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你,不能这样做。”……
楚怀玉发出的动静引起最近的人注意, 对方看了他一会儿,见他只是傻站着没有其他动作,很快收回视线。
直到听见房门开合的声音, 那人又抬头看过去,发现楚怀玉已经不在房间, 愣了好一会儿,没听到外面有什么动静,终是默默躺了回去, 没有多管闲事。
楚怀玉出门时, 门口的守卫已经被贺枫打晕。
“是你?”
贺枫没有解释自己的可疑行为,朝楚怀玉点了下头, 然后将他带到程鑫面前。
程鑫急忙说了所知道的一切,又怕是自己搞错了,猜测道:“会不会是婉姝身上的线索比较重要, 需要秘密审问?”
只见楚怀玉脸色阴沉的可怕, 不知是因为太愤怒还是害怕, 攥紧的双拳微微发颤。
楚怀玉闭了闭眼,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我会去查, 多谢程兄告知。”
见楚怀玉要走, 程鑫连忙快步跟上,道自己可以帮忙。
“别的本事我没有, 但只要是花银子可以解决的事,我一定能办妥。”
*
鹿城有两大赌场,分别在城东与城西, 明面上互相对立争斗,实则背后主子是同一个人,孙蛇。
孙蛇从小混迹赌场, 因一手出神入化的赌技闻名,后来慢慢发展自己的势力,成了鹿城的地头蛇,人称龙爷。
因为马球大会的事,两大赌场全部关门待查,龙爷的手下大多对此嗤之以鼻。
“就算是皇帝老儿来了,要想过得舒坦,也要看咱们龙爷的心情,这些狗官每年拿咱们那么多银子,还整这些幺蛾子,我看就是安生日子过太久了。”
“龙爷不是说了嘛,这次闹得挺大,太守要亲自来鹿城主事,做做样子罢了,不过是关了两扇门,你看咱们现在不照样做生意?”
“说的也是。”
一个不起眼的酒肆内,伪装成醉汉的两人凑在一起窃窃私语,看见有人进来,立刻开始喝酒划拳。
“客官打酒吗,带走还是留店?”
程鑫扫了眼狭小朴素的酒肆,有些怀疑自己走错地方,心里的紧张也淡了些,给小二扔了个大锭银,按照怀玉教的开始演戏。
“少废话,快点带路,若本公子真得了心仪的宝贝,少不了你的。”
看守暗场入口的人都有过目不忘的本事,小二见程鑫面生,自然不会轻易让他通行。
程鑫生气道:“马球大会的暗场与你们不是通气的吗,本公子的西域藏宝图还在你们那压着,马球赛没了,本公子还没让你们还东西呢,你们就翻脸不认人了?”
一听他是马球大会那边来的,小二立刻变了态度。
“公子息怒,是小的眼拙了,您想玩什么,小的这就安排您进去。”
程鑫微微眯眼,做出一副色胚表情,“听说今日有人要出手鲜嫩的花苞?”
暗场多的是见不得人的交易,孙蛇是个狡猾的,对外称只提供交易场所,帮忙拟定契约,其余的一概不知,实则许多事都会掺和一脚,从中牟利。
帮人牵线搭桥是暗场最基本的事务之一。
小二见程鑫将买美人说的这样含蓄,不像是没见过世面的,态度越发热情。
“我们可不管卖家卖什么,不过今日怠慢了公子,小的让人帮您打听一下,权当给您赔罪。”
喝酒的两个汉子得了小二的示意,一人起身走向酒肆后门,说是打探消息,实则是去查程鑫口中的藏宝图是真是假。
藏宝图是楚怀玉从账本上看来的,自然假不了。
汉子很快回来,笑眯眯地请程鑫进去。
酒肆通往暗场的入口是在酒窖,下窖时,程鑫看了眼装扮成小厮的楚怀玉,见他一脸从容,似乎丝毫不紧张,有些怀疑他经常来这种地方。
不过现在不是考虑这些的时候,他们来此是为了找婉姝。
鹿城的地下暗场要比马球大会那里隐蔽许多,也更为复杂,对不熟悉的人来说犹如迷宫,很容易走到死胡同。
便是带路的人,也只熟悉自己负责的区域。
楚怀玉二人走过数十道门,带路的侍者也换了三个,最终来到一个死胡同,尽头是一面砖墙。
侍者给两人发了面具,并让他们背过身去,而后在墙上按了几下,很快听到墙体移动的声音,随之而来的人群喧闹声。
“公子来的巧了,今日有人办拍卖会,环肥燕瘦,各色美人应有尽有,祝公子抱得美人归。”
二人转身,便见一个偌大的房间里聚满了面具人,中央位置摆着一座高台,上面有一把椅子,正坐着一名穿着清凉的异域“睡”美人。
即便心里早有准备,当亲眼看到这一幕时,程鑫还是气的绷紧了身子,他难以想象,如果婉姝被这样展示在这些臭虫面前,对她来说会是怎样的打击。
他忍不住去看身侧的楚怀玉,隔着面具都能感受到他身上的冷气,但并不慌张。
他们的计划是拍下第五名女子,等到第四人被抬上椅子时,程鑫实在忍不住了,开始疯狂举牌加价,最终以惊人的价格击退了所有对手。
“恭喜这位爷,请移步另一间屋子验货,若是满意,美人便是您的了。”
程鑫忍着怒气跟随侍者进入另一间屋子,里面除去暗场派来的中间人,还有几个身形壮硕的打手,以确保交易安全进行。
中间人亦带着面具,不过从言行举止可以看出是个中年男子。
许是见程鑫是个年轻人,中间人带笑的语气饱含深意。
“公子若是满意,今晚想歇在这也可,我们会为您提供食宿,绝不会有人打扰,如果需要器物增添乐趣,我们也可免费提供一些,若要特别精细的,旁边房间也有卖。”
程鑫正在假装观赏长桌上的金发女子,闻言身子一僵,接着走向中间人,作势掏银票,而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摸出一把匕首横在对方颈间。
“本公子见过真正金发碧眼的美人,你们敢拿假的骗我,谁给你们的胆子!”
能做中间人的都不是一般人,打手们也不敢轻举妄动。
“公子息怒,您若是不满意,里面还有其她美人,不必为这些小事伤了和气。”中间人不慌不忙地开口,好似性命受威胁的人不是他。
“让你们老大出来给本公子道歉!”
中间人似乎笑了一声,偏头吩咐打手,“这位公子想见老大,还不快去请。”
打手立刻从另一扇门出去。
中间人也不急着让程鑫放下匕首,反而闲适地与他攀谈起来。
“听公子口音不是本地人,第一次来暗场吧?”
程鑫哼了一声,没有理他。
中间人这回真切地笑出了声,也只是短促的一声,然后扫了眼一旁的楚怀玉,便没再说话。
孙千很快赶来,黑着脸粗声粗气道:“哪个狗犊子敢在老子的地盘找茬,活腻烦了吧!磨蹭什么呢,老子白搭那么多粮将你们养这么壮实啊,还不把这狗犊子剁了喂狗!”
眼看打手们朝自己走来,程鑫手抖了一下,在中间人脖子上留下一道血痕,并没注意到对方阴冷的目光。
此时楚怀玉摘下面具,把孙千吓了一跳,接着暴怒。
“怎么又是你,要不是你搞那么多破事儿,老子赌场开得好好的,你知道老子损失了多少真金白银嘛,你还敢来!”
楚怀玉嘴角勾起一抹嘲笑,“自己把事办砸了便把错推给旁人,你还真是一点长进没有。”
孙千瞬间暴跳如雷,指着楚怀玉骂道:“把他这张狗嘴给老子缝上,然后剁掉手脚丢进池子里喂鱼!”
“咳咳。”程鑫出声提醒怀玉,对方一看就是暴脾气,再激怒他,真的会出人命。
楚怀玉朝程鑫那边瞥了一眼,对孙千道:“我今日来是要与你做个交易。”
孙千扬手道:“滚蛋,不做!”
“听说你一直想向外扩展生意,信都如何?”
孙千神色一顿,盯着楚怀玉看了一会儿,很快冷静下来,坐到长桌旁的椅子上,快速瞄了眼桌上的美人,接着抱臂朝楚怀玉扬了扬下巴。
“详细说说?”
“我在顾府多年,也结识了些权贵,如今又在信都任职,只要你们不主动找死,我便能保证信都有你们一席之地。”
孙千不屑地嗤笑,“老子要做便做最大最强,你的一席之地顶个屁事儿,芝麻小官就是不中用。”
“既然千爷不感兴趣,就当我没来过吧。”
“等等,我们暗场也是开门做生意的,既然你都这般费心思找到我了,看在以前的交情上,也不是不能商量,麻雀再小也是块肉嘛,不如先说说你的诉求?”
楚怀玉凝视着孙千,“我只要一个人的消息。”
“谁?”
“顾婉姝。”
“听着是个女的。”孙千嘀咕一句,随即诧异道,“这不是都尉府千金,你表姐么?”
楚怀玉眸色一暗,“她被人绑架了,我只想知道她现在在何处。”
孙千思索片刻,眼睛瞥向程鑫,“这事儿我需要去查一下,一会儿就给你答复,先把我的人放了,动刀动枪像什么样子。”
楚怀玉朝程鑫点了下头。
程鑫犹豫着拿开匕首,然后迅速退到怀玉身边,警惕地盯着对方打手。
孙千又看了眼中间人才出门去,约莫一炷香时间后回来,将一张契约交给楚怀玉。
“看看,若是同意上面的要求便成交。”
楚怀玉接过后毫不犹豫地签字画押。
孙千扯了扯嘴角,最终什么也没说,将一张纸条交给楚怀玉。
楚怀玉打开纸条看了一眼,迅速离开。
二人走后,孙千看向中间人,神色有些古怪。
“只凭一个女人就能让楚怀玉心甘情愿为我们做事吗?”
龙爷摘下面具,露出一张温和儒雅的面容,只是那双阴毒的眼眸破坏了这份和气。
“你不就是因为女人被他利用了?”
孙千一噎,挠了挠脸,小声道:“我和楚怀玉那个冷心冷肺的自然不一样。”
龙爷眸中闪过嘲讽,意味深长道:“凉薄之人动了真心才有意思啊。”
孙千似懂非懂,“您是说他看上他那表姐了?那您还绑架她,万一……”
“有人出钱,有人办事,我们只是中间人。”龙爷出声打断,慢悠悠道,“他要报仇的对象可不是我们,只要我们手里有他想要的,他自然愿意为我们做事,有些事一旦开始就不是他想停就能停的了。”
何况现成的软肋摆在眼前,晾楚怀玉也不敢反抗,只希望那女子能让楚怀玉的喜欢持久一些。
*
婉姝主仆二人上马车不久便因迷香昏睡过去,很快被带离鹿城,来到几十里外的一个镇子。
两名官兵已经换下衙服,打扮成小厮模样,他们是孑然一身的江湖散人,不问雇主身份,也不怕得罪谁,只管拿钱办事。
雇主要求绑架顾婉姝,他们也是跟了一天一夜才找到机会下手,只要将人交给对方,他们便可到暗场拿佣金。
双方约定在镇子入口处交接,他们到时已过子时。
过来接洽的是一对年轻男女,女子不满道:“怎么这么晚才来?”
“是你们要求不要闹大,我们兄弟几个可是一天一夜没合眼,到现在估计还没人知道这两名姑娘失踪了。”
“行吧。”女子掀开车帘看了一眼,确认是顾婉姝后,解下雅间荷包扔给对方,“给你们契约牌,里面的银钱是我主子赏你们的。”
“哎哟多谢,姑娘下次有这好事还找我们啊,告辞。”
若婉姝此时醒着,定会发现说话的女子是何蓉的侍女碧莲。
碧莲让同行的男子驾车,自己坐进车厢,在婉姝胳膊上狠狠掐了一把。
“让你欺负我家小姐,一会儿有你好受的。”
马车驶进镇子,来到民宅区的一处小院子,春燕被关进柴房,婉姝则被带到房间里。
在屋内打瞌睡的何蓉瞬间清醒,兴奋地让碧莲把人弄醒。
一盆凉水当头而下,婉姝咳嗽着醒来,下一刻就被何蓉捏住下巴,被迫抬起脸。
“啧,真是好美的一张脸,这幅可怜样,连我都有些不忍心毁了你呢。”
婉姝对上何蓉恶劣的笑脸,瞬间明白发生了什么。
“你要做什么?”
何蓉看着婉姝故作坚强,笑得越发高兴。
“毁掉一个女子最好的方式,你猜是什么?哎,顾小姐生在那样的人家,想必事事顺心,没见过什么龌龊吧,猜不出不要紧,我告诉你呀。”
何蓉靠近婉姝的耳朵,低声道:“毁掉你这样的女子,最好的方式当然是把你弄脏啊,你不是喜欢勾|引男人么,今晚我就赏你十个男人,放心,他们不会弄死你,反而会让你开心上天,让你明白自己就是个荡|妇。”
婉姝蓦地瞪大眼睛。
“你,不能这样做。”
何蓉起身后退一步,好心情地欣赏着婉姝眼中的恐惧。
“你是想说你父亲是都尉大人吗?呵呵,你觉得我会让你有机会说出我的名字吗?要怪就怪你不要脸,勾搭不属于你的男人!”
婉姝怒视着何蓉,“如果你指的是赵公子,我与他一直清清白白。”
何蓉想到昨日自己放下身段向赵珅表明心意时,他不屑一顾的拒绝,气的浑身发抖。
“清清白白他会让人去你家提亲,为了你放弃京城大好前途来信都做个芝麻小官?明明就是你欲擒故纵,若即若离使他不肯放下,你这些小伎俩也就骗骗男人!”
“我没有!”婉姝不知有没有知道自己失踪,只能尽量拖延时间,于是将自己与赵珅之间的种种将给何蓉听。
“我们相识是个意外……我承认最初我可能没有把握好分寸,让赵公子有所误会,可提亲是明确拒绝了的,自那以后我对他处处避让,绝没有表现出丝毫对他有意……马球场上我已经与他说清楚了,还出手打了他,他此刻说不定已对我厌恶至极,我相信只要何姑娘真心待人,定能守得云开见月明,若因我这个不相干的人犯下大错,岂不是本末倒置?”
婉姝说到后面满眼真诚,希望何蓉明白现在收手还不晚。
只见何蓉笑了起来,起初只是嗤笑,后来指着婉姝疯狂大笑。
“真是天真,你这样的女子放到京城早被啃得骨头都不剩,赵珅竟喜欢你这样的蠢货,哈啊哈,我竟败给你这种人,不,今晚过后你就是个破烂臭鞋,赵珅怕是看你一眼都嫌恶心,他喜欢蠢的,我便扮蠢好了,总有一日他会跪着求我喜欢他。”
话落,何蓉瞪着疯狂的眸子冷冷看婉姝一眼,然后出门去。
此时院子里聚集着十几个男人,都是镇子上的混混和乞丐。
“里头可是千金小姐,娇气得很,一定要伺候好了。”
婉姝拔下头上的簪子冲到门口,对准何蓉射了过去,眼睛猩红。
“谁敢碰我一下,定叫他死无葬身之地!”
“小姐!”
随着碧莲的惊叫声,小院大门被人砸开。
何蓉浑身麻痹,倒地之前看到赵珅带人冲了进来。
“婉姝,关门!”
房门关闭的瞬间,赵珅带头血洗了小院,到最后只有一个何蓉不知是死是活的躺在地上。
结束后,赵珅特意收拾干净才去敲门。
“婉姝,再也没人能伤害你了,都结束了,让我进去看看你好吗?”
