓得梁管事松了松口,蒋珍娘在采买处便有了名份。
采买处可是全府里上下油水最多的地方,没有之一,不晓得有多少人磨尖了脑袋想往里面钻。
“阿娘,还是你有本事。”
“嗐,是你有本事。”蒋珍娘高兴归高兴,心中却也是门门清的。
梁管事哪能为几句好话而让人进采买处的,真要这么简单,府里愿意喊她当娘的人或许没有百余人,但起码手指脚趾都填满的数,还是绰绰有余的。
“她那是为了拉拢你。”
“拉拢我做什么?”苏芷寒摇了摇头,要晓得采买处油水的来头之一便是大厨房,例如肉厨汤厨等人手里都拿捏着采买食材的权利。
像是专门给仆佣做菜的苏芷寒、吴妈妈和曹妈妈等人,手里购买食材的权利就接近于零,想要贪点油水便是从许厨娘划分的食材费用里走,别说得采买处讨好,还得倒着讨好采买处帮忙。
“你年纪小,就是本钱。”蒋珍娘揉了揉女儿的脑袋,知晓梁妈妈的心思。
那锦上添花,哪有雪里送碳的好,苏芷寒如今还年纪小,便有了一番不错的手艺,待年长些说不定能接许厨娘的班子,又或是成为肉厨汤厨这般的专厨,后头几十年都会与采买处打交道。
可惜梁管事想得好,就没想到母女俩压根不想呆在侯府了,正一门心思往外钻。
蒋珍娘干劲满满,不过去采买处半月,她便把忠勇侯府的采买事宜给摸熟了,晓得了城里哪家的鱼肉新鲜,哪家是自家养猪养羊的,日日宰杀的,就连柴米油盐,蔬菜瓜果的铺子也摸了个清清楚楚。
回头空闲时,她还与苏芷寒八卦:“这采买处着实油水足,足得都有点吓人了,像是那春笋……”
即便是在家里,蒋珍娘也忍不住压低声音,悄声道:“说都是从临安取的,实则,实则都是周遭采买来,放置两日再与临安取的混做一起送进府里。”
“真的假的?娘从哪里晓得的?”
“我偷偷听来的,没与人瞧见,也没跟人说起。”
苏芷寒也是头回听说这桩事,不由地连连抽气:“恁多银钱,难不成都是梁妈妈贪下了?”
蒋珍娘犹豫了下:“……教我说,八成都是给大娘子了。”
这些也不是她瞎猜的,主要是采买处里有不少都是大娘子的人。
蒋珍娘与那半个多月,日日与众人吃吃喝喝,常听里面的人吹嘘各种大房的事儿,其中不乏关于大姑娘和大郎君的消息。
比如嫁入王府的大姑娘,光是嫁妆便掏空了半个侯府,如今传来怀孕的好消息以后大娘子又是送礼又是挑人,没少折腾整个侯府。
而大郎君正值关键时刻,大房更是好吃好用的供着,外加还有给师傅同窗送礼,帮忙打点日常。
另外大娘子还有其余女儿,她们的年纪也不小了,差不多到了相婆家的岁数,要相看婆家,就得准备嫁妆单子,瞧着要耗费好大一笔银钱。
蒋珍娘道:“大娘子缺钱得很。”
苏芷寒不由地联想到曹妈妈之前曾提起的事来,曹妈妈原是采买处的人,而后才被调到灶房给粗使们做饭食,而在此之前,老太太管家的时候即便粗使也要一素一荤,另外还有菜肉馒头、饼子和粟米饭等物。
她震惊之余,还有些困惑:“大娘子也是伯府出身,怎会如此窘迫?竟是这般贪府里的银钱。”
“时下嫁妆攀比之风渐重,家家户户都要置办得好,听说不止是咱们忠勇侯府,旁的侯府伯府也是如此,再下面的小官之家,生女儿多了掏空家底的都有呢。”
蒋珍娘摇摇头:“一来大娘子有四五个姐妹,分到她手里的嫁妆怕是不多,二来那都是二十年前的事了,那时嫁妆便费钱,更何况如今的攀比之风,又比那时还要厉害不少的。”
苏芷寒蹙着眉:“可又不是这几年,按着曹妈妈说的,起码得有十来年了……”
蒋珍娘耸了耸肩膀:“天晓得。”
苏芷寒想了想,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最后索性把这件事搁置了。她潜心向学,不遗余力地从许厨娘等人口中了解府里各种席面流程、菜品、摆盘乃至各种细微的规矩。
与此同时,蒋珍娘也在采买处混得风生水起。苏芷寒没看错,她娘真真是个擅长此道的,等蒋珍娘在采买处呆了一个月,不但吧采买流程摸透了,而且还把整个京城都摸得透透的。
往日在三娘子院里伺候,蒋珍娘没得空闲到京城里细细逛逛,如今借着采买的活计,她是仔仔细细把京城转了一圈。
蒋珍娘不但打听哪些地方的酒楼饭馆价钱实惠,生意红火,而且打听了京城哪几个地段最是安静,周遭邻居和睦,哪些地段瞧着便宜实惠,实则藏了暗娼,住了外室,周遭都是三道九流之徒。
这一转,教蒋珍娘发现虽然许多铺子住宅贵得出奇,但也有很好价格合适大小也合适的铺子住宅,价格也比她想象的要合适得多。
往前蒋珍娘说着要离府,心里总是惴惴不安的,恐又如上回那般,没过上好日子倒是愈发艰难。
然而当她自己去了解一番以后,蒋珍娘忽觉在京城生活要比村里合适许多,消费贵了,但赚钱的机会也多,登时就对未来有了期待。
回到家里,她便拉着苏芷寒说个不停,好些内容都是苏芷寒往前请卫牙人与自己说,卫牙人还不愿意说的:“……我原以为买间宅院,起码要上千贯钱,现在才晓得原是市井旁边的价,像是陈奶奶那般大小的,放离市井远些的地方,只要百贯不到,再大些的两百贯也是够了的。”
“至于更便宜的地,也有。”
“不过我打那边转了一圈,便晓得那里头住的都是些腌臜人。”蒋珍娘撇了撇嘴,说的便是那些外室妇,暗娼住的地儿。
正经人家不会买那,可架不住那些地方地段好又价贱,外地来的不小心便会上当买了,等后头发现有问题也难以出手。
蒋珍娘庆幸自己如今有时间去打听打听,张望张望,免得以后离开忠勇侯府,一不小心便上了当。
在那等地方住着,还有两个弱女子,碰上闲汉醉汉,那真真是麻烦了。
苏芷寒晓得的还不如蒋珍娘多呢,闻言便把这事尽数交给蒋珍娘,自己则把匣子里的钱翻了出来,细细清点一番:“咱们攒的钱,也差不多够了。”
蒋珍娘舔了舔嘴唇:“那……”
苏芷寒点了点头,母女俩坐在炕上,你一句我一句,悄声商量着后面的事儿。
……
没几日,映红便在灶房里提起这件事情来:“寒姐儿,我听人说你娘说寻到你哥哥了?”
苏芷寒点了点头:“是。”
周遭不少仆妇正竖耳听着,听到这肯定回答登时发出阵阵惊呼声。
曹妈妈挤了过来,问道:“你哥真是在边疆军里?”
苏芷寒笑着点头:“巧合得很,听说我阿兄就在侯爷所在的镇关军内。”
这下子,仆妇们的惊呼声更是此起彼伏。这事实在巧合得厉害,教人啧啧称奇,更有仆妇询问各种问题来。
到最后连吴妈妈也没忍住,凑上前来询问道:“我听人说,蒋娘子想赎身出府与儿子团聚,是真的还是假的啊?”
话音里的意思,人尽皆知。
曹妈妈和映红几人不由地看向苏芷寒,只见苏芷寒脸上带笑,点了点头:“是这样没错。”
那你……呢?
吴妈妈张口欲言,又尴尬地合上嘴。她为了大厨房里的活计,与苏芷寒闹得不愉快,此时追着问,愈发显得她斤斤计较。
还好曹妈妈没忍住,抢先开了口:“那寒姐儿您呢?”
苏芷寒迟疑了一下,道:“我自是想跟着我娘走的。”
大厨房里,惊呼声不绝于耳。
到晚间,曹妈妈还特意到蒋家屋子里,拉着蒋珍娘一通说话,可挡不住蒋珍娘一心要扯着女儿寻儿子去,还说他儿子也晓得他们母女俩卖身为奴的事,甚是心疼,遣人捎带了银钱回来,要她们俩赎身出去。
“好端端的,出去做什么?”
