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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50

    第41章 凉亭摊 苏芷寒越走,心中担忧越浓。待……

    苏芷寒越走, 心中担忧越浓。

    待来到陈奶奶家所在的巷子,看着周遭众多坍塌的民居, 她的脚步愈发快了。

    直至来到陈奶奶家门口,苏芷寒的心也终于落地——果然也塌了点啊!!!

    “陈奶奶,小红,你们没事吧?”

    “还有胡爷爷,他没受伤吧?”

    “苏娘子来了?”正与几人一道搬运砖块和木板的陈奶奶听见询问声,急急直起身来,又哎呦一声扶住自个儿的老腰。

    苏芷寒惊了一跳, 与另一人一道上前扶着陈奶奶。等陈奶奶站稳, 她才抬眸看向那名皮肤黝黑的脸生妇人:“您是——”

    “苏娘子, 这是李大伯的媳妇。”陈奶奶想起苏芷寒未曾见过她, 忙开口介绍。紧接着,她又与李媳妇道:“这位是苏娘子, 就是咱们家的主户。”

    “见过, 见过苏,苏娘子。”李家媳妇吃了一惊, 强忍着疑惑问了好。她听自家公公说过, 家里豆腐坊寻了个大户, 没曾想这大户竟是这般年纪的小丫头。

    苏芷寒怔了一怔,与李媳妇打完招呼后便环顾四周,果然见着卖豆腐的李大伯, 在他身边还有个穿着个宽袖里衫,外穿对襟夹棉褙子,头顶旧纱幞头的中年汉子,与两个扎着冲天辫,裹着厚厚的袄子瞧着像两颗圆球的小娃娃。

    “那这人又是……”

    “那是李大伯的儿子, 有才。”陈奶奶带着苏芷寒过去打了个招呼,后头才知道原是李大伯的腿伤没彻底好,儿子儿媳担忧,便全家跟着车到城里来,想往后由他们送货。

    “哪晓得早上来时还无甚风雪。”

    “待到晚间快要走的时候,那风雪愈发大了。”李媳妇面带愁色,与苏芷寒解释道:“咱们原本还想回去的,哪晓得走到山脚就被拦住。”

    原是李大伯家所在的县城便是受灾最严重的区域之一,上回便有不少屋子被压塌,死了不少人。

    这回说是更厉害,先前便有人来求援,说是有货车滚到山谷里了。因着雪积得太厚,官府援助的官兵也进不去,所以如今山路已封,李大伯一家人没的回家,只能回京城落脚。

    至于为何会在陈奶奶家,则是因为京城客店价高。李媳妇说起这事,怪不好意思的:“后头陈大娘听闻咱们的事,就邀请咱们一家到这里住几日,待山路通了再走。”

    末了,她还咕哝了声:“京城客店的价,也忒黑了。”

    随着大雪封路,京城物价频频上涨,客店客栈里住满了因大量被堵在京城无法离开的商户过客,剩余房间的价格可谓是节节攀升,据说最便宜的房间从一日三十文,涨到一日三百文还供不应求。

    往来的商贾还能承受,像是李大伯这些平头百姓可就遭了大难,有些人不得不留宿于庙宇,甚至去衙门廊下凑合。

    从李媳妇口中,苏芷寒越发晓得外面情况的糟糕。另一边陈奶奶也说了自家的情况,因着前面赚了点钱,过冬钱她还找工匠帮忙修缮了屋子,所以她家就被雪压塌了半个屋顶,实属于周遭情况最好的了。

    “咱们屋里好歹还有柴火木炭。”

    “外面的柴火价……原先一束三四十文钱,冬日贵时也就六七十文,可现在。”陈奶奶说到这里,不由地再次庆幸自家的幸运。

    正是因苏芷寒赁了小红做工,又把事务尽数交给自家制作,自家才会花大钱囤积木柴木炭,才没了买柴火之苦。

    陈奶奶叹了口气:“现在外头一束竟是要两百文,这还算是常价,昨日我去听杨三娘说他们去的迟了,没买到便宜的,只好买了那家两百三十文一束的。”

    柴火翻了六七倍、住宿翻了十倍,更不用说其余吃食物资,皆是比往年翻了数倍。

    外面的情形,比苏芷寒想得更惨烈。她叮嘱陈奶奶和小红这几日便不要出门摆摊,在家好好休息,而后出门继续去周遭市井转了转。

    市井上说热闹也热闹,可与往常摊贩无数,吆喝众多的热闹不同,今日市井上来往百姓面色沉郁,三三两两交头接耳,更有人满脸怒色往远处而去。

    正当苏芷寒瞧着疑惑,想要跟上前去瞧瞧时,旁边肉饼铺子的老妇人唤住她,劝她不要再往前走:“小姑娘,你听大娘一声劝,别往前去了。”

    “大娘,那是发生了什么事?”

    “还不是柴火木炭价高,惹了众怒。”老妇面上带着忧虑,叹道:“那些个商贾真真是黑心,说是有人昨日订了,今日那铺子翻脸说还得再涨价。”

    “这不……吵闹起来了。”

    “前面的炭火铺子聚集了好多百姓,小姑娘就甭去凑热闹了,小心他们打起来伤到你。”

    苏芷寒往那边看了两眼,听了老妇人的劝,她道了谢,而后换了方向往牙行而去。

    遇灾时常有商贾借此大发灾难财,从中谋利,同时也有许多家贫受灾,不得不选择卖儿卖女的普通百姓。

    这些人多是不得已,卖也愿意卖给正经牙行,这不今日牙行分外热闹,苏芷寒顺着人潮好不容易才挤进去,张望半响才寻到熟悉的卫牙人。

    卫牙人忙于工作中,全然没有注意到她的到来。她在旁边瞧了一会,便见着四五个来卖儿女的,价要的极低,几乎只有苏芷寒和蒋珍娘当时卖身的五分之一,有些更直言只要能给口饭吃,能给袄子穿,再便宜些也行。

    这价贱的,让苏芷寒瞠目结舌。她心里盘算了下,租用小红一年的价便能买上一个。

    苏芷寒听着,有些心动,只是想想自家在京城里都没落脚处,把婢子带回家过于招摇,还是很快把心思摁了下去。

    最重要还是卫牙人的反应,面对眼前几人的说辞,他反应平平,连连摇头:“不是我不收,实在是这两日卖的丫头太多,我们收了也没地儿去,你们回去罢。”

    苏芷寒等了好一会儿,终于见卫牙人空闲。她走上前去,招呼一声:“卫牙人。”

    端着茶盏的卫牙人抬起头来,登时露出笑脸来。他起身与苏芷寒打招呼,又亲自给苏芷寒倒了一盏茶:“苏娘子,好久未见,今日来可是有什么想要买的?”

    “许是要买仆佣?”

    “现在仆佣价贱,正是好买的时候。”卫牙人有意推销,特意挑了几个会厨艺的与苏芷寒道:“我手里有好些不错的,有脚店出来的会点手艺的,还有往日在大户后厨帮过工的……”

    苏芷寒的确如他所想,略有些心动,不过随即也好奇道:“怎么连这些人都放出来卖了?”

    卫牙人沉默一瞬,拉着苏芷寒到空处说话:“上回豆腐坊的事儿出了以后,城里涉及案子的商户尽数入狱,想要减轻判罚就得缴纳大量罚金。”

    这是当下律法中的赎刑,既未造成受害人死亡,且归属于民事纠纷或经济犯罪的案件中,犯罪人可以通过缴纳钱财来抵罪。

    而赎刑对应的罚金,则是按照犯罪情节和犯罪人的经济状况来制定的,通常犯罪人多要卖房卖田产,才能缴纳得起。

    那几户贪心用了变质豆腐的摊贩铺子,为了让家人得已减刑,自是铆足了劲凑钱,大大小小的物件能卖就卖。

    除去这类私人铺子,还有些铺子实则为京城中官吏富户家所有。这些仆佣选择购买变质豆腐,自是贪图差价,借此谋利,这等行为传到主家跟前,自是不被容忍,有些人家甚至将一整个铺子自上而下所有仆佣尽数发卖。

    苏芷寒听罢,登时歇了购买的心思。卫牙人不知内情,还以为他们只是恰逢其会,不晓得这一切都是苏芷寒谋划的。

    苏芷寒自是不想在自家弄个定时炸弹,虽然仆佣伤主,刑罚严苛残酷,几乎无人如此做。

    可不怕一万,只怕万一。

    苏芷寒对这些人兴趣缺缺,倒是对卫牙人提到的另一件事颇有兴趣:“你是说不少人家把铺子挂牌转卖了?”

    卫牙人见苏芷寒对这有兴趣,乐得介绍一二,不过商铺的价格高得令人发指,苏芷寒知道的那间豆腐铺,连带着后面两间民居加院落,便要两百七十贯。

    苏芷寒所有的财产加在一起,还没这铺子一半的价钱,她细细听了一会,发现此类位处市井,地段和大小都合适的,价格大多类似,都在二百三十贯到三百贯之间。

    卫牙人见苏芷寒,知她嫌价贵,转而又提到另一些小铺子。这些与其说是铺子,不如说是固定的,有遮风挡雨之处的摊位,一间大体都在五六十贯钱上下。

    “要我说,这处就不错。”

    “对方急着出售,价格也是目前为止最低的了。”卫牙人取出一张单子,与苏芷寒看。

    这地方在陈奶奶和小红售卖豆干的那条街道尽头处,也是她到牙行的必经之地,一侧是学府衙门,另一侧是妓馆瓦舍,再往前是另一片市井,的确是个好地方,最重要的是价格很是便宜,只要五十贯钱。

    要晓得此前陈奶奶和小红,凡是下雨天就很难出摊,像是下雪天更是困难,要是有个固定位置,也能与旁的脚店正店合作,把豆干等吃食送过去。

    苏芷寒心中意动,而卫牙人瞅着她的脸色又补了一句:“不过,这户人家有个要求。”

    “什么要求?”

    “他们急着用钱,要一次性付清全款。”

    别看时下乃是古代,按产揭债已成为规模。购房者只需与售房者达成协定,并由牙人与当铺钱庄作为中介,可以先行支付三成到五成的钱款作为定金,而后在约定时间内将尾款交给当铺钱庄即可。

    当然,牙行、当铺和钱庄都需要收取费用,算下来月利大约百分之二到百分之五。

    一般有能力直接购买铺子的人,看不上这等凉亭摊,而看上这等凉亭摊的人家往往手上钱资不足,加之这等凉亭摊大小尺寸不能放置许多器物,能售卖的吃食颇有局限,这才放着好些日子。

    卫牙人也是想苏芷寒使人售卖的乃是卤汁豆干,不需多大的地,这才试探着询问。

    而他,做了正确的选择。

    苏芷寒细细想上片刻,又与卫牙人去凉亭摊所在的位置瞧了瞧,估量一番,很快就把事情敲定下来。

    她返回府里,拿上银钱,正准备再次出门时便听到正门处的惊呼和尖叫声:“三郎君!三郎君!?怎,怎么如此?快,快,快去通知老太太!”

    苏芷寒心头一跳,与徐婆子同时朝侯府正门看去——

    作者有话说:凉亭摊便是设置在凉亭内,有固定位置,可遮风挡雨,但地方很小不能制作大样吃食的摊位。

    第42章 昏迷的三郎君 忠勇侯府,正门处。伴随……

    忠勇侯府, 正门处。

    伴随着惊呼声起,数名仆佣从府里蜂拥而出, 七嘴八舌上前询问情况。

    直到李管事闻讯赶来,呵斥两句才止住乱象,他疾步上前,口中赔罪,手上则掀起轿帘往里瞧了一眼,骤然色变:“三,三郎!”

    “福全!你赶紧去请潘郎中来。”

    “二顺, 你到三娘子院去禀报……”

    “双瑞, 你去老太太屋里禀报一声……”

    到底是李管事, 惊慌一瞬又迅速冷静下来。他有条不紊地示意众人前去通报寻人, 随后又令人取来床榻,先将昏迷不醒的三郎君挪到榻上, 再令数人一道抬起, 稳稳将三郎君往院里送去。

    苏芷寒和徐婆子只远远瞥到一眼,便心头震颤, 只见三郎君面色惨白, 头部绑着的绢带被洇出的鲜血染得血红。

    竟是尚在头顶, 且伤得不轻!

    苏芷寒面色微变,而徐婆子更是大惊失色。

    要晓得她家儿子二顺才刚刚被提拔到三郎君跟前做事,便遇见这事。她心里忐忑, 与苏芷寒说上两句便匆匆回府,寻儿媳妇去了。

    苏芷寒留在原地,竖耳听着李管事与护送三郎君归来的官吏对话。她认得这几名官吏,正是曾见过的街道司之人。

    李管事使人将三郎君送入府里后,这才朝着街道司官吏拱手致歉, 并请诸人到府里坐一坐,也好教主子们感谢。

    不过街道司官吏却是婉言拒绝,借口公务繁忙,匆匆离开。

    苏芷寒的心骤然一沉,后背都冒出汗来,护送回来的官吏竟是不愿进府,避之如蛇蝎的态度只说明一件事……三郎君伤得极重,重到他们担心进去不但不能得赏,而且会被怪罪牵连。

    半响,苏芷寒才冷静下来,到底是主人家的事与她关系不大。苏芷寒想了想,又拿着钱匆匆赶去牙行,卫牙人见着她来,取出契书等物教她签字,按下手印,另将钱款交付于主户。

    对方亦是如此,将契书等物尽数交出。

    卫牙人取出另一份契书,领着苏芷寒和那人前往官府,进行投税印契的手续。没曾想这事办到一半,负责官吏翻找资料半响,迟疑地看向苏芷寒:“你是忠勇侯府的家奴?”

    卫牙人晓得苏芷寒是大户人家的下仆,却不曾想她竟是忠勇侯府的,面上闪过一丝惊诧,又闭口不语。

    苏芷寒点了点头:“是。”

    倒是卖方面露惊色,呐呐道:“忠勇侯府的丫鬟?咋个丫鬟还能自己买房的?”

    官吏闻言,笑道:“那是你见识少。”

    他在京城为官多年,日常操持土地买卖之事。京城勋贵世家豪门众多,其门内仆役少则数百人,多则上千甚至上万人,这般的人家家里的仆佣也是非同寻常,在外置办房屋,乃至雇婢赁佣再常见不过。

    官吏稍稍解释两句,便从文册里取出一份契书交到苏芷寒的手里:“是你家里人要你买这摊子的?”