房门很快被打开,落入眼帘的却是一个光风霁月的男人,赵珅瞬间变了脸色,警惕地后退一步。
“你是何人,婉姝呢?”
楚河微微挑眉,“此话该我问你才是,我与外甥女路过此地,本想在这借宿,你突然冲进来杀人是何缘故?”
这话信息量太大,赵珅反应了一会儿才明白他什么意思,不敢置信道:“你怀疑我?”
与此同时,几匹快马极速进入镇子,打头的赫然是满眼慌张的楚怀玉。
第72章 黑化
婉姝躲回屋内时, 并没有因为得救而感到轻松,她不信任赵珅,难以预测今晚过后自己将面对何种境地, 内心极度不安。
当外面响起砍杀声,尖叫声刺穿耳膜, 婉姝呼吸一窒,好似回到了十岁那年,她从人贩子手中逃走的那个晚上。
人贩子发现逃不过官兵追捕, 将孩子们视为累赘, 便打算放火杀光他们。
婉姝亲眼看着同龄的孩子被火焰吞噬,那是她第一次直面死亡, 也是她第一次杀人。
她不记得自己是如何将发簪刺入人贩子眼中,只记得那晚的空气滚烫得令人难以呼吸,惨叫声不绝于耳, 她一次次刺向那个男人, 温热的液体将她眼前一切染红。
“婉姝, 是三舅舅。”
直到听见楚河的声音,婉姝才从恐怖的回忆中抽离, 惊觉自己正举着簪子打算刺向三舅舅, 手掌猛地一松。
“舅舅。”
随着簪子落地,婉姝紧绷的神经陡然放松, 最终昏了过去。
便也不知道之后发生了何事。
*
赵珅在遭到楚河质疑后极力解释。
“我在马球赛中受伤,一早便启程前往信都,半路被鹿城派来的人追上, 要求回鹿城配合案件调查才折返回来,然后中途出现一人,告知我婉姝有危险, 我便立刻赶来,此事他们可以做证。”
赵珅带来的人中有两人是鹿城官兵,也是他们将赵珅请回鹿城,一路同行,赵珅所言是他们亲眼所见,闻言立刻附和。
“是啊,那人轻功了得,连面都没露,用暗器留下一张纸条就不见了,我等想追都没追上,且救人要紧,我等匆匆赶来,正好听见那女子说……”
后面的话事关婉姝名节,官兵没敢说。
他们哪里知道,婉姝正是被官兵打扮的人所骗,兵服是假,令牌却是真的,因此楚河对鹿城官府印象很差,对他们的解释更是半点不信。
赵珅见楚河无动于衷,面色微沉,他不认得楚河,此刻反倒觉得他十分可疑。
“我与婉姝是朋友,无论如何也不会伤害她,倒是阁下,既然自称婉姝长辈,为何方才不出面阻止,我等将歹人制服了才露面?”
楚河神色淡然,语气和缓,但说出的话饱含讥讽。
“若是早早出来,怎有机会看到赵公子是如何制服歹人的?”
楚河在发现婉姝被骗时本要立刻出手救人的,但想起姐姐说婉姝可能被人盯上,又见婉姝一时没有危险,他才跟踪至此。
见是何蓉因爱生恨才对付婉姝,楚河本打算将人活捉带回信都交给姐姐处置,不料赵珅忽然出现,大张旗鼓杀人灭口,看似英雄救美,实则令此事再无可能悄无声息地解决,极有可能毁了婉姝名节。
楚河不知赵珅是鲁莽冲动还是故意为之,但他眼底的偏激实在令人不得不防。
赵珅听出楚河竟然怀疑自己是绑架婉姝的幕后真凶,脸色顿时变得难看。
“随你怎么说,婉姝呢?我要确认她安全。”
“婉姝好的很,我是她亲舅舅,就不劳赵公子费心了。”
“婉姝,你还好吗?婉姝!”
赵珅情急之下在门外呼喊,自然得不到婉姝的回应,越发确信楚河身份可疑,当即出手发起攻击。
楚河微微侧头躲过赵珅的拳头,而后一掌打在他肩头,将他拍飞出去。
赵珅被手下接住,半边身子发麻,脸色黑如锅底,立刻下令捉拿楚河。
不过他的人没来得及动手,贺枫忽从院墙外飞身进来,落在门口剑指赵珅一方。
与此同时,楚怀玉带人从大门进入院子,迅速将赵珅一伙人包围起来。
楚怀玉手执长剑,黑眸冷冷扫过赵珅,看向楚河,“表叔,婉姝呢?”
楚河见他一副要杀人的表情,偏了下头示意婉姝在房里。
“婉姝没事,就是有些被这些人吓到了。”
楚怀玉与赵珅脸色同时一沉,前者抬剑就要杀人。
赵珅在手下的掩护下躲过一剑,怒吼出声。
“是我救了婉姝!”
程鑫注意到院子里的尸体与赵珅不像一伙的,且还有两名官兵在场,立刻上前拉住满身杀气的楚怀玉,劝道:“先问问情况再说。”
楚怀玉虽然停了脚步,但眼中杀意丝毫不减。
目睹全程的鹿城官兵生怕双方杀起来,连忙出声解释情况。
楚怀玉听完冷笑一声,眼中的讥讽令赵珅感觉自己像是戏台上的丑角,尊严受到了极大的践踏,他挣开手下,怒气冲冲朝楚怀玉走去。
“你。”
“好了,既然大家都是存着善意而来,顾府定会记下这份恩情,尸体我会处理,绝不会给诸位添麻烦,此事到此为止,相信诸位也不会胡言乱语坏了顾府名声。”
楚怀玉出现验证了楚河的身份,赵珅不敢再放肆,于是停下脚步,深吸一口气,忍下怒意,保证道:“我带来的人定不会出去乱说,否则我第一个饶不了他。”
程鑫也立刻表明态度,“我们都是怀玉的朋友,肯定不会乱嚼舌根。”
楚河点了下头,开始下逐客令。
“方才听赵公子说要赶去鹿城处理公务,此处院小也不便招待诸位,各位请便吧。”
赵珅没见到婉姝,心有不甘,但也看出楚河对自己心有防备,若是强留只会更惹人反感,只好拱手告辞,离开之时目光沉沉地看了眼楚怀玉。
楚怀玉同样脸色难看,但见楚河看向自己,似又要赶人,当即偏头吩咐自己带来的人处理院中尸体。
程鑫察觉到气氛不对,立马招呼大家行动起来,还不忘对楚河露出讨好道:“这些粗活交给我们就好,有什么事您尽管吩咐。”
楚河默然,眼看他们一人背着一具尸体离去,只剩楚怀玉倔强地站在院中,显然不见到婉姝不罢休,楚河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
“春燕在柴房,让她来给婉姝换衣服。”
楚怀玉眼睫颤了颤,僵立在原地。
为什么要换衣服,楚怀玉不敢问,不敢想。
好一会儿,他才动身朝柴房走去,如行尸走肉一般。
“表少爷,这是哪,小姐呢?”
楚怀玉没有解释,让她去照顾婉姝。
春燕见楚怀玉面色沉重,结合自己失去意识前发生的事,后知后觉明白了什么,脸色一白,跌跌撞撞跑出柴房。
楚怀玉本想跟出去,却是踉跄几步,一手扶墙才没有摔倒,他试了几次也没能站直身子,覆在墙上的手掌慢慢收紧,留下几道深深的抓痕。
有些事不是他不愿接受就可以当做没有发生,他忍不住去想,如果不是自己狂妄自大说那些话让婉姝心烦意乱,又强出头惹她担心,也许这一切都不会发生。
想到婉姝可能遭受之事,楚怀玉便心痛到无法呼吸,唯有利用身体之痛刺激自己,大口喘息了几次,才没有瘫倒下去。
他要见婉姝,还有许多事要做,他不能倒下。
一滴泪从眼眶中滴落,楚怀玉抬手挡住眼睛,定了定神,然后直起身子走出柴房。
楚河依旧挡在房门口,见楚怀玉朝这边走来,问他,“鹿城的事处理好了?”
楚怀玉擅自离开衙门已是自找麻烦,此时回信都只会令顾府难做。
“我看她一眼就走。”
此时春燕走了出来,哽咽道:“这里没有衣裳,奴婢给小姐擦了擦,三舅爷,您是来接小姐回家的吗?”
楚怀玉想进去被楚河挡下。
“婉姝需要尽快看大夫,我们即刻就走,这里就交给你处理了。”
楚河说完走进屋,将婉姝用毯子包裹严实才抱了出来,路过楚怀玉时并没有停留。
程鑫几人回来时,小院中只剩下楚怀玉一人。
程鑫有些惊讶楚怀玉没有跟去信都,但转念一想也明白了怎么回事。
“既然要回鹿城,我们尽快出发吧?”
此刻天还未亮,若鹿城那边还没发现楚怀玉失踪,或许还能赶回去做些弥补。
楚怀玉点头,让王大富与另一人留下处理后续事宜。
临走前,王大富悄悄告诉楚怀玉,何蓉没有死,被他藏了起来。
“替我好好招待她几日,千万别让她死了。”
*
晨光熹微,赵珅乘马车抵达鹿城城门时,一阵马蹄声从旁掠过。
赶车的广乐转头小声报告。
“公子,楚怀玉他们刚刚入城了。”
赵珅正撑着额头埋首沉思,闻言缓缓抬起头,良久才开口。
“广乐,你跟我多久了?”
“回公子,小人八岁就伺候您,已有十一年了。”
“有件事只有交给你去做,我才能放心。”
“小人万死不辞。”
赵珅幽暗的眸子充满阴霾,并夹杂着一丝难以察觉的疯狂。既然所有人都当他是不择手段的小人,若不真做些什么,岂不是让人觉得他无能?
楚怀玉在他眼里不过是只蚂蚁,从前不屑于背后耍手段才让他蹦跶这么久。
从被婉姝用球杆击中的那刻起,赵珅便知道自己做不成君子了,而如今,心底最后一丝顾虑被消除,他开始接受内心的暗域。
他生于望族,不求权势,不贪富贵,只要婉姝一人,他可以为了婉姝放弃一切,世上再没有比他更爱她的人。
顾婉姝,只能是他的。
就算手染鲜血,他也绝不放手。
第73章 “你该感谢他放你一马。……
楚怀玉进入鹿城后得知太守黄绪已经抵达衙门, 并未按照程鑫的提议去收买衙役,反而主动自首。
他被带到黄绪面前时,黄绪正在为案子发愁, 自然没什么好脸色。
“公然违反禁令,打伤衙役擅自离衙, 你真是好大的胆子!”
“下官得到消息,有人拐卖各地女子在鹿城拍卖,下官怀疑鹿城官员牵涉其中, 这才出此下策。”
下级弹劾上级是官场大忌, 稍有不慎便会前途尽毁。
黄绪目光犀利地打量着跪在案前的楚怀玉,心道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
“你最好查到了什么, 若是信口雌黄,休怪本官不顾同门之情,将你押入大牢。”
十年前屈游被请到九华书院教书, 第一日便放言不再私收学生, 连顾府也不知楚怀玉三年前拜屈游为师。
而黄绪十岁拜入屈游门下, 至今三十年,乃屈游得意门生之一, 他也是在楚怀玉刚入仕时才知晓此事。
黄绪明白老师是要自己照拂小师弟, 既惊讶又好奇,默默关注了他一年之久, 知道楚怀玉擅于破案,但并不赞同他如昨晚般任性之举。
此刻虽还算满意楚怀玉的坦白,但有意压压他的性子, 这才冷脸相待。
楚怀玉玲珑心思,看出黄绪的意图,态度越发恭敬, “不知大人可听说过暗场?下官昨晚亲自去了拍卖会,发现其间堪比黑市,马球大会赌场只是其冰山一角。”
黄绪从一方县令慢慢升至太守,自然清楚各地皆有黑市,但像鹿城这样猖獗的确实少见。
“有所耳闻,你是说柳家勾结暗场牟利,不止是在马球大会,还拐卖人口?”
“柳家参与多少尚且不明,但暗场如此肆无忌惮,定少不了与官勾结,柳晗等人在证据面前三缄其口,或许背后藏着大人物,这也是大人您发愁之处,不是吗?”
黄绪眯了眯眼,有些怀疑楚怀玉已经查到丁家与太子的关系,“你可知自己在说什么?”
“怀玉知道大人不想卷入皇权斗争,但您当清楚,自从令夫人献上文淑皇后宝妆那刻起,您再无可能置身事外,与其瞻前顾后,何不先发制人?”
“你。”黄绪被楚怀玉大胆的言论惊到,一时竟说不出反驳的话。
楚怀玉抬眼直视黄绪,“怀玉今日斗胆放肆,并非要劝大人做抉择,相反我们动作越大,越不会受人掣肘。”
黄绪沉思良久,终是被楚怀玉说动,答应派兵给他。
在楚怀玉领命离开后,黄绪忍不住对心腹感叹,“若非老师看重此子,本官定将这小子关起来,狂徒啊狂徒……”
*
楚怀玉离开秦家后曾在孙蛇手下混了两年,对他的手段多有了解,加之孙蛇自以为在鹿城只手遮天,做事不太隐蔽,因此不费多少力便查出大半暗场入口所在。
黄绪调给楚怀玉的官兵都是从太守府带来的府卫,不必担心走漏消息,经过一日部署,不止暗场出入口受控,还有不少便衣官兵混入暗场内,只待一声令下,便能让孙蛇多年经营付之一炬。
不过孙蛇为人狡猾,很少亲自下场,楚怀玉没有急着收网,以己身为饵,单独来见孙千,要求与孙蛇相谈。
“你表姐救出来了?”孙千有些惊讶楚怀玉这么快回来,见楚怀玉原本没什么表情的面容沉了沉,连忙又道,“这事儿我之前可不知情啊。”
楚怀玉懒得与他浪费口舌,“黄太守不想得罪同僚,正打算让暗场做替罪羊。”
孙千对此不以为意,嗤笑道:“你可知鹿城有多少官员有把柄在我们手里?他们怕是宁愿丢了乌纱帽。”
“你不是想让秦月陪你喝两杯?她已在望春楼备好了酒菜。”
孙千瞬间变了态度,笑呵呵地让人去给孙蛇报信。
“龙爷知道你回归暗场,可高兴了,想来不会拒绝。”
孙蛇自认为掌握了楚怀玉的软肋,还有契约可做把柄,便可以拿捏楚怀玉,早已告知孙千,若楚怀玉来见自己不必拦着。
孙千派出去的人很快回来,引领楚怀玉离开了暗场,来到某处看起来十分普通的私宅前,大概是不想引人注意,宅内只有丫鬟小厮各两人。
不过楚怀玉知道,这宅子正处于暗场所有入口中心位置,可以最快的速度掌控全局。
带路之人将楚怀玉送进大门便离开了。
此时孙蛇正坐在院中石桌旁摆弄棋盘,见楚怀玉一人前来,扬手挥退打算搜身的小厮,语气熟稔地招呼楚怀玉坐下,笑道:
“手下尽是些粗俗莽人,连个能陪我下棋的人都没有,听说你在九华书院名列前茅,定擅此道,快来帮我看看这盘棋该如何解。”
孙蛇泥腿子出身,势力越大,越在意旁人对自己的看法,近两年也学会了附庸风雅,在看到楚怀玉随手捏起一颗黑棋子就破解了令自己为难许久的棋局时,眼中闪过不满,但掩饰的极好,笑道:
“当年你若没有离开,孙千的位置便是你的,做官有太多拘束,让人抓住一个把柄便万劫不复,哪有我们自在?”