“您瞅瞅咱们府里用的穿的,哪样不如外头人家?”曹妈妈苦口婆心,想不通蒋珍娘上过一回当的苦,咋还不爱呆在府里,就爱往外头钻。
其中内幕,母女俩不好说。
尤其这个节骨眼上,她们半点不能透露。两人宛若是被鬼迷了心窍,一个咬定要出去与儿子团聚,一个咬定要跟着娘亲一道出去团聚,最后直把曹妈妈气了个仰倒,气呼呼地走了。
待曹妈妈走了,屋里母女俩也消停了。蒋珍娘埋怨地斜了一眼苏芷寒:“瞅你想的好主意,人人都觉得我是个糊涂的。”
苏芷寒嘿嘿一笑:“没事,明天我也是糊涂蛋了。”
就如苏芷寒所说的一般,两人的事儿很快在府里传开,最后就连大娘子都听到了风声,特意招梁妈妈去问话。
“回娘子的话,真有这么回事。”
“……他们还真联系上了?”大娘子赵氏啧啧称奇,又细细盘问梁妈妈:“还说要教母女俩赎身出去?当兵的能拿出这些钱吗?咱们家的人价可不便宜,少说也要十倍。”
倒不是赵氏黑心,想要从赎身的仆佣身上扒下一层皮,而是侯府的招牌在那边。
从侯府里出去的丫鬟仆妇,那真真是香馍馍,不知多少人曾出高价想要求娶府里的丫头,又或是请府里的妈妈去教导儿女。
赵氏一贯看不上那些,她手里缺钱归缺钱,可候府又没败落,随意发卖仆佣,传出去侯府的脸面还要不要了。
“蒋娘子说,她儿子立功了。”梁妈妈还真晓得一些内情,蒋珍娘曾与她打听过两者赎身得多少钱:“……我听蒋娘子说他儿子使人捎带三百贯钱回来,给她俩赎身用。”
赵氏愣了愣,惊道:“三百贯?”
她惊讶的是金额,又不是金额,三百贯钱对于侯府来说实在算不上什么,可三百贯对于寻常百姓,又或是官兵那便是不小的数字。
“能攒下三百贯……”大娘子垂下眼眸,细细盘算,要晓得驻扎在京城周遭的禁军,普通士兵的年收入不过三十到六十贯,补贴全部算上还能另外加上十贯钱。
然而他们是中央军,驻扎在地方的厢军年收入只有一半,到民兵性质的乡兵更是只有少量补贴,收入唯有厢军的四分之一到一半。
旁边的仆妇不由叹道:“娘子,照这般看来蒋娘子的儿子还真是有些出息,起码得八九品的武官,才能攒下这些银钱吧?”
赵氏点了点头:“军里也不是能尽数攒下来的,能一口气拿出这些,恐怕起码是个八品武官了。”
“我记得她那儿子不过入伍几年罢了,怎升得那么快?能攒到这些钱?”
梁妈妈想了想,说道:“我听人说,蒋娘子的儿子好像就在咱们侯爷军里的,许是在边疆杀敌立功?”
“竟是侯爷军里的?”赵氏大吃一惊,脱口而出:“那岂不是侯爷的直系下属!?”
仆妇笑道:“娘子,侯爷乃是一军统帅,八九品的低阶将士哪能算是直系下属。”
赵氏摇头:“这话也不是这么说的。”
从侯爷军里出来的,天然便是站在侯爷这边的,况且若是蒋氏之子能在几年时间内靠实打实的军功升上去,那其前途定是不可限量。
这般的有功之臣,回京定有褒奖,虽不知是何功劳,但往上提拔几品也有可能。
赵氏这般一想,心中微动,忽然想到一桩事上,要是褒奖名单送上前去,教人发现有功之臣的母妹在侯府里做仆婢……
“蒋珍娘和其女拿的是几等的月俸?”
“蒋珍娘拿的是三等仆妇的月俸,其女要好些,如今已是掌勺厨娘了。”梁妈妈恭恭敬敬地回答道。
还是三等的仆妇和厨娘……
赵氏不由地蹙起眉梢,觉得这事不太好。
第56章 赎身 立在赵氏身侧的蔡妈妈瞅了一眼大……
立在赵氏身侧的蔡妈妈瞅了一眼大娘子赵氏的脸色, 笑着开口:“娘子,三等仆妇和掌勺厨娘瞧着是差了些, 教我说,不如让蒋娘子到屋里来,给管事妈妈的月俸,教她陪娘子您说说话解解闷。”
“再让蒋娘子的女儿到两位姐儿的屋里,跟着一道学学规矩,读读书写写字,拿着大丫鬟的月俸。”
“人儿子是在军里做事, 传开怕是不好。”赵氏听着蔡妈妈的话, 心中意动, 嘴里却还说着蒋家大郎的事。
“娘子, 她们母女无亲无故,去外面一是不安全, 二来也没得教养, 往后便是蒋家大郎真升了官,她们也不好帮忙打理后院。”
“倒不如跟着娘子多学学。”
“多少人想跟着娘子您学学, 到您跟前说说话, 那都没有门路呢!”
“还有蒋娘子的女儿, 人听过是在咱们家教养过的,往后婚嫁都能往上提一提。”
“到那时,人人都得夸娘子有情义, 而且蒋娘子一家也念着娘子的恩德。”蔡妈妈的一番话,说的赵氏心花怒放,觉得很是有道理。
梁妈妈却是开口劝道:“娘子,蔡妈妈虽是想得好,但……也要人愿意才是。奴婢听蒋娘子话里的意思, 好像颇为期盼着出去,咱们拦着还如何让她惦记着咱们府里的恩德?”
“她那是过于激动,咱们劝一劝便好了。”蔡妈妈对梁妈妈的担忧并不以为然,反驳道。
就在此刻,另一位仆妇也开了口:“娘子,教我说当提了一等放府里也不太好。”
大娘子赵氏身边,数得上名字的陪房便有大几十人,能在屋里伺候,又比如掌着买卖处活计的梁妈妈,都是她数得上号的亲信。
这些仆妇之间也有竞争,各自拉帮结派,互相争着娘子跟前的地位。
赵氏也晓得,只是他们互相竞争对于她只有好处没有坏处,一贯来是不管的。她听得这名仆妇的话,便点了点头,教李妈妈说来听听。
“如娘子所想,那蒋家大郎回京以后少则是个八品,多则六品乃至五品武官都有可能。”李妈妈说得夸张,直接把未曾见面的那位蒋大郎拔到五品武官,要晓得二郎君如今才刚刚五品。
可偏偏战场之上,谁又晓得风云变化,本朝还有原为马奴,而后一路扶摇直上成为将军的人物。
李妈妈瞅了一眼大娘子的神色,缓缓往下道:“若是如此,蒋娘子便是官家太太,蒋家丫头便是官家娘子。”
“咱们侯府名声虽旺,但把官家太太和娘子放屋里当仆妇丫鬟,恐怕也不好听。”
“饶是娘子您是好意,可她们娘三个都是乡野出身的,能知道什么?奴婢怕她们被人怂恿,别说感恩,反倒是怨上娘子呢。”
李妈妈没说的是,旁人也不是傻的,只要稍稍打听,就能晓得蒋珍娘母女过往在侯府里是三等仆妇和掌勺厨娘,能有多少尊重。
“教我说,不如咱们放她们出去。”
“娘子乐意,往后便请蒋家母女到府里坐坐,陪着娘子说说话。”
“她一介平民妇,有这般荣耀那已是能拿出去显摆显摆的了。”
“到那时说起来,人也承咱们的情。”
“再说梁妈妈不也说了,人有心思想出去,咱们也不好拦着。”
李妈妈说得有理有据,着实让蔡妈妈没法反驳。至于最后一击也是李妈妈说的,她附在赵氏耳边悄声低语几句,说的便是老太太原有意发卖蒋氏母女,还是三娘子拦住,这事才没办成。
赵氏脸色微变:“还有这事。”
李妈妈仔细说了说:“娘子没见着人,对不上名号呢。这位蒋娘子,便是以前大姐儿身边那位蒋妈妈的女儿。”
“家里遭了难,才到府里的。”
“哪晓得是她夫家人不做人事,让官兵把大儿拖去充军,又藏了信件,这才教她不得已,又拉着女儿回了府。”
“还是妈妈细心,竟是连这些事都晓得。”赵氏没曾想蒋娘子这般坎坷,没忍住唏嘘两声,不过再细的事儿还得商量商量。
梁妈妈拿了赏赐,退出了大房院子。回到采买处,她寻上蒋珍娘:“我与大娘子说了,我瞧着大娘子心情好,应当会愿意放你们出去的。”
“真的?谢谢梁妈妈!”蒋珍娘眼睛眨都没眨一下,就好似她刚刚没从人口中得知梁妈妈被大房的人唤去了一样。
她从袖里取出早就准备好的交子,喜盈盈地送进梁妈妈手里:“谢谢梁妈妈,待我儿从边疆回来,到时梁妈妈一定要到我家里去用用饭!”
“……行。”梁妈妈瞅着蒋珍娘欢喜的模样,也说不出劝说的话语,只暗道无奈,谁晓得竟是会生出这等事儿,又谁晓得蒋家母女俩能一心要跟那大儿去的。
梁妈妈目送蒋珍娘离开,微微叹息,原来她还想在寒姐儿身上下注,现在瞅着还得再琢磨琢磨,再挑个好人选。
不过梁妈妈回首想了想,心中纳闷,她都还没开口,倒是李妈妈帮着说了好些话,放了蒋珍娘母女俩出去。
莫不是蒋珍娘还寻了李妈妈帮忙?
正当梁妈妈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大房屋里得了赏赐的李妈妈回了自己房里休息,又唤干女儿过来。
“干娘,可是事儿妥了?”