    “恐怕你家里人忘了与你说,家奴名下要置办房产,皆需府里知晓登记的。”

    “你把这契书送回去,与府里主人知晓,签字并按上指印,或是盖章亦可。”

    “而后再拿到我这里,存档即可。”

    “是,麻烦您了。”苏芷寒面上发红,伸手接过契书,只看了两眼便仔细折好,放入随身斜跨包里。

    在周遭三人看来,苏芷寒大体是为了忘记这事而羞惭,唯独苏芷寒自己知道她脑海里的思绪正如历经暴风雨的海面般波涛汹涌。

    糊涂,糊涂,糊涂!

    她怎又把这事给忘了?

    许是前身晓得这些常识,苏芷寒却是记不太清,常常要思考片刻才能翻出这些来。她光看着铺子价贱,大小也刚好适合,却忘了购买不似租赁,是需要通过府里的。

    苏芷寒的心直往下落,偏生她还不能在卫牙人和卖家跟前露出异色。她与卫牙人和卖方走出衙门,先是与两人道歉,而后表示自己回府得了主家应允,便会把契书送到衙门去。

    卖方手里拿着钱,自是欣然应允,而卫牙人也以为是苏芷寒头回操办,过于着急而忘了这码事,同时也是笑着安慰几句:“苏娘子不必着急,空了送去官府便是。”

    苏芷寒告别两人,只背过身去的那瞬间她脸上的笑容消失殆尽,心情沉重地回家去了。

    她推开门,抬眸便见着坐在泥炉子前发呆的蒋珍娘:“阿娘……”

    蒋珍娘蹙着眉,闻声也抬眸看来,恰好与眉眼间带着愁色的苏芷寒对视上。

    母女俩面面相觑:“你……”

    蒋珍娘脱口而出:“也听说三郎君被暴徒袭击至昏迷的事?”

    “被……暴徒袭击?”

    “嗯?你还不晓得?”蒋珍娘吃惊,把这件事儿和女儿讲了一遍。原来三郎君时下为右司员外郎,正辅佐协助上官进行京城内外赈灾诸事。

    哪晓得商贾黑心,竟是趁着雪灾发起国难财,三日时间便让木柴炭火等物之价翻了数倍,今日更是引发京城百姓暴乱。

    三郎奉命,带人前往阻止,却是遭到红了眼的百姓攻击。等人潮散去,旁的官吏才发现被击打晕倒的三郎。

    “如今,三郎君发起高烧……”

    “刚我下值回家时,三娘子院里还乱作一团呢……”

    “眼看都要过年了。”

    “怎么就,怎么就发生这等事了。”

    竟然是她先前路过的炭火铺子!

    苏芷寒这才知晓里面的缘故,登时心生后怕,想着下回遇见那位好心提醒的老妇,定要感谢一二。

    “这里还是京城,竟是这么乱。”

    “也不晓得别的地方,要闹成什么样子。”蒋珍娘忧心忡忡,唏嘘得不行,更是叮嘱女儿最近要低调做事:“出了这般的大事,恐府里上下主子都不高兴,怕是有些难熬了……”

    苏芷寒眼看三郎君出了这事,估计难以从三娘子这里下手。她暂且没把自己买了凉亭摊的事告诉蒋珍娘,打算观望一二。

    与此同时,三娘子院里却是乱作一团。

    且不说泪流满面,无法相信眼前事实的三娘子,屋里还呼啦啦地来了一大批人。

    为首的正是忠勇侯府的老夫人李氏,她嗅着屋里的血腥气,再看头顶裹着绷带的幼子,捂住心口便是晕过去,急得立在后头的大娘子与两仆妇扑上前,在老太太摔在地上前一刻将人扶住。

    “老太太,老太太!”

    “快,快,快扶老太太躺下。”

    “郎中,潘郎中——”

    跟着一道过来的大娘子赵氏又惊又急又气,领着仆佣搀着老太太,送她去外间软榻上休息。

    好半响,老太太才醒过来。她遥望着躺在床榻上的幼子,又是捶胸又是跺脚:“我的儿啊!这不是活活割我的心——!老天爷,求您开开眼罢!您要有不满意的就冲我来罢,我这把年纪没了也无妨……”

    “娘——您说甚胡话。”二娘子闻言,悚然一惊,忙上前劝说。她心里还牵挂着二姑娘的婚事,还巴望着老太太发发力,让女儿寻个好亲事。

    不过她想归这么想,倒也没真傻到把自己念头露出来,而是出着主意:“教我说潘郎中一贯是在府里为娘您调理身子,又或是治些面疮风寒等常见病的,许是不懂三郎头部受伤之症?”

    “教我说,不如咱们再请几位大夫,再请御医为三郎君瞧瞧!”

    别说老太太眼前一亮,就连三娘子周氏也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又像是头回认识这位妯娌,连连点头附和道:“对,对,二嫂嫂说的是!”

    周氏连连抹泪,要郑妈妈即刻出府,把京城上下的名医都请来为三郎君看病。

    而老太太更是遣人送信到合门司处,想要求见圣人与皇后娘娘,为幼子寻觅太医诊治一番。

    几日之内,便有数名太医和知名大夫赶赴忠勇侯府为三郎君看病,他们或是开了药方,或是使用针灸,却都是一无所获,三郎君紧紧闭着双眼,毫无睁开的迹象,就连身体也渐渐瘦削下去。

    眼瞅着腊八节至,三郎君也没有丝毫苏醒的迹象,三娘子周氏以泪洗面,整个院子的人都沉浸在悲伤之中。

    蒋珍娘脸上也没了笑意,总是叹着气,时不时带回消息,与苏芷寒说着三娘子院里的消息:“今日来的太医,竟是教府里好准备后事了……”

    除去周氏还抱着希望,全府上下似乎都觉得三郎君命不久矣,就连口口声声说着舍不得的老太太亦是如此。

    往年府里操办年节宴席,来往礼物,都是由大娘子和三娘子操办,今年她却教三娘子照顾三郎君,把诸事交给二娘子操办。

    “这也正常吧?”苏芷寒不觉得这事有什么奇怪之处。众人皆知三娘子周氏与三郎君乃是青梅竹马,感情深厚,他这般昏迷不醒,周氏忙于照顾,府里置办年节宴席的琐碎事理所当然应当二娘子接手。

    “话说如此,可是……”蒋珍娘把自己从屋里听来的消息,悄声告诉苏芷寒:“二郎君升官了,职位恰好便是三郎君的。”

    苏芷寒倒抽了一口凉气。

    待蒋珍娘再往下说,她才知晓缘由,竟是老太太上书哭诉幼子遭遇,圣人感念三郎君乃是公务期间不幸遭难,下令褒奖忠勇侯府。

    而褒奖的对象不是旁人,正是二郎君。

    圣人晋其为右司员外郎,并将赈灾的事务交予其办理,据说其办得不错,年后还能再升半级。

    蒋珍娘唏嘘一声:“听说赈灾诸事都是三郎君操办好的……二郎君摘了个桃子,这不是踩着三郎君往上爬吗?”

    “……更过分的是。”

    “昨日二郎君醉醺醺的归来,说是与人庆功去了。”蒋珍娘说到这点,也不由地露出气愤来。

    老太太、大娘子和二娘子都在吃斋念佛,为三郎君的安危祈福,而二郎君竟是跑去喝酒,还说了些不中听的话。

    蒋珍娘光是回想下,都嫌恶心,更不用说说给女儿听了。

    苏芷寒光是听这些,便已明白三娘子这般愤怒的缘由。要是没旁的事,她的确能接受老太太的安排,偏生二房踩着三房的血肉往上爬,还坐在上头大吃大喝,张灯结彩,真真教人看不下去。

    苏芷寒不由地又庆幸自己慢了一步,没按原本想的那般进二姑娘院子,对兄弟尚且这般无情无义,对妻女又会是如何?

    她和蒋珍娘谈论几句,便歇下休息了,只是蒋珍娘很快入睡,而苏芷寒却是睁着眼儿半响都没睡着。

    原本她想待三郎君醒来,再请徐妈妈帮忙,可不曾想三郎君久久未苏醒,此时想求恩典恐怕难于登天。

    苏芷寒想了想,次日便寻上他人。

    第43章 腊八粥 苏芷寒寻上的不是别人,正是珍……

    苏芷寒寻上的不是别人, 正是珍珠。

    她提着东西到常哥儿院外,请眼熟的丫鬟帮忙唤了珍珠出来。

    几名丫鬟认得她, 甚至没要钱,便小跑着进去了。不多时珍珠匆匆而出,面上还带着忧色,不住地往苏芷寒身后看去:“寒姐儿……许是映红做了什么事?”

    “映红好着呢。”

    “她最近刀功练得不错,那萝卜片切得又薄又透,连林厨娘都夸她把鱼片得好。”苏芷寒收了此前珍珠送的礼,也是不吝指导, 另外肉厨和曹妈妈也纷纷帮忙, 最近映红、曹大丫、素兰和秋月的厨艺都有了十足的长进。

    “啊……我倒是听人说起过。”珍珠闻言, 瞬间想起小丫鬟们的抱怨, 说是前段时间大厨房里下人的吃食总有萝卜——从刚开始的萝卜块,到现在的萝卜薄片,早食还吃萝卜丝饼, 甚至多到开始做腌菜了。

    至于珍珠家里,也多了不少萝卜滚刀片, 吃了不少日子的萝卜丝, 都是映红回家显摆切的。

    虽说只是点刀功上的进步, 但也让珍珠和爹娘宽心了不少,期待着映红能多学点,往后能有一技之长。

    珍珠收回思绪, 又心生好奇:“既然不是映红的事,寒姐儿寻我做什么?”

    苏芷寒面露无奈:“其实是……”

    她把自己在外买了个凉亭摊的事告诉给珍珠,不过苏芷寒并未说起这全是自己的主意,只道:“我原是想攒了钱,也好开春雇人前往边疆, 去寻觅我哥哥的踪迹。”

    “可曾想……”

    “你也晓得,三房出了这事。”苏芷寒眉心蹙起,满脸愁容:“三娘子一心都扑在三郎君身上,我也不好为了这事前去打搅,便一拖再拖,拖到今日。”

    “可那定金已付,拖不了太久。”

    “我实在无法,才想着来寻珍珠姐姐您,瞧您可有法子。”

    珍珠闻言,笑道:“我还以为是什么事,原是这点小事,你可带了契书来?”

    苏芷寒一怔,从包里取出契书。

    珍珠打开瞅了一眼,皱了皱眉:“怎是个凉亭摊?那等铺子能有什么赚头,不如我给你添点钱,你去买个大些的铺子吧。”

    “不,不用,凉亭摊对于我来说已经足够了。”苏芷寒话语都磕绊了一下,完全没料到珍珠会是这般的反应。

    珍珠以为苏芷寒是不好意思,便也作罢,教她在外面等一会,而后匆匆往屋里去。

    不过片刻功夫,她又从里头出来。

    珍珠把契书交到苏芷寒手里:“闹,拿去吧。”

    苏芷寒低头瞅了一眼,一双眼儿睁得溜圆,直接上面已签着常哥儿的名谓,旁边还附有印章,完全符合官府要求。

    “这,这,这……多谢珍珠姐姐。”

    “谢什么,小事一桩。”珍珠摆摆手,并不把这事放在眼里。

    或许在外头的普通富户人家,又或是刚刚采买来的丫鬟仆佣眼里,置办私产是个天大的事儿,可在珍珠之类的家生子眼里,是再小不过的事儿。

    就她家里,在外也是有房产的。

    珍珠未放在心上,更没细想,以为三娘子晓得这事,只是恰好碰到这事三房那顾不得苏芷寒家里的事,没曾想苏芷寒会抱着想要离府的心思,私底下在外置办摊子。

    苏芷寒望着珍珠的背影,又看看手里拿着的契书,心情颇有些复杂。亏她还在炕上辗转反侧数日,已准备拿消失的兄长做借口,没想到这么轻而易举便做到了。

    不过……苏芷寒盯着那行龙飞凤舞的文字,想起曾在素兰口中得知的消息——珍珠是常哥儿预备的通房?

    她脑海里骤然浮现那一抹白绫飘飘的景象,心情略有些沉重。若是事情发生时,珍珠已成了常哥儿的通房妾室,恐怕难已逃脱被牵连的命运。

    到时候……

    苏芷寒心中忽然五味杂陈,手指不由地用力捏紧手里的契书,眼里情绪跌宕片刻,又很快重回平静。

    苏芷寒吐出一口长气,自嘲一笑:她现在连守护自己和娘亲的能力都没,又哪里能顾得上旁人。

    苏芷寒冷静下来,将契书折好放入包中,打起精神出门去了。她到官府衙门的时候,还是上回那名官吏招待的她,他抬眼看了苏芷寒几回,从记忆里翻出人来:“是……忠勇侯府的姐儿?”

    听到忠勇侯府四字,旁边不少官吏投来视线,见着扎着双丫髻,上身穿着青色厚棉袄子,下面穿着旧罗裙的苏芷寒,又兴趣缺缺的收回目光。

    眼前的丫头,怕是被派来跑腿的。

    唯独办事的戴官人,接过契书瞧了一眼,登时露出惊讶之色,原是上面的签字和盖章不是旁人的,竟是忠勇侯世子陆常风的。

    他惊诧地看了一眼打扮朴素的苏芷寒,暗暗称奇,要晓得忠勇侯世子自幼便声名在外,才名远扬,坊间皆称其文武兼修,有经天纬地之能。

    不过戴官人也听过些流言蜚语,据说他并不打算追随其父进入军队,反而欲凭满腹才学,投身科举,与他那三叔般投身科举之路。

    戴官人心思甚多,手上动作不停,三下五除二便把事情办好了。

    他在苏芷寒上交的契书上敲了几个章,又夹到对应的名册里,而后又将另一份契书取出,双手送到苏芷寒的手里:“闹,苏姐儿是吧?这是你的契书,收好罢。”

    “谢谢官人。”苏芷寒双手接过,强忍着喜意。她把契书放入包里,离开衙门时才终是露出笑容来,迫不及待地把好消息转告与陈奶奶和小红。

    陈奶奶和小红喜不胜喜,经历过上回雪灾近半月时间都不能出摊的事儿,众人对凉亭摊的期待值齐齐拉满。

    有了遮风避雨的凉亭摊,往后众人售卖不但有了固定地址,而且延长了售卖时间。

    苏芷寒高兴,而拿提成的陈奶奶和小红也欢喜。他们几个去凉亭摊的位置转了一圈,回头又细细商量后面做的吃食。

    除去销量稳定的卤汁豆干、日渐有了回头客的臭豆腐,苏芷寒还准备之前因无法保温而难已售卖的虎皮鸡蛋放回去,唔还能加个茶叶蛋,瞧瞧哪个销量更好些。

    另外还可以再弄块铁板,做做铁板豆腐、淀粉肠与面筋韭菜之类的烧烤吃食。

    苏芷寒盘算着地段,打算各种夜市小吃来一波,轮番把招牌打出去。

    想归想,在开业以前她不得不又掏出一笔银钱到各个铺子里,给摊子定下招牌、铁板和各式要用的灶具。

    等纸条上写明的东西备全,苏芷寒的心和身体一般冻得冰冰凉。她没时间担忧摊子生意如何,又疾步赶回府里上值。

    今日大厨房里分外热闹,这也正常,要晓得再过两日便是腊八节,灶房里得提前开始准备腊八粥。

    在寻常百姓人家,腊八节时邻里亲朋互相馈赠自家做的腊八粥是为了分享节日喜悦,教邻里亲朋团结和睦。

    而到如忠勇侯府这般的富贵人家处,送腊八粥的事已彻底变了味。除去互相攀比谁家得了圣人赏赐的腊八粥,谁家收到的腊八粥最多,另外还得说道说道谁家做的腊八粥味好,谁家做的腊八粥金贵,谁家做的腊八粥比往年差了……

    简而言之,要是送了差的,错的,丢的便是整府的脸面。

    许厨娘接手大厨房的事务已有数年,更是不晓得做了多少回的腊八粥,却从未有这般头疼的日子。

    苏芷寒刚进去,便看到许厨娘摁了摁太阳穴,斜了一眼跟前的丫鬟:“二娘子说——要改一改腊八粥用的方子?”