楚怀玉勾唇笑了笑,没有与之叙旧,从袖中拿出一张鹿城城图展在棋盘上,“标红之地是官府掌握的暗场入口。”
孙蛇手上有太多鹿城官员的把柄,不怕他们出卖自己,闻言浑不在意地扫了一眼,下一刻却是脸色大变,抓起城图时震落了两颗棋子。
孙蛇看到图上有三处标红是通往绝密之地的入口,便是孙千也只知其一,当即沉下脸,冷声质问楚怀玉。
“是谁出卖我?”
因为愤怒,孙蛇没有注意到图上隐隐散发的香气。
楚怀玉不答反问:“计划昨日绑架的幕后之人是谁?”
孙蛇看了楚怀玉一会儿,脸上怒气忽然散去,又恢复笑脸,只是笑意未达眼底,“你在跟我谈条件?”
“既要合作,自当各取所需。”
“哈哈,你小子真是长大了,好一个各取所需。”孙蛇大笑过后,脸色骤然变冷,“你在我手下两年有余,试图挑衅我之人都是何下场,你应当看过不少,怎么,在都尉府过了几年好日子,就忘了外头天地宽窄了?”
楚怀玉弯腰捡起掉落的两枚棋子,不紧不慢地将棋盘上的棋子恢复原位。
“怀玉至今还记得龙爷曾说过,世棋最稳固的关系永远是利益相连,怀玉便如同这颗黑子,放在此处可以破阵,但终归只是颗棋子,怀玉没那么大本事与龙爷为敌,不过是想用劳力在龙爷手底下换取微薄报酬罢了。”
楚怀玉抬眸看向面露满意之色的孙蛇,接着道:“太守黄绪是我同门师兄,对我多有提携,若龙爷告知怀玉所求之事,怀玉愿尽我所能帮您拖延时间,转移暗场要务。”
“拖延时间?”
“标红的入口此刻已被官兵包围,龙爷若不信可以派人去查。”
一名小厮在孙蛇的眼神示意下默默离开宅子。
直到此时,孙蛇仍觉官府不敢动自己,泰然自若地端起茶盏啜了一口。
“雇人绑架以及交接之人都是那名叫何蓉的女子手下,至于她是否受人指使就不得而知了,不过,倒是有人在马球大赛第一日便让暗场盯着何蓉,对于绑架之事也得了消息。”
“是谁?”
“对方蒙面而来,且武功高强,我们拿钱办事,自然不会自找麻烦去深究。”
孙蛇说了蒙面人的大致身形特点,然后问楚怀玉到底是谁出卖自己,只是话音刚落,腹中突如其来的绞痛令他脸色一变。
孙蛇知道楚怀玉会调香制毒,特意选在室外见他,却没料到他能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在茶水里下毒,然而等他意识到这点时已经晚了。
他伸手朝楚怀玉抓去,却无法使出内力,反倒被楚怀玉用匕首挟持。
“龙爷可还记得当初与手下立下雄心壮志时,亲自在城图上圈点,只是不知如今实现了多少?”
孙蛇猛然瞪大眸子,楚怀玉在鹿城那两年他正在与另一股势力争斗,还不是人人忌惮的龙爷,确实曾与几个得力手下畅想未来,他以为那些人早已死尽,此刻才想起楚怀玉当时也在,他那时候负责端茶倒水,连话都不敢说一句,自然谁都没把他当回事儿。
孙蛇想到有太多不能曝光的秘密被藏在自己说过的某个地方,心里慌乱起来。
“你既然没有全部告诉官府,想来是有私心,只要你放过我,你便是我的接班人,暗场一切势力随你调动,保你官途……”
话未说完,颈间便是一痛,鲜血喷涌而出。
看来孙蛇真的不知是谁主导何蓉绑架婉姝,楚怀玉失望地推开孙蛇,任由他倒地失血而亡。
与此同时,贺枫现身迅速解决了其他人,但看向楚怀玉的目光有些怀疑。
楚怀玉只当没看见,“劳烦贺兄,可以收网了。”
贺枫挑挑眉,从腰间摸出信号弹发了出去。
孙千得知消息时已经无力回天,简直气疯了,愤怒地指着秦月。
“你背叛我们?!”
秦月眼中闪过复杂,心知楚怀玉放过自己绝非顾念姐弟之情,而是还望月城那次的人情,沉默片刻,冷声道:“我也是才知道此事。”
“楚,怀,玉!”
“你该感谢他放你一马。”
“呸,老子非杀了他不可!”
这晚,整个鹿城一片混乱,孙蛇耗费数年心血建立的势力在顷刻间崩塌,并牵扯出鹿城半数以上的官员徇私枉法,惊动朝野。
翌日。
与柳晗一起被抓的另外一队人中有人经不住拷问招认谋财害命,供出背后主使是某家专门培养马球球员的武馆,而后畏罪自杀。
经调查,武馆馆主是费明的叔叔,与孙蛇狼狈为奸,而费明也改了口供,说自己是出于嫉妒污蔑柳晗,将一切罪责揽在自己和叔叔身上,就连那套淑文皇后宝妆也是由他送给柳晗,柳晗并不知道其真实来历。
这宗连环杀人案就此了结,楚怀玉等外来辅官也算完成任务,受命离开鹿城各自归属。
程鑫与楚怀玉一道启程回信都,不敢置信道:“柳晗等人就这样无罪释放了?”
“从暗场查获的账本证实了费明的证词。”
“明眼人都瞧得出来他是为柳晗顶罪了。”程鑫嘀咕道,“我还以为黄太守为人刚正,看来……”
“慎言。”
程鑫被楚怀玉打断,又见他一副早知结果会如此的表情,不由叹了口气,暗道官场太可怕,自己还是老老实实做个普通商人吧。
临近信都时,程鑫想起婉姝被何蓉绑架一事,有些好奇顾府会如何处理此事,不过没容他打听,楚怀玉忽道要去荣县一趟,独自调转方向而去。
楚怀玉来到九华书院探望老师屈游,先是关心一番老师身体,而后简述了自己仕途中所遇事务。
屈游耐心听着,时而点头称赞,时而提醒指点,楚怀玉弭耳受教,面上全是对老师的恭敬信奉。
师生二人相谈甚欢。
屈游却知自己破例收下的这名弟子是个无事不登三宝殿的主儿,叙完旧便问他来意。
只见楚怀玉从座位上起身,朝老师深深鞠躬。
“恳请老师出面为学生提亲。”
屈游面露诧异,得知楚怀玉想要求娶之人是顾府千金,不由想起两年前书院配合官府抓歹徒那日,楚怀玉不听劝阻放弃考试便是为了婉姝。
那是楚怀玉第一次违背老师意愿,亦因那次弃考耽搁入仕,最后只能去趟清河县那池浑水,虽然楚怀玉没有诉苦,但屈游很明白他在清河县那一年必然十分艰辛。
屈游看着眼前不肯起身的少年,私以为此子将来必成大器,却并不看好这门亲事。
“你天资聪颖,性子沉稳谨慎,前途无量,可你如今尚无建树,又一直受顾府庇荫,就算顾家敦厚,不在意你的身世,但你在官场上免不了会因此受人诟病,从长远考虑,于你仕途并无大益。”
顾府之于楚怀玉纵然是高攀,却终究不是王氏孟氏那等根基深厚的门阀士族,顾贤又是武将,如今天下还算太平,很难再往上升了。
楚怀玉若与顾府结亲,定会背上高攀妻族之名,实际得不到多少助力,屈游也是真心为弟子考虑,才说出这番不中听之言。
却见楚怀玉毫无动摇,神色越发郑重。
“怀玉自知身份低微,常因心中爱慕惭愧自卑,能娶心爱之人已觉是妄想,绝不敢抱有任何杂念,至于仕途,怀玉铭记先生教诲,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不追名逐利,但求无愧于心。”
年少多敬儿女情长,又何尝不是赤子之心?
屈游望着肃立庄重的少年,只望他能够记得今日所言,于家于世不忘初心。
“哎,你既有此决心,为师便为你走一趟。”
第74章 “表少爷向老爷太太求娶……
婉姝醒来时已经身处自己闺房, 大概是因昏过去之前看到了三舅舅,醒来也没太惊慌。
但到底是受了惊吓,难免精神不济, 也不大想说话,不过为了让家人放心, 婉姝尽力表现得轻松些,并老老实实喝了两日汤药。
唯有近身伺候的春燕与宝妹知道婉姝会做噩梦,前两晚即便点了安神香也会在半夜被吓醒。
好在调养了三日后情况有所好转, 婉姝不再惊梦, 也开始去正屋请安,与大家一起用饭, 表现得与寻常无异,但回房后还是有些沉默寡言,时不时盯着某处发呆。
春燕与宝妹碍于命令不敢在太太面前多嘴, 又怕小姐陷于被绑架的恐惧之中, 只能自己想办法哄小姐开心。
“小姐, 您生辰时收的礼物还未整理完呢,还有信没拆, 要不要看看?”春燕道。
宝妹也眼巴巴地望着婉姝, 期待的目光中隐含担忧。
婉姝又怎会看不出二人的心思,笑着点头道好。
二人立马翻箱倒柜, 甭管是不是生辰礼,只要没开封的都拿出来,很快将屋中圆桌摆满。
哪有人不喜欢拆礼物呢?全是亲朋的心意呀。
随着礼盒一一被打开, 婉姝面色逐渐柔和下来,眼中也添了真切的笑意,直到看完一封来自青州的信, 婉姝愣了好一会儿,春燕出声提醒才回神。
“小姐,怎么了?”
婉姝神色略显古怪。
这封信是以周小妹的名义寄来的,不同于上次硬朗的字体,这字一看就是女孩子写的,且信中内容不似之前含蓄。
周小妹洋洋洒洒写了三页之多,除去第一页的祝福问候,其余全是她家的事,而有关周檀的内容占据了半数篇幅。
周小妹以妹妹的身份谈及周檀,讲他幼年糗事,生平大事,以及平日里的习惯喜好,还道生辰礼物有周檀很大功劳,问她喜不喜欢。
婉姝就算再迟钝也明白了周小妹的意图,又见周家送来的礼物有发簪、香囊和玉饰,不禁眼皮一跳。
这些礼物以周小妹的名义相送并不出格,但若是周檀送的便显得十分暧昧了。
“我记得春节时周姑娘送了我一枚玉佩,你拿来我瞧瞧。”
春燕很快将东西拿来。
婉姝打开锦盒拿出那枚圆雕荷花形状的玉佩,小巧玲珑,玉质青白,细腻温润,是块上好的玉,但也并非稀缺极品,做礼物十分体面,也不出格。
若没记错,周小妹好像也提到那玉佩是她哥哥帮忙挑选的,当时婉姝没有多想,如今看到玉佩上栩栩如生的莲蓬花叶,只觉烫手。
大概是因为刚经历绑架之事,何蓉的歇斯底里仍在眼前挥之不去,婉姝此刻心里只有一个想法。
她好像,又惹祸了。
婉姝第一反应是去找母亲商量此事,但因绑架一事,这几日父母兄长都很忙碌,大家的心情也很沉重,不是提这种事的时候。
婉姝有些不知所措,忍不住胡思乱想起来。
回想自己与人相看的经历,想到魏子东的算计,赵珅的纠缠,以及何蓉骂自己的话,婉姝忽然陷入深深地自我怀疑。
是不是她与人相处时言行不当,做了越礼之事,说了引人误会的话才得到这些心意?
是不是真如何蓉所说,她待人轻浮,不清不楚,活该受人纠缠?
还有怀玉,她以姐姐身份自居,与他亲近的同时是不是有违男女之防,失了分寸,才惹得怀玉动心。
婉姝目光看向被春燕特意压在底下的长盒,知道里头是怀玉送的画像,她忍不住在心里发问,怀玉的喜欢,是被自己引|诱的吗?
捏着玉佩的手不受控制地颤抖,婉姝胸口闷极了,脸色也逐渐发白。
春燕与宝妹一直在等婉姝指示,很快发现了她表情异样。
“小,小姐,可是有何不妥?”
那日楚河带婉姝离开时,楚怀玉让春燕帮忙带了句话,让她告诉婉姝万事不怕,等他回来。
春燕故意将表少爷的画压在底下,是为了让小姐想到表少爷对她情深意重,希望小姐能开心起来。
“没有。”婉姝回答极快,神色却有些恍惚,她将玉佩放回锦盒便起身往内室走去,喃喃道,“都是我的错。”
春燕没听清后面一句,却看得出小姐情绪不对,意识到自己好像做错了事,紧张地跟着起身。
“小姐?”
婉姝躺到床上,整个人缩进被子,闭眼道:“我有些累,你们将东西收了,也去睡会儿吧。”
春燕不知道小姐为何突然脸色大变,担忧地又唤了句小姐,却被喝了一句。
“出去!”
春燕嘴唇一抖,最终耸肩走出内室,见宝妹站在桌边满脸担忧地等待着,她摇了摇头,上前整理桌上的东西。
宝妹见春燕也不知怎么回事,默默帮忙收拾。
两人怕婉姝出意外,都没去隔间休息,春燕更是守在外间一刻不敢离开,时不时偷偷进去瞧几眼,倒是宝妹外出了几次。
直到日落西山,春燕走到床边轻声开口。
“小姐,该用晚饭了。”
婉姝面朝床内侧,往被子里又缩了缩,久久没有回应,春燕急得不行,都打算去找太太了,婉姝慢慢坐了起来。
“你去与母亲说,我睡多了有些头疼,晚饭在房里吃。”
春燕见小姐终于肯说话,脸色也恢复之前,给宝妹使了个眼色,应声出去。
宝妹立刻凑到床边,乖声道:“奴婢打了水,小姐擦一下脸吧,不然一会儿没胃口。”
婉姝朝宝妹笑了笑,道好,然后起身去盥洗室,宝妹像只小尾巴跟在后头,又自荐为婉姝梳头。
“奴婢每日早上都跟春燕姐姐学梳头,一定不会弄疼小姐的。”
“好。”
宝妹小心翼翼地为婉姝梳头,因为紧张动作有些僵硬,把婉姝逗笑了。
“慢慢来,梳不好也没关系,晚上我不出门。”
宝妹不好意思地抿唇点头,很快没那么紧张了,慢吞吞地梳好一个漂亮的发髻,得了婉姝夸赞才彻底放松下来。
“奴婢一定努力学更多好看的发髻。”
正说着话,春燕匆匆进屋,却是空手而归,婉姝偏头见她一脸焦急之色,心里咯噔一下。
“怎么了?”
话音刚落,便听一声怒吼从正屋传出,听出是父亲的声音,婉姝惊得起身,急声问春燕怎么回事。
“是,是表少爷。”
婉姝站在原地,沉默地盯着春燕,等待下文。
春燕目光透着心疼,嗫嚅道:“表少爷向老爷太太求娶小姐,老爷他……”
“滚!”
伴随着陶瓷破碎的声音,又一声怒吼传来,结果显而易见。
婉姝身子一晃,跌坐回去,沉淀半日的情绪在此刻崩塌,她掩面哭了起来。
“小姐!”
楚怀玉被赶出堂屋,便听到婉姝压抑而崩溃的哭声,就像被一把尖刀狠狠扎入心口,楚怀玉瞬间脸色大变,不管不顾地冲过去。
“婉姝。”
楚河忽然从暗处现身,一把揪住楚怀玉的后脖领,运起轻功将他提到大门口扔了出去。
“关门。”
*
梁氏才出月子,因身子虚弱,一日三餐皆在自己房内,她被堂屋的动静惊到,得知怀玉惹了公爹生气被赶出府,婉姝伤心痛哭,自是坐不住的。
顾源正扒着窗沿张望,见母亲动身也想跟上,但被拒绝了。
梁氏让翠儿留下看着顾源,自己出了门。
只见院里的下人纷纷低着头,大气都不敢喘,公婆二人正站在婉姝房门外劝说。
“婉姝可是身子不舒服,还是受了什么委屈,开门与爹娘说好不好?”