“你个没良心的,你娘我累得够呛,你倒好上来就问这个。”李妈妈虎着脸儿,斜着眼睨那丫鬟,丫鬟圆脸带着笑,忙上前又是揉肩又是捶腿:“干娘对我最好了!”
“真真是欠了你的。”
“你与绣荷说一句,娘子已发了话,允了蒋娘子赎身出府。”
“不愧是干娘,我这就——嗷!”
“瞧瞧你那样,到底收了多少好处?”
李妈妈揪住干女儿的耳朵,恨铁不成钢:“我与你说的话,你是不是都不放在心上,那绣荷瞧着心思忒多,不如另外几个姑娘好。”
“娘,我晓得的。”
“这回帮绣荷姐姐,也是看在她为了她娘做事。”丫鬟龇牙咧嘴,从李妈妈手里抢救回自己的耳朵,嘟着嘴抱怨:“后头她好几回给我香粉吃食,我都没收嘞。”
“我也想与珍珠她们好,可珍珠她们不爱搭理我。”丫鬟偷偷瞅了一眼李妈妈的神色,往下抱怨:“人绣荷都与常哥儿有了来往,她们没呢,还这般傲气……”
李妈妈人老成精,哪看不出眼前小丫鬟的心思,狠狠掐了一把她的咯吱肉,往地上啐了一口:“还好意思说!你看她与常哥儿有了苟且,但常哥儿敢开口给她个名分吗?”
“三郎君去世半年未到,他身为子侄竟是做那等事。”
“还想与珍珠几位姑娘抢?要大娘子晓得,不撕了她那层皮!”李妈妈冷着脸,斜睨着丫鬟:“往日我太过纵着你了,教你愈发猖狂,竟是连我也想哄骗了!往后你甭唤我干娘了,我没你这般的女儿!”
李妈妈下了狠心,当即便把小丫鬟轰出屋去。小丫鬟傻了眼,哭哭啼啼去寻绣荷,没曾想绣荷面上安慰几句,后头见她与李妈妈没了关系,竟是搭理都懒得搭理,这才后悔莫及。
这些都是后话,暂且不表。
再说蒋珍娘辞别梁妈妈,没回家而是一路小跑去了大厨房,见着女儿正指导着映红和曹大丫几人处理食材,制作些许简单的菜品。
苏芷寒之前得了珍珠等人的好意,眼瞅着自己已步入离开侯府的倒计时,有空便会拉着映红几个,轮番细细指导她们的厨艺。
至于更多的,得等走的时候。
苏芷寒不想在最关键的时候,出了岔子。
映红眼角余光瞥到外面的身影,伸手戳了戳苏芷寒:“寒姐儿,你娘来了。”
苏芷寒停下动作,转身看去,对上蒋珍娘眼眸的瞬间她的心颤了颤,一股酸意从鼻腔深处升起,让她的手也接着颤了颤。
苏芷寒强忍着翻腾的情绪,吩咐映红几个继续练习后,来到蒋珍娘的身边。蒋珍娘嘴上说着家里的白米快吃完了,教苏芷寒晚间去外头买些回来,实则用手指轻轻戳了戳苏芷寒的掌心。
这是母女俩的暗号——说明梁妈妈已把事儿传给大娘子那,而且大娘子也想放她们出府了。
苏芷寒眨了眨眼,嘴里说着乱七八糟的事儿,半响待缓过情绪,才笑着催促蒋珍娘回屋里去,自己则转身再次走向大厨房。
“寒姐儿,是啥事啊?”
“没什么,就我娘忘买米了。”
“嗐,待会儿灶房里拿点去用便是。”
仆佣们叽叽喳喳,凑趣的说着话儿。
唯独映红还站在灶台前,聚精会神地做着菜。待全数做好,她忙把里面的菜品盛出放入盘里,这才得空去请苏芷寒:“哎哎哎,快让开些——寒姐儿您快来瞧瞧,我做的红烧排骨咋样?”
苏芷寒走上前去,只见盘里的红烧排骨色泽鲜亮,酱汁粘稠,上面落着葱花和胡麻,瞧着分外诱人。
单看颜色,便是上品。
苏芷寒接过映红手里的木筷,夹起一块排骨送入口中,那排骨炖得极烂,只需唇齿合拢微微用力一吸一吮,瘦肉便从骨头上脱离下来,肉香交织着酱香一道在口腔里迸发开来,所有味道都恰到好处。
“如何?”
“唔……”苏芷寒先是蹙眉,欲言又止,待映红收敛笑容,满脸紧张时又展颜一笑:“要我说,你可以出师了!”
映红愣了愣,紧接着惊呼起来。
曹大丫忙挤开她,也要苏芷寒帮她瞧瞧:“寒姐儿,你看我揉的面!”
苏芷寒仔细端详:“很好!”
曹大丫也发出欢喜的呼声,秋月和素兰也不堪落后,纷纷上前要苏芷寒看自己的手艺,大厨房里充斥着清脆的叽喳声,倒是把苏芷寒的忧伤挥去了大半。
过了两日,大娘子赵氏便把蒋珍娘母女唤到大房院里。她先是问了两人意向,知她们是想出府的,便叹了口气:“自打你进府里,弟妹便频频与我夸奖你聪慧机灵,不愧是大姑娘身边走出来的人。”
“原来我想着你是大姑娘身边出来的丫鬟,还曾想过两月使你去杭州府瞧瞧大姑娘,好让大姑娘晓得家里惦记她哩。”
“没曾想你儿福大命大,有了这般的出息,还要你们出去一家团聚。”赵氏说着,抹了抹眼角:“既然如此,我也不好拦着你们。”
“往后你们出去了,也要常来。”
“你儿在侯爷下面做事,咱们也该亲热亲热,你得回来瞧瞧,陪我和老太太说说话。”
大娘子赵氏慈眉善目的,说的话也很是动听,好似蒋珍娘进府里以后便在三房,又或是大房里伺候的一样。
其实不然,就比如李妈妈会帮干女儿出头,干女儿的怂恿是一码事,另一个原因便是她也想赶紧把蒋家母女送出门。
去年蒋珍娘母女进府的事宜,便是经过其丈夫李管事的手,他见消息递到大娘子跟前,大娘子却压根没提要见一见,便随便糊弄一番了事。
就比如到现在,赵氏也不晓得蒋珍娘进府时曾在洗衣房里做苦活,女儿曾被赵婆子等人欺负许久,挣扎数月才在府里站稳跟脚,还以为她们进来就被拨到三娘子那去了。
赵氏自觉对蒋珍娘母女亲厚,蒋珍娘和苏芷寒却没把她的话往心里去,只当她在说客套话。
母女俩心中嘀咕,面上却是恭谨得很,蒋珍娘顺着赵氏的话语往下说,比如表示不晓得三娘子这般说自个,不然早就来给大娘子磕头了,又比如说自家儿子也无甚出息,不过是借侯爷的荣光罢了,当然也不忘表示自己出府以后定然会记得府里的恩德,时常回来瞧瞧的。
你一句,我一句,屋里气氛渐渐融洽。
赵氏也终于提起赎身的事儿,不过她说的内容与母女俩预想的有些不同,赵氏表示那些银钱是蒋家大郎在战场上奋勇拼搏所攒下的,哪里好让他们尽数拿来赎身用,只教母女俩出卖身钱就是。
这话一出,蒋珍娘和苏芷寒齐齐动容,纷纷推拒:“不行不行,这怎么能行?”
“当时咱们家里遭了难,多是府里救济才救了咱娘俩的命。”即便老太太有卖了她们的心思,蒋珍娘却不能否认当初也是府里给了她们活路。
“咱们吃府里的,用府里的。”
“这一年以来还拿了府里不少月俸,哪能就出点卖身钱的,起码得按市价来算。”
“你这话就太过客气了!”
“你儿在前线浴血奋战,我身为侯爷的娘子本就该好生照顾你们。”赵氏连连摆手,说什么也不同意。
蒋珍娘再是推拒,又换了李妈妈等人上前劝说,她还是不愿,又是磕头,又是劝说,最后好说歹说提到一百贯才罢休。
转头,大娘子赵氏便送了她好些东西,从绢料、布料到鎏金镶珠宝的头面,再到香烛、熏香、摆件等物,要不是蒋珍娘连连推辞,赵氏还想送她些安置屋子的家具陈设。
要说前面蒋珍娘对赵氏无甚好感,等乌泱泱的礼物送进自家屋里,就蒋珍娘瞧着赵氏,也觉得人金光闪闪的,瞧着特别和善可亲。
末了,赵氏又要李妈妈送两人出去,李妈妈带着母女俩出了大房院子,没让母女俩回家,而是送着她们到侯府招待宾客住宿的小院里落脚,另外还唤了丫鬟仆妇伺候。
李妈妈见蒋珍娘母女俩震惊,忙开口解释道:“娘子说蒋家大郎帮衬侯爷良多,她也只是代侯爷照看两位,你们尽管放宽心,想住多久便住多久。”
蒋珍娘和苏芷寒听着,险些没控制住两者的表情。这还没完,不必两人自行去官府里办事,李妈妈便使了小厮去衙门里给二人办手续,又陪着两人去屋里整理行囊,把大小物件都挪到院子里。
不过个把时辰,母女俩便拿到了民籍的证明。待屋里只剩下蒋珍娘和苏芷寒,母女俩坐在凳上,瞪着眼儿瞧两张证明。
半响,蒋珍娘道:“寒姐儿……”
苏芷寒慢吞吞地应了声:“啊?”