    被逮住的倒霉丫鬟正是映红,她苦着脸应声:“回禀许厨娘,二娘子是这么说的。”

    许厨娘冷着脸儿,低头查看方子,提笔圈了几个圈,又在旁写上几个字,再教映红拿回去,上呈给二娘子看。

    苏芷寒见许厨娘脸色不好,不想撞在枪口上,她蹑手蹑脚地溜到曹妈妈和曹大丫等人身边,正好见着曹妈妈正领着曹大丫几人一道剥核桃和松子。

    瞧旁边两大盆的量,显然是剥了不少时间了。作为腊八粥的食材之一,核桃和松子都要去掉外壳,并将核桃仁和松仁上的薄衣完整去除,后者还算是轻松,前者便是细致又繁琐的事儿。

    腊八粥又名七宝五味粥,其中的七宝指的是胡桃、松子、乳蕈、柿、粟、栗和豆。这些食材煮制之后,共包含五种味道,也因此得名七宝五味粥。[1]

    不过侯府里准备的腊八粥可不仅仅只有这些食材,比如米便有大米、小米、鸡头米、江米和高粱米,而豆类包含红豆、绿豆和芸豆,另外还有百合、莲子、桂圆、胡麻、甘栗、芋头……

    这还是甜口的,另外还有咸口的,那里头得用上提前做好的腊肉、腊排、腊肠、火腿、酱肉、海米、鸡蓉、青豆、乳蕈等物,做法更是繁杂。

    苏芷寒努努嘴:“那边是……”

    曹妈妈先望了一眼许厨娘,随即压低声音道:“咱们府里的腊八粥素有定例,许厨娘便照旧安排了。”

    “哪晓得刚二娘子使人来要料单。”

    “映红那倒霉丫头,刚买了红豆回来就被许厨娘撵去二房回话了。”曹妈妈摇了摇头,同情映红片刻,那丫头去的时候还高高兴兴,开开心心的,还以为能拿几个赏钱,没想到别说是赏钱了,反而是挨了一通训。

    “可怜映红了……”苏芷寒瞧了一眼捏着方子出去的映红,“二娘子怎突发奇想,这时候要改方子,要晓得后天便是腊八节了。”

    甜口的腊八粥还好些,咸口的腊八粥里的食材好些都是提前准备着的,临时说换,那怎么换?

    曹妈妈耸耸肩膀:“二娘子是今年头回接手这事,哪晓得这些。”

    苏芷寒闻言,登时恍然,要晓得二娘子李氏出身比不得大娘子,夫君又不如三郎君有出息,在府里积年累月,受尽憋屈。

    直到如今境遇好转,扬眉吐气的她自是鼓足劲想要做出些名堂来,好在亲朋邻里间彰显一二,博些脸面。

    眼下腊八节,就成了她顶好的机会。

    苏芷寒闻言,想了想:“按你这么说,恐怕没个三五回,二娘子是不会定下的。”

    “不会吧……”曹妈妈瞅着满屋子摆着的食材,喃喃道:“这腊八粥再怎么改食材,也改不出个花来吧?”

    曹妈妈这般想,可二娘子却不这么想。

    她得知府里腊八粥的单子乃是三娘子敲定以后,只觉得自己按她的方子所做,外头怕是又要传起自己占了她功劳的话语来。

    二娘子心有所动,便遣人吩咐许厨娘,要她把腊八粥的食材改上一改,美其名曰打从前两年起,她便听人抱怨过,说是她们家的腊八粥年复一年,了无新意。

    有没有人说这话,不打紧。

    最重要的是二娘子这般交代下来,许厨娘再是不愿意,再是觉得时间紧张,也只好改了。

    映红跑第三趟回来的时候,已不敢看许厨娘的脸色。她低着头,苦着脸,双眼瞅着脚背,结结巴巴地说道:“二娘子,二娘子说……”

    “这方子还得改一改。”

    “……这回又是哪样不满意?”许厨娘已经撑不住表情了,捏着方子的手微微用力。

    映红想了想:“说是不够精细。”

    许厨娘憋气,偏生跟前的是映红,又不是提意见的人。再说提意见的是二娘子,是府里的主子,她也不能责备,只能憋着火气继续盯着方子发呆。

    平日负责做汤羹,今日打下手准备腊八粥的汤厨看了眼时间,上前一步道:“许娘子,不如我们先把末等的腊八粥准备了罢?”——

    作者有话说:[1]:周密在《武林旧事》中追忆南宋临安(即今杭州)的繁华时说:“八日,则寺院及人家用胡桃、松子、乳蕈(音xùn,蘑菇)、柿、栗(外加粟米和豆)之类做粥,谓之'腊八粥'。"

    第44章 预赏元夕 忠勇侯府的腊八粥,分为三等……

    忠勇侯府的腊八粥, 分为三等。

    其中末等是给予府里下人仆佣以及府外施粥所用,里面用的是最基础的胡桃、松子、乳蕈、柿、粟、栗和豆, 最后还要浇上一大勺香蜜,据说寓意来年过得顺心如意。

    次等则是送往道观寺庙,乃至常有联系的低品级官宦人家的。这一批的腊八粥便会分甜咸口味,甜口的除去最基础的食材外,另外还会添加红枣、桂圆、百合和甘栗,而咸口的腊八粥里要放少许绿菘菜,腊肉腊肠乃至芋头。

    上等则是府里主子以及送往亲朋好友处的。这一批腊八粥也是府里主子到许厨娘最为重视, 也是许厨娘与二娘子正在争执的。

    许厨娘收回目光:“也是。”

    她先吩咐汤厨带人把末等的腊八粥煮开, 又唤来苏芷寒、吴妈妈和曹妈妈, 教她们三年先按往年习惯去布置府外施粥之地, 明日便轮班带人去门口发放腊八粥,同时还叮嘱三人不要忘了府里的差事。

    说是对着三人说, 其实也只是对苏芷寒说的, 毕竟吴妈妈和曹妈妈往年也都做这事,对这事的流程烂熟于心。

    苏芷寒仔仔细细应下, 一字不差地记在心里。正当她回转身时, 恰好见许厨娘指尖轻轻敲击在方子上, 眉梢微蹙,眸色微沉。

    精细,精细!

    苏芷寒跟着曹妈妈和吴妈妈去准备的时候, 还忍不住琢磨起来,这精细两字,颇有嚼头,二娘子还偏说是外面人嫌自家的了无新意,问了三遍才问出缺了精细。

    往年不提, 偏生今年才提。

    苏芷寒想了一会,终是回过味来,二娘子哪里点的是腊八粥,分明点的是三娘子的心肝。

    这精细,分明是在指三娘子是商户,就连做的腊八粥都是一派暴发户的味儿,拉低了忠勇侯府的档次。

    精细啊,精细。

    苏芷寒摸透了二娘子的心思,也迅速晓得到底要怎么改了。

    她往许厨娘的方向望去,她能想到,许厨娘自是也能想到。也就是说,这哪里是二娘子刁难许厨娘,分明是他们心知肚明的一场戏!

    果然,许厨娘垂眸看着方子半响,重新捡了一张来,在纸上添了几行字,又教映红再次送去二房处。

    映红满脸疑惑的去了,又一脸懵的回来了。只不过这回她拿到了赏钱,还想分大半给许厨娘:“二娘子说这回的方子不错,就按这个来办。”

    许厨娘点了点头,连赏钱也没要,便教映红回去做事。映红回到曹妈妈身边,曹妈妈难得好奇:“许娘子改了什么地方啊?”

    “……不知道?”

    “你不是在旁边看着,也没发现?”

    “我看是看到了,可是……”映红苦着脸,半响才把自己看到的东西说出来:“许娘子就在食材的前头,加了一些,一些字。”

    曹妈妈一愣:“啥?”

    映红想了想,道:“比如那甘栗,便写着取固安之甘栗,仅用栗心一寸之物……”

    固安栗颇有名气,据说从前朝起当地便有专人培育甘栗,更有上贡与圣人的御栗,说是栗之佳地也不为过。

    旁处的甘栗一袋不过百文,可此地甘栗一袋便要数千文,像是冬日乃至腊八节前需求量暴增时,更是要翻上三四倍不止,要是其中几棵老树所产,价格还得再往上涨。

    像是忠勇侯府里要用的这些,便价值数千贯钱,真要按许厨娘所描述的去做,怕是再翻个三四倍都不够用。

    曹妈妈听得瞠目结舌,而映红的话语还没完,她又说别的食材,反正在许厨娘的描述里样样食材都各有来历,就连清洗的井水都被许厨娘描绘成无根水,又或是落了梅花的雪水。

    曹大丫听到后头,下意识接话:“原来那雪水里落了梅花,还能有梅花的清香?”

    怪教人好奇的。

    曹大丫的眼睛往外瞟,那大雪是停了,不过屋顶上还积着不少尚未融化的雪,要不自己去摘一捧梅花来,放在里面试一试?

    别说曹妈妈无语,就连映红、秋月和素兰也忍不住笑了起来。苏芷寒忍了忍,面对曹大丫茫然的脸儿还是提醒道:“唔……大约是心中有梅,水中自有梅香。”

    曹大丫后知后觉地回过神来,扯了扯嘴角:“那,那不就是在忽悠人吗?”

    苏芷寒笑道:“也不能说是忽悠人,许厨娘就是给食客一些遐想的空间?”

    就比如品茶,不能单单说茶叶是从哪里来的贵茶,而得从茶马古道说起,得从老茶树的历史说起,用味觉唤醒记忆,追寻那遥远的迁徙之路。

    又比如里面要用的火腿,不能单单说其肉质的芬芳,而是要说其是山的味道、是风的味道、是阳光的味道,是时间积累所沉淀下来的味道。

    吃的不单单是味道,而是故事。

    秋月和素兰若有所思,就连映红也面露恍然,难怪刚刚二娘子见了方子便露出笑靥来,里头竟是有这般的说法。

    曹大丫瞪着眼儿,听着话语,满脸的匪夷所思,半响才咕哝着:“就是忽悠人!”

    刚听映红说到一半,也渐渐回过味的曹妈妈哑然失笑,伸手弹了弹女儿的脑门,对这宁顽不化的脑袋也没了法子。

    眼见着二娘子没了意见,大厨房里也开始忙碌起来,很快屋子里便弥漫起腊八粥的香味。

    待到次日,苏芷寒起了个大早。

    今日她得领着映红和秋月,到外头去分发腊八粥,也代表了侯府的门面,不能像往日那般穿着旧袄子旧罗裙。

    蒋珍娘早早把新袄子和新做的罗裙翻出去,又拿红绳给她扎了发髻,额间还用胭脂点了颗梅花。

    最后,蒋珍娘给苏芷寒整了整衣裳,才放她出去。待苏芷寒来到侯府门口,忠勇侯府外已排起长队,见着众人出来便是阵阵欢呼:“来了来了。”

    随着小厮和仆妇把一桶桶的腊八粥从府里抬起来,外间的欢呼声愈发响亮。苏芷寒问了映红才晓得,忠勇侯府发腊八粥是封候起便做的事,到如今已有几十年的历史。

    队伍里的老人闻言,连连点头:“没错,我还是小孩的时候便喝过。”

    “对!我家每年都要喝上一碗。”

    “我家也用了十来年了,忠勇侯府的腊八粥是顶顶好喝的。”旁边的百姓也笑呵呵的接话,“不喝就感觉没年味儿。”

    自打进了十二月,年味便愈发重了。

    尤其是大雪停了以后,京城街上到处能能见到卖糍粑的铺子,时不时便有汉子光着膀子当街捶打糯米,借此来吸引顾客的目光。

    要不是李大伯全家唏嘘镇里村里死伤无数,苏芷寒都得以为之前的雪灾是自个儿做梦。她望着脸上洋溢着笑容,有说有笑的百姓们,不由地感叹他们的坚韧。

    待时辰一到,苏芷寒和映红几人也一头扎进工作里,又是舀腊八粥,又是说着吉利话,时不时还得接待路过化缘的僧尼,直到中午换班的人来,他们才得了空闲,能到旁边喝上一大盏热汤。

    这还没完,苏芷寒和映红等人回了大厨房,换上旧衣又开始做各自的差事。

    忙完以后,他们还得再去给许厨娘打下手,开始准备上等和次等的腊八粥。

    等到腊八粥尽数炖煮上,也到了下值的时辰。苏芷寒从袖里取出帕子,沾了沾额头冒出来的汗,难得有点儿疲惫,不过她还强打起精神,准备回家唤上阿娘,到外头去看看灯。

    这灯,叫做预赏元夕。

    原是朝廷和府衙为确保元宵节灯正常进行,而进行的提前预演,到如今也成了习俗,每条街巷都会在腊月期间点亮不同的灯笼,以求来年红红火火,繁荣昌盛。

    苏芷寒还是昨日回来见着灯笼,随口问了句才晓得有这般的习俗。她小跑着回家,拉上愁眉不展的蒋珍娘,便往府外而去。

    蒋珍娘起初还不知道苏芷寒是去做什么,等见着漫天的灯笼,才是一愣。

    “阿娘,你快看!”