顾贤夫妻俩已经不记得女儿上次这样哭是多少年前的事了,婉姝又将自己闷在屋里不肯言说,可把二人急坏了。
梁氏也柔声劝了几句,依旧得不到回应,只听见婉姝越发压抑的哭声。
最后楚氏发话退散了众人,只自己留下等着,待婉姝止了哭声才开口。
“姝儿,开门好不好?就娘一人进去。”
一阵沉默后,总算开了门,婉姝正趴在梳妆台上抽泣,春燕与宝妹在楚氏的眼神示意下迅速出门,屋内只剩母女二人。
楚氏走近婉姝轻抚她后背,柔声道:“有什么事与娘说,万事总有办法解决。”
婉姝侧身抱住母亲的腰,头埋在母亲怀里,声音哽咽,好生委屈。
“我真的拒绝了的,也从未想过勾|引谁,可为什么还是总会惹祸?娘,我是不是真的很坏……娘,我不想再相看男子了,可不可以不嫁人?”
在母亲耐心的引导下,婉姝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楚氏听到女儿自轻之言,心疼又愤怒。
“傻姝儿,这怎么会是你的错呢?我的女儿我最清楚,我们姝儿知书达理,进退有度,断然不会行自轻自贱之事,你没有错,错的是那些不知所谓、心思不正之人。”
这晚,楚氏说了许多,直到将婉姝哄睡才离开,出门时目光冷冷扫过站在廊下的二人。
“春燕,我有话问你。”
春燕浑身一抖,缩着脖子跟随太太进了堂屋。
楚氏摒退下人,连丈夫也赶去卧室,只留春燕单独说话。
“我知你是个忠心的,所以从不为难你,将来婉姝嫁人也打算让你跟着,可若你只有忠诚,是个不长眼的蠢货,我自不会让你继续祸害我的女儿。”
春燕头一次被太太这般冷言相待,顿时被吓得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太太,奴婢一定不会害小姐,也不会偷懒,求您让奴婢伺候小姐。”
“婉姝今日这般,你可知为何?”
“这。”
春燕刚一犹豫,便听太太缓声开口,说出的话却令她通体发凉。
“你贴身伺候,若连这点眼力都没有,倒不如早些嫁人相夫教子,我也能早些为婉姝挑选得力的人,你放心,念在你忠心耿耿,我必会为你寻个可靠的夫家。”
春燕可不想嫁人,只想好好伺候小姐,闻言吓得脸都白了,再不敢对太太有所隐瞒。
“奴婢觉着小姐是因为表少爷……”
楚氏微微皱眉,在听到春燕说婉姝与怀玉两情相悦时,惊讶地微微瞪大了眸子。
“婉姝喜欢怀玉?她与你说过?”
“小姐倒是没与奴婢说过,但是。”春燕几乎将脑袋埋在胸口,声音也越发微弱,“奴婢亲眼看见小姐和表少爷在,在。”
“在什么!”
“亲嘴。”
“什么?”楚氏觉得自己听错了,从座椅上站起来,走近春燕又问了一次,“你再说一遍?”
“也,也可能没有亲,那日天色较暗,奴婢可能没有看清……”
春燕便将那个雨天,婉姝送醉酒的楚怀玉回租宅的事说了,虽然没有明说两人搂搂抱抱疑似亲热,但只“在床上”三字就足以令人想歪。
楚氏如遭雷击,后退两步栽回椅子上,不禁想到前几日楚河讲述完绑架过程后,提到怀玉可能误会婉姝被欺辱了。
难道是看出了什么,特意提醒她利用此事考验怀玉?
其实一年前楚氏便隐隐发觉了怀玉的心思,所以并未阻拦怀玉搬离顾府,可她难以接受自己身为母亲竟然没有发现女儿也有同样的心思,两人还在她眼皮子底下做出那等……
楚氏脸色难看,心情复杂,良久的沉默后,她冷厉地看向春燕。
“此事你不许再提一个字,否则。”
“奴婢不说,谁也不说,是奴婢忙昏了头,一时看错了!”
楚氏怎么也不会想到,春燕是真的看错了。
且正是这场误会,在不久之后促成了婉姝与怀玉的婚事。
*
话说顾承封带领一队人马赶到家门口时,恰好看见楚怀玉被扔出顾府的一幕。
顾承封看了眼紧闭的大门,又看向呆坐在地上的楚怀玉,眯了眯眼,冷声下令。
“将嫌犯楚怀玉拿下!”
楚怀玉进入信都没多久顾承封便收到消息,说鹿城有人搜出楚怀玉与暗场签订的契约,太守亲自下令抓他。
而顾承封已经查到婉姝被绑架,动手的正是暗场之人,结合那日楚怀玉的及时现身,顾承封很难不怀疑他。
“你一向乖巧懂事,怎么被赶出门了?”在押送途中,顾承封闲聊似地问楚怀玉,见他没说话,玩笑般接了句,“不会是提亲去了吧?”
楚怀玉默了默,承认道:“是。”
顾承封顿时变了脸色,心里的怀疑也到达顶峰。
自导自演一出绑架,再英雄救美,破坏婉姝名声,又借此表以情深,真是好深的心机。
楚怀玉似是看出他的想法,沉声道:“不是我做的。”
顾承封冷笑一声,是与不是,他自会查清楚。
第75章 “前几日受了些伤,不碍……
顾承封只当没听懂楚怀玉话中的深意, 不咸不淡地安慰道:
“表兄也算看着你长大,自然相信你不会与什么暗场勾结,不过此事我得避嫌, 就不陪你去鹿城了,黄太守为人清正, 你解释清楚,应当没人会为难你。”
楚怀玉看出顾承封不信自己,正想再说什么, 前方忽然出现两名男子拦路。
二人身穿便服, 但周身气质不似寻常百姓,一看就是练家子, 二人恭敬地朝顾承封作揖,其中较为年长的人开口说话,并递上提司腰牌。
“府衙提司林阳见过顾大人。”
顾承封停下马儿, 扫了眼腰牌, “鹿城来的?”
林阳点头称是, 并意有所指地看了眼楚怀玉,恭笑道:“下官受太守之命请楚大人到鹿城配合调查, 已经请示过包右使了, 听说楚大人在都尉府,正打算上门叨扰呢, 没想到赶巧在这碰上了。”
“是挺巧。”
顾承封笑了笑,面上不见任何不满,说话也十分和气。
“本官也是刚刚听说此事, 想着太守大人事急,正要把人给包大人送去,既然你们已经交涉过, 人就交给你们了。”
林阳知道楚怀玉与顾府的关系,还以为会遭到为难,见顾承封这般痛快交人,顿时松了口气,笑得越发真切。
“多谢顾大人体谅。”
楚怀玉沉默地走向二人。
林阳又说了几句好话,便打算带人离开。
顾承封忽然开口,“听说有几个凶徒从鹿城逃出来,路上或许不安全,本官派两个人送你们一程吧。”
“那真是太好了,多谢顾大人。”林阳一脸感激地应下,但他身边同伴脸色有一瞬的僵硬。
“张猛,李洪。”
林阳见顾承封点了两个人,没有要交代几句的意思,便再次道谢,顺势告辞。
顾承封点了下头,率先调转马头离去。
林阳朝张猛二人笑了笑,然后看向楚怀玉,“楚大人,咱们这就启程?”
楚怀玉目光落在对方面上,微微一笑,“林大人决定就是。”
*
顾承封半夜归家,上床动作很轻,却发现妻子醒着。
“吵醒你了?”
梁氏摇摇头坐了起来,将傍晚发生的事说了。
顾承封听说婉姝不知缘由哭得很伤心,眉头微皱,出于对妻子的了解,想她特意等自己回来说这些,必然看出了什么,便问:
“你觉着是因为怀玉?”
梁氏稍作犹豫,点了下头,顾承封瞬间明白她的想法,笑着将妻子揽进怀里。
“不可能,打从怀玉进门,婉姝便把他当弟弟,前年我还特意问过婉姝,她没那个意思,婉姝小时候受过伤,应当是被吓到了,我还担心她逞强,如今哭出来反倒是好事。”
梁氏接下来的一番话却令顾承封失了笑容。
“这两年婉姝相看的人家不少,都是母亲过了眼的好人家,婉姝从未意动,起初我以为是因为孟公子,每次孟家姑娘来我都担心婉姝伤心,后来发现她早已释然。”
“我想着婉姝是咱们家的掌上明珠,眼光高些是应该的,怀玉虽是个好孩子,到底不如那些养尊处优的小公子招女孩子喜欢。”
“婉姝心思单纯,怀玉又过于内敛,我也觉着两人没可能,直到我无意间发现婉姝在青州时一直与怀玉有联系,还有礼物往来,那时怀玉还在清河县,旬休时也会回来请安,此事却瞒过了母亲,你觉得两人是无意的吗?”
少年人本就心性不定,昨日讨厌,今日就可能喜欢,前年的事又能说明什么呢?更何况怀玉近水楼台。
顾承封听出来了,妻子是觉得两人已经互通心意,可他不愿相信。
“婉姝自小聪慧,以怀玉的身份,两人注定没结果,她不会有这样的心思。”
梁氏却不乐意听了,抬起身子远离顾承封,哼道:“我记得你以前常说,出身相貌等都是虚无,真心胜于一切,怎么也开始以身份相配?是从前花言巧语哄骗于我,还是至今才觉得我配不上你了?”
顾承封嘴角一抽,有些无奈。
“珍儿。”
楚怀玉那小子能和我相提并论吗?
梁珍珍扭过身子钻进另一条被子里,将自己裹紧,语气过于平淡。
“还请夫君谅解妾身刚生完孩子,容易胡思乱想,方才的话就当妾身没说过,明日开始要给公婆请安了,早些睡吧。”
“……”
顾承封要是察觉不出来妻子生气就算白活了。
“娘子……”
*
天蒙蒙亮时,马车临近鹿城。
为免受人诟病,林阳在镇子将马车换成马匹,打算尽快入城,却发现楚怀玉面色苍白,很是病态,惊讶问他是不是身体不适。
楚怀玉手指微动,这几日太忙,没怎么吃药,胳膊上的伤难以愈合,被楚河仍出门时扯到了伤口,此刻依旧火辣辣的疼。
“前几日受了些伤,不碍事。”
楚怀玉说的轻松,林阳却不敢轻视,看了张猛二人一眼,提议道:
“还有几十里路就到鹿城,骑马倒也快,不急于这一时,咱们吃了早饭再走吧。”
自然没人反对。
林阳对这镇子很熟,特意选了医馆附近的食铺,装作惊讶道:“那是医馆吗?倒是巧了,小陈,你带楚大人去瞧瞧。”
小陈便是林阳身边的年轻人,话很少,一副老实相。
“成。”小陈朝楚怀玉憨厚地笑了笑。
楚怀玉面露感激,拱手道谢,便与小陈前往医馆。
楚怀玉伤口状态很糟糕,便是不懂医术的人也看得出他伤的很重,大夫刚拆下纱布便皱起眉头,虽然追究他为何弄成这样子,但在换药时严肃告诫他按时用药,好好休息,若再让伤口恶化,后果很严重。
整个过程小陈都没有回避,直到伤口重新包扎好,大夫写好药方,他主动拿去抓药,还请伙计煎了一副,似乎很是关心楚怀玉的伤势。
医馆煎药在堂后灶房,病患要到后院等待,若有需要还可租间屋子,小陈大方地付了租金,并额外给小伙计一些银子,让他帮忙跑腿告诉林阳这边情形,并帮忙买两份早饭,做事十分周全。
二人进了屋子,楚怀玉便解下荷包,拿出里面的银票,抽出一张五十两银票递给小陈,并向其道谢。
“楚大人客气了,应该的,应该的。”
小陈憨笑着接过银票,看到数额后又立刻推回来,连说太多了,他只花了十几两。
楚怀玉不在意地摆摆手,“陈兄弟一路辛苦,应该请你吃酒。”
见他坚持,小陈才收下银票。
楚怀玉低头将荷包系回腰间。
“那就谢大人赏赐了。”小陈笑容越发憨厚,却在楚怀玉低头时目光贪婪地看向他的荷包。
医馆小伙计很快买来两碗馄饨和几个包子,小陈主动接过馄饨放到桌上。
小伙计得了余下钱做赏,开心地跑去灶房看药。
赶了一夜路,自然是饿的,小陈也没客气,呼噜呼噜很快吃完了馄饨,连汤都没剩下,同时两个包子下肚,抬头便见楚怀玉还在慢吞吞地吃第一个包子,馄饨也没吃几口。
楚怀玉将最后一个包子推过去,“我胃口小,陈兄弟别客气。”
“哦好的,呵呵。”小陈这次放慢了速度,眼里却闪过焦急。
好在楚怀玉最终还是吃完了,并很快歪倒在桌上。
“楚大人?”小陈伸手推了推楚怀玉,见他没有反应,憨厚的面容露出奸笑,扯下楚怀玉的荷包塞进腰包,并摸出一粒小药丸吞下,接着主动躺在地上,渐渐失去了意识。
很快隔壁房间走出一名男子,确定左右无人后闪进二人的房间,迅速扛起楚怀玉从后窗跳了出去。
*
林阳三人得到消息赶来时,大夫刚给小陈喂了解毒丸,正在扎针。
“只是迷|药,没什么大事。”
没多久小陈醒了,没等林阳问楚怀玉的下落,他便哭着道:“都怪小的贪吃,楚大人逃跑了!”
林阳虽然心有准备,但还是变了脸色。
他对楚怀玉客气是给顾府面子,却改变不了楚怀玉是太守亲自下令要捉拿的嫌犯,要是被太守知道因为自己疏忽让人跑了,定没好果子吃
一想到刚刚吃饭时从李洪口中得知楚怀玉与顾府闹了嫌隙,林阳便十分后悔,如今也不打算给楚怀玉留脸面了。
“召集镇上所有官兵,捉拿逃犯楚怀玉!”
林阳愤怒转身,便见楚怀玉出现在门口,一脸惊讶的样子。
“林大人是不是误会了?我只是出去方便一下,并未逃走。”
“……”
“小陈兄弟怎么了?”
小陈惊恐地瞪大眸子,面对林阳的愤怒与质疑,他当然不敢说实话,结结巴巴道:“我,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可能太累,不小心睡过去了。”
大夫看出几人是官府的人,原本不想多管闲事,但被人说成庸医就不乐意了。
“老夫虽不是华佗再世,但睡觉和迷晕还是分得清的!”
小陈支支吾吾说不出所以然来。
“可能是小陈兄弟吃错东西了吧,天色不早了,我们尽快出发吧。”楚怀玉主动开口打圆场,没有要追究的意思。
林阳也很上道,再次为自己的疏忽道歉,然后迅速启程敢往鹿城。
然而几人才出了镇子,便冲出一群持刀歹徒。
“杀了楚怀玉,给老大报仇!”