蒋珍娘环顾屋里,虽说付了一百贯的赎身钱,但屋里这些足以装满几只箱笼的东西,价值恐有百贯的数倍之多。
她心里愁得厉害,捂着胸口感受着乱蹦的心跳,努力压低声音:“要是后头穿帮了……咱们会不会被人当骗子啊?”
苏芷寒:“…………”
她干巴巴地回答道:“……咋就成骗子了?咱们又没骗人,顶多是夸张了些。”
第57章 房契 “这……”蒋珍娘犹犹豫豫的。“……
“这……”蒋珍娘犹犹豫豫的。
“您就说咱大兄是不是被人绑去充军了?”苏芷寒理直气壮地反问。
“是, 是的?”
“当时前来充军的官兵是不是说去的边境?”苏芷寒又接着问道。
“没,没错?”随着苏芷寒提起, 蒋珍娘回忆起这件事来,原本尚且未轮到他们家出男丁前去参军,没曾想苏父的兄弟听闻是去边疆,一个个吓得屁滚尿流,花了大钱收买了负责此事的府衙官吏,把名额推给了孔武有力的苏大郎。
“那不就得了,咱们只晓得去边境, 侯爷也是镇守边境的, 我们哪懂军队的区别, 误以为是在侯爷手下做事也正常。”苏芷寒振振有词, 说得蒋珍娘一愣一愣的。
“对不对?”
“好像……也是?”蒋珍娘呐呐着回答。
“再者。”苏芷寒声音放缓,握住蒋珍娘的手:“阿兄为国捐躯, 也无人知晓得他究竟是……死在何处。”
开春时, 苏芷寒和蒋珍娘为了取信府里人,专程去牙行请卫牙人寻了两名往返边境做生意的商户, 再教他们帮忙送信寻人。
不同的是归来的那人未曾寻到苏大郎的消息, 而另一人则至今未归,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返回京城来。
要说使人去寻觅时,蒋珍娘还存着一丝渺茫的期待,那现在她真是彻底死了心。她闻言, 忍不住攥紧了女儿的手:“是啊。”
忠勇侯爷作为一军统帅,即便再关怀下属,也记不得所有阵亡士兵的名姓。
待到过个三月半年的,再与府里人说道蒋大郎去世,这事自然而然也就过去了。
蒋珍娘摁下心思, 次日便与女儿一道出门瞧房舍铺子去了。经过蒋珍娘前段时间的观察,加上两人这回资金充足,没几日便经过卫牙人的介绍,定下了一间两进的院子。
“除此之外,还要两个仆佣。”
“没错。”蒋珍娘点了点头,又补充道:“要是能点厨艺什么的就更好了。”
“要短期的,还是长期的?”
“要长期的。”
短期的便是小红那一类,多是家里贫困,日子难过,把妻女送去做工补贴,有全职住在主家那当丫鬟仆妇的,也有日常做杂活,平日可以回家了的,通常每月拿钱。
长期的便是说蒋珍娘和苏芷寒这等情况,或是直接卖给主家,或是直接卖给牙行。前者便是直接进主家做活,后者则是由牙行卖到各处府里去,通常一次性给一笔费用,而后就不必给月钱了,偶尔发发例赏即可。像是忠勇侯府这般,另给仆佣月钱的,那都是一等一的富贵人家。
另外,两者之间的雇佣契约也有很大区别。前者只需在牙行处办理并造册,官府批量敲章登记即可,无需核查两方身份信息,而后者则需主家和仆佣双方尽数明确身份信息,并至官府登记造册。
若是来源不合法,亦或是信息内有不真实的内容,不但买卖会被中止,而且双方还会被追究法律责任。
旁处不晓得,就往年京城还真有牙人在给人去官府办手续被查到仆佣来历不明,官府随即寻觅出人贩子的线索。
卫牙人按着母女俩的要求,从册里挑挑拣拣出不少名单来,又领着两人去后头相看。
这点上,长期又与短期不同。比如上回蒋珍娘和苏芷寒挑人后,还得卫牙人使人去唤那几人到牙行里集合,再请两人来挑选,中间很是耽搁时间。
而这回,牙行收来的人丁都住在后院里的格子间里,卫牙人唤了一声编号与名字,里面的人便出来了,立在诸人跟前等待挑选。
母女俩看着册子,仔细商讨着,而后定下四人来,一个是曾在脚店做后厨事的男仆,因铺子老板去世,铺子转型而被主家出售,价格足要四十贯。
另外两个则是妇人,以前都做过体力活,瞧着身材壮硕,一个会点针线活,一个会点灶上活计,加一起共计四十贯。
母女俩确定了人丁,卫牙人便将三人领了出来,使人去取三人身契的同时,他与母女俩道:“买卖人比上回买卖商铺要方便,待会人画押以后您便直接领回府里,我把身契单子送到官府,敲了章再给您送去。”
“卫牙人。”苏芷寒打断卫牙人的话,尴尬一笑:“这人不是给府里买的。”
“不是给府里买的?”
“我和我娘赎身了。”
卫牙人大吃一惊:“赎身?”
苏芷寒见卫牙人满眼的不可置信,接着又重复一遍。
卫牙人听着肯定的答复,只觉得头晕目眩,那可是忠勇侯府!全京城不晓得多少人家磨尖了脑袋,想往那地儿钻呢。
就连旁边三个人丁,都听得目瞪口呆,频频侧目。像他们这般的,属于中低档的,多是去小户或者中等人家为奴为仆。
别说是侯府了,就是再次许多的官家,采买时都青睐岁数小的,好教导的,几乎不会选选他们这种市井出来的,手里无甚能耐的。
三人心中诧异,垂着头不敢说话,而卫牙人原是想开口劝说,后来想到两人已赎身,便把话语吞了回去,只领着一行人去官府办手续。
办理房契的并非是戴官人,而是另外一名陌生官吏。他瞥了一眼房契单子,捧着茶水喝着,捡着点心吃着,别说给盖章登记了,仿佛与母女俩说话的劲道都没:“搁着吧。”
蒋珍娘见状,迟疑道:“官人,咱们家往前还有份凉亭摊的房契。”
官吏啧了一声:“你们名下没别的东西,去去去,把东西放下就好走了,别碍着本官做事。”
且不说母女俩是最后办事的,就这名下没旁物的事也得说清。蒋珍娘连忙与官吏解释:“官人不晓得,那凉亭摊是放在主家名下……”
“什么主家不主家,没的事。”
“官人。”苏芷寒见状,从她从袖里掏出钱袋,抓了一把铜钱送到官吏手里:“这些钱不成敬意,您拿去喝两杯茶。”
官吏总算抬眸瞧了一眼几人,颠了颠手里的份量:“你年纪恁小,倒是挺会做人的,说吧,什么凉亭摊?”
待苏芷寒说罢,官吏却是没给解决,咬定要侯府管事来确认,才能把房契挪到二人名下。
就连苏芷寒想再给钱,那官吏也不愿意。母女俩暂且没法,只好先拿上自家房契,再去办理三名仆佣的身契。
卫牙人冷眼旁观着,没作声,这天下便是这样的,有权的欺负没权的,没权的再往下欺负,只要有人的地方便有欺负人的。
平头百姓没的倚靠,便是如此。
京城好歹是天子脚下,达官贵人们还要担心御史与旁的官吏弹劾等事,不敢做得过火,要是那些穷乡僻地,那富贵人家真真是土皇帝,说一不二,平头百姓更是要被踩到地里去。
教他说,眼前的蒋家母女真真是想不开,去年见着她们俩时,母女俩瘦得和猴儿般,穿着旧衣裳,明明是忠勇侯府的仆婢还出来摆摊赚钱。
瞧瞧如今,却是变了样,两人精神气好了不少不说,身上的衣衫都是绸的罗的,不比外头小门小户的娘子差。
偏生好好府里的日子不爱待,非要到外头来,真真是没苦硬吃。
瞧着吧,待会去处理身契处也是这般。
正当卫牙人暗中腹诽的时候,没想到负责处理身契的官吏瞧了下单子,紧绷的脸上瞬间绽放笑容:“蒋娘子和苏娘子对吧?前两日,薛哥儿还与我提起两位呢。”
薛哥儿,便是李妈妈之前遣人出来给蒋珍娘和苏芷寒处理身契的仆佣。
“您认得薛哥儿?”
“哎,当然认得,来来来,我给你们办了。”官吏笑眯眯的,干脆利落地处理了身契,面对蒋珍娘送上来的银钱也是连连推拒:“这点小事,给钱做什么?”
前头的官吏,闻声频频回首来看,眼中满是疑问,要知晓麻官人可是一个无利不起早的,手段比他黑得多。
自己处理房契时顶多收上半吊钱作为好处,而去麻官人那边办理人契手续的平头百姓,也差不多得给上半吊钱。
今儿个咋这么客气,竟是连个茶水钱也不收?待苏芷寒几人刚拿着东西离开,他迫不及待地走上前去,好奇道:“麻兄,你对那两人咋这么客气?那不就两赎身的仆妇吗?忠勇侯府好端端的放他们出来做甚?莫不是犯了错?”