    “……”蒋珍娘的眼睛圆睁,望着悬于绳索下的灯笼:“是……预赏元夕啊。”

    “阿娘晓……哦,阿娘小时候是在京城里度过的。”苏芷寒一愣,而后忽地醒过神来,登时脸颊鼓了起来。

    “……”蒋珍娘收回目光,垂首便看到女儿圆鼓鼓的脸颊。她笑弯了眉眼,无心再担忧心里的事儿,伸手掐了把苏芷寒肉肉的脸颊:“阿娘还是头一回和寒姐儿一起哦。”

    母女俩个挤在一块,牵着手往前走着。蒋珍娘瞧着眼前景象,把情绪全丢在脑后,兴致勃勃指着上头的灯笼说着话:“哎,这是薛家商会的灯笼?都过这么多年,这灯笼都没变化。”

    “阿娘……人都在瞪你了。”

    “我说的是实话……走走走。”蒋珍娘拉着女儿一溜小跑,走远些才忍不住笑了起来。不多时,她又瞧见了别的灯笼,忙伸手指着:“寒姐儿快来看看,这灯笼好像兔子!”

    “从这边看就像是猫了!”

    “哇……这边看起来像是小狗!”

    母女俩走在熙熙攘攘的街道上,一边看着花灯,一边还从摊子上买了吃食。

    刚刚打出来的麻糍又粘又软,洒上一层胡麻,再浇上一层蜜汁,又甜又香。

    除去甜的还有咸的,裹上一层带有咸菜和肉丁的鸡蛋液。外皮鸡蛋煎得焦焦脆脆,油香、蛋香、肉香和咸菜香融合在一起,再配上软软糯糯的麻糍,一口下去可真是太绝了。

    爱吃糯叽叽的苏芷寒完全无法抗拒,吃完甜的吃咸的,把嘴巴塞了个满满当当。

    这还没完,刚吃完麻糍的她手里又被塞进一只烤兔腿。这兔腿是刷了豆豉酱,现场用炭火烤到外皮焦脆,外皮油香四溢,而一口咬下去里面的肉还粉嫩嫩的,饱含汁水。

    旁边的百姓许是嫌贵,还又买烤鹌鹑的。小小的鹌鹑烤得焦脆,连骨头都可以啃得干干净净,不知成了多少人的心头好。

    母女俩个一路吃着,很快来到过往卖豆干的河边。这里靠近官府与国子监,因此灯火更是旺盛,还引来了不少吟诗作对的学子,河边别提有多热闹。

    蒋珍娘瞧着身侧路过,正忙着销售小吃的女郎,不由地想起之前自己与女儿一道忙于销售的场景:“说起来,你那生意还在做吗?”

    话说出口,蒋珍娘又摇了摇头,自家女儿在大厨房里这般忙碌,哪还有什么精神出来售卖吃食。

    至于赁人做事,也不简单。

    蒋珍娘想了想,许久没见苏芷寒在家里捣鼓卤汁了。

    苏芷寒笑了笑,没回答而是拉着蒋珍娘又往前走了几步。

    就在此刻,一缕异香落入蒋珍娘的鼻尖,这味儿着实古怪,不知是该说臭,还是该说香。

    她循着味儿望去,恰好看到拿着竹签吃炸物的百姓,那百姓眯着眼儿,正吃得津津有味,手里的炸物是金黄色的方块,依稀能见着上面涂抹的酱汁。

    蒋珍娘再定睛一看,发现这般的人不是一个两个,或者说周遭十有五六都捏着竹签吃得津津有味。

    “这是——”

    “这炸臭豆腐,闻着怪吃着香。”

    “嗐,我现在每天都得吃上两串,不吃就心里难受。”

    “我也是,还有那卤汁豆干也好吃!”

    “对对对,那物拿来下酒真是一绝!往日不是中午还不好寻地方买,现在终于有了固定的摊子。”

    熟悉的名字教蒋珍娘先是一愣,而是瞪大了双眼。她顺着百姓涌出的地方看去,惊了个目瞪口呆:“这是——”

    “这是咱们家的摊子哦!”

    第45章 当日 “李郎,您的臭豆腐好了。”“这……

    “李郎, 您的臭豆腐好了。”

    “这边要两串——再来两袋豆干。”

    “好的,一共十一文。”

    “我要两个虎皮鸡蛋, 再来一串额,臭豆腐?”

    “好的,总共是六文钱。”

    “我要两串臭豆腐。”

    “好……哎呦,苏娘子。”摊子上忙碌的不止是陈奶奶和小红,身体刚刚好转的胡爷爷也过来帮忙收钱。他抬眸看到苏芷寒,先是一愣,下意识打招呼道。

    “胡爷爷, 我是来光临你们家生意的。”苏芷寒赶在胡爷爷说更多以前, 眨了眨眼。

    时下街上人实在有些多, 保不准还有侯府里的人在这, 她不想教自己置办摊子的事传得全天下都知道。

    就像她今日也不是特意带蒋珍娘过来看凉亭摊的,而是顺路走来, 恰好看到尚未做好招牌便勤劳出摊的陈奶奶一家。

    “哦哦, 小苏娘子好久没来了。”胡爷爷一把年纪,很是看得懂眼色。他笑眯眯地接话, 而后从苏芷寒手里接过几枚铜钱:“您要甜口的还是咸口的酱汁?”

    “甜口的吧。”

    “好嘞。”胡爷爷动作利索得很, 很快便把两串臭豆腐送到苏芷寒的手边。

    至于陈奶奶和小红忙得晕头转向, 甚至都没注意到苏芷寒什么时候过来,什么时候离开,还是晚间收摊才知晓苏芷寒来过的事。

    蒋珍娘好奇地打量着四周, 她知道臭豆腐,也知道臭豆腐在大厨房掀起不小的水花,可吃是真没吃过。

    那缸风味独特……的卤水,到现在蒋珍娘都不敢回想那股气味。至于等事情发生以后,女儿又连锅子带卤水一并带走, 教她也没得尝试一二。

    蒋珍娘瞅着炸臭豆腐,刚刚从油锅里捞起的臭豆腐,散发着缕缕热气,金灿灿的表面还刷上一层红润油亮的酱汁,显得格外诱人。

    蒋珍娘深深嗅了一口,涌入鼻腔的是油香、豆香和酱香所组成的独特香味,反正和臭字毫无关联。

    最后,她再轻轻咬上一口。

    伴随着耳边响起的咔嚓声,酥脆且带着一丝韧劲的豆腐外皮被撕扯开,里面炸得空洞的豆腐裹着酱汁一道滚入口中,迅速将热力和香味带到口腔深处。

    “呼呼……”蒋珍娘张着嘴,嘶哈嘶哈几下才细细品尝。说是甜口的,实则甜味并不突出,淡淡的清甜味道反而更突出了豆腐的本味。

    一口接着一口,一块接着一块。

    眨眼的功夫,蒋珍娘便把一串炸臭豆腐尽数吃完。她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嘴唇,要不是看凉亭摊前的队伍越来越长,恨不得再去买上两串尝尝。

    这丫头,怎不说这么好吃?

    蒋珍娘幽怨地瞥了一眼女儿,下一秒目光便落在苏芷寒冻得红通通的手背上。

    她想了想,又去旁边的摊子一趟。

    等苏芷寒吃完臭豆腐,手里又落入一只裹着油纸,热乎乎滚滚烫的肉馒头。

    温热的暖流沿着掌心蜿蜒而上,徐徐落入心中,刹那便将苏芷寒浑身的寒意驱散一空。

    “来,吃个肉馒头暖暖身子。”蒋珍娘指了指那家羊肉馒头摊,教人惊讶的是卖馒头的竟是两个眼眶深邃,鼻梁高耸,一头卷毛的西域商贩。

    西域人常见,做馒头生意的西域人就少见了。周遭围着不少京城百姓,七嘴八舌询问的同时纷纷掏出腰包,或是买上一个羊肉馒头,或是买上一块羊肉烤饼。

    “哎?西域人做的羊肉馒头?”苏芷寒饶是掌心被肉馒头烫得微微泛红,也没舍得松开,往西域商贩那瞧了一眼后,忙咬上一口尝尝。

    蒸得暄软蓬松的面皮,薄而轻盈,内侧已被羊肉的汤汁所浸透,一口下去便粘在舌尖上。

    紧接着羊油的香气在舌尖散开,满满的肉汁冲入口腔,迅速占据了所有位置。

    这羊肉馒头做得极好,里头的羊肉切成大块而非剁成肉糜,把羊肉的鲜美保留彻底,一口下去羊肉和沙葱的鲜美在口腔里接踵而至,粗犷又直接的美味与其他铺子所售卖的羊肉馒头做法截然不同,教人不禁好奇起塞外风光来。

    苏芷寒眯着眼睛,吃得欢畅。

    蒋珍娘环顾四周,很快寻到了一家饮子摊:“咱们到那边去,再喝碗甜汤?”

    甜汤是当下常见的冬日饮子,一般便是用桂圆、红枣、姜片与枸杞等物炖煮而成,还有用杏仁的,又或是直接煮梨子汤,口味略有不同,但多是甜口,故而唤作甜汤。

    “不用了啦。”苏芷寒握住蒋珍娘的手,往兜里塞了塞:“现在已经很热乎了。”

    母女俩相视一笑,看着灯往回走。

    走到一半,蒋珍娘忽地想起一件事来。她脚步一顿,悄声问道:“寒姐儿,你是如何买的凉亭摊?”

    不同于后头进府里的苏芷寒,蒋珍娘却是晓得身为家奴置办产业的流程,更知道里头的不容易。

    别看她以往说等家里阔绰,便要在京城置办个院子,再买上两个丫头,可那些是住宅并非商铺。

    主子能同意置办院子,让仆佣自行居住,却多是不会愿意让他们坐拥铺子田产。

    更何况购置住宅也是要经过主子同意,通常只有管事妈妈们才有的待遇。

    寻常的三等仆妇人家,能买个小丫鬟到屋里伺候,都是颇为有脸的事儿。

    苏芷寒只说是珍珠帮忙办的,具体细节却是没说。蒋珍娘记得珍珠,咋舌道:“难怪上回送礼送得如此大方,原来竟是这般有能耐。”

    “我听人说常哥儿屋里有几个丫鬟,都是打小跟着妈妈学规矩的,想来她便是其中一个。”

    这些丫鬟和姐儿们的陪房丫鬟一般,都是打小便从家生子里挑出来的,跟着妈妈读书写字,往后帮衬前后院做事。

    即便不能当上郎君的通房妾室,也会被配给管事或是跟前伺候的亲信小厮,属于是家里前程最好的。

    蒋珍娘感叹两句,又把话题转回到苏芷寒身上:“不过你弄个凉亭摊做什么?怪招人注意的。”

    自家才进府里半年不到,便在名下置办了个凉亭摊。虽说是顶顶小的铺面,但也是个铺面,万一传出去恐怕惹人闲话。

    原来蒋珍娘还想再念叨几句,可想到刚刚苏芷寒与胡爷爷打眼色的事,又把话语吞回肚子里。

    看起来,女儿还是注意着的。

    蒋珍娘刚松了口气,下一秒又听苏芷寒说道:“事实上我想攒些钱,开春使人去边疆看看,送送信,瞧瞧能不能寻到……寻到大兄。”

    苏芷寒试探着,把理由说出口。

    话音落下的瞬间,她便看见蒋珍娘脸色突变。

    苏家人能这般肆无忌惮,待苏父一死便打起他们母女的主意,还有另一个原因——那便是蒋珍娘的大儿子,苏芷寒的哥哥苏砺锋被抓去参军后,起初还有信件传来,而后连着三年竟是一封书信也未见过。

    还在村里时,蒋珍娘不信儿子离世之事,想使人去边疆军营寻人,可那时家里已经彻底没了钱,亲戚也早已无人愿意借钱。

    到后头,蒋珍娘也不再提这事。

    蒋珍娘万万没想到,寒姐儿竟是会提到锋哥儿,一时间只觉得百味横杂。

    她……早就放弃希望了。

    倒不是蒋珍娘不盼着儿子活着,只是觉得苏家人这边张狂,许是村里早就收到儿子阵亡的书信,乃至抚恤金,只是他们偷偷瞒着自家,把钱给昧下来了。

    这是有可能存在的事,毕竟当下书信一般都送到县镇上,而后再由县镇官吏经手,转送到里正或是村长手里,最后下发放到村民手中。

    这些仅仅是蒋珍娘的猜测,可要自己把那个猜测说出口,她却是做不到的,更别提劝女儿放弃寻觅。

    蒋珍娘眼眶泛红,下意识抬头看着悬在上空的灯笼,免得眼泪滚出来。好半响,她才哽咽着开口:“还差钱不?阿娘这里还有一些钱的。”

    “不差多少,使人去寻罢了。”苏芷寒听着蒋珍娘带着颤音的声音,心弦一颤。

    她又何尝不晓得前身兄长恐怕早已逝去,只是这事与她往后出府的法子有关,苏芷寒只好硬着心肠继续往下说道:“我想着要是阿兄还在,往后咱们也得赎身出府与他团聚,这才想努力多攒些银钱的。”

    蒋珍娘张了张嘴,这才明白女儿这般巴结赚钱的缘故。她瞧着苏芷寒期待的模样,点了点头:“往后,阿娘与你一道攒钱。”

    多攒些钱,总是没错的。

    至于锋哥儿去世的事,蒋珍娘想女儿大些应当就会晓得的。

    母女俩牵着手,往侯府而去。

    路上,苏芷寒感觉鼻尖一阵凉意,定睛一看才发现天空又落起了小雪。

    “又下雪了……”

    “哎,真的。”蒋珍娘望向天空,嘴里咕哝着:“希望这回不要再下大了。”

    还好,这回只下了点小雪便停了。

    次日,蒋珍娘送别女儿,疾步赶到三娘子院里上工。

    刚走到院子,看门婆子便给她使了个眼色,悄声道:“三娘子发了火,刚罚了两个屋里伺候的丫鬟,蒋姐姐小心点……”

    蒋珍娘道了谢,悄无声息地叹了口气。自打三郎君迟迟没有苏醒,三娘子的脾气也一日比一日暴躁,院子里的气氛也日渐凝固低迷,没想到今日连屋里的丫鬟都挨了罚。

    她想了想,往院里走去。

    往日空闲的时候,廊下总是聚着几个小丫鬟,捡着丸子逗鸟雀玩耍。可如今外面却是空荡荡的,丫鬟仆妇们怕闹出声响讨嫌,尽数挤在茶水间里。

    别说是嘻嘻哈哈打闹,众人就连说话都是极力压低声音。蒋珍娘刚走进去,便听到丫鬟的抽泣声,还有其余丫鬟的抱怨声:“娘子也是气急了,才会撵你们的。”

    “你们不晓得……”

    “今日早上咱们跟娘子去正院里请安,二娘子直接占了三娘子的位,还说以为三娘子要照看郎君,恐不会过来。”

    “小人得志!”

    “还有大娘子,往日对娘子多亲热,可如今都冷冷淡淡的,见着那事都没说话,还教三娘子别与二娘子置气。”

    “往日三娘子对他们恁客气,能帮衬就帮衬,他们怎么这样?”屋里为三娘子打抱不平的都是三娘子的陪房,突遭这事皆是心寒的同时,众人也为三娘子的遭遇愤愤不平。

    “你们说……郎君还能醒来吗?”