张猛与李洪对视一眼,立刻抽刀护在楚怀玉前面,林阳也没有退缩。
双方厮杀之时,小陈想对楚怀玉下黑手,奈何张猛护得紧,他找不到机会,且身上药效未过,使不出全力,自己反倒被歹徒砍了一刀,差点丢命。
楚怀玉出手解决了小陈身后的歹徒,一个略微含笑的眼神令小陈浑身一抖,终于意识到自己好像惹到了不该惹的人。
楚怀玉此举同样令其余三人惊讶,尤其是张猛与李洪,他们在顾承封手下做事几年,对楚怀玉并不陌生,一直以为他是个文弱书生。
可方才楚怀玉面不改色砍人脖子的利落劲儿,绝非一般人能够做到的。
不过就眼下情形来说,大家都很庆幸楚怀玉懂武,少一个拖后腿的人,他们就多一份胜算。
面前这些歹徒虽是一群乌合之众,但人数很多,手段也阴险,第一步先斩断马蹄,逼得五人落马,哪怕其余四人有意牺牲自己让楚怀玉逃走,也无能为力。
为今之计,只有拼了!
小陈也不想死,再没有对楚怀玉下黑手的想法,全力应对歹徒,但他如今是无人当中实力最弱的,歹徒似乎看出了这点,想要从他这边突破,就算楚怀玉想保他也是有心无力。
“啊!”
小陈手臂被砍了一刀,武器掉落,就在他感到绝望之时,远处忽然飞来数只箭,将他眼前的歹徒射杀。
第76章 反转
手持弓箭的官兵出现, 歹徒们见情况不妙,瞬间四散奔逃,却不知四周早已被官兵包围, 他们无处可逃。
林阳认出领头人是太守门下都卫田方,乃太守近卫, 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林阳一头雾水,正要上前打招呼,便见田方走到楚怀玉面前, 朝他拱了拱手, 态度十分客气。
“人已抓到,楚大人可要随我等一起入城?”
林阳面露惊疑, 他们几个小兵小将不敢得罪人,对楚怀玉客气些就罢了,田方可是太守的爪牙, 何至于此?
楚怀玉不是嫌犯吗?
只见楚怀玉点头答应, 接着看了眼小陈, 笑道:“小陈兄弟重伤,怕是坚持不到鹿城, 镇上存善医馆的大夫医术不错, 就是不知有无歹人藏在镇子里等着灭口……”
“不不不,小的能坚持。”小陈原本还在担心自己帮人设计楚怀玉失败还能不能拿到报酬, 此时一听灭口二字顿时吓破了胆,“小的有要事禀报太守大人,我和你们一起进城!”
林阳与张猛李洪互看一眼, 都觉得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事,就在他们眼皮子底下,他们却不知道。
半个时辰后, 几人被带到太守跟前,小陈发现收买自己的吴杰已经被五花大绑,没等有人审问,他自己便招了。
“是柳提司让小人给楚大人下|药,他说楚大人是与暗场勾结的贪官,但背后有都尉大人撑腰,让他背上畏罪潜逃的罪名,也算是为太守大人排忧解难……”
把楚怀玉从医馆带走的人只是个小喽啰,没有看出楚怀玉是装晕,将他带到一间房子绑起来后便出去了,而楚怀玉在离开鹿城时便与黄绪事先通过气。
田方早已带人在镇子等候多时,通过跟踪小喽啰发现了吴杰,他没有立刻抓人,而是等有人给吴杰报信说楚怀玉逃走了之后,亲眼目睹柳家与暗场余党勾结刺杀楚怀玉后,才将人拿下。
吴杰被抓了个正着,百口莫辩,面对小陈的指控,他也当场认罪,但说起作案动机,他坚持小陈那套说辞。
“下官意图私下处决嫌犯,下官认罪,可楚怀玉与暗场勾结证据确凿,怕是连捣毁暗场也是他早就和孙蛇商量好的,为的就是借此上位,以后更方面为他们做事,太守大人可千万不能被他蒙骗了啊。”
他努力扮演着忠士,试图将众人的注意力引到楚怀玉的罪过上,却不知楚怀玉与太守关系匪浅,早就交代了契约一事。
不过其他人可不知此事,旁听的官员不少,闻言也都怀疑楚怀玉一个外地小官,凭什么轻易就找到了暗场那么多重要入口。
黄绪目光扫过众人的脸,不动声色地问吴杰,“契约昨日才到本官手中,尚未确定真假,你因何笃定就是他与暗场勾结?”
吴杰转了转眼珠子,道:“是暗场的二把手孙千亲口说的,说楚怀玉为升官违背契约,杀了孙蛇,暗场余党正在四处追杀他呢。”
“你见过孙千,亲耳听他说的?”
吴杰犹豫片刻,点头称是,“下官也是想着让他们狗咬狗,所以找到孙千说我与楚怀玉有私仇,并且知道他在哪,孙千这才派了那些人给我。”
“你们何时见的?”
“就,昨日午时。”
“呵,你可知孙千是本官故意放走的?昨日早上你们便见了面,这契约也是在你的引导下才被人发现,而且你与孙千早就相识,还是暗场常客!”
“吴杰,你因何谋害朝廷命官,又与暗场有何来往,还不速速招来!”
吴杰大为震惊,还意图装傻,但黄绪接下来的话让他瞬间慌了神。
“据本官所知,你母亲是柳家旁支,在你与孙千见面前一晚才去柳廉吏府上拜访过。”
“不,不是柳家让我做的,是赵珅!”
“赵珅?”
“正是当朝太尉之子赵珅,是他的长随亲自找到我商量刺杀楚怀玉之事。”
此话一出,一片哗然。
这事怎么又牵扯到太尉之子了?
吴杰见众人不信,接着道:“赵珅说要亲眼看着楚怀玉身败名裂,此刻应当还在鹿角客栈等消息。”
*
赵珅的确在鹿角客栈等消息,他原本是想让广乐直接找人杀了楚怀玉,但当得知楚怀玉与暗场有龌龊,他就变了想法。
如果楚怀玉不明不白的死了,婉姝定会对他念念不忘,但若让他身败名裂,使婉姝看清楚怀玉是个多么卑劣之人,她定会后悔喜欢他。
所以他接受了柳晗的提议。
在楚怀玉被当成嫌犯押回鹿城的路上将他带走,制造他畏罪潜逃的假象,然后让他尸骨无存,永远也不会有人找到他,再让几个暗场余孽指认,将他的罪名坐实,他将永远背负骂名。
赵珅心想,等此事结束,他便去顾府提亲,婉姝被绑架清白受损,顾府应当不会再拒绝了吧。
他不在意婉姝被绑架时是否发生了什么,只要婉姝嫁给他,他定一辈子对她好。
“公子,三爷来了。”
赵珅思绪被广乐的声音打断,转头便见三叔赵元年摇着折扇,满脸笑意地进了门。
“阿珅呐,你父亲让我给你带句话。”
“三叔请说。”
“你是蠢货吗?”
“……”
赵元年今年二十有四,身无一官半职,常年四处游玩,吊儿郎当,是最令赵家家主头疼的存在。
赵珅一时看不出三叔是认真的,还是在拿自己取乐。
赵元年也不管他信不信,打量起屋内摆设,最后目光落展放在桌上的风筝上。
“风筝挺漂亮,花了不少银子吧?”
赵珅眸光微闪,不答反问,“三叔是来鹿城游玩的?”
“鹿城马球大会很有意思,我也来凑凑热闹。”赵元年转头对上赵珅惊讶的目光,眼神有些幽怨,“不过热闹没看成,反倒被交代了个任务,大哥让我带你回京。”
赵元年虽然不着调,但很少忤逆家主,他口中的大哥正是赵珅的父亲,也是赵家现任掌舵者。
赵珅闻言微微皱眉,“父亲已经答应允我在信都历练两年。”
赵元年摇摇头,目光同情,“他说你太蠢了,怕你死在外头,你一人死事小,给赵家丢人事大。”
“……”
您是父亲派来专门来骂我的是吧?
赵珅见三叔不像是在开玩笑,正打算问清楚自己因何挨骂,便听见外面喧闹起来,以及广乐愤怒的声音。
“你们是什么人,凭什么抓我!”
赵元年走近赵珅塞给他一个小册子,迅速对他耳语了几句。
赵珅面色僵硬,眼里有不可置信。
官兵推开门时,眼睛在两人身上转了转,知道赵珅身份不一般,说话还算和气。
“有人告赵公子勾结暗场谋害朝廷命官,两位跟我们走一趟吧。”
*
世人皆知丁家是太子党羽,其姻亲柳家自然与之同心,赵珅以为,就算给柳家一百个胆子,他们也不敢得罪自己。
可现实却是,他被柳家摆了一道。
赵珅愤怒,羞恼,可他仍是不明白,柳家怎么敢的?
“赵珅,你可认罪?”
“微臣的长随确实与此人见过面,却非为了害人。”面对黄绪犀利的审视,赵珅还算从容,“前几日柳晗找上我,说要做马匹生意,吴杰便是替他做事之人,我再三考虑之后觉得不妥,便让广乐去拒了。”
吴杰像是被人踩了尾巴,瞬间激动起来,“你胡说,明明是你嫉妒楚怀玉抢了你的心上人,要除之而后快!”
赵珅脸色微沉,没有与之辩驳,而是将三叔给的册子交给黄绪。
“太守大人,微臣不懂商道,但也知想做马匹生意需要朝廷许可,柳晗找上我时言之凿凿,似乎很有门路,可他前几日还险些身陷囫囵,我心觉奇怪,便去查了查,不成想竟查出一件惊人之事。”
“柳晗瞒着官府,私下与外商倒卖马匹,已经长达五年,其交易场所就是暗场,说来也是巧了,过几日就是他们交易的日子,那外邦人到此地才知暗场被封了,于是暗中打探消息,最后被我三叔撞见,发现端倪。”
黄绪此时已经看完小册子内容,正是五年来马匹交易记录,还是用两国文字分别记录的,上面的名字自然不是柳晗,但手印做不得假。
黄绪合上册子看向赵珅,等他讲完。
“我三叔并不认得柳晗,但在马球大会上对他颇有印象,于是拿着那外邦人画的画像找到我,这才确认柳晗身份,就算今日此人没有污蔑于我,我也正打算将此罪证献给大人呢。”
赵元年略带歉意道:“草民一向广交好友,本也是好心帮人,幸而碰见侄儿赵珅,否则就助纣为虐了,好在那外邦人不知我身份,还以为我是柳晗的人,此刻还在我安排的宅子等着呢,还请太守大人定夺。”
事到如今,赵元年已忙着将功劳推给赵珅,想来结果必不会出其右。
黄绪深深地看了二人一眼,当即派人去赵元年所言之地拿人,另派人去柳府召柳晗。
不过派去柳府的人刚刚出门便折返回来。
“报告大人,柳晗已到。”
一众官员朝门口看去,便见柳晗灰头土脸的进了门,随之而来的还有他爹柳平升。
“黄大人,下官刚刚发现这孽子竟偷偷做马匹生意,下官一生兢兢业业,如履薄冰,万不敢做出对不起朝廷之事,方才知晓孽子竟犯下如此大祸,恨不能亲手剐了他!”
柳平升说着狠狠踹了一脚柳晗,悲愤道:“孽障,太守大人在此,还不将你所犯之事如实招来!”
众人面面相觑,无不感叹柳平升消息灵通,老奸巨猾,他这是要弃车保帅啊。
被踹倒在地的柳晗如行尸走肉一般爬跪起来,脸上尽是麻木,“此事皆是我一人所为,我家人并不知情。”
经过指纹对比,小册子上的手印确实属于柳晗。
吴杰在看到柳平升时便知自己该怎么做了,不仅改了口供说自己诬陷赵珅是受柳晗指使,还另外交代了几个生意合伙人,又几名官员落网。
只可惜柳晗一心揽罪,查到最后也没能找到证据证明柳平升参与其中,柳平升虽会受牵连,却不至于丢了官身,以后还有东山再起的希望。
而赵珅从被告变成了受害者,且因查获线索定罪柳晗有功,后来得到了上峰嘉奖,还升了官。
整个审案过程跌宕起伏,以柳晗吴杰等人获罪收尾,此间弯弯绕绕太多,众人各怀心思,倒是没人在意楚怀玉了。
楚怀玉就像个看客般见证了整个案子,最后事了拂衣去。
后话暂且不提,楚怀玉只在鹿城留了两日便洗清嫌疑,当即离开鹿城,然刚出城门就被赵珅拦住。
大概是被柳家的事打击到了,赵珅面色阴沉至极,隔着车厢都能感受到他身上的戾气。
“你别得意,就算婉姝看不上我,也绝不会嫁给一个算计她的阴险小人。”
楚怀玉端坐于马上,侧首看向马车,嗤笑一声。
“那样的蠢事,你都不会做,却以为是我?”
婉姝被绑架,楚怀玉出现的那样及时,不可能是巧合,可若真是他自导自演,又为何给赵珅送消息呢?
片刻的沉默后,赵珅想通其中关键,却不愿相信,猛地掀开车帘,怒视楚怀玉,“不是你还能是谁?”
楚怀玉可没打算与他多言,只留下一句冰冷的警告便扬长而去。
“不想死的话,就别再来信都。”
至于设计那出戏的人,楚怀玉相信自己马上就能见到了。
赵珅放下车帘,转头对上赵元年戏谑的眼神,恼羞成怒,又不敢发火。
“三叔可知方才那人是谁?”
“有所耳闻。”赵元年点了点头,好似没看到侄子眼中的敌意,夸赞道,“听说这位小楚大人给黄太守帮了不少忙,却半分功劳也不要,可见是个心思玲珑之人,将来必成大器。”
赵珅一噎,忍了忍,转言道:“三叔,能否借我几个人用?”
“欸?”赵元年抬手打断,一脸惊吓且不容商量道,“大哥特意强调不许你再惹事,三叔可是靠你父亲养着的,你就别为难我了。”
赵珅只得扬起笑脸央求,“侄儿哪能为难您,只是有件事不弄清楚我心难安,只需几个腿脚麻利的人替我打听些消息,绝不惹麻烦,好三叔,您就帮帮侄儿吧。”
叔侄俩只差四五岁,打小感情就好,赵元年从未拒绝赵珅的请求,不过这次却没依着他。
“无论你想做什么,回京才是最好的选择。”
“我所求不在京城。”
赵元年打开折扇摇了摇,老神在在道:“你这个年纪极力所求,又遭家族反对的,无非是些儿女情长之情,只要你肯回京,你父亲自会帮你。”
赵珅双眸骤亮,“父亲当真这样说?”
他父亲一开始便有些看不上顾家,被拒亲后更是直言两家再无可能,赵珅则认为正是父亲对这亲事不上心,才请了张家做媒导致亲事没成,他来信都前还因此和父亲大吵了一架。
父亲贵为太尉,为人圆滑,在官场风评很好,如果他肯放下身段,说不定真能让顾家回心转意。
“倒是没有亲口说。”
“……”
“不过听你父亲的意思,近来怕是要有大事发生,赵家此时不宜出头,联姻对象必不会门第太高,我观你父亲面色,只要你老实回京,将心思多放在家族上,让你娶个心仪之人倒也不是什么大事。”
“好,咱们即刻回京!”
第77章 小姐真的要放弃表少爷了……
楚怀玉快马加鞭来到之前遭遇刺杀的镇子, 直奔存善医馆,让大夫换了伤药,又租了间屋子, 等着伙计煎药。
进屋不久,便有人从后窗跃进来, 他穿着绸缎锦衣,珠光宝气,肤白面润, 一看就是有钱人家的公子。
金多多探头确认无人发现自己后迅速关上窗户, 接着滋溜一下跑到桌子旁,坐在楚怀玉对面, 晶亮的眼睛直直盯着他,满眼崇拜。
“老大真是料事如神,我们放出何蓉还活着的消息后, 镇子上可来了不少人, 将你出现过的地方都翻了个底朝天, 刚刚你进镇子,那些人都坐不住了, 此刻全在医馆内外盯着, 咱们接下来咋办?”