麻官人睨了一眼他,端起茶盏来。
那官吏忙端起茶壶,给麻官人倒了一盏,还拱手鞠了个躬:“求哥哥教我。”
麻官人露了笑脸,悄声道:“段兄听我一句劝,赶紧帮着都给处理了吧……”
段官人愣了愣:“哎?”
麻官人抚了抚胡须:“且不说前两日的手续是侯爷夫人使人来办的,你晓得他们住在哪里吗?”
“住在……哪里?”
“薛哥儿与我说,她们正住在侯府招待客人的院子里。”
段官人先是一愣,而后倒抽了一口凉气,刚刚的轻视瞬间消散一空,忙不迭起身去翻找房契。
那边,蒋珍娘出了官府大门,不由地悄声抱怨起来:“我瞧着那官吏的态度,怕是还得来个两三回。”
苏芷寒点了点头,她对于这般情况早有预料。在后世也是如此,不少城市乃至县城,普通百姓想要办个事情往往比登天还难,常有人感叹没招惹任何人,可就是不愿意给你办,非要找后门才能办事。
当下,大体也是如此。
苏芷寒安慰道:“先试上一试,若是不行我再去请珍珠姑娘帮个忙。”
卫牙人闻言,想着这位珍珠姑娘应当是母女俩在忠勇侯府的人脉。他暗暗摇头,却是不以为然,能帮上这一回,后头还有下一回,再下下回,难不成次次都寻人帮忙。
他不看好母女俩的未来。
卫牙人的思绪还未落下,便听见阵阵呼喊声:“蒋娘子,苏娘子!”
“请停步!等等我!”
“……是不是有人在喊我们?”蒋珍娘听见声响,下意识脚步一顿,往身后看去。
“应当是别人……吧?”
“蒋娘子,苏娘子——”随着声音越来越近,苏芷寒也忍不住顺着声音寻去,只见远处街角一道身影渐渐变大,朝着几人狂奔而至。
苏芷寒再定睛一看,赫然是刚刚那官吏!?她与蒋珍娘相视一眼,母女俩齐齐扬起笑脸迎上前:“段官人,可是寻我们?”
“是,是。”段官人顾不得周遭的诧异视线,扯着汗巾子抹着汗。他脸上带笑,忙把房契等物交到蒋珍娘手里:“你们走得太急,东西都忘了拿。”——
作者有话说:[小丑]补昨天的,晚上还有更新[亲亲]
第58章 谣言 蒋珍娘手里拿着房契,起初还没醒……
蒋珍娘手里拿着房契, 起初还没醒过神来。她瞅瞅手里的东西,下意识道:“您不是说要过两日……”
蒋珍娘话还未说完, 就感受到女儿扯了扯自己的衣袖,终于醒过神来。她忙改口道:“哎呀,瞧瞧我这记性,把东西丢在官府里就忘了,还劳烦官人帮我送来。”
蒋珍娘说罢,忙从怀里掏出钱袋来,取出交子往段官人手里塞。
段官人连连推拒:“也是我刚刚疏忽, 未曾注意到, 哪好意思要您的钱。”
两者推来推去半响, 终是随着周遭视线渐多而停止。蒋珍娘送走段官人以后, 悄声询问女儿:“这是咋了?瞧着和变了个人似的。”
别说蒋珍娘疑惑,就连卫牙人也是瞪圆了眼睛, 脑袋里空白一片。
他常与官府的人打交道, 尤其是这几位负责各种书契的官吏,他们虽为小吏, 但掌着油水丰厚的位置, 一贯瞧不起人。
牙行里新进的, 无甚门路的牙人常会被刁难,就是常请他们喝酒吃菜,又送礼讨好的卫牙人, 碰上人心情不好的时候也会被损上两句。
卫牙人张口结舌,半响视线才重新落回母女俩的身上,他眼神闪烁不定,想不通其中缘由。
偏生蒋珍娘也想不通,倒是教卫牙人不知如何发问是好。
苏芷寒有了几分猜测, 却是没说,只拉着娘亲辞别卫牙人,领着仆佣去了自家买的屋子。
因着手上银钱充足,所以母女俩买的是带铺面的两进院子,院子倒座房的区域被上一家拆除改造成饭馆。
这里除去略有些陈旧以外,格局方面做的相当不错,甚至厨房区域还留有用砖石砌出的炉灶以及打好的木柜,只需重新翻新装潢一番,便可以直接使用,省下了不少银钱。
从铺面出去,旁边则是两进院子的大门,门旁还有间屋子,刚好适合拿来给男仆柴叔住,也方便其往后管理铺面生意。
众人再往里走,便到了内院。
内院是标准四合院的模样,从正房到东西厢房,再到耳房与露地都被前一家住户打扫得干干净净,只等家具用物搬进去,即可移居进去。
从露地穿过小门,便可到后厢房处,这里本是给仆妇居住以及储藏东西所用,不过蒋珍娘嫌去前头远,加上自家人少清净,索性把这块全数挪出来当了库房,让仆妇住到耳房里。
剩下的,便是置办家具家私。
苏芷寒与蒋珍娘列了单子,分别交予三人手里,教两人去市场上购买东西,剩下的银钱再给自己屋里也添点日常用品和物件。
接着苏芷寒又去市井寻装潢的匠人,蒋珍娘听着报价,算着银钱,很是肉痛:“寒姐儿,这装潢用的钱会不会多了些?我瞧着木匠活计不如请胡大伯来做,也好省点银钱。”
这里的胡大伯,便说的是胡爷爷。
苏芷寒摇摇头:“胡爷爷都这个岁数了,前面又生过一场大病,哪能这般操劳。”
更关键的是,见过官吏前后突变的神色,苏芷寒又想起上辈子吃到的另一个苦头。
装潢啊,除非你不想要亲戚朋友了,否则千万别寻他们做!
上辈子苏芷寒家里也是开饭馆的,最开始那回装修,她爸没请专业公司,而是请了亲戚帮忙。
价格是便宜了,后续麻烦却是一箩筐。更惨的是对方在外还要说压根没赚苏家几个钱,说苏父苏母还老嫌弃,忒不是人。
等到苏芷寒接手饭馆,重新装修时,那名亲戚还厚着脸皮上门来想承包呢。
除去这点以外,另外一点也让苏芷寒心里藏着芥蒂。她还记得陈奶奶当时听闻自己是忠勇侯府里的仆佣才变了态度,后头不但去徐婆子那打听自己的来历,而且还几次从自己口中套话,想教自己也让小红跟着进忠勇侯府里做活。
有句老话,人心隔肚皮。
苏芷寒与他们相处的时间说长也长,说短也短,她觉得慎重些好,专业的事儿教专业的人做,免得后头出现问题,教大家都难过。
蒋珍娘听罢,也觉得有道理,只不过她看了一眼匠人给的报价单子,不由地捂住胸口:“原来我还以为咱们攒的钱足够生活了,可没曾想……就这么两日功夫,咱们存的钱就没了大半,后头咱们得省一些,好过日子。”
这还是大娘子赵氏只收了一百贯的卖身钱,要是按他们原本算的三四百贯,现在还不知道得愁成什么样。
“娘,那咱们就不会买这般的宅子了。”苏芷寒闻言,忍俊不禁。
穷有穷的过法,富贵有富贵的过法。要是母女俩花了三四百贯赎身,那她们就先赁了屋子落脚,开个脚店,或是凉亭摊子过活,等攒够了钱再开饭馆。
“也是。”蒋珍娘想想买的两进院子,还有三仆佣,心里喜滋滋的。
有了自己的屋,和寄人篱下感觉自是完全不同,脚踏实地的滋味可比随波逐流来得好的多。
“说起来,咱们还得备些礼。”
“的确。”苏芷寒原本想临走前请曹妈妈等人吃喝一顿,可如今母女俩成了侯府的客,再请仆佣吃饭便显得不太合适。
她与蒋珍娘又往市井而去,挑挑拣拣买了些东西,回头又将屋里的箱笼整理一番,最后苏芷寒使薛哥儿请了几人到屋里来坐,把准备好的礼物逐一送给诸人。
“曹妈妈来了?”蒋珍娘看着率先过来的曹妈妈和曹大丫,脸上带着笑,先挥手示意屋里伺候的仆妇丫鬟退下,而后教两人赶紧过来
蒋珍娘拉着曹大丫的手,瞧她一身淡黄色刺绣褙子,豆绿色百褶裙子,要间系着一根红绸腰带,上面挂着坠子汗巾子:“瞧咱们大丫今日穿的,多好看,比往日好看多了……对了,往日你和寒姐儿一样都在大厨房里。”
说到这里,蒋珍娘又白了一眼苏芷寒:“寒姐儿也是,往日在大厨房里嫌油烟重,都不爱打扮。这两日我好说歹说,她才肯换新衣穿着。”
曹妈妈闻言,往上瞅了一眼,见上头端坐,穿着新绸衣裳裙子,宛如官家娘子的蒋珍娘和苏芷寒,心里情绪复杂得很。
刚府里传开蒋珍娘联系上儿子,并准备赎身离府时,府里不少人都说蒋珍娘是上当一回还不够,还要再上当第二回 。
也有人认定蒋珍娘是被骗子蒙了心智,还有人觉得蒋珍娘渴求名利,被官娘子的名头迷了双眼。
“上回这般,这回还这般。”
“不过是一士兵武夫,不晓得能不能安全回来是一码事,到时不过八品九品的小官,甚至是不入流的小吏,拿着一年十几几十贯钱过日子,瞧她怎么哭。”
侯府里的仆妇丫鬟,可瞧不上那八品九品的小官小吏。
上回蔡妈妈的女儿听闻蒋珍娘的事儿,便闹着取消婚事——那人还是一个在国子监里读书的秀才。
国子监里的监生,可不像蒋珍娘那时嫁的秀才,除去蒙荫进入国子监读书的官宦子弟,剩下的都是从天下各处而来的才子。
府里人都觉得蒋家母女要后悔的,曹妈妈也是这般想的,这才上门劝说。
哪晓得前两日大房屋里传出话来,蒋家母女竟是被李妈妈亲自送到待客的偏院里住下,好事者去打听一番,才晓得远在边疆的蒋家大郎竟是成了五品官!