    “……”屋里掀起的议论声戛然而止,寂静到只留下呼吸声。

    过了片刻,才有人若无其事地转移话题,把话题转回到腊八节上:“去年娘子还赏了我一碗咸粥,怪好吃的。”

    “话说早上我来上值时,外面的人越发多了,都是来等咱们侯府的腊八粥。”

    “哎呀,说的我都想喝了。”

    “今日应当马上会送来的吧?”

    正说着,外头来人传话,说是大厨房送腊八粥来了。

    第46章 宴席 要是往常,丫鬟仆妇们早就迎上前……

    要是往常, 丫鬟仆妇们早就迎上前去。

    可如今为首的丫鬟仆妇们面露难色,谨慎小心地往外探了探身, 不敢露出笑靥来,唯恐撞到三娘子的枪炮上。

    “你们这帮丫头,一个个还愣着做什么?娘子发了话,院里人人都有份,还有赏钱呢。”直到郑妈妈和徐妈妈从屋里出来,招呼众人过去领粥,丫鬟仆妇们这才鱼贯而出, 纷纷上前问好。

    “云姐儿, 院里怎么还没挂灯笼?”

    “挑些喜庆些的绸布和灯笼出来, 院子里得有过节的气氛才是。”

    丫鬟们心思活泛, 一听便知晓两位妈妈话里的意思。

    几乎是下一息,她们的脸上便齐齐挂上笑容, 丫鬟仆妇们或是去库房里取灯笼绸布, 又或是去寻花匠取花来,还有人则在两位妈妈身边说起吉祥话, 一时间整个院里不复刚刚的冷清, 瞬间变得热闹起来。

    郑妈妈眉眼舒展, 这才露出满意的笑容:“这才像话。”

    “是得热热闹闹,喜庆些才是。”

    “就是说,大过节的得热闹些, 挂着脸子像什么模样。”徐妈妈跟在后头,附和了一句。

    两名妈妈心中满意,转身掀起厚帘子回屋里伺候。徐妈妈走到桌边,从食盒里取出腊八粥来,双手呈送到三娘子周氏跟前:“娘子, 来,趁热喝一碗。”

    “放着吧,我无甚胃口。”

    “娘子,您和郎君喝了腊八粥以后,定然能万事粥全。”郑妈妈在旁说着吉祥话,劝着周氏多少用些。

    暂且不说两位妈妈如何劝着周氏用粥用饭,屋外的蒋珍娘也终是松了口气,面上露出些许喜色来。

    要晓得她在屋里干的是养雀养猫的活儿,日常要在三娘子跟前进出的,这些日子可谓是提心吊胆,没得放松过。

    像今日被逐出屋子的两名丫鬟,过往都是在三娘子跟前极有脸面,就是郑妈妈和徐妈妈对着她们也是客客气气,从未露出个坏脸色过。

    而如今,她们被退到院里做事,要想重新进屋里伺候,不晓得要过多久。

    蒋珍娘以往只记得侯府的富贵,时下却记起当年在府里时也有不少丫鬟,或是被逐出屋子、或是被贬出院子,甚至赶去洗马桶乃至发卖出去。

    蒋珍娘心中思绪百转千回,等用完腊八粥后她便给鸟雀换水换食,又将托盘洗刷干净。

    紧接着,她去猫房里取了澡豆净手,这澡豆其貌不扬,闻起来也几乎没有香气,却是用鼠蓂与乳香等物制成,专门是仆佣接触猫儿以前净手用的。

    蒋珍娘净手以后,便把在脚边转悠的白猫金珠抱起,低下头,拿起剪子给白猫金珠剪起指甲。

    金珠是只好脾气的猫儿,尤其嗅着蒋珍娘掌心的味儿以后更是舒展开身体,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

    蒋珍娘揉揉脸颊,搔搔脖颈,再揉揉肚皮,最后撸一撸背脊。趁着金珠舒展身体的时候,捏着它的脚掌心,眼明手快地剪去冒出来的指甲尖,又用锉刀磨去不够圆润的部分。

    等金珠发现不对劲,甩起蓬松的大尾巴,发出不满的咪呜声时,蒋珍娘已经轻松完成任务。

    “喵呜——喵呜!”

    “乖……乖!我可是为了你好。”蒋珍娘把金珠放在地毯上,好声好气地劝着金珠,三娘子近来心情不好,要是金珠玩闹时抓伤三娘子就不好了。

    不过小猫猫哪会觉得两脚兽是关心,愤愤不平地扑向蒋珍娘的脚,用尖尖的小牙齿啃上两下。

    蒋珍娘虎着脸,试图轰走捣乱的金珠。

    可金珠才不怕哩,它尾巴翘得老高,弯弯的,还以为蒋珍娘与它玩,扑得更起劲不说,爪子还往炭盆那里伸。

    “我的小祖宗,你可去一边。”蒋珍娘揪住金珠的小爪子,把它推到一边去。

    她嘴里念叨着,一手拿起钳子夹起木炭,一手掀起炭盆的盖儿来,把木炭补上又把炭盆给盖上,外头的卡扣也不忘扣住,唯恐金珠弄开。

    金珠翻了个身,甩了甩尾巴。

    蒋珍娘做完了事,再拿逗猫棒陪金珠玩了会,而后接着去正房外候着。

    郑妈妈哄着周氏喝了碗腊八粥,出来时脸上也带着笑。她看蒋珍娘在门口守着,吩咐她去茶水间休息一会:“这么冷的天,你守在外头做什么?”

    “自打三郎君回来以后,金珠便格外焦躁,茶饭不思的,日日都记挂着娘子。”

    “我想今日娘子心情好,说不定会想见一见哩。”蒋珍娘的一番话教郑妈妈听着舒心,连猫儿狗儿都惦记着主子,更何况是院里的仆妇丫鬟。她笑了笑,便吩咐蒋珍娘把金珠抱来,送屋里去。

    蒋珍娘笑着应了声,片刻便抱着猫儿进了屋。这回她出去的时候,又换了个丁香澡豆净手,猫儿金珠不喜味儿,进了屋便挣脱她的怀里,几步往三娘子周氏处奔去。

    它认得周氏,围着周氏的腿转了好几圈,发出黏腻的喵呜声。

    “娘子您看,金珠也想您和郎君。”

    “人都说牲畜无良心……瞧瞧咱们家金珠,倒比有些人有良心多了。”周氏弯腰抱起金珠,见它毛色干净清爽,四足指甲剪得圆润干净,便抱上一抱,揉上一揉。

    周氏话有意指,屋里人听懂了也不敢接话。她到底是挂心三郎的病情,只逗弄片刻,便教蒋珍娘把猫儿抱回去,可蒋珍娘上前,金珠便不乐意,还伸出爪子拍打她。

    “娘子,您看……”

    “金珠是真记挂娘子,见着娘子,眼里就没了旁人。”郑妈妈见状,忙笑着吹捧道。

    三娘子周氏嘴角扬了扬,心情不错。

    待她见蒋珍娘好不容易逮住金珠,还挨了金珠几巴掌的可怜样,终是忍不住笑出声来,教郑妈妈取了钱袋来赏她,另外还从匣子里取了一根老金簪子给她。

    蒋珍娘捧着周氏赏的东西,难掩面上的欢喜,连连谢赏。

    别看是周氏用旧的款式,可周氏用的都是足金的簪子,不说自己留着用,就是嫌款式老旧卖了换了,就足够换两套银制的头面。

    蒋珍娘拿到这般的赏赐,不由地让屋里伺候的小丫鬟侧目。

    倒不是嫉妒,三娘子周氏素来大方,院里的丫鬟仆妇时常得到赏赐,尤其是屋里的,几乎所有人都得到绸子衣裳或是首饰之类的赏赐。

    可蒋珍娘并非是屋里人,而是院子里养猫养雀的三等仆妇。

    要晓得猫儿雀儿常能进屋到娘子跟前来,可人一般却是进不去的。通常养猫养雀的仆佣被唤进屋里问话,不是因为雀儿猫儿不舒服,便是因为雀儿猫儿逃窜跑丢,又或者伤人。

    “恭喜蒋娘子。”待蒋珍娘抱着金珠往外走,掀帘子的小丫鬟笑着吹捧道:“您指不定马上要进屋里伺候了。”

    “哎呀,真要那样我定然请瑜姐儿您好好搓上一顿。”蒋珍娘厚着脸皮接话,站屋外与几名丫鬟打趣起来。

    ……

    蒋珍娘得了赏的消息很快在院里传开,屋里的丫鬟夸赞,院里的丫鬟仆妇羡慕之余还让众人松了口气。

    待徐妈妈出来,更是把蒋珍娘夸了又夸:“多亏你把金珠教得好,这才能让娘子笑上这么一笑。”

    “我也是觉得三娘子瘦了。”

    “可不是嘛。”徐妈妈从袖里掏出帕子,沾了沾眼角,心里唏嘘。三娘子记挂三郎君,别说笑了,日日茶饭不思,整个人都瘦削了一大圈,今日早上试穿之前做好的衣裙,竟是大了两个号,急急又叫绣房的人拿回去改了。

    她想了想,又叮嘱道:“你出头了这回,就暂且别出头了,如今不是出头的好时机……待三郎君醒了,我再琢磨主意教你进屋里伺候。”

    “我晓得的。”蒋珍娘其实也没想进屋里伺候,只是单纯老实做事罢了。至于用丁香澡豆净手,来让猫儿亲近娘子的事,还真是灵机一动。

    徐妈妈叮嘱两句,又回屋里去了。

    到晚间,眼见三娘子身着盛装前往正院参加宴席,她才回家里去了。

    蒋珍娘到家时,并未见到女儿身影,去大厨房时从才仆妇口中得知:“寒姐儿真真是得大运了!”

    “许厨娘要她跟着自己做席面呢!”

    “嗬!”蒋珍娘唬了一跳,立在大厨房门口往里瞅,远远便见着女儿立在许厨娘身边,手里利落地处理着食材,时不时听着话点点头。

    蒋珍娘捧着胸口,过于震惊而说不出话来,要是能跟着许厨娘学手艺的话——

    蒋珍娘光想想,都快要笑晕过去了,她顾不得进去与女儿说话,而是转身回家里去准备礼物,后头好带着女儿去许厨娘那道谢。

    而灶房里,苏芷寒心里却没有蒋珍娘那般欢喜,前段时间她便从珍珠和秋月口中,先后晓得许厨娘把信撤回的事儿,可怎么观察都觉得很是奇怪。

    要晓得她进灶房以后,许厨娘起初并不待见她,后头也是冷淡得很,全然没有亲近的意思。

    除了当上掌勺厨娘时,苏芷寒登门送了礼,后头两者也再无交集,说许厨娘有意收自己为徒,把手艺都传给自己?

    苏芷寒瞧着,总觉得那只是落在缸里的倒影,看似距离很近,实则根本无法触及。

    直到今日早上,苏芷寒到大厨房上值时,忽地被许厨娘唤到身边。

    与她一道的,还有两个厨婢。

    苏芷寒手上动作不停,按着许厨娘的指示将香螺从锅里盛出,小心翼翼地放入数个一模一样的碟子里,最后分别洒上一把香葱末。

    几乎动作停下的瞬间,在旁候着的上菜婆子便将菜品放入托盘,迅速送走了。

    苏芷寒甚至抬眸看一眼的空闲都没,又接着处理起下一道菜品来。

    或者说满灶房的人都是如此,忙得喝口水的时间都没,更别提吃饭了,各个空着肚子。

    忙,忙,忙!

    灶房里如此忙碌,而前院里也是热闹非凡。前来赴宴的皆是忠勇侯府的亲眷朋友,男丁聚在正堂,而女眷则聚在花厅席上。

    饶是三娘子周氏做足了心理准备,见着往日簇拥着自己的官家娘子尽数围在二娘子身边,又是忍不住动气。

    “娘子。”

    “……我省得的。”三娘子周氏再是脾气火爆,也不至于在腊八节家宴上爆发,再说她这些日子以来早已看多了冷暖,反应出乎意料的平淡。

    直至众人说起腊八粥:“说起来,今年咱们侯府送的腊八粥,真真是不得了。”

    “可不是嘛。”立马有人附和。

    “这般讲究的腊八粥,咱们忠勇侯府真真是头一回!”旁边的官娘子笑着接话,她乃是二娘子许氏的娘家妇,自是晓得今年腊八粥的事儿都是二娘子管的,乐得吹捧上两句:“我往日只听人说要这般做的,吃却是头回吃到。”

    “那粥喝着,果真带着梅香。”

    “建州莲子果然是名不虚传,颗颗如珍珠般雪白明亮,入口即化,半点苦涩都没。”

    “还有那九真桂圆,竟是九晒而成,真真是香味醇厚,香甜如蜜,我女儿好是喜欢,吵着闹着还要再喝一碗呢。”

    “还有咸粥里用的火腿,原是在山谷林子里熏制而成,就连那做火腿的猪,都得吃香料,听着曲儿长大的。”

    官娘子们你一句我一句,夸赞声此起彼伏,倒是让周氏面上的笑容微怔,听着好生糊涂。

    她今日早上才喝了一碗,就是一贯来的味儿,食材更是没有丝毫改变过。

    这帮人,到底都在说些什么啊?