“收网杀鱼。”
两刻后,楚怀玉换了身短打粗衣, 打扮成医馆伙计的样子从医馆后门离开,低眉垂首混入街道,很快走到车行租了一辆马车离开镇子, 最后来到三里外一座破庙。
楚怀玉进入破庙后,一群人从不远处的林子冒出头,领头者以为自己神不知鬼不觉, 得意笑了,冷声下命:
“一个活口都不许留下!”
众人得令,迅速将破庙包围,持刀悄然逼近,不料未等他们破门而入,四周忽然冒出一群弓箭手,杀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他们本能地冲进破庙躲避,然而破庙内早已埋伏了数人,两面夹击,几乎没费什么力气便将他们一网打尽。
留在林中的几人在弓箭手出现之时便明白自己落入了圈套,当即撤退逃跑,没跑几步便见一群黑衣人并排而立,刀剑泛着寒光,竟比他们还像是杀手。
领头之人正是楚怀玉,正好整以暇地看着鱼儿入网,显然方才引人入庙的人不是他。
楚怀玉瞧着躲在后方的陈妙峰满脸震惊,嘴角微微上扬,面上并无意外。
“陈妙峰。”
“这,这不是楚兄吗?”陈妙峰扒开挡在自己身前的侍卫,假装惊喜道,“你们来的正巧,林外有两伙人正在拼杀,我正要去报官呢,听说楚兄就职于审刑院,可是来缉拿歹徒的?就在林外,你们快去吧。”
陈妙峰身边全是心腹,他倒是不傻,特意穿了便服,使几人看起来与那些杀手确实不像一伙人,他以为楚怀玉不敢对自己怎么样,便想糊弄过去,也算给对方个台阶。
却见楚怀玉面无表情地吐出一个字,好似方才的笑只是错觉。
“杀。”
“楚怀玉,你敢!”
陈妙峰大叫一声,不得不拔剑对抗,他本身功夫不错,此次行秘事,身边侍卫亦是武艺非凡。
奈何楚怀玉带来的人也不是吃素的,人数优势加上提前布局,对付陈妙峰等人与瓮中捉鳖无异。
楚怀玉站在原地,静静看着陈妙峰的人一个个丧命,最后只余陈妙峰重伤跪倒在地。
“别,别杀我,我也是被逼的,只要你放了我,我可以帮你对付真正想杀你的人。”
楚怀玉走到陈妙峰身前,“哦?是谁逼你杀我?”
“是,是……”
陈妙峰忽然目光一变,抬手欲将袖中利器射向楚怀玉,可惜刚刚动作,便被抹了脖子,血溅三尺。
楚怀玉嫌弃地侧身,脱下外衣扔到一边,立刻有人为他送上新的。
“陈妙峰留着,其余处理干净。”
“是!”
楚怀玉离开,众人一阵忙碌后,林中很快恢复平静。
清风徐徐,树影微动,两道人影同时从枝繁叶茂间现身,静默一瞬,紧接着身影交错,刀光剑影。
*
荣县
何蓉被折磨了数日,整个人血迹斑斑,形销骨立,明明没有被绑着,但她不敢逃,也不敢呼喊求救,在漆黑窄小的柴房里缩成一团,祈祷着外面的人能把自己忘了。
她的祈祷显然没有起作用,黄昏之后,柴房的门准时被打开,一人手执蜡烛缓缓走近,墙上巨兽般的影子随之移动。
何蓉呜咽着往角落缩了缩,甚至不敢抬头看一眼,直到听见一道陌生又有些耳熟的声音。
“想离开这里吗?”
语气缓慢平静,落在此时的何蓉耳中,可谓温柔。
何蓉下意识抬眼,见到对方面容时瞪大了眸子,然后迅速收回目光,颤抖祈求,“我知道错了,我错了,求求你们放过我吧!”
楚怀玉在距离何蓉两步远处蹲下,将油灯放在两人之间,橙黄的暗光在他略显苍白的平静面容上跳跃,诡异可怖。
“老实回答我几个问题,我可以放了你……绑架婉姝,是谁的主意?”
“是碧莲,她知道我心仪赵珅,于是挑唆我毁掉顾婉姝的名声,我再也不敢了……”
“你接近赵珅,是受谁指使?”
“没人指使,是我喜欢他,很早我就喜欢他,所以从京城追来。”
“是吗?”楚怀玉语气带上淡淡笑意,好似在闲谈家常,“这么说何小姐还挺长情,敢于追爱的勇气也令人佩服……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何蓉忍不住抬起头,胆怯地看着楚怀玉,心中却隐隐有些激动,以为对方不敢得罪何家,真的会放自己离开,心想待自己回家,定让这些欺辱过自己的人付出代价。
然而楚怀玉提出的最后一个问题打破了她的幻想。
“何小姐生长于京城,见多识广,不知京狱中的酷刑,你听过几何?”
何蓉瞳孔一缩,对上楚怀玉幽深如寒潭的目光,终于看清他隐藏在温和面具下的狂怒与暴戾。
像是被人扼住咽喉,何蓉深感窒息,惶恐至极,却半个字也说不出来,接着便听到楚怀玉如恶魔低语般的笑言。
“我不了解京狱之事,但读过一些关于审刑的野史,其中有记载许多酷刑,如凌迟、炮烙、剥皮、插针等,不过最令我印象深刻的当属人彘,何小姐听说过人彘吗?”
“就是把人的手脚掌剁掉,挖出眼睛,用铜注入耳朵,使其失聪,用喑药灌进喉咙,割去舌头,使其不能言语,然后扔到厕所里,哦,对了,还要割去鼻子,剃光全身毛发,然后……”
何蓉内心再强大也只是个十六岁的娇小姐,哪里听说过这等残忍酷刑,当即捂着耳朵尖叫起来,但下一刻便被楚怀玉掐住脖子,被迫与他对视。
楚怀玉缓声道:“放心,每天只执行其一,你不会死的,当然你的舌头会留在最后……今日就先剁掉一只脚吧。”
“啊——”
“不要!我说,我全都说!”
“是我表嫂,我表嫂说只要毁了顾婉姝的名声,赵珅就会娶我,我还偷听到一个秘密,只要你放了我,我便告诉你……”
*
深夜,九华书院各宿舍接连熄灯,便是最刻苦的学子也该睡了。
秦淮哈欠连连,正打算灭烛火时,火光微晃,一阵血气飘入鼻间。
“呼”的一声,屋内顿时陷入黑暗。
秦淮歪倒在床上,又打了个哈欠,才将视线移到角落最幽暗之处。
“怎么这个时辰才回?”
杨跃已包扎好伤口换了衣裳,行动间完全看不出受了伤,他单膝跪地,低沉的声音带了丝愧疚。
“楚怀玉身边有高手,陈妙峰死了,属下无能,请公子责罚。”
“陈妙峰死了就死了,我就是好奇他们非要杀何蓉做什么,莫非她知道什么秘密?”
杨跃惭愧垂首,他本该救下陈妙峰满足公子的好奇心,结果人没救下,也没找到何蓉,还差点暴露身份,任务彻底失败了,就算公子不责怪,他自己也会去领罚。
秦淮动了动身子躺平,又扯过被子盖上,“能伤到你的人可不多见,楚河?”
“是。”
一阵沉默后,秦淮忽然低笑起来。
“怀玉啊怀玉,真是好算计。”
原以为他去顾府提亲是将计就计表痴心,如今看来,楚怀玉早知自己会被顾府赶出来,故意让旁人以为他被顾府抛弃,引出陈妙峰只是顺带,最主要是联合楚河抓住自己。
想来也不意外,何蓉身份摆在那,楚怀玉应该早就猜到是谁要对付顾家,只是因着赵珅的出现而怀疑绑架背后另有其人搅局。
“啧,差点被抓到呢。”秦淮语气颇为遗憾,接着突然坐起身,一副要与杨跃好好探讨一番的架势。
“你说鹿城那么大的立功机会他说不要就不要,这家伙到底在想什么?”
杨跃自是回答不了。
“算了算了,管他呢,赵珅突然回京,怕是京中有事发生,我的时间也不多了,还是正事要紧。”
杨跃腹诽,原来公子还记得正事。
“不过这个赵珅也太孬了,我都把消息送他嘴里去了,英雄救美都不会,哦,有楚河在他好像确实没机会,还惹了一身腥,话说楚怀玉就没怀疑他?怎么着也是情敌,现成的杀人理由摆在眼前,他怎么就没动手呢,难道是怕了赵家?我看不像啊……”
在秦淮的设想中,二人应该互相怀疑,不死不休才对,而且赵珅都派人痛下杀手了,楚怀玉抓住人后竟然高高抬起,轻轻放下了,实在令人匪夷所思。
秦淮四仰八叉地躺回去,满脸痛苦。
“啊,玉啊玉,你到底要做什么?不行,我一定要弄清楚,不然一定茶饭不思,夜不能寐,会长不高的……”
两年前他明明与楚怀玉差不多高,现在都差半个头了,好气哦。
一刻后,杨跃默默为其盖上被子,悄然离去。
*
时至四月,白日暖阳高照,街上百姓大多换上薄衣,水果凉茶也开始热卖。
今日温度尤其高,午后,宝妹捧着一兜果子跑进顾府大门,脚步微顿,拿出一个孝敬门房。
“这是枇杷果,往年要等四月中旬才能买到,这丫头哪来的?”
门房看着手中淡黄色的果子面露惊讶,抬头时宝妹已经跑没了影儿,嘀咕一句后乐呵呵享用了。
宝妹放轻脚步走在廊下,透过敞开的窗户看见小姐午睡醒了,已经梳洗整齐坐在案前,她赶紧将果子洗了装好盘送过去。
“小姐,吃枇杷果不,酸酸甜甜的可好吃了。”
婉姝刚拿起笔准备练字,闻言惊讶地看过去,一旁磨墨的春燕也停下动作,笑骂道:
“我说这大热天你怎么跑出去了,原来是馋的,不过这枇杷果颜色真好,现在应该还没卖的呀,你从哪弄来的?”
宝妹把果子往前推了推,笑嘻嘻道:“小姐不是要绣帕子嘛,我去绣庄瞧花样,路上碰见的。”
春燕满脸不信,“便是旺季这东西也金贵,你买得起?”
宝妹笑容一顿,飞快地看了眼婉姝,小声说了句什么,春燕没听清。
“你说什么,大点声,不会是偷的吧?你要是敢把偷来的东西给小姐吃,看我怎么收拾你。”
宝妹连忙摆手道不是偷的,又被追问了一次,她才小心翼翼道出由来。
“我,我也不知道这东西多贵,就是看着新鲜,想买来尝尝,结果一个都买不起,还被小贩骂了一顿,恰,恰好表少爷碰见了,便帮忙付了银子……”
春燕闻言瞪大眼睛,下意识看向婉姝,“表少爷回来了?怎么没来…咳咳。”
春燕偏头抬手拍了自己嘴巴一下,暗恼自己说话不过脑子。
表少爷提亲被赶出府才过去五日,她虽然不知小姐那晚为何痛哭,紧接着得知表少爷被抓去鹿城,小姐面上什么都没问,好似不关心,但眼底乌青做不得假。
春燕私以为小姐是碍于父母之命不敢再亲近表少爷,其实心里是难过的,但此刻小姐听到表少爷的消息,脸上既无喜色,也没有不高兴,反倒过于平淡。
小姐真的要放弃表少爷了吗?春燕忍不住怀疑。
“你俩拿几个,其余给母亲送去吧,母亲喜欢。”
婉姝淡声开口,而后继续落笔写字。
春燕赶紧给宝妹使眼色,让她快点将东西拿走。
宝妹失落地垂下脑袋,端起盘子,脚步沉重地出门去,只有她知道这枇杷是表少爷特意让人从南边运来的。
春燕继续磨墨,眼看着婉姝的字迹一会儿规整,一会儿飘逸,显然心绪不平,她也不敢吱声,只当没看见。
……
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婉姝撂下笔,随手拿了一本书读起来。
“你忙去吧,不必在这伺候。”
春燕看得出婉姝想要一个人静静,连忙放下手里的伙计,“今儿实在热,奴婢去做些解暑的吃食。”
婉姝点点头。
春燕出去后,整个屋子彻底安静下来,婉姝端着书,强迫自己去看,甚至张嘴默读起来。
其实得知怀玉回信都,她是松了口气的,但随之而来的是巨大的迷茫。
自那日怀玉向父母提出求娶之意,父亲大怒,说自己引狼入室,以后再不许怀玉踏入顾府大门,婉姝便知一切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待亲情慢慢消磨,或是怀玉调职远走,双方将成为世俗中最常见的远房亲戚,三年五载也未必能见一面。
心中的不舍令婉姝感到恐慌,因为她知道纵是关系最亲密的亲姐弟,姐姐也不会因不想分别而生出耽搁弟弟仕途的心思。
偏偏她真的这样想过,虽然只是一瞬间,但她真的有过希望怀玉永远留在信都的想法。
婉姝不敢去想自己对怀玉的感情是否从未变质过,她只觉得自己太自私了。
最近发生了太多糟糕事情,直到此刻婉姝的心还是乱的,唯有一点她心里清楚,父亲不会因为怀玉提亲而对他如何,但若发现自己与怀玉不清不楚,定会将他赶出信都,甚至断绝关系,怀玉的仕途八成会因此断送。
感情上是她这个做姐姐的没能以身作则,失了分寸令怀玉生情,若再让他失去前程,便是误人一生。
婉姝如今要做的,便是与怀玉保持距离,若无必要,在各自定下婚事前最好不要再见。
婉姝抿了抿唇,眼神逐渐坚定,但听到外头传来的声音,还是呼吸一紧。
“表少爷来了。”
第78章 “怀玉今日是来请罪的。……
宝妹送完枇杷从主屋出来, 正巧碰见小厮让守门丫鬟给太太传话,说表少爷求见,于是躲在游廊拐角的廊柱后面偷听。
上次虽然闹得难看, 但发火的是老爷,今日老爷不在府中, 说不定太太心软就让表少爷进门了。
果然,传话的丫鬟很快出来,让小厮去请表少爷。
宝妹转了转眼珠, 磨磨蹭蹭向西厢房走去, 在到达门口时正好瞧见楚怀玉从角门进来,佯装惊讶地打了声招呼。
“表少爷来了。”
一窗之隔, 婉姝听得真切。
待宝妹进屋,回禀枇杷已经送到主屋,太太很喜欢。
婉姝头也没抬地应了一声, 若无其事地继续埋头看书, 看似平静, 实则捏着书角的指尖因为太过用力而泛白。
宝妹叠手站在几步远外,眼巴巴看着婉姝, 等待下文。
过了一会儿, 婉姝开口支走宝妹,“春燕去小厨房做好吃的了, 你去给帮忙吧。”
“哦。”
宝妹一步三回头地出门去,刚踏入小厨房就被春燕拉到一边问话,方才她也听到宝妹说表少爷来了。
“小姐说什么了?”
宝妹眨巴眨巴眼, 如实道:“小姐看书呢,让我来厨房帮忙。”
“没说旁的?”
“没。”
春燕欲言又止,想问小姐心情如何, 又怕宝妹这个小机灵鬼发现什么,最终叹了口气。
“天这么热,小姐午食没用多少,做些开胃的酸梅汤吧。”
闺房内,婉姝手里的书再也没翻动过。
*
“怀玉来了,可用过午食?”