那可是五品官!
忠勇侯府里的仆佣虽面上没说,但心中都晓得二郎君爬了恁多年,还是个六品官,直到踩着三郎君的尸骨,用着三郎君攒下的功劳,这才成了五品官。
这下,府里大小仆佣也算明白蒋家母女赎身的缘故。毕竟众所皆知,五品官的母亲已是命妇,可获县君之封号,甚至还有朝廷给予的俸禄。
而苏芷寒也摇身成了官家娘子,自是不必再做厨娘之类的活计。
曹妈妈努力把思绪挪回来,恭声答道:“哪好拿娘子姐儿的礼。”
曹妈妈摆正了态度,又拧了把曹大丫,教曹大丫跟着自己行礼。
蒋珍娘被曹妈妈的动作惊了一惊,忙与苏芷寒一道起身上前去。她们一个拉住曹妈妈,一个拉住曹大丫,蒋珍娘更是急道:“曹姐姐,这里又没旁人在,您与我行这般礼做什么?”
曹妈妈鼻酸,低着头与她道:“我晓得蒋娘子您好心,可咱们……往后到底是两条道儿的人,您还是别与咱们这些下人说好话了,到时传出去倒是与您脸儿不好看。”
别说蒋珍娘听得目瞪口呆,就是苏芷寒绷不住脸上表情:“曹妈妈,您这是什么话?”
蒋珍娘和苏芷寒轮番说话,曹妈妈憋着没说,可年纪小的曹大丫忍不住落了泪,抽抽搭搭说出府里的猜测来。
对于蒋珍娘和苏芷寒,差不多就是晴天霹雳的程度。母女俩面面相觑,啼笑皆非,万万想不到外头越传越夸张,竟是传大郎是五品官来。
蒋珍娘扶着肚子,哈哈大笑:“要他真能拿着五品官阶回来,我可得请曹姐姐和大丫一场好席面,谢谢你们的话!”
这话一出,曹妈妈和曹大丫愣住了,茫然地瞧瞧蒋珍娘,又傻傻地看看苏芷寒。
“咱们联系上是联系上了。”
“不过不是这么回事,这,这是谁传出来的话?说的实在太夸张了!”
蒋珍娘还记得母女俩商量的事,接着附和道:“我家大郎是立了功,捎带了一些钱回来。”
“还是大娘子听闻我家大郎在侯爷麾下做事,心疼得厉害,这才教我们住到这里的。”
曹妈妈信了一半,侯爷麾下数万大军,哪里各个都能入他的眼,教大娘子关照着的。
教她说,恐怕蒋家大郎跟着侯爷做事,大娘子才这般清楚蒋家大郎的前程。
曹妈妈偷偷瞅了一眼蒋珍娘,没把心里话说出口,而是顺着蒋珍娘的话往下接,再也不提蒋家大郎如何了。
母女俩送走曹妈妈,又迎来秋月等人,等到最后,珍珠与映红才一道过来。
比起前面几人的拘束,珍珠显得格外落落大方,她掩唇行礼,笑道:“恭喜两位娘子。”
“这事……”解释了几波的母女俩双眼无光。
珍珠瞧见她们的反应,不由地轻笑起来,紧接着她与两人解释:“我晓得外头的传闻不对,但特意没与人解释的。”
“娘子,姐儿不知道。”
“院里有些人的嘴,真真是教人看不上。”珍珠撇了撇嘴,对那帮子人很是嫌弃:“看不得人有了福气,恨不得尽数进了泥坑才如他们的愿。”
“这传闻也好,免得人打搅。”
“待往后您家大郎回来,日子定能一日过得比一日好。”
第59章 请客 要晓得母女俩出府以后,并不打算……
要晓得母女俩出府以后, 并不打算远走他乡,而是要继续留在京城生活。
虽说已远了府里, 但难保有那些闲言碎语流淌而出,等立稳了脚跟也就罢了,尚未立稳脚跟时真真叫难熬。
就如先前母女俩遇见的官府小吏,晓得你是平头百姓,又或是侯府娘子善待的宾客,那态度都完全不同。
蒋珍娘和苏芷寒没曾想,里面竟然还有珍珠的推波助澜。
等她们听完珍珠的话语, 蒋珍娘不由心中动容, 拉着珍珠的手说了好一番贴心话。
而苏芷寒则取了册子来, 送到映红手里, 叮嘱她道:“这里头是几道菜的菜谱,再加上往日我教你的那些技法, 想来后头接收我的差事应当不难。”
映红与曹大丫两人在厨艺上的天赋都很普通, 要苏芷寒说是不如小红的,不过两人自有两人各自出色的地方。
比如映红做事细心, 擅长观察四周, 同时还极富有耐心, 只要给予标准的菜谱配方,加之反复练习,便能做成几近完美的菜品。
而曹大丫性格跳脱, 并不喜欢循规蹈矩的做菜,总喜欢灵光一闪,加点‘创意’。
若是在外面铺子可以反复研究,直到让‘创意’化作现实,只可惜如今她还在侯府里做事, 那些‘创意’反倒是容易遭来质疑,苏芷寒便劝着教她私底下与映红一道琢磨琢磨,等有了心得再使出来。
映红晓得菜谱的重要性,连连推拒,苏芷寒笑道:“不是啥名贵菜,都是些乡野菜品罢了,都是我平日在灶房里做惯了的,你们也常常见到的。”
映红的脸,微微泛红了,她与大丫仗着与苏芷寒关系亲热,时常凑在苏芷寒身边,缠着她要吃要喝不说,也常见着苏芷寒做菜。
也就寒姐儿不嫌弃,回回她们来问都细致教导她们,从来没不耐心的。
映红晓得里面有些是承她们帮忙的情,可那些也太多了,连自家爹娘看到自己进步的厨艺,都叮嘱姐姐与她要好生对待寒姐儿。
她眼眶微红,伸手扯住苏芷寒的袖角,闷闷不乐:“寒姐儿……你走了以后我想说话都没的人说了。”
珍珠闻言,瞪了一眼妹妹:“寒姐儿这番离开,是去过好日子的,你哭哭啼啼的做什么?还不赶紧收了眼泪。”
映红抽了抽鼻子,闷声闷气地应了声,只是她垂着脑袋,满心满眼都是不舍。
这模样把苏芷寒给逗笑了:“大厨房里还有大丫,还有秋月她们呢。再说我往后又不是到旁处去,你想我,便日后去我家里寻我耍。”
映红张了张嘴,没作声,她与曹妈妈等人想得一样,往后她是奴婢,寒姐儿是姐儿,玩在一起倒是教人笑话。
还是珍珠笑盈盈地应了声,接下话茬来。她与妹妹不同,早就晓得自己往后是给常哥儿当小娘的,而常哥儿是未来的忠勇侯爷,侯爷的通房妾室与官娘子有来往,不算什么稀奇事,好些家里人都在外头当官呢。
苏芷寒瞅了一眼珍珠,有心劝她,又不好说,只话题一转说起旁的事儿来。
府里近来,的确也有几桩事,其中最大的事儿便是常哥儿败走春闱。
往日外头人人都夸忠勇侯世子文武双全,才华横溢,最近却是频频传出别的说法。
“大娘子急得口角都长疮了。”
“难怪我那日瞧着大娘子脸色有些憔悴。”
蒋珍娘听罢,不由叹息道:“大娘子气这些作什么?珍珠你也要劝劝娘子,咱们常哥儿年轻,头回参与春闱不适应也是正常,待到秋闱时再来过便是。”
“理是这个理,我也不好说。”
“回头我与大娘子说说。”蒋珍娘近来经常去大娘子赵氏屋里坐,陪赵氏说说闲话,早没了起初的惧怕。
珍珠也点了点头,只是面色沉沉的,没有多少笑意。
珍珠是常哥儿的屋里人,虽拿的是二等丫鬟的份例,但一贯来是贴身伺候的。两者关系亲密,打从常哥儿知事儿后,就好几回想拉着她成事。
只是珍珠常听爹娘说三郎君当年参与科举的不易,担忧常哥儿陷入温柔乡,忘了读书大业,加上大娘子的吩咐,故而一直不愿。
可珍珠不愿意,屋里多的是愿意的。这半年来珍珠发现常哥儿对她日渐冷淡,而屋里多了四五名与他关系亲昵的丫鬟,常轰她出去,与她们在屋里胡闹。
有人劝珍珠也去,可珍珠拉不下脸儿。她想起那些事便心烦得很,有意与蒋珍娘抱怨几句,可她毕竟还是黄花大闺女,张张嘴还未说出话,脸皮子便羞得通红。