    郑妈妈愣了愣,忽地变了脸色。

    第47章 拜师? 暂且不说坐在花厅里的三娘子,……

    暂且不说坐在花厅里的三娘子, 听到那番话后的反应,再来说在大厨房里忙了一日的苏芷寒, 她终是得了空闲,抽出系在腰间汗巾子抹了抹汗。

    “寒姐儿,快来吃上几口罢。”出声的人是曹妈妈。因着腊八节用的席面食材都是提前备好的,所以她今日竟是比往常更清闲。曹妈妈也没闲着,特意揉了面,蒸了一笼香喷喷的酱肉馒头给诸人垫肚子。

    苏芷寒道了谢,捡了一个吃。

    曹妈妈揉面的手艺还是从她手里学去的, 那面皮揉得表面光滑, 蓬松绵软, 做出来的香葱肉馒头各个透油, 光是看着都让人食欲大增。

    苏芷寒三两口解决一个,坐了没半盏茶功夫又起身再次投入工作中。

    直到上菜婆子领走餐后小食, 大厨房里的活计暂时告一段落。

    苏芷寒一边收拾厨具, 一边认真反思,这一趟席面下来, 她也比过往知晓了许多规矩, 比如府里的席面分为数个步骤, 每个步骤要上的餐食,要用的酒水,食材乃至碗碟盘都有所不同, 任何一处出了错便是丢了侯府的脸面。

    细细复盘今日自己所做的事情以后,苏芷寒登时发现了数个差错。

    她又羞又窘,很快便起身到许厨娘跟前致歉加感激,要不是许厨娘盯着几人的动作,怕是闹出笑话事小, 丢了侯府脸面的话——

    苏芷寒的感激,愈发真心实意,若是许厨娘真有为难她的心思,光是今日就能揪出她无数的错处,借此重新教她变成个粗使都无甚困难。

    “自打你到大厨房来,我想你聪慧机灵,又有些能耐,许是在外面学过的。”

    许厨娘瞅着苏芷寒,面上带笑,态度分外宽和:“没想到你竟是真的不知道。”

    “这事,说到底也是我疏忽了。”

    “原你进大厨房时,我便应当与你说道过一二,没想到一拖两拖的,便拖到现在。”

    许厨娘原看着苏芷寒做的菜品,觉得她大体是曾跟着酒楼厨娘学过手艺的,想借此摸摸她的底细。

    直到刚刚看到苏芷寒连连出错,就连对各种器皿都不甚熟悉的架势,几次试探以后,许厨娘终是确定苏芷寒是真没接触过这些。

    合着她是在乡野之间粗暴长大的?就这般还能琢磨出这番手艺?原是放出口风想瞧瞧大厨房里情况,并无心思收徒的许厨娘,这下是真的心动了。

    就是苏芷寒的性子太跳脱,不够沉稳。

    许厨娘心思一转,又生出不喜来,她更喜欢老实本分的,那样的人才会长长久久在厨房里做活,才能一门心思尽数放在研究厨艺上,而不会被外头的事务迷了心思,升起攀高枝的心思。

    在府里,这可是大忌。

    许厨娘想罢,再次按捺住心思,吩咐苏芷寒把今日她所说的事务都记下,过两日要唤她过来考教一番。

    即便许厨娘不说,苏芷寒也要尽数记下的。她认认真真地应了是,回家以后只纳闷一瞬家里的冷静,而后便专注在默念的资料上。

    苏芷寒把柜里的蜡烛翻出来点起,接着又翻出纸笔来。紧接着她趴在桌上,把能记下来的都记下来,有些记得不太清楚的内容,也仔细标注上,准备次日去大厨房里再问问。

    从未接触过的知识教苏芷寒神采奕奕,精神振奋。待全数记录下来,她又捧着纸念上几遍,将上面的内容尽数记在心里。

    之前,苏芷寒便做好打算,等离开侯府后准备开个饭馆铺子。

    而京城里的饭馆酒楼,多有置办席面的服务,具体的流程却是各家不同,她先前只从百姓的闲言碎语里打听过两句,又从府里仆妇口中知道一些,但更多的却是不清楚。

    苏芷寒原想着,待出府以后再了解一二,却没曾想最好的学习之地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正当她努力背诵的时候,蒋珍娘也拎着一大堆东西,急急回到家中。

    她透过窗户,见着里面跳跃的灯笼,忙不迭推门而入:“寒姐儿,你回来了?”

    “阿娘,我和你说——”

    “我都知道了,瞧!阿娘都准备好了。”蒋珍娘把手里拎着的吃食酒水搁在桌上,又钻里间翻出两匹绢料来。她尽数拎在手里,示意女儿跟上自己:“走走走,咱们快去许娘子家。”

    “都这么晚了,怎能去许厨娘家?再说今日筹备腊八宴席,许厨娘定然是累坏了。”苏芷寒吃了一惊,连连叫停:“咱们要谢,也得明天登门拜访。”

    “……你说的也有道理。”蒋珍娘一拍脑门,倒是从喜悦中回过神来。她想了想,定下明日去许娘子那,又探身来看苏芷寒写的东西。

    “你这字,和狗刨似的。”

    “……”苏芷寒拉着脸儿,默默把书写的纸张挪到一边,不爱搭理蒋珍娘。

    “我说的是实话,你还不乐意了。”蒋珍娘也就笑说两句,便整理起手上东西,她嫌刚刚挑的绢布不够亮丽,又往屋里去翻箱倒柜好半天,从中重新挑了两匹花纹更时新的绢布来。

    ……

    次日,蒋珍娘带着苏芷寒前往许厨娘家。许厨娘与诸多住在下人院的管事妈妈和仆妇不同,她并不住在府里,而是在临近侯府的市井弄堂里赁了一间两进的院子居住。

    许是昨日过腊八节的关系,今日早上街上人不多,像是蒋珍娘这般提着大包小包的更是不多。

    走到一半,苏芷寒不由地往蒋珍娘提着的礼物看去。昨日她忙着记下席面的诸多注意事项,全然没关注蒋珍娘外出买了些什么东西。

    直到现在,苏芷寒终于察觉到不对劲,她脚下步子一顿:“阿娘,您准备的礼物是不是太多了……一点?”

    “傻丫头,这点还少呢。”蒋珍娘一边拉着她往前走,一边埋怨女儿不早说。要是她提前知晓的话,她定然会去当铺金铺里选上一两副上好的首饰物件:“要不是我刚好去大厨房瞧见……”

    “阿娘去了大厨房?”

    “是啊,刚好瞧见你跟着许厨娘做事呢。”蒋珍娘双眼亮亮的,心里别提多高兴。

    苏芷寒听罢,脸颊微红:“这事儿我哪里能提前预料到的?昨日早上许厨娘唤我上前帮忙时,我都被吓了一跳呢。”

    “就是从今早上开始的?”蒋珍娘闻言,终是松了口气。她连连拍着自己的胸口,庆幸自己去的及时,又开始念叨苏芷寒:“你买凉亭摊的时候倒是挺大方的,这时候怎么就抠抠搜搜的?”

    不等苏芷寒反驳,蒋珍娘沿途念叨个没完。直至许厨娘家近在眼前,她才止住念叨,上前敲了敲门。

    很快,一名穿着靛青褙子,灰布裙子的中年仆妇拉开门。她眯着眼儿打量着门外两人,迟疑道:“是……蒋娘子,还有小苏娘子?”

    仆妇认得两人,进去禀报后便将两人领到正厅里。待两人进了屋问了好,坐在上首的许厨娘也抬眸看来,恰好注意到蒋珍娘手里的物件:“蒋娘子好,寒姐儿好……你们来就来了,提那么多东西做什么?”

    许厨娘话里带着笑意,看似心情不错,实则眼眸深处半点笑意都无。

    “原本昨日便该来给娘子磕头的。”蒋珍娘把手里的东西送到仆妇手里,脸上带笑道:“寒姐儿见时辰迟了,怕叨扰娘子休息,就没敢过来。”

    蒋珍娘说罢,侧首看向苏芷寒,用眼神示意苏芷寒上前磕头。偏偏苏芷寒眼睛睁得溜圆,小嘴微张,傻愣愣地瞅着自己。

    蒋珍娘叹气,伸手推推女儿。

    苏芷寒慢半拍反应过来:“等会,磕头是什么事?”

    蒋珍娘都快被傻女儿气笑了,又伸手推了推,咬紧牙根道:“拜师当然要磕头啊——”

    “拜师?”许厨娘挑起眉梢。

    “拜师!?”苏芷寒目瞪口呆。

    两人几乎同时发出惊呼声,错愕的反应也让蒋珍娘愣了愣。她察觉到不对劲,渐渐回过味来,面上是肉眼可见的慌张:“哎?难道不,不,不是嘛?”

    苏芷寒见状,哪还不懂是蒋珍娘误会了。她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同时还尴尬得很:“不是啊!”

    “那我说要来,你也没拦着……”

    “哎呀,我是以为阿娘知道我想答谢许娘子,特意去准备的东西。”苏芷寒一想到路上自己都发现不对劲,愣是没有拦住蒋珍娘,就恨不得挖个洞钻进去得了。

    人许娘子没露出口风,自己和娘亲便匆匆上门来,搞不好人还以为是自己与娘子商量好的,准备着‘逼宫’呢!

    苏芷寒暗道不妙,忙打起精神解释来龙去脉,加重并重点表示自己的确是想为昨日的事情登门道谢,没想到自家娘亲弄错了,还以为是要拜师,这才闹出这般的事儿。

    “我想谢谢许娘子的心,是真的。”

    “我往日从未接触过关于席面的知识,多亏了许娘子指导,才让我晓得许多。”

    “对对对,就是这样。”蒋珍娘回过味来,想着自己刚才做的事,恨不得用脚趾抠个洞,直直钻到地里。

    那得是多厚脸皮的人啊!

    她又羞又窘,涨红着脸向许厨娘道歉:“都是我自以为是,都是我的错……”

    “我娘其实也是好心。”苏芷寒下意识为蒋珍娘解释。

    正是因为蒋珍娘过于关心,过于担忧自己的将来,所以才会这般着急的去准备各种礼物,急急忙忙拉着她过来:“是我昨日没说清楚,阿娘才误会了的。”

    倒是坐在一旁的许厨娘看着两者反应,终是忍俊不禁,刚刚升起的厌恶消散一空,面上露出真心实意的笑容来,逗趣道:“我还以为寒姐儿有意拜我为师,原来是我误会了。”

    苏芷寒反应快,目光幽怨:“许娘子可别逗我和我娘了……”

    ……

    从许厨娘家里离开,被冰冷北风糊了一脸的苏芷寒斜眼瞥蒋珍娘:“阿娘啊阿娘,您往后……”

    “都怪你,也不晓得说清楚。”蒋珍娘厚着脸皮接话,可把苏芷寒给气笑了:“明明是娘您弄错了,怎么还说是我的错……”

    “就是你不说清楚——”

    “我哪晓得您能想这么多……”

    母女二人一路吵吵闹闹,斗着嘴往侯府走去。她们俩声音响亮,以至于送她们出门的仆妇将话语听得清清楚楚。

    那仆妇转身回屋里,便把母女俩的对话尽数禀告给许娘子,笑着打趣道:“您这回看上的小姑娘,瞧着是个活泼的。”

    “……太活泼可不好。”

    “哎?可我记得,姐儿年轻时也是那样的。”

    “哪有,我可规矩多了。”

    “是吗?”仆妇掩着嘴,偷偷笑了一声:“姐儿说是那就是罢。”

    第48章 差错 苏芷寒回到府里,便催促着蒋珍娘……

    苏芷寒回到府里, 便催促着蒋珍娘去上工。如今她是掌勺厨娘,稍去迟一些还不要紧, 倒是蒋珍娘那边:“三娘子近来心情不好,您日常做事都注意一些。”

    “放心吧,三娘子是厚道人。”蒋珍娘才想起自己还未与女儿说道过,忙转身去屋里取出金簪:“你瞅瞅,是三娘子赏我的呢。”

    在这节骨眼上还得了赏赐,苏芷寒吃了一惊,也确定阿娘在三娘子院里混得相当不错。

    蒋珍娘笑着与女儿告别, 便往三娘子院行去。她刚进院子, 便觉得气氛再一次凝固, 而后从徐妈妈口中得知二娘子做的事。

    二娘子许氏的操作博得一片赞赏, 同时也是把三娘子周氏的脸面踩在地上。旁人夸赞越多,越像是把周氏商户女的身份拎出来反复鞭挞。

    本就因三郎君之病而难受的周氏枯坐一晚上, 回院里后更是胃里翻腾, 恶心反胃了一宿。

    “还好有你上回送我的山楂膏和橘子糖。”徐妈妈说到这里,不由地怜惜三娘子。腊八节的晚间身子不舒服, 三娘子周氏还不愿意教人小看了去, 不愿唤郎中过来为自己看病。

    徐妈妈见周氏难受, 心里着急,忽地记起蒋珍娘送她的苹果山楂膏和橘子糖来。

    “我取了山楂膏,泡了水。”

    “娘子喝了以后, 胃里舒坦多了。”

    “后头还夸你家丫头做的橘子糖好吃呢。”

    “娘子喜欢,那我回头再让寒姐儿多做点。”蒋珍娘闻言,心中欢喜不已。上回寒姐儿拎回来得山楂和橘子,量多不说味道还酸涩,放了许久都没变甜。

    苏芷寒眼瞅着再放下去橘子都快烂了, 索性都做成了橘子糖。至于山楂做的东西要多些,从炒红果到山楂饼,从山楂饼到山楂糕,最后还是能够保存时间最久的山楂膏夺得两者芳心。

    蒋珍娘记得,柜里还放着好几罐。

    徐妈妈欣然应允,还从钱袋里取出两张交子与蒋珍娘:“娘子原想再赏你的,不过昨日刚赏了你,怕人瞧着说道,便教我私底下给你。”

    “这点小事是我该做的,赏……”

    “拿去吧。”徐妈妈不等蒋珍娘拒绝,塞在她手心里,还断然拒绝蒋珍娘想分她一半的心思。

    蒋珍娘把交子放进袖里,又把话题扯回到最开始:“二娘子这般欺人,后头娘子要怎么办?”

    徐妈妈笑了笑:“你就瞧着吧。”

    后头任由蒋珍娘百般痴缠,徐妈妈也像只河蚌般闭着嘴儿,任凭她费尽口舌也没说出三娘子的打算来。

    蒋珍娘带着好奇而归,免不得要与女儿八卦几句。苏芷寒听着,暂时没想到三娘子打算怎么办,只叮嘱蒋珍娘别把这事儿往外说道。

    “我又不傻。”

    “那您现在不就是了嘛。”

    “你又不一样。”蒋珍娘嘟着嘴,又问苏芷寒在大灶房里如何,许娘子态度上可有变化不。

    “……你还好意思说。”苏芷寒想起早上的囧事,便再次尴尬起来,瞅着蒋珍娘的目光分外幽怨:“许厨娘来上值的时候,我都没敢往那看。”

    “咳咳,我也是不小心的嘛。”

    “许厨娘后头还唤我过去,指导了我一些关于器皿的知识。”不过尴尬归尴尬,学习归学习,苏芷寒点了点面前的纸张:“我都记录下来了,后头还好多年节宴席,可以好好研究学习。”

    苏芷寒说到这里,眼睛亮亮的。

    今日她从曹妈妈口中得知,过完腊八节以后也是各家府邸走亲访友的开始,后面宴席那是一场接着一场。

    自己在腊八宴席上便学到不少,想来整个年节定然能够学到更多的东西。

    “曹妈妈说了好多食材呢。”

    “真期待啊。”苏芷寒光想着曹妈妈说的那些年节宴席上要用的食材,便忍不住露出傻笑来。

    那么多上好的食材耶!

    哪个厨子听到,能忍住不笑出来?