楚氏对待怀玉一向是柔和的,便是私心里气他对婉姝的心思,奈何依照春燕的说法,自家女儿也有意,且多年感情做不得假,她做不到对怀玉冷眼相待。
事实上,楚氏在得知婉姝与怀玉两情相悦时,惊讶过后的第一想法是以女婿的标准考量怀玉,考虑几日后发现怀玉除了身世坎坷些,倒也挑不出大毛病。
只是人心隔肚皮,对待远亲侄子她可多宽容,但挑女婿就是另外一回事了,定要重新仔细考量一番才是。
楚怀玉不知楚氏所想,见表姑对自己的态度与往常无异,依旧不敢有丝毫放松,面色沉重地在屋中跪下。
“怀玉今日是来请罪的。”
楚氏面露惊讶,“这是做什么,快起来说话。”
楚怀玉保持跪姿,拱手埋首,郑重请罪。
“前几日是怀玉孟浪,口出狂言,求表姑与姑父原谅怀玉这一回。”
楚氏以为怀玉上次被顾贤的态度吓到,后悔提亲了,目光顿时冷了下来,不过没有表现任何不满,语气依旧含笑。
“婉姝出了那样的事,想必你也是担心你表姐名节受损,关心则乱,自然怪不得你一番好心。”
楚怀玉闻言皱了皱眉,立刻表明,“怀玉求娶表姐是真心实意。”
楚氏微微挑眉,没有接话。
楚怀玉继续道:“怀玉自知人微势弱,配不上表姐,遂克己复礼,从不敢亵渎,正因如此,怀玉求娶表姐虽发乎情,然无媒失礼,但绝无半点轻贱之意,故而今日特来为当日莽撞请罪。”
婚姻大事自古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楚怀玉无父无母,媒人便显得尤为重要,他凭一己之身提亲,的确有些失礼,但以他与顾府的关系,倒也情有可原。
楚氏见怀玉是为此道歉,眼中冷意散去,不过听他的意思,会请媒人重新登门提亲,倒是有些好奇他会请谁来。
当然好奇只能压在心底,楚氏还想谨慎考察怀玉,不会表现出任何有意嫁女的意思,于是轻轻揭过此事,转移话题。
“表姑看着你长大,知道你是个好孩子,说起来你表姑父脾性你也知道,那日所言过激了些,也是爱女心切,你千万别记恨。”
“表姑言重了,怀玉该当请罪,待表姑父回府,还请表姑遣人知会一声,怀玉再向表姑父请罪。”
“你这孩子,见外的话便不说了,听你表兄说你去鹿城的路上遇到了危险,可有受伤?别跪着了,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楚氏给云霞使了个眼色,云霞立刻去扶怀玉,楚怀玉顺势起身,在楚氏的示意下坐到椅子上,立刻有丫鬟送上茶水。
倒好茶,云霞便领着丫鬟出了门,屋内只余芳姑一人伺候。芳姑是楚氏娘家陪嫁过来的妈妈,忠心耿耿绝无二心。
楚怀玉想了想,从马球大会发生的命案开始说起,缓缓讲述了数日来鹿城所发生的事,包括案件处理过程结果,以及何蓉买凶绑架婉姝和自己遭遇刺杀之事,但隐去了自己与暗场的关系以及在整件事当中发挥的作用。
即便如此,其中许多细节是外人无法得知的,且有很多耐人寻味之处,窥斑见豹,楚怀玉说这些公务,看似是与楚氏闲聊,实则意在提醒顾府朝堂变化。
楚氏自是懂得其中深意,这些话她会原封不动转告丈夫,不过公务之事她不好多做探究,便询问起有关何蓉的事。
“那日表姐所用暗器有麻痹之效,其实何蓉并没有死。”
听到怀玉这般说,楚氏并无惊讶,只问人现在在何处。
楚怀玉没有立刻回答,而是说起自己昨日回信都途中被陈妙峰刺杀一事。
陈家曾有意与顾家结亲,楚氏自然知道陈妙峰,闻言有些诧异。
“他为何这般?”
楚怀玉没有直说,而是道:“何蓉未死一事我也是后来才知道,事关表姐名节,我不敢擅自行动,本想等鹿城之事结束后亲自将人带回信都,却在查案时意外得知何蓉与暗场有往来,我想绑架之事或许另有隐情,便故意放出何蓉还活着的消息,结果引出了陈妙峰。”
“你可有抓到他?”
“没能留下活口。”
“何蓉呢?”
“我让人提前转移,但去晚了一步,人在荣县被杀了。”
楚氏默然。
这次楚怀玉被当成嫌犯再去鹿城,楚河一直暗中跟着,亲眼目睹了临鹿镇发生的事,但因追击杨跃错过了荣县之事,今早便回到顾府向姐姐汇报了一切。
因此楚氏知晓怀玉杀陈妙峰是迫于无奈,也未能发现他在何蓉一事上说谎。
“此事恐怕不简单,等你表姑父回来再议吧,至于陈妙峰,他咎由自取,非你之错。”
二人又说了会儿话,见楚氏面露疲态,楚怀玉起身告辞。
芳姑送怀玉到门口,云霞收到芳姑眼神暗示,立刻跟随怀玉走下台阶,打算亲自送他出院子。
走到院子中央时,楚怀玉停下脚步,叫她不必送了,目光却落在西厢房方向。
云霞道:“小姐只是受了些惊吓,并无大碍,表少爷不必担心,只是这会儿小姐午睡未醒。”
这话是在告诉楚怀玉,婉姝并未在绑架中受人玷污。
楚怀玉今日在与宝妹谈话中已经猜到了,直到此刻才算是松了口气,但心底对婉姝的心疼,以及对那些伤害婉姝之人的痛恨并为因此减少。
“我改日再来看表姐。”
楚怀玉在顾府呆了有一个时辰,婉姝既未露面,便是不想见他。
楚怀玉朝云霞点点头,最后看了西厢房一眼,离开了顾府。
*
今晚顾贤父子都未回来,楚氏半夜被噩梦惊醒,迅速披上外衣去了外间。
“三弟。”
楚河很快出现在外间。
楚氏道:“我这心里莫名发慌,你去看看承封,顺便将今日怀玉所说告知他。”
“好。”
楚河是翌日清晨回来的,并带来一个坏消息。
“承封说有人弹劾姐夫贪污受贿,似与鹿城的案子有关,姐夫进京了。”
楚氏腾地从座位上站起来,“你姐夫是被押进京的?”
“不是,姐夫是受旨进京述职,皇上圣明,自然不会听信谗言,承封让您不要担心,他会联系京中亲友帮忙。”
见楚氏脸色难看,楚河询问道:“可要给爹娘去信?”
“陈家既敢上书诬陷,必然已经造好了证据,此刻联系青州反倒落人口舌,况且远水救不了近火……”
楚氏想到明日是十五,长信侯夫人会去香山礼佛,便让云霞去知会儿媳梁氏,明早去荣县。
去年在香山庙发现梁氏怀孕,此时去还愿也不会引人怀疑。
芳姑道:“这时候香山的榆叶梅开得正好,不如让小姐一起去散散心?”
“也好。”
还愿是为侄嫂,婉姝自然不会拒绝,只是提起香山庙,她不禁看向自己腕间的佛珠,眼中闪过复杂情绪。
翌日清晨,顾府马车出发前往荣县,抵达香山时,正碰上长信侯夫人祷告完从庙堂出来。
“见过夫人。”
顾府与长信侯府关系说不上多密切,但平日往来也算周全,两家名声都不错,加上风婕郡主与婉姝要好,长信侯夫人对顾家十分看好,此时态度也很热情。
得知楚氏带儿媳来还愿,长信侯夫人直夸婆媳俩有福气,当然也没忘了婉姝,道过俩月侯爷寿辰,风婕郡主回娘家,姐妹俩可以聚聚。
“我后晌才回,你们娘仨若是不急着回家,一会儿到我寮房坐坐。”
从表情来看,长信侯夫人尚不知顾贤被召入京一事,楚氏也未露急色,笑着答应了下来,双方在堂前分别。
此行虽是为了打探消息,但还愿也是诚心,娘仨在佛前跪了半个时辰才离开庙堂。
前往后院寮房的路上,却碰上了意料之外的人。
“呀,顾夫人,真是好久不见了。”
陈妙峰的母亲李氏热切地过来打招呼,笑容满面,一旁梁静紧跟着行礼,看向梁珍的目光却不同以往虚假亲热,笑得有些僵硬。
粱珍与婉姝尚不知陈家所做之事,表现并无异常,楚氏则笑吟吟地与对方客套,态度一如既往。
李氏打量着三人,一时分不清是对方演技太好还是真不知情,当然对她来说也无甚差别,今日她来此,一是为了试探自家儿子下落,二是阻止楚氏向长信侯求助。
“顾夫人这是要去寮房休息?听说长信侯夫人在此,过去打声招呼才好,顾夫人可要一起?”
楚氏如何猜不到李氏打算,心中冷笑,面色不动声色点了下头,道:“正有此意。”
第79章 意外
长信侯夫人出身名门, 当朝丞相付卫是她近亲堂兄,故门前多客,更不乏谄媚者, 不过长信侯夫人心思玲珑,从不与人结怨, 对信都各家夫人太太的脾性了然于心。
李氏左右逢源,常在她面前露脸,过来拜访并不突兀, 其人善谈, 一进屋便与长信侯夫人攀谈起来,态度熟稔, 显得楚氏似是陪衬。
楚氏不与其争,淡然处之,倒是令长信侯夫人高看一眼。
大抵是平日里与人虚情假意的时候太多, 礼佛的日子又是难得清闲之时, 相比之下, 长信侯夫人忽然觉得李氏有些聒噪,便时不时将话题引向楚氏, 也不算厚此薄彼。
“说起来, 婉姝与风婕妙玲年岁相当,怎么也不见顾府放出喜讯, 顾夫人这是比我还舍不得撒手?”
说起女儿的婚事,楚氏温婉的面容难得出现一丝愁色,似嗔责地倪了眼旁边的婉姝, 叹道:“小女顽劣,实在不开窍,前几日还说一辈子陪着爹娘不嫁人的混账话。”
长信侯夫人噗嗤一笑, 看向婉姝的目光尽是慈爱,“难怪两姐妹交好,风婕也说过这话,全是仗着家里舒服不想挪窝罢了,不过又有几人愿意陪在老人身边?倒是难得孝心。”
李氏原想将婉姝被绑架一事抖落出来,听见这话倒是不敢说了,毕竟牵扯到风婕郡主,万一惹了长信侯夫人不高兴便得不偿失了。
不过她也没打算放过楚氏。
“女儿比不得儿子,婚事可耽误不得,以顾府的门楣定不愁寻不到好郎君,有顾大人帮着掌眼,嫁了人也是过去享福的。”
长信侯夫人闻言微微点头,风婕的婚事便是她和孩子爹定下的,当初千般不愿,如今小两口还不是恩爱有加。
宠爱太过则为溺,有些事可不能一直随着孩子性子来。
长信侯夫人正打算提点两句,便听李氏话锋一转。
“不过顾大人现在应当没心思考虑女儿婚事,听说昨儿顾大人连夜进京了,可是出了什么事?”
弹劾顾贤的奏折不是陈家亲自交的,他们只是提供了贪赃枉法的证据,李氏以为此事不会太快暴露,说话时目光关切。
长信侯夫人面露讶然,接着心思一转,不禁怀疑楚氏今日来香山庙是冲自己来的,但又很快打消了这个疑虑,因为楚氏娘仨表现得比她还惊讶。
“竟有此事!何时发生的,夫君为何进京,我并未听闻此事呀,陈夫人可是在开玩笑?”楚氏脸色因担心而泛白,神色迫切地想要从李氏那得到答案。
婉姝与梁氏更是紧张地盯着李氏。
顾贤是顾家家主,他若出意外必然是家中头等大事,陈家竟比楚氏这个当家主母还先得到消息,可谓令人怀疑。
李氏脸色微僵,没料到楚氏竟然装傻,这无异于骂陈家心怀不轨。
李氏忍住怒气,含糊道:“我也是听我家老爷提了一句,具体是何缘由也不太清楚,好似是有关贪赃……”
楚氏闻言脸色煞白,好似被李氏含糊其辞吓到,起身便要告辞回家,但没走几步便晕了过去,好在被云霞及时扶住才没有栽倒。
“娘!”
“太太!”
长信侯夫人被吓了一跳,连忙叫丫鬟帮忙将人扶到榻上,并遣人去请庙中懂医术的师父。
因着儿媳梁静的关系,陈家与顾家也算沾亲带故,李氏从前一直想与楚氏打好关系,没少与楚氏打交道,她可不认为楚氏会被自己几句话吓晕过去。
这分明是故意在长信侯夫人面前给她穿小鞋!
哼,反正顾家马上就会倒台,到时候长信侯可不会为了一个罪臣得罪陈家。
长信侯夫人如何看不出陈夫人眼中的得意,面上并未多言,礼数周到地将房间让给楚氏,以不打扰病人为由领着陈家人离开,且并无与李氏继续交谈的意思。
“这事闹的,顾夫人是我邀请来的,我也不好袖手旁观,今日就不招待陈夫人了,改日咱们再约。”
李氏不傻,发现长信侯夫人眼中的疏离,正打算解释一番时,一个小丫鬟步急急跑来,对梁静耳语几句。
“不可能!”梁静下意识惊怒出声,似乎听到了天大的坏消息,接着惊慌地看向李氏,眼睛发红,碍于外人在场才没有开口。
李氏心里咯噔一下,有种不好的预感。
长信侯夫人本就不是那等喜欢窥伺旁人家事之人,此刻直觉应该离这位陈夫人远一些,于是当即告辞,将空间留给陈家人。
“娘,夫君他……”
见梁静神色悲痛,李氏瞬间明白自己儿子出事了,脸色大变,再也顾不上看楚氏笑话,带着人匆匆离开了。
*
楚氏晕倒并非全是装的。
众人皆知长信侯夫妻俩处事圆滑,从不参与党派之争,今日李氏出现便是要提醒长信侯府顾贤得罪了人。
楚氏一见李氏便放弃了请长信侯夫人帮忙打探情况的想法,倒不是怕被拒绝,事情发展到这步,说明陈家已经不打算遮掩狼子野心,定还留有后手,长信侯府注定不会入局,此时再请其帮忙就是给人惹麻烦。
于是在李氏提起顾贤入京一事时,楚氏故作不知,本想顺势告辞,不料才走几步便感到一阵眩晕。
其实晨起时她便有些许不适,以为是昨晚没睡好所致,便没有多想,事到如今她自然不会为李氏解释什么,躺下缓了一会儿便睁眼,才发现身边只有女儿。
“娘没事,珍儿呢?”