到最后,珍珠默默把那些事儿压在心底,打起精神说起其他事儿来:“听说姑爷要回京述职,大姑娘也来信,说是要来探望老太太、大娘子与大姐儿,要回府里住些日子。”
“还有啊……二娘子给二姑娘相看了好些人家,可二姑娘皆是看不上,到现在都还没个定论。”
“我听人说……二姑娘想与大姑娘较较高下呢。”珍珠不愧是常哥儿院子里的人,说的好些事儿都是旁人不知道的,那八卦听得蒋珍娘和苏芷寒都打起精神,非要细细说道不可。
“大姑娘都嫁去王府了……这要怎么比?而且大姑娘是侯爷之长女,二姑娘是二郎的女儿……”
放在忠勇侯府里,这是二姑娘,可婚嫁之时二姑娘的名册上只会写她是五品官陆二郎之女。
上等媒茬便是同品级,又或是三品官四品官,可想与王府处却是万万不能的。
“天晓得。”
“那日在屋里与二娘子吵起来了,闹得厉害。”珍珠顿了顿,压低声音低语道:“说是愿当侧妃呢。”
蒋珍娘倒抽了一口凉气,苏芷寒的眼儿睁得溜圆,不得不庆幸自己当初运气好,没进二姑娘院里做事。
王府侧妃,哪是这般好当的,如今圣人数子闹得正凶,大姑娘在荣王府里,二姑娘又去旁的王府当侧妃,这不是把侯府放在火上烤么。
苏芷寒想着自己曾见过一面的二姑娘,只觉得她糊涂得很。
与珍珠映红两姐妹闲聊罢,已是日落之时。两人辞别而去,而后蒋珍娘又到大娘子赵氏那说起话来。
这般那般,又是过了五日。
待外边宅院置办好了,蒋珍娘也领着苏芷寒一道去大娘子处辞别。
“何必急着走。”大娘子赵氏闻言,心里还有些不舍得。
自打三娘子走了以后,赵氏便觉得日子没往日舒坦,她嫌二娘子不会说话,又不好日日请伯府侯府,乃至旁的官家娘子过来做客,有了蒋珍娘陪她说话玩牌,这几日竟是舒畅得很。
上回说不舍得,是客套话,这回说不舍得,是真心的。
赵氏有意留,蒋珍娘便又留了三日,而后再次辞别。
再辞别再挽留,直到蒋珍娘见屋子已装潢好了,又在府里呆了有些日子,便说后头一个月都没良辰吉日,这才让赵氏松了口,叮嘱蒋珍娘定要回来探望自己。
蒋珍娘自是一一应下,接着便是忙着乔迁新居。她先使着三仆先将米缸水缸送入新宅,而后再往里搬运旁的箱笼,门上贴上福字和对联。
末了,母女俩到门口还要跨火盆,再是安神谢土,这才算是正式搬入新家了。
紧接着,母女俩又开始筹办宴席招待亲朋好友与周遭邻居。她们亲朋不多,便请了卫牙人、小红一家还有李大伯一家过来吃饭,另外还请了旁边市井巷子里的人家来。
话说母女俩这院子占了巷子最外侧,这才有地儿改造成铺面。再往巷子里的院子没了门面,但也比母女俩的院子要清净。
这里的住户或是府衙里不入流的小官小吏,又或是租赁了屋子备考的学子,还有几个在京城做点小买卖的商贩。
大多数人对最外头院子的人家都有些好奇,纷纷应允过来凑热闹。
他们到来才晓得,蒋家的男丁在边疆参军打仗,屋里只留母女二人,时下搬到这里,准备开铺子做生意。
其中一名学子登时竖起大拇指来,赞道:“蒋娘子,您家大郎投身边疆,保家卫国,实乃真英雄!”
“王哥儿说的是。”
“往后有什么事儿,尽管来寻咱们帮忙。”邻居们脸上带笑,纷纷开口附和,直教蒋珍娘与苏芷寒连连道谢,又请诸人进来坐下说话。
卫牙人、小红一家与李大伯一家迟些抵达。陈奶奶见着蒋珍娘,不由地埋怨道:“蒋娘子真真是太见外了,您与寒姐儿搬家,怎不与咱们说一声?我和老头子也好过来帮忙。”
蒋珍娘只说生意繁忙,又说胡爷爷身体不好,教她们过来帮忙着实过意不去。
“蒋娘子真真是客气。”
“来来来,不说这个,快点坐下罢。”
那边,苏芷寒抬眸瞅了一眼陈奶奶,她注意到陈奶奶换了称呼。
今日乃是乔迁新居的大好日子,苏芷寒不爱说这事,只使着仆佣三人把准备的饭菜尽数端上前去,又让乐伎弹起琴来,这就开了席。
因着是乔迁的粗席,所以在场的街坊邻居都无甚在意,直接坐下吃吃喝喝。
不过只吃了两口,便有人惊诧出声来:“这肉怎恁的好味?”
惊呼的人不是旁人,还是蒋珍娘和苏芷寒的老熟人——孙官人。他也住在巷子里头,初见蒋珍娘母女时还未认出来,等见着小红一家才想起母女俩来。
孙官人神色未变,心中称奇,暗暗思绪不已,直直夹起一块糖醋排骨放入嘴里。
刹那间,酸甜的滋味在他舌尖上绽放开来,让孙官人脑袋里的那些思绪登时消失得无影无踪,瞪圆了眼细细端详面前的菜品。
桌上菜品大大小小,共计十道,取的便是十全十美的寓意。孙官人没注意旁的,只仔细端详着筷子夹中的那块排骨。
那排骨炖得极好,软烂脱骨的同时肉质紧实,肉汁丰腴肥美得很。单单那一口下去,肉香和那酸甜口的酱香便同时在舌尖迸发开来,就连那骨头都是酥脆酥脆的,嚼起来那叫一个回味无穷。
酸甜口的酱汁黏黏糊糊,奇妙独特的滋味还是孙官人头回体验到。他喉结滚动,只恨跟前米饭未上,不然配着这般美味的酱汁与肉,定然大快朵颐吃上一大碗……不!两大碗呢!
没等孙官人惊呼出声,旁的邻里也纷纷出声:“好美的味儿!”
“这鱼汤怎恁地鲜美?”
“我上回吃到这般好吃的羊肉,还是在东市的酒楼里!”
第60章 酒蒸鸡 孙官人闻声,往四周瞧去,只见……
孙官人闻声, 往四周瞧去,只见周遭邻里皆是面露惊奇, 各自发表着自个儿的看法。
有人夸鱼汤做得醇厚鲜美,也有人夸羊肉做得丰腴多汁,还有人赞叹那虾做得咸香酥脆,另外还有人在赞叹鸡肉:“这鸡肉也很是美味!”
“鸡肉也是……哎?宋官人,这鸡不就是酒蒸鸡么?这东西做出来不都一个味,能有啥差别?”正与旁人说那青虾个头大,价贵的姚家汉子转身看来, 疑惑道。
姚家汉子和其娘子都是闲人, 既不读书也不做活, 整日捏着钱去斗鸡打牌, 全家人的收入便靠巷子里的一间大宅子。
姚家汉子把祖传的屋子用砖块隔开成小间,专门租给外来来参考的穷苦学子或是小官小吏用, 平日能有个十来贯钱的收入, 遇见春闱秋闱乃至加试之时能有二三十甚至五十贯钱。
宋官人拿着眼瞅人,就差把看不起人几个字挂在脸上。他不待见姚家人, 不爱搭理对方, 而姚郎也不介意, 厚着脸皮转身去问孙官人。
孙官人笑道:“姚郎有所不知,这酒蒸鸡与酒蒸鸡,之间的差别大了去了。”
“这道酒蒸鸡虽说不算少见, 京城里常有铺子在做,但大酒楼里用料可用得狠哦。”
“我曾吃过一家,那家上头用的是枸杞、红枣乃至人参虫草花等物,再配上八年陈酿女儿红蒸鸡,那味儿真真是……”孙官人咂了咂嘴, 不由地眯上眼睛,回味起那番滋味:“如今回想起来,都是让人魂牵梦绕。”
孙官人上回吃到,还是好两年前,那时上峰升职,请诸人一道前去酒楼用席面。
原来他的品级,还轮不到去,恰好他曾帮过上峰一些小忙,这才教人记得,唤他一起过去。
“我也只曾吃过一回。”
“那鸡皮紧致,鸡肉软嫩多汁,鲜得教人恨不得连舌头一起吞下去。”
“放了虫草人参的?”姚家汉子禁不住瞪圆了眼,抬高了声音:“那得什么价钱啊?”