    接下去几日,苏芷寒日日都跟随在许厨娘身边,跟着学习各种名贵食材的处理方式。

    比如头道菜:七品官燕。

    这道菜是道道席面上都得上呈的,燕窝用的是柔佛国产的上等名贵品,而七品,不是指燕窝的等级,而是说七种不同的汤汁。

    清汤、奶汤、海鲜汤、甜汤、蔬菜汤……各种苏芷寒想过的,未曾想过的汤羹接连而上,与纯粹的燕窝交织在一块,迸发出各种滋味来。

    又有鱼腹藏羊方,此物要取鲜活大黄鱼,内里塞入羊颊肉制成。且不说位处京城的侯府要拿到大黄鱼的艰难,一羊只用羊颊肉炖煮这菜,便可见其奢靡。

    苏芷寒为食材咋舌的同时,也乐在其中。大量食材运送进灶房,而去除少量用来做宴席菜的,剩余大部分都归于灶房随意使用。

    苏芷寒拿着各种食材,带着映红等人,好好练了手不说,更是盼着其余食材的到来。

    不过很快,她便察觉到情况有些奇怪。

    腊八节后那几日食材供给还正常,再往后,从十五日以后抵达的新鲜名贵食材愈发少了,比如府里常用的西夏滩羊,与秦州细毛羊竟是连断数日也未曾送来。

    放以前,这是根本不可能的事。

    许娘子为这事,去二娘子院里催了两回。眼瞅着日子到腊月十八了,食材供给还未正常,她又再次前往二房催促此事。

    苏芷寒心里诧异,与肉厨等人坐在一起时便说起这事:“林妈妈,往年有这般延迟过吗?”

    “延迟?”

    “就是食材的事。”苏芷寒顿了顿,又补充道:“毕竟再过几日便是腊月二十四了。”

    时下的腊月二十四是交年节,也就是小年。每逢交年节时,百姓人家要请道士僧尼登门诵经祈福,且还要备下酒菜果子送灶神。

    而富豪权贵人家,除此祭祀灶神外还要大开宴席,邀请亲朋好友齐聚一堂,人声鼎沸方可驱除邪祟鬼怪。

    忠勇侯府也是一样,说是二十四日要办宴席,宴请诸多亲朋好友,而二十五日则要办同生席,宴请诸位郎君的同窗与家人。

    无论是身处边疆、戍守国土的侯爷,又或是如今仕途顺遂,春风得意的二郎君,亦或是正在国子监潜心向学的常哥儿等人。

    他们所结交的人物非富即贵,各个皆是前程似锦之辈。

    二娘子说她不看重吧,她早早便把事情交代下来,可说她看重吧,食材到现在都还没个影子。

    “这个啊……”肉厨听到苏芷寒的询问,表情古怪:“据说路上出了点差错,耽搁到现在还未送到。”

    “可不是嘛。”旁边的厨娘点了点头,心下担忧得很:“许厨娘说是再不到,就先开了库房取干贝鹿筋等物来用。”

    “可干货是有储备,其他鲜活食材……本身处理起来又费时又费力,再不到的话恐怕都赶不及处理了。”

    肉厨也忍不住点头:“就是说。”

    他们经手的宴席菜比曹妈妈吴妈妈等人多得多,自是更清楚这耽搁时间会造成的后果:“别的不说,老太太可只吃用马蹄鳖裙边做的吃食。”

    “马蹄鳖?我瞧着市井上也有?”

    “那可不一样。”肉厨连连摇头,与苏芷寒解释道:“咱们老太太用的马蹄鳖是在当地源泉里养大,平日吃的鲜鱼、活虾、扇贝和鲍鱼等物养成。”

    “那物养得便少,还得千里迢迢运来,即便是大冬天的,运到这里也得死伤不少。”

    “路上多耽搁一日,问题便多一些。”

    “我记得有一年天气热,送来百只最后只活了三十多只,其中一半背上还受了伤不能用了。”

    “嘶,可别误了府里的事。”苏芷寒闻言,也不由地心生担心。

    “我听说许厨娘去二房那,就是为了说这件事。”肉厨点了点头,担忧道。

    就如肉厨所说,许厨娘当下在二房屋里,正说起食材耽搁的事儿。

    “你这般心急做什么?我先前不是使人告诉你了,送货的人路上有所耽搁,再等上两日便可抵达京城,不会碍着你的事的。”

    二娘子许氏慵懒地斜倚在榻上,身侧的脚踏上跪着两名婢女,其中一人双手稳稳托着许氏的手掌,而另一人正手持狼毫,沾了金箔与珍珠粉所致成的浆液,在许氏的指甲上精心勾勒花纹。

    “娘子有所不知。”许厨娘见状,垂首往下说道:“其中不少食材处理便要三到五日,若是食材再不到的话便来不及准备了。”?????

    二娘子许氏刚刚还不当回事,只觉得许厨娘八成是没事寻事,不放心自己这个初次接手家事的。

    等她听完许厨娘的话语,登时蹭地坐起身来,婢女反应慢了一拍,眼睁睁地瞧着金线划出指甲,脸色刷地变白。

    许氏无心责备婢女,抬声质问道:“你怎么不早说?”

    “娘子,我已催过两回了。”

    “你不说清楚,我怎晓得里面的事?”

    “回禀娘子。”许厨娘见许氏把锅往自己身上甩,心中不悦,强忍着怒气往下说道:“往年这桩事都是由府里准备的,我也未曾经手过,并不晓得其中流程。”

    “怎么可能?”二娘子许氏板着脸,反问道:“你又不是头一年接手大厨房的事,怎会不晓得其中流程?”

    “二娘子,我的确不知道。”许厨娘终是忍不住,又补充道:“往年采购准备之事都是由三娘子亲手操办,我也是直到要用时,才从库房那知晓食材并未到位。”

    况且,许厨娘自觉自己该做的事都已做到位了,她已催过两回,是许氏没把自己的话放心上。

    许氏听闻过往是三娘子管这事,登时变了脸色,她干巴巴地责备许厨娘几句,挥挥手便教她退下了。

    “周氏,周氏……”

    “真真是商户女,连这等事都要捏在手里!”二娘子许氏见许厨娘离开,这才啐了一口。她一脚踹在画错指甲的丫鬟身上,教她往后不必进屋里伺候,而后又赶紧唤了府里管事过来,让他们去联系送货之人,要他们加紧速度,务必明日天亮前赶到京城。

    “娘子……这,这不太可能啊。”

    “那边之前来信说,起码还要三天的路程。”庞管事听着许氏的要求,拿着帕子抹汗:“再是快马加鞭,明日,明日也到不了的……”

    “那就去城里寻!”

    “你去问大厨房要缺的食材单子,赶紧去京城铺子里询问,务必都要给我备齐了。”许氏吊着脸子,斜眼睨庞管事:“要是耽误了府里的事,你这管事也不必做了!”

    第49章 缺货 庞管事出了二房大门,便直呼晦气……

    庞管事出了二房大门, 便直呼晦气,侯府里要用的食材, 又不是大街货,想要寻觅齐全哪是什么简单事。

    “真真是……”偏偏二娘子许氏已吩咐下来,庞管事再是有意见,也只好捏着鼻子给她擦屁股。

    他先使干儿子石诚前去货行催促,询问府里的食材现在情况如何,运到哪里了,而后又唤来徒弟与负责采买的仆役, 吩咐他们去城里铺子打听打听, 许是谁家还有余货。

    不多时, 石诚便回来了。他脸色不好, 第一时间把打听的事转告于庞管事:“爹爹,货行说按时下速度起码还要四五日才能抵达京城。”

    “什么?上回去问不是说还要三日吗?怎么越来越慢了?”庞管事的眼珠子瞪得溜圆, 一张脸乌漆嘛黑的:“你有没有问他们, 怎今年速度如此之慢!?这都耽误咱们府里的事儿了。”

    “儿子当然问了。”石诚的脸皱在一起,接话道:“货行说往年到了此时, 上游处都有咱们府里的船候着的, 不必他们另外备船的。”

    “可今年货行的人到那边以后, 足足等了两日都未见咱们府里的船,方才使人传信询问,哪晓得府里与他们说并未备船。”

    “货行那边说时下正值年关, 各处都要送货,当地船行的货船早就被预定一空。”

    “他们临时要船,却也寻不到合适的空船,这才拖了数日。”

    “如今货行已教这边放下货物的空船赶紧回去了,只要到了那便会第一时间把货物运来的。”

    “等会?咱们府里的船?”庞管事愣了愣, 下意识反问道:“我怎么不记得咱们府里往年还有单独预定货船的?莫非是他们随便寻了个借口,想要忽悠咱们?”

    石诚苦笑道:“爹,货行的人说那是周家的船……”

    庞管事面上的怒意瞬间凝固,半响才干巴巴的憋出几个字:“这样啊……”

    自打三郎君受伤以后,不过一个月的时间,不但二郎君借着三郎君留下的功勋升了官,而且三娘子周氏的管家权也被二娘子许氏拿了去。

    或许老太太和大娘子起初是好意,想要三娘子许氏可以专心照顾三郎君,可随着二房气势日渐壮大,三房被挤兑到角落里,到底让府里老人都泛起嘀咕,心生别意。

    庞管事这般的老人,亦是如此。他听着干儿子的汇报,摇了摇头:“……三娘子这是釜底抽薪呐。”

    因着出身商户,三娘子没少被人诟病。

    也正因是出身商户,三娘子用银钱给自己打通了条路,能在大娘子手里拿到一部分的管家权。

    二娘子光瞧着三娘子往日的风光,却不曾想想三娘子后头花费的心思。

    “爹,咱们现在怎么办?”

    “二娘子考虑不周,那是二娘子的事,咱们能做多少便做多少罢。”庞管事摇摇头,天塌下来还有高个人顶着,他们当奴婢的按着吩咐办事就成:“你跟着采买的人一道,去京城里打听打听。”

    石诚应了声,按着庞管事的吩咐去做。

    可正如庞管事先前暗中抱怨的一般,侯府都得使人从外面运送来的食材,城里寻常商铺里更是不可能有的,唯有几家顶尖的酒楼里才有少量存货。

    从上午问到晚间,小厮仆役才勉强凑到了几样食材。几经周折以后,有家专门给酒楼供货的货行表示他们能帮忙寻到各家酒楼多余的贵重食材,不过价格嘛要比市价再贵上三成。

    庞管事把事儿禀告到二娘子许氏那,许氏再是肉痛也只能出钱,将这些食材尽数买下,另外再出一笔钱给货行,让他们赶紧租赁货船把东西送来。

    就这般,勉勉强强凑齐了食材。

    可等到食材运到府里,许厨娘却并不满意,嫌那滩羊肉质松散,显然并非是在关外饲养,而是提前运回关内饲养,肉的品质大大下降。

    而运来的鲜鲍与往年用的尺寸也有所差距,本来用的乃是大小足以遮住面部的半头鲍,而如今尺寸小了一个号有余,放在过去顶多是拿来在汤里做点缀的,哪里能做正头菜。

    除去鲜鲍以外,马蹄鳖的尺寸也不够,原本三斤一只,时下的不过两斤不到一只,而肉质的味道也大打折扣。

    其余食材,各有问题。

    许厨娘眉头大皱,再去寻二娘子许氏,可许氏嘴上答应得快,实则背地里又去催促庞管事再去寻货行问问。

    逼到最后,庞管事实在没了法子:“回禀娘子,我已使人问遍了京城里的大小酒楼,实在没地儿寻更多的了。”

    “不如——”庞管事想了想,示意二娘子去问问娘家,又或是问问大娘子或是三娘子。

    问三娘子,那是万万不行的。

    问大娘子,许氏也心里不愿。

    许氏想了想,先使人往家里递了信,想教嫂嫂帮忙,可嫂嫂使人传话说是食材都有定量,早半个月便定下了,这临时要他们帮忙,他们也没办法。

    末了,许氏嫂嫂还教人与许氏说,她求自家是舍近求远,有问题不如去问问三娘子周氏:“你那妯娌家里是有本事的,前年咱们家缺了上好的人参,便是请你妯娌帮的忙。”

    “说的倒是好听,合着开口的又不是她!”许氏教人送走嫂子的人,一张脸彻底垮了。她舔了舔急得冒出口疮的嘴角,与身侧妈妈道:“……你们说这事,要怎么办啊。”

    二娘子许氏身边的鲁妈妈,暗暗叹了一口气,起初二娘子接手管家时她便劝过,自家二房占了便宜,三郎君又生死未卜,娘子何苦还再去为难三娘子。

    偏生许氏好不容易有了扬眉吐气的机会,根本不听几人劝告,一意孤行,闹得二房和三房撕破了脸。

    眼瞅着事到如今,娘子心气高,要她去求三娘子帮忙,那是万万不可能的。

    鲁妈妈思来想去,悄声道:“娘子不如问问老太太?若是老太太出面的话,大娘子和三娘子应当都会帮忙的吧?”

    那这事,不就人尽皆知了吗?

    许氏好不容易才把管家权攥在手里,要是丢了脸面,又被拿回去该怎么办?她不乐意,转身从自家匣子里取出钱来,也不要鲁妈妈帮忙,而是又唤了一名陪房仆妇进来,寻人再去市井上打听一二。

    ……

    “苏娘子,您好些日子没来了。”

    “年关嘛,府里的宴席是一场跟着一场,我真是半点空闲都没。”苏芷寒趁着府里这两日空闲,拉着蒋珍娘到陈奶奶家,给陈奶奶一家拜个早年。

    “这位是……”

    “这位就是我娘亲,上回我们一起去摊子上看你们,没曾想那日繁忙,最后只有胡爷爷注意到咱们母女俩。”苏芷寒把手里的腊肉、腊肠、火腿和水晶脍等物交到小红手里,笑着与两人介绍道。

    顺势,她又问起胡爷爷的身体来。

    陈奶奶先拉着小红与蒋珍娘道了好,而后回答起苏芷寒的问题:“他现在好多了,那日还重新做了柜子呢!老头子,老头子!”

    陈奶奶说罢,便高声呼喊起来。

    随着笃笃声响起,一双粗糙的大手掀开厚帘子。胡爷爷拄着拐杖,从里间走了出来,虽然他的行动还有些不便,但面色红润,瞧着气色比腊八前夕更好了。

    “苏娘子好……大娘子好。”他见着苏芷寒和蒋珍娘,脸上便都是笑意:“来就来,你们拿这么多东西做什么?”

    被他这么一提醒,陈奶奶也注意到这件事。她忙转身瞧了一眼小红放在桌上的各种吃食,倒吸了一口凉气:“哎呀!您怎么拿了这么多东西来?还,还都是”老贵的吃食!