婉姝不知母亲情况,以为她是急火攻心,便压下心中害怕,故作镇定地安慰母亲。
“嫂嫂去找陈家少奶奶打听爹的事了,她毕竟是嫂嫂的亲侄女,应当不会胡说,请娘安心,爹一向正直坦荡,定不会有事的。”
楚氏叹了口气,自从去年顾贤亲自去梁家,借着寿宴敲打警告一番,梁家老实多了。
听说前一阵子梁静回娘家还闹了不愉快,梁家虽未明说为何,但特意透露这件事便是向顾家表明态度,在陈家与顾家之间,他们是偏向顾家的。
但如今顾家出了这档子事,人人敬而远之才是常态,不落井下石便算好的了。
梁静从小受宠,父母之爱如何说没就没,珍儿怕是不会如愿。
“夫人,□□大师来了。”
□□大师的出现打断了母女二人说话,楚氏记得去年儿媳怀孕正是这位师父诊出来的,一瞬收敛情绪,露出一抹带着感激与歉意的笑,“麻烦您了。”
□□大师面色和善,询问几句病情后上前为楚氏把脉,很快退身立在几步远外,双手合十,低眉道了句“阿弥陀佛”,周身气度越发慈睦。
“施主身体并不无大碍,只是忧思过度,劳神体虚不利于腹中胎儿,需服几日安胎之药,望施主能够放松神思,切勿劳累。”
楚氏只觉脑袋“嗡”的一声。
婉姝呆呆望着□□大师,好一会儿才回神,不由看向母亲,见母亲脸上没有任何喜色,一时不知该是喜是忧。
楚氏沉默片刻,谢过□□大师,在人离开后,有些头疼地看向女儿,“此事先……”
话未说完,梁氏回来了,婉姝正不知该如何劝慰母亲,急忙迎上去,拉着嫂嫂手告知消息。
“嫂嫂,娘有喜了。”
“……”
常言道多子多福,怀孕本该是喜事,梁氏却开心不起来,她是过来人,婆婆本就上了年纪,身子又柔弱,如今还要为公爹忧心,日后怕是要吃苦头。
梁氏自是不敢说扫兴的话,只小心翼翼凑在婆婆跟前伺候,生怕人磕着碰着,比对待刚过满月的小儿子还小心,并在心中鞭策自己,事到如今,她身为儿媳也要肩负起责任,多为母亲分忧才好。
婉姝见嫂嫂一派肃然谨慎,有样学样,以至于一行人都十分紧张,无不将楚氏当成易碎的稀世珍宝对待。
楚氏哭笑不得,多次婉拒无果,只能由着她们去了,心中阴霾也随之散去不少。
对于顾家人急于离开,长信侯夫人只以为是因陈夫人所言,心中仅剩的那点怀疑跟着消散,毕竟谁也不希望被人算计,被牵扯进受皇上关注的案子中去。
楚氏没有借机寻求帮忙,反倒令长信侯夫人另眼相看,在其离开时亲自相送,隐晦表示会帮忙打听顾贤的消息,可见她当真是与人为善之人。
对方主动示好,楚氏自然不会拒绝,千恩万谢。
……
回到顾府时天色已经暗下来,楚氏在云霞的搀扶下刚走过大门,便看见一人迎面匆匆走来,停在几步远外恭敬作揖。
“宋礼见过太太。”
“宋管家?”
“宋叔!”
宋礼瞧着几位主子有些热泪盈眶,他虽是管家,但主要帮忙打理顾府产业,这三年多更是一直在外奔波,小少爷出生前就该回的,只是生意上出了点意外耽误了个把月,天知道他是归心似箭。
不过现在不是感性的时候,如今老爷遭小人陷害,有太多事需要去做。
楚氏见宋管家目光急切,知他有消息带回来,便打发了儿媳女儿,与宋管家谈起正事。
宋管家如实禀告所见所闻。
“鹿城官匪勾结一事已经人尽皆知,鄙人想着鹿城与信都不远,生怕府上沾染不利,便在京城逗留了两日打听朝堂局势,听说这事牵扯到了太子,圣上大怒,撤了太子在大理寺的职位,要他闭门思过,大家都说京城要变天了。”
“太子贤名,圣上如果不想废黜太子,便不能容忍太子担上罪名,势必要查出个罪魁祸首,老爷此次入京怕是便与此事有关,是福是祸尚且不知。”
“不过京中所得消息鄙人早已传给老爷,老爷应当并非全无准备……大爷午时回来,说监察御史不日便抵达信都,其人祖籍青州周氏。”
听到青州周氏,楚氏心中微动,想起母亲来信提及婉姝的婚事,她老人家极力推荐的便是周家。
年节以及婉姝生辰时,母亲夹带周家私信给婉姝这事她是知晓的,只是婉姝不曾提起此事,她便以为是两家姑娘正常往来,便没多问。
而澈儿出生时周家也送来重礼,可见是有心的,周家是青州名门望族,各方面条件自不必说,只是当时楚氏一心不想女儿远嫁,便未深究。
楚氏一直不愿让女儿的婚事掺杂太多势力因素,但最近接二连三发生的事情,以及虎视眈眈的陈家,其背后之人不容小觑,都让楚氏深感危机。
这世上除同族以外最牢靠的关系便是姻亲,楚氏明白儿子让宋管家传话的意图,若在半月以前她或许会与女儿提起周家公子。
可前不久她才得知婉姝与怀玉两情相悦,最近婉姝更是吃尽苦头,身为母亲,她如何忍心再让女儿痛心?
第80章 “你很看好周家?”……
顾贤快马加鞭一夜一日赶至京城, 直入皇宫,被太监带到勤政殿时,天色已经暗下, 皇帝正在批阅奏折。
“臣顾贤叩见皇上,皇上万岁万万岁!”
顾贤略含激动的粗亮声音引得皇帝魏曜抬眸扫了他一眼, 冷厉的目光闪过一丝复杂。
二十年前两人一起打过仗,后来一直保持着君臣亦友的关系,魏曜登基, 顾贤有从龙之功, 世人皆知他得宠信。
多年未见,虽不知顾贤初心变否, 但见他这般反应,想必还不知即将要面对什么。
魏曜眸光微闪,他知顾贤并非有勇无谋的莽夫, 只望这次他依旧不令自己失望。
久久没有得到回应, 顾贤终于意识到情况不妙, 想起宋礼打探的消息,心情渐渐沉了下去, 不禁将头垂得更低, 连肩膀都明显塌了下去,一副热脸贴冷屁股的委屈样儿。
魏曜嘴角微抽, 明明清楚顾贤八成是在装可怜,还是觉得没眼看,原本想晾他一个时辰再说, 结果只两刻便看不下去了。
“这不是顾爱卿么,朕两日前才下旨,以为你至少明日才到, 李福怎么办事的?都不知道提醒朕。”
皇帝语气不满,太监总管李福立马配合着请罪。
“爱卿平身吧。”
顾贤毫无怨言地起身,似乎不知皇上为何冷待自己,回话时略显忐忑与茫然,“皇上旨意,微臣自然不敢耽误,微臣也才到不久,都怪微臣请安声音太小了。”
魏曜不管他是真不知情还是装的,大度地揭过这一茬,叙旧几句后便开始询问公务事宜。
顾贤并非年年进京述职,但年底都会以奏折形式上报一年公务总结,于是这次他着重汇报了近一年的公务。
皇帝似乎对他的汇报很满意,夸赞几句后便将话题转至人尽皆知的鹿城之事,但也没要顾贤表达看法,像是只想与信重的臣子抱怨一番,很快又转了话锋,恢复亲和态度。
“听说顾爱卿最近得了一把宝剑,朕还以为你会带来显摆一番,看来是朕没眼福了。”
顾贤身穿铠甲,腰侧挂着常用的佩剑,今日皇帝特许他携利器觐见,连搜身都没有,原以为是皇帝信任,此刻才后知后觉皇帝醉翁之意不在酒。
顾贤心里千思百转,面上仍是赤诚模样,如实道:“带了,微臣让随从保管,此刻就在宫门外,原想着过几日万寿节再献给皇上做寿礼,皇上若想看遣人去拿来便是。”
魏曜龙目微眯,语气含着笑,却暗藏冷冷探究,“哦?朕听说那宝剑价值连城,爱卿竟然肯割爱,听李福说有些臣子为了拍朕马屁,每年寿礼都费尽心思提前许久准备,像顾爱卿这般率性而为的倒是少见。”
率性一词用来夸年轻人尚可,用在四十多岁的朝廷命官身上,要么是在骂他傻,要么是觉得他敷衍了事。
顾贤不是傻的,见皇上不加掩饰的内涵自己,总算品出自己这次没得皇上好脸是因为宝剑,想到那宝剑来历,心里咯噔一下,赶紧开口解释。
“皇上万寿自当重视,微臣也早就备好了精心挑选的礼物,只是半月前意外得一宝剑,便想起当年在边境有次退敌后整理战利品时,皇上说比起金银宝器更喜能上阵杀敌的宝剑宝刀,这才临时改了主意。”
“……”
皇帝显然没想到他会这么说,二十多年前他只是个不受重视的平庸皇子,在储君之争最凶时去边关参战,言行举止皆表只想守关护国,无意争储,说过这话也不足为奇。
魏曜隐约记得当年自己为表无心,确实在众多宝物里只挑了一把剑,现在那把剑还在私库中,难得顾贤把自己随口说的话记了这么多年。
魏曜神色缓和几分,回想过去经历,对顾贤的疑心少了许多,却并不打算改变计划。
大殿沉寂片刻。
顾贤忽觉一股杀气朝门面袭来,身形一僵,好在他扼住了躲避的本能,砸到头上的只是奏折。
不容他松口气,劈头盖脸的怒骂紧随其后。
“你自己看看朝臣们都是怎么说你的,玩忽职守,纵容手下勾结外商作恶谋利,你还敢将赃物送到朕面前花言巧语!”
“那永泉剑一直被前朝乱臣贼子奉为圣物,别说你不知道,已经有人递上确凿证据,顾贤啊顾贤,你真是太令朕失望了……朕不想听你狡辩,来人,把顾贤带去大理寺,让岳清给朕仔细审问!”
顾贤连辩解的机会都没有,便一脸懵地被下了大狱。
*
正值多事之秋,楚氏有意压下怀孕之事,除了儿女,只有宋管家和几个心腹了解情况,又请了信得过的大夫住府为楚氏保胎,对外称病。
顾贤入狱的消息从京中传来,旁人只道她是受打击病倒。
顾家遭难,楚氏称病倒是让那些平日与顾府交好,又害怕受牵连之人有了躲避的借口。
这两日楚氏收到不少问候,但明目张胆登门的寥寥无几。
就连姻亲梁家,也只让大房儿媳蒋氏以探望小公子为由在梁氏那坐了一会儿,简单安慰几句后没打听到什么就匆匆离开了。
“既然你婆母病了,我便不去打扰,你也才生产不久,好生歇着吧,总归一切有承封,你不必送我。”
待蒋氏离开,梁氏便去了正屋,把刚刚对话说给婆母听。
楚氏听完,立即察觉到异样。
“你大嫂跟你提起孟璟?”
梁氏也觉奇怪,道:“陈家姑娘与婉姝交好,知晓咱们两家曾有婚约,有着小静那层关系,大嫂得知此事也不足为奇,她倒是没说旁的,只道孟公子马上升迁,可惜了一桩好姻缘。”
怪就怪在,蒋氏在顾家陷于囫囵这节骨眼提起那桩无关往事,实在令人匪夷所思。
梁氏不知怀玉杀陈妙峰一事,自然想不到其中关联,知晓内情的楚氏却很快抓住了关键。
蒋氏乃梁静亲生母亲,而梁静是陈妙峰的妻子,又是个一心向着夫家的,无论梁家在两个亲家中如何抉择,也不会真的对女儿不管不顾。
前日陈夫人匆匆离开香山是因为收到了陈妙峰死信,陈家不知为何对此事密而不发,但蒋氏这次来探口风,定然是已经得了消息。
想到此处,楚氏眸光冷了冷。
晚间顾承封回府,先到正屋向母亲请安,听说蒋氏登门后沉默片刻,终在母亲的注视下道出缘由。
“陈妙峰的尸体是孟璟发现的,且牵扯进一桩案子,陈家大概是怀疑我们与孟家联手……”
孟璟如今还是荣县县令,他发现尸体只能在荣县,可陈妙峰是在鹿城死的,算算时间,楚怀玉必然是第一时间便转移了尸体,而顾承封看起来像是早就知情。
楚氏目光犀利地看着儿子,“事关一家安危,你们对我倒是瞒得紧。”
顾承封心道冤枉,父母老来得子,他是怕母亲操心太多连累身子,万一有个好歹,他这个本就该承担全家重责的长子就算不被父亲打死,自己也无颜苟且。
但深知母亲要强,顾承封不会说出心中想法,于是毫无压力的甩锅。
“实非儿子故意隐瞒,怀玉闷声干大事,您让三舅告知我才知情,加上父亲的事,儿子情急之下做此应对,实在忙得抽不开身,怀玉这两日倒是闲,但被人盯着,不好频繁来家里……”
楚氏挥挥手没再追究,毕竟顾承封不是毛头小子,事到如今,她再刨根问底倒显得儿子无能。
索性与陈家已经结仇,她并不反对给对方下套。
“你们谨慎些别被抓住把柄就好,听说周大人今日到了,你可有打听到你爹为何入狱?”
顾承封脸色古怪一瞬,把父亲因收下属宝剑被人弹劾贪赃一事如实说了。
楚氏听完脸都黑了。
顾贤年轻时是有些看重钱财,但全是为了妻儿富足,也绝非唯利是图之人,自从当上都尉,知晓官场诡谲,更是谨防小人陷害,从不占人便宜,且自身作风勤俭。
唯一需要花费些钱财的爱好就只有收藏各类兵器,毕竟是曾经驰骋沙场的武将,一般的武器他还瞧不上,故而到如今也没收藏几件,万万没想到就跌在此处。
听说那献上宝剑的属下勾结外商倒卖禁品,拐卖人口,无恶不作,皇帝怀疑顾贤参与其中,且有证据,楚氏额角突突地跳,如果顾贤在场,必然狠狠拧他。
“母亲不必过于心急,与周大人同来的还有钦差大人,正是为了查明此事,想来皇上是信任父亲的。”
楚氏却不像儿子这般乐观,“信任有何用,若查不出皇上想要的结果,你爹便是替死鬼。”
“鹿城为引,抓出那么多罪大恶极之人,最不缺的就是替死鬼。”顾承封起身朝母亲一拜,郑重而意味深长道,“母亲放心,儿子定会为父亲讨回公道。”
楚氏见儿子信誓旦旦,知道以他的性子若无十成把握定不会这般说辞,心里总算稍微松了口气。
“为娘信你,珍儿这两日担惊受怕,若无其他事,你便去陪陪她吧。”
顾承封没有立刻离开,反而坐了回去,沉吟片刻后道:“周大人今日提起,过些日子王彦青大婚,青州会来人祝贺,言语间暗示,若咱家也有意,届时周家会上门提亲。”
楚氏前晚已经深虑过此事,便道:“你父亲前途未卜,我如今也分身乏术,若随意许诺,耽误两个年轻人是小,万一连累人家仕途就不好了。”
顾承封想想也是,万一父亲真的获罪或是被贬,到时候就算自家愿意联姻,恐怕对方不答应,若此时忙着表态,反倒让人觉得自家急于攀附权势。
“母亲说的是,是儿子考虑不周了。”
“你很看好周家?”
“外祖母看重的人家,必然是极好的,儿子也派人打听过周家郎君,确实颇具才名,且十分洁身自好。”
楚氏心中叹息,能得儿子这般夸赞,想必那周家郎君是很不错的,只可惜婉姝已经心有所属。
“先解决你父亲的事要紧,否则你妹妹怕也无心考虑婚事。”
楚氏说的没错,婉姝此时正因父亲之事两夜未曾睡好,就算母亲兄长不说,她也看得出父亲出了大事,哪里还有心思想旁的。
不过谁也没想到,这个节骨眼上还真有人不顾局势,想向顾家提亲。
也非旁人,正是才到京城不久的赵珅,得知顾家落难,他想了又想,决定先修书一封,向婉姝分析利弊,若她愿嫁入赵家,赵家定全力保顾家无事,也算表明决心。
婉姝也是看过信后才知,顾家已陷入危难之际。
70-80
同类推荐:
鸾春、
嫁给病弱木匠冲喜后、
侯门夫妻重生后、
逢春、
茎刺、
萌新病友,但恐怖如斯、
红玫瑰和白月光he了、
坏了,冲着我无心道来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