“这……”孙官人闻言,不免有些心虚,他光是置办身上穿的用的,与同僚交际便花光了月俸钱,像是那远超自己消费能力的酒楼,他连问问价的胆量都没。他摸了摸鼻子,犹豫半响后才回答:“许是……几百文?”
“几百文?”宋官人听着,不由嗤笑一声:“那得一贯钱起步,贵些的要两三贯钱,我曾应邀去郎中宴席,那上面的菜品乃是请了京城有数的厨娘登门来做,光是请厨娘便耗资五百贯。”
姚郎没注意宋官人讥笑的口吻,全数心神都被价钱所震撼:“一道便要两三贯钱!?那我可得尝尝!”
姚郎伸长脖子望去,只见那陶盆之内,俯卧着一只金灿灿的蒸鸡。
乍一眼瞧去,只以为是普通的蒸鸡罢了,顶多鸡肉色泽金灿,油润光亮的,鸡汤透彻晶莹,不见油腻。
再细细查看,便见陶盆里的蒸鸡瞧着尺寸不过一两斤左右,除去缺了个腿儿外很是完整。
当然这道酒蒸鸡上配的不是人参虫草花之类的食药材,而是配以切得细细的香菇丝、火腿丝和胡萝卜丝等物,衬得颜色更加鲜亮好看。
姚郎看着便口生津液,迫不及待地伸出筷子去取。只等他的筷子落在上头,微微用力,将紧密相连的鸡皮撕扯开来,瞧着里面滚滚而出的肉汁,看着纹理清晰的肉质,嗅着氤氲而起的肉香,才惊觉这压根不是什么普通的蒸鸡。
姚郎夹起一块放娘子碗里,随后又夹起一块放自己鼻前嗅了嗅,你还别说,这味儿怪香的!
孙官人见状,没夹鸡肉,而是舀起一勺鸡汤来。
别看他刚说了一大通,实则心里却是不信蒋家这般的小门小户,真能做出教人惊叹的酒蒸鸡来。
教他说最能看出这鸡做得如何,还是得从汤开始看。孙官人舀起鸡汤,便被那金灿灿,同时又清澈透亮的色泽所吸引。
孙官人舀入碗里,嗅了嗅,淡淡的酒香悄然飘入鼻腔,教人心尖尖那么颤了颤。
孙官人没作声,心中的期待却是加深许多。他舀起一勺送入口中,登时鲜美的滋味如闪电般直击味蕾大门,将口腔鼻腔乃至脑海深处都轰炸了干干净净。
……怎,这么好喝?
“哇,这鸡肉也太好吃了?”姚郎双眼圆睁,脱口而出。
入口便是浓郁的鸡香,鸡肉与鸡皮紧密连接在一起,鸡皮滑嫩,鸡肉紧致,两者交错在一起不但富有嚼劲,而且鲜嫩无比,回味中还带着一缕酒香。
要是驼峰熊掌,鲍鱼鱼翅等山珍海味也就罢了,眼前只是一只鸡啊,甚至看着无甚搭配所蒸煮出来的鸡!
与此同时,姚郎还听见哧溜哧溜的喝汤声。他侧首看去,只见孙官人正眯着眼儿,顾不得烫,一口接着一口喝着鸡汤,时不时还要喘口气吹吹凉。
一时间,席面上只留咀嚼声。
宋官人见识多广,尝了几块便停下动作。他抹了抹嘴,好奇道:“蒋娘子,今日席面是哪家厨子做的?”
原本宋官人觉得应当是蒋家自家的厨子,可单这一道菜,就体现出庖厨的功底。待他尝完所有菜品后,更是肯定了自己的猜测,估计蒋娘子是从外面寻了庖厨来做。
听到宋官人的问题,除去小红与陈奶奶几人外,其余人纷纷竖起耳朵,心中暗暗好奇。
蒋珍娘闻言,忍俊不禁:“宋官人说笑了,这是我家的菜。”
宋官人瞪圆了眼,孙官人倒抽了一口凉气,心中暗暗好奇这蒋家饭馆主厨的来历,莫非是哪家酒楼出来的人物?
孙官人心中好奇,目光先是落向两名仆妇,只打量片刻便暗暗摇头,又转而看向侍立在门口的男仆。
那男仆掌心虽有茧子,但瞧着身处的位置,着实不像是主厨。
孙官人看得生疑,最后还是看向蒋娘子:“蒋娘子,您家饭馆的大厨是哪位?能否请出来让咱们见一见?”
与他反应一般的,还有其余邻里。
蒋珍娘听着议论声,自是心中得意,难掩面上骄傲。她掩唇笑道:“那人近在眼前,正是我家女儿做的。”
“什,什么?”
“蒋娘子您家女儿做的?”
邻里闻言,纷纷看向苏芷寒,眼中满是不可思议,毕竟他们面前的小娘子着实年轻,甚至能用年幼来形容。
看她脸上尚未褪去的婴儿肥,细软的头发,还有完全是块平板,没有丝毫女子柔软弧度的身量,众人努力往大的方向猜测,觉得她顶多……也就十二,三岁罢?难不成是侏儒?
苏芷寒察觉到冒昧的视线,眼神凌厉地扫去。那名打量的邻居惊了一跳,慌慌张张的收回目光,暗暗腹诽,年纪虽小,但气势倒是强悍得很。
“蒋姐儿……几岁了?”
“唤她寒姐儿就是,她今年十四岁。”
“十四岁!?”宴席上的众人都已经惊麻了。虽说十四岁比十二三岁要大一些,但也很年轻啊!
要晓得这条巷子里的住户家境多是不错,算得上中等人家,常常在外头下馆子,吃过的酒楼饭馆也不在少数,从没有人见过这般年纪就有如此手艺的女厨。
“恁小的年纪,不知姐儿是从哪学来的手艺?”宋官人实在忍不住,好奇发问道。
“往前在官家学过一段时间。”蒋珍娘轻描淡写的提了一嘴,旁人再追问却是没说了的。
“官家里学的?”周遭邻里闻言,将信将疑的。
外头饭馆酒楼,凡是到京城里开铺子的都爱吹嘘来头,说自己给谁家大户做过餐食,说自己曾是官家的厨娘,甚至还有拿宫里御厨做噱头的。
其中,十之八九都是假的。
正当众人怀疑蒋珍娘也是胡说八道时,听着众人夸赞,已忍不住挺起胸膛的小红开口道:“寒姐儿以前是忠勇侯府的厨娘哦!”
屋里安静一瞬,而后爆发出惊人的呼声。屋里官位最高的便是宋官人,他还是末流的九品官,便能教蒋珍娘请他坐在上首。
至于其余人,或是像孙官人这般不入流小吏,或是寻常百姓,听到忠勇侯府四字都是惊得咋舌。
有人信了,也有人没信,蒋珍娘和苏芷寒也没多加解释,由着众人议论片刻,便招呼着大家继续喝酒吃菜。
等到众人酒足饭饱,纷纷告辞时,天色已黑。蒋珍娘欢欢喜喜地送别邻里朋友,转回屋里时脸上的笑容还没落下,冲着正清点诸人送礼的苏芷寒道:“瞧着几位官人脸上挺满意的,也不晓得能不能如咱们的愿,往后给你寻两场席面试试手。”
开饭馆,就得揽席面赚得多。
一场下等席面,通常厨娘要收取少则三五贯,多则十余贯的费用。而中等乃至上等席面,收的费用更是能翻倍,翻十倍百倍,最好的厨娘一场席面五百贯千贯都有。
“刚开始不求席面,让我做两道菜也好。”苏芷寒手上动作一停,眉眼间带上几分期待来。
“寒姐儿,你志气也太小了。”
“这路得一步步走,这饭也得一口口吃。”
事实上,蒋珍娘和苏芷寒都想给人做席面,揽生意挣钱。遗憾的是席面赚得多,同时门道也深,无人举荐很难步入其中。
一开始,蒋珍娘选择去寻做此事的牙人。可对方一听苏芷寒的岁数,连试菜都不教他们尝试,直呼胡闹,便让人把她赶了出去。
十四岁的姐儿能当什么事?放在酒楼饭馆里,这岁数的姐儿哥儿能当上打荷的都属天赋绝佳。
唯有不入流的脚店,才会在没人的情况下让十四岁的姐儿顶大梁。
蒋珍娘不死心,又去别家,还是吃了闭门羹。后头她再去寻卫牙人打听,才晓得如今京城里数得上数的庖厨大多是四十岁上下,更有六七十岁的年长者。
别说十四岁的姐儿,就像许厨娘那般岁数的都实属年轻。
“可我家女儿有手艺……”
“人也不知道啊。”卫牙人连连摇头,解释道:“人办席面,多是宴请宾客,要是出了差错丢了脸面,得罪了人,那可怎么办?再说,那些牙人手里好些个合作的庖厨,就连那些个庖厨的儿女徒弟,都是由人介绍的。”
“各个有来头,有门道。”
“您家女儿手艺再好,人也不知道,更不愿意担这个风险。”蒋珍娘听罢,这才死了寻门路的心,回头寻女儿好生商量起来。
借着乔迁新居之事,苏芷寒做了这一场席面,邀请后头巷子里的邻居来尝尝,为的就是要里头那几位官人尝尝味,往后能让他们这里点上两道菜品,把名声打出去,这番席面也就不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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