    且不说那肉质纹理清晰,瞧着便价值不菲的腊肉、腊肠和火腿,就后头那水晶脍,陈奶奶上回在隔壁杨娘子家请的席面上见到,小小的一份便要两贯钱。

    “没事,都是府里余下的。”苏芷寒教陈奶奶别放在心上。

    她不知道忠勇侯府主子们有没有吃腻,反正下面的仆佣是已经吃荤腥吃到嘴巴黏糊,各个都胖了一圈。

    午食晚食做的大鱼大肉摆在那,都没人拿去解馋,最受欢迎的反倒是例如爽口醋萝卜、蒜蓉菠菜、虾仁蔬菜羹、鸡丝烩酸菜……这类清爽又开胃的素菜。

    “大鱼大肉……都搁着没人吃?”陈奶奶听得一愣一愣,咋舌不已,想都无法想象世上还有这般的地方。

    不过苏芷寒都这么说了,陈奶奶也不再拒绝,高高兴兴收下了。

    胡爷爷怪不好意思的,红着脸道:“苏娘子和大娘子后面还有事吗?不如留下来吃个便饭。”

    苏芷寒摇摇头:“府里忙着呢,我就这会儿空闲,回头还得回厨房里去。”

    胡爷爷略有些失望,而陈奶奶听着也觉得不妥。她伸出胳膊肘撞了撞胡爷爷,插话道:“老头子糊涂,咱们家里没提前准备,哪好请苏娘子留下用饭?”

    “苏娘子,您年前忙碌,那年后如何?不如年初三到咱们家来聚一聚,咱们做一桌好酒好菜请您尝尝!”

    “还有上回您留的方子,小红都学会了。”没等苏芷寒再次拒绝,陈奶奶又补充道:“前两日那孩子还说,等苏娘子过来时,要做给您瞧瞧呢。”

    苏芷寒想了想,这回没拒绝。

    蒋珍娘瞧着女儿与陈奶奶一家三口说着话,心里又是欣慰又是遗憾,欣慰于自己不在,女儿也把外面的生意经营得挺好,遗憾的是自己忙于府里的事儿,竟是错过了女儿成长的经历。

    苏芷寒与陈奶奶敲定事儿,拉着蒋珍娘出了门。她们今日出来还有别的正事要做,他们要去市井上买门神像、驱邪的桃符、财门钝驴、回头鹿马等物,另外还要再些过年用的食材和木炭。

    母女俩走在市井上,比起刚来京城时的窘迫,遇见节日也只能抠抠搜搜买几样吃食度一度,如今她们口袋里满满当当,买起东西来也是半点不吝啬,很快便拎起大包小包。

    唯独各种肉食,两人看都不看。

    不止是苏芷寒吃腻了,蒋珍娘也一般腻味,甚至她看到簇拥在肉铺前抢购的百姓,再看看那比前段时间涨了不少的肉价,不由道:“要我说府里用剩下的那些东西,应当拉到外头卖掉……”

    “府里定然嫌不体面。”

    “那倒也是,或是施粥什么的也可以?”

    “咱们忠勇侯府做了,别家府邸做不做呢?”苏芷寒摇摇头,又抬眸瞧了一眼肉铺:“人肉铺过年涨价创收呢,侯府把用剩的羊肉猪肉往市面上一丢,百姓是高兴了,商家怕是要恨上他们了。”

    苏芷寒这么一说,蒋珍娘想想也是,不由地感叹道:“府里用不上,就尽数放到坏了丢弃,真真是浪费啊。”

    苏芷寒点了点头,也想起闲话时听来的内容:“上回我与珍珠说她送的礼太贵重了,想还她一些。”

    “你晓得珍珠说什么吗?”

    “据说常哥儿用的袜子都是用连罗,吴绫所制,只穿过一次,脏了便直接丢弃。”

    “嗬。”蒋珍娘倒吸一口凉气。

    “还有大姑娘和二姑娘院里,衣服也常常只穿一两回,而后就赏给丫鬟仆妇了。”

    珍珠这般说,是为了让苏芷寒安心,他们忠勇侯府里不缺这点东西,钱财更是应有尽有。

    苏芷寒听着,不是滋味。

    蒋珍娘听着,也不是滋味:“我小时候……老侯爷在时,府里也不是这么的。”

    苏芷寒笑了笑:“那都老黄历啦。”

    时下奢靡之风渐渐兴盛,家家户户以炫耀富贵为荣,倒不是忠勇侯府起了头,只是他们也没落后。

    苏芷寒和蒋珍娘说着闲话,中途还去隔壁摊子上点了碗清汤索饼,随便垫垫肚子。

    正喝着,蒋珍娘眼角余光瞥到了一个身影。她探身看去,仔细端详片刻又问苏芷寒:“你瞅瞅,那人像不像苗妈妈?”

    “苗妈妈,谁啊?”

    第50章 知晓 苏芷寒喝了一口汤,正津津有味嗦……

    苏芷寒喝了一口汤, 正津津有味嗦着索饼,便听到蒋珍娘的问话。她顺着蒋珍娘的视线望去, 没认出蒋珍娘说的那位苗妈妈,心思又很快落回手边的面碗上。

    还别说,这汤清淡爽口得很。

    摊主用的不是猪骨鸡架熬的浓汤,而是酱油虾贝熬煮的清汤,怪鲜美的,配上店家现场做的筋道索饼,一口下去别提多服帖了。

    另外摊子上还有卤制的大排、鸡蛋、杂蔬和酱菜等物, 可以另外加钱添在上头。不过苏芷寒吃腻了荤腥, 便没有选择, 倒是觉得这么清清淡淡的一碗也挺好的。

    “你这丫头, 眼里就认识大厨房那几个人,哪能认识别的……”蒋珍娘随口抱怨一句, 寒姐儿不如自己, 喜欢往外转悠,她认识来认识去, 就屋里那几个。

    “哪有, 我还认识徐婆子。”

    “……”蒋珍娘懒得理她, 瞧着那个像极了苗妈妈的人要走,她立马站起身,拉着苏芷寒便要跟上前去。

    “哎哎哎, 我还没吃完呢!”

    “快点快点,人都要走远了。”蒋珍娘急得直跺脚,催促着苏芷寒三口并两口吃了索饼,又追上前去。

    途中,蒋珍娘一边注意着苗妈妈, 一边与苏芷寒说着话:“我认得那苗妈妈,她是二房里的人。”

    “这段时间,别提多得意了。”

    “……”苏芷寒还真不认识,亏得蒋珍娘能把府里的人认得七七八八。

    蒋珍娘早知晓女儿的德行,也懒得说她,只跟着疾步匆匆的苗妈妈往市井走,同时压低声音说着二房近来做的事:“……瞧瞧,好端端大过节的,苗妈妈面色还凝重成那样……”

    “指不定是家里有事。”

    “我可没听说过……”蒋珍娘心里怀疑二房又想使啥坏,非得瞧瞧。她拉着苏芷寒跟在后头,还不忘从摊子上买了斗笠遮掩,两人断断续续走了一会,最后发现苗妈妈竟是进了牙行。

    还是两人都曾去过的那家。

    母女俩面面相觑,然后也跟着进去了。她们口中说着是寻卫牙人,眼角余光扫着苗妈妈的身影,很快便见她在一名牙人的带领下往屋里去了。

    “卫牙人好。”

    “苏娘子?蒋娘子?”时至腊月,无论是普通或是富贵人家都不会在这等时间添加人丁,因此卫牙人很是空闲。他见着两人过来,也是颇为诧异,或是想到些什么,拉着苏芷寒到一旁说话:“我记得苏娘子您是忠勇侯府里的?”

    “嗯,没错。”

    “我瞧您的手艺,应当是在府里做厨娘?”卫牙人想着几回见到苏芷寒时的穿着,与做的生意,很快得出答案来:“您是为了忠厚侯府食材的事来的?我不是负责这事的人,不过我可以帮你去问——”

    “等等?你——你哪里听来的事儿?”

    别说苏芷寒震惊,就是蒋珍娘也惊得目瞪口呆。虽然大厨房里人人都晓得食材出了差错,但府里别处知晓的人却是不多,顶多听得风言风语,也没人放在心上。

    苏芷寒万万没想到,会在卫牙人口中听到这件事儿。她惊诧的模样也让卫牙人愣了愣神,从两人脸上察觉到不对劲。

    卫牙人迟疑了一下,缓缓道:“前两日有位妈妈,使了牙行好些牙人帮忙寻觅上好的食材……”

    “那位妈妈,说是忠勇侯府的?”

    “…………”苏芷寒瞠目结舌,而旁边蒋珍娘忽地想起刚刚进牙行的苗妈妈,脸瞬间黑了:“莫非是,是一位姓……苗的妈妈?”

    “哎,就是姓苗。”卫牙人给出肯定答案的同时,还稍稍松了口气。他起初看着苏芷寒和蒋珍娘的反应,还以为牙行是遇上骗子了。

    牙行碰上骗子,也不是少见的事儿,之前便有人拿着房契过来寻卫牙人,说自己要卖屋,还说急用,只要市价的三分之二,另外卖出的费用都归牙人。

    卫牙人自是乐意,偏生那人说手上急用,愿把房契抵在牙行先取钱去,他又不愿意,更想按着牙行里规矩走。

    一来二去,那人便走了。

    卫牙人起初还懊恼自己损失了一个大单子,后头才从旁人口中得知那人竟是个骗子,用同样手法骗了另一个牙人,等牙人卖出房屋要去官府办手续,才发现那房屋早已卖出,而那人也卷着钱跑路了。

    到如今,人还未寻到。

    那名牙人别说赚钱,愣是亏了百来贯钱,还因他不守牙行的规矩,所以被牙行踢了出去。

    这种还是小骗,更有数人一道作案诈骗的,可谓是防不胜防。

    卫牙人是安了心,可苏芷寒和蒋珍娘是傻了眼。两人从卫牙人这里打听一番后,便赶紧回府里去了。

    ……

    三娘子院里,周氏指挥着小厮给三郎君翻身,而后亲自拿着毛巾帕子给三郎君擦拭身体。

    随着昏迷的时间愈长,三郎君的身体也日渐瘦弱,气息日渐细微。饶是屋里十二个时辰不间断的烧着炭火,也有三房的小厮抱怨自己帮三郎君活动身体时,只觉得入手冰凉,仿佛像是在触碰一具尸体。

    当然到了次日,私底下说这话的小厮就从三房院里消失了,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

    反正自打那以后,伺候三郎君的仆役越发慎重小心了。

    先给三郎君擦身,而后涂上乳膏,最后再为其换上一身全新的绢布里衣里裤。

    等众人重新把三郎君放回到床榻上,三娘子的额头上已遍布汗珠。她吩咐几名小厮下去休息,自己坐在一旁,静静瞅着三郎君。

    徐妈妈上前一步,拿起团扇轻轻为三娘子扇风,而郑妈妈则支使着屋里人备水,又唤着丫鬟准备衣裳,伺候着三娘子洗浴更衣。

    正当三娘子进澡房里洗浴时,瑜姐儿抬手掀起厚帘子一角,探身道:“徐妈妈,蒋娘子使我来问问您何时有空。”

    “珍娘是有什么话要与我说?”

    “蒋娘子没说。”瑜姐儿想了想,又补充道:“不过我瞧着蒋珍娘脸色有些不好看,瞧着说是紧张,又像是慌张……”

    徐妈妈见她这般说,登时面容一肃,蒋珍娘刚进院子时还有些紧张拘谨,时间长了便愈发落落大方,性格也愈发好了,让她慌慌张张的,定然是有什么要紧事。

    徐妈妈想了想,教瑜姐儿进屋守在澡房门口,自己则掀起厚帘子出去了。

    片刻功夫,三娘子周氏便从澡房里出来。她换了一身崭新的绢布衣裳,歪坐在榻上,由着两名丫鬟把她乌黑油亮的头发梳理整齐,盘成发髻,再用缔巾包裹上。

    周氏从瑜姐儿手里接过热茶,抿了一口,而后问道:“徐妈妈去哪里了?怎留了你在屋里伺候?”

    瑜姐儿道:“回禀娘子,蒋娘子有急事寻徐妈妈,徐妈妈这才出去,想来应当一会儿便回来了。”

    话音刚落下,外头便响起徐妈妈的声音,周氏便也不再问,只捧着茶暖手,等着徐妈妈进来回话。

    “娘子。”徐妈妈很快进来,脸色不太好看。三娘子周氏瞧她脸色,登时心里一咯噔,她只留了郑妈妈,把屋里其他丫鬟仆妇尽数指使走以后,才开口问徐妈妈:“这是怎么了?”

    徐妈妈拿着汗巾子抹着汗,又是震惊又是匪夷所思,她咽了下口水,才把听来的事儿交代出来:“娘子……!珍娘说……说外头已经传开了。”

    周氏愣了愣:“什么传开……”

    徐妈妈苦着脸:“说是咱们府里没备齐上等食材,如今正各家各户的求东西呢。”

    周氏的眼儿睁得溜圆,手里捧着的茶盏都晃了晃,溅起的茶汤落在裙上,而她却仿佛完全没有察觉到。

    半响,周氏才挤出一个字:“啊?”

    郑妈妈吓了一跳,忙拿着帕子给周氏擦拭裙子。她又要去屋里寻干净衣裳,却是被周氏唤住:“这事儿不急……徐妈妈,你,你先说清楚,什么叫……咱们府里没备齐食材,正各家各户求东西?”

    待郑妈妈将得知的消息一五一十禀报于周氏以后,周氏呆坐在榻上,通体发寒,气得浑身颤抖。

    她是因腊八粥的事迁怒于二房,所以打定主意要让二娘子许氏丢个脸儿,最好是求到自己跟前。

    可周氏从未想过,要拉着整个忠勇侯府一起丢脸!

    许氏也是官宦人家出身,即便许家已略有落魄,没老太太出嫁当年的威赫,可是,可是!

    周氏都想问问,许家是怎么教女儿的?怎么能捅出这般的篓子!?

    “娘子……咱们,咱们是不是得与大娘子和老太太说一声!”郑妈妈看周氏陷入沉思,忙不迭提醒道。

    “对,对,你说得对。”周氏急得冷汗直冒,别说梳妆打扮,就连等头发干透的时间都没。

    她急急唤人备上轿子,到大房去寻大娘子,现在最重要的事是赶紧让该死的许氏住手,赶紧想办法让外头的流言蜚语止住,万万不能传到旁的侯府伯府那!

    苏芷寒算着时间,待听闻三娘子的轿子出了院门才往大厨房去。她小跑而去,喘着气,急急寻到许厨娘跟前,把这事禀告于许厨娘:“……我娘与我说的。”

    “说是二房的苗妈妈寻了人牙子。”

    “请人牙子当中介,帮忙寻觅咱们府里要用的食材……我听人牙子说好像很多地方都晓得了。”

    许厨娘起初还觉得是蒋珍娘大约是看错了人,并未放在心上,直到来大厨房的仆妇说大娘子与三娘子一道去老太太房里时,她才变了脸色。

    片刻功夫,老太太房里便来了人,唤许厨娘过去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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