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哄他
“我知道你待我好, 总会为我着想。”
见婉姝终于肯开口,楚怀玉紧缩的心脏才放松了些,回身握住婉姝的手, 关心询问。
“那是旁人惹阿姐难过了?白日那乞儿?”
婉姝摇摇头,低头默默擦泪。
楚怀玉见此, 下床重新点亮烛台,又取了手帕回到床上,捧起婉姝的脸, 边为她拭泪边低声哄她说下去。
“阿姐告诉我遇到了什么难处, 我们一起想办法解决,可好?”
婉姝抬眼看向怀玉, 一双泛红的杏眸透着脆弱,眸盈秋水,楚楚可怜。
“与旁人无关, 只是发现自己好没用, 什么也帮不上你, 反倒处处教你为我费心。”
楚怀玉被婉姝自惭的眼神看得难受,将她揽进怀中。
“阿姐是世上最好的女子, 做阿姐的丈夫, 合该处处妥帖,能为阿姐费心, 我高兴还来不及呢,唯恐做的不够周全,令阿姐后悔嫁我。”
婉姝头靠怀玉胸膛, 感受到他的包容,心里越发难过。
“可是夫妻为一体,应当共进退, 你在外头危险重重,却让我在家里无忧无虑,如那啃食你骨血的蛀虫一般,若能心安理得,我又算什么人妇?”
婉姝稍稍退开,面露苦恼,“有时我会想,你真当我是妻子吗?或许,你是因为感激爹娘的收留,心系报恩,所以才这般爱重我。”
如果爹娘的女儿不是她顾婉姝,换做顾婉、顾姝,他是不是依旧会欢喜求娶。
楚怀玉闻言一愣,从未想过婉姝会因为自己待她太好而这样胡思乱想,又被她认真苦恼的模样逗笑,不禁将双手贴上婉姝耳侧,定住她脑袋,目光宠溺又无奈。
“有时真想打开阿姐的脑袋,看看你每日都在想些什么。”
说完又好笑道:“阿姐愿意嫁我,难道是因为我在顾家这几年太过规矩,不曾与你生气?换做旁人也行吗?”
本是脱口而出的反问,但婉姝在与他对视几息后移开了目光,似是心虚。
楚怀玉脸上的笑顿时僵住了,接着逐渐消失,短暂的沉默后,他双手微微用力,使婉姝再次正视自己,目光沉沉道:
“旁人如何我不知,但我可以肯定的告诉阿姐,我分的清情爱与恩义,我爱的是阿姐你这个人,打从一开始,我就想要你做我的妻子。”
楚怀玉黑眸闪过幽光,“我原以为大婚那晚阿姐就该明白我的心思,可是我表现还不够?”
婉姝察觉到危险逼近,连忙说出心中所想,转移对方的注意。
“那你为何连受伤都要瞒着我,我记得爹以前受伤唯恐娘不心疼他,总会故意叫痛,你却是连家都不肯回,还不许廖大夫告诉我。”
“你有意躲着我,就是不想我问起你为何受伤,难道你是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才受伤,所以不敢让我知道?”
楚怀玉压向婉姝的动作一顿,不知想起了什么,表情有一瞬的窘迫,竟迅速退开身子,连手都收了回去。
婉姝蓦然瞪大眼睛,不敢置信地盯着怀玉,那眼神好似在说,“你真的做了对不起我的事?!”
楚怀玉内心的挣扎终是败在婉姝的注视下,他闭了闭眼,腮肉都绷紧了几分,似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深吸一口气后,面无表情地开始宽衣解带。
婉姝眼睁睁看着怀玉褪下亵衣,露出被白色纱布包扎的地方,表情从茫然到惊诧,盯了片刻后,震惊更甚。
“你,你。”婉姝后知后觉地抬手捂住眼睛。
楚怀玉扯了扯嘴角,声音干涩而冷漠,冷漠中又带着点自暴自弃,还有几分快要死掉的绝望凄凉。
“回城第一日我便打算回来,满心想着快点见到阿姐,结果高兴过了头,一时出神,没注意到夜间路障,被绊了脚,伤到这处,自然没脸与阿姐说。”
他再想要阿姐心疼自己,也没厚脸皮到不在乎脸面。
这下好了,阿姐知道真相了。
他没脸了。
楚怀玉缓缓平躺下去,已经不在乎裸露的地方,安详的闭上眼睛,语气平静如脱俗佛子。
“阿姐想笑就笑吧,我不会哭的。”说完还扯出个微笑。
婉姝:……
婉姝透过手指缝再次看向怀玉,又迅速移开视线,默然片刻,她抿了抿唇,柔声开口。
“我怎会笑话你呢……你,疼不疼啊?”
楚怀玉没言语,一动不动,宛若死尸。
婉姝放下手,瞧他这般,默默拉起摊在怀玉身下的衣服一角,给他盖上腹部,后者依旧毫无反应。
婉姝瞄向怀玉没有表情的面容,犹豫地问:“很严重吗?”
俗语道那处是男人的命根子,可见有多重要,更别说还关乎繁衍子嗣的大事,怀玉心里指不定有多担心害怕,却还要照顾她的情绪。
想起方才自己的怀疑逼问,婉姝一点都不想笑,只觉后悔又愧疚。
伸手晃了晃他摊在身侧的手臂,歉声道:“对不起,我不该怀疑你,不该不清楚缘由便与你闹别扭。”
楚怀玉眼睛睁开一条缝,对上婉姝心疼的眼神,莫名觉得没那么丢脸了,取而代之的是委屈。
“阿姐在信中关心奇闻异事远多过我,对李家故事终章大为不满,我便想着自己编些后续讨阿姐欢心,谁知……”
本想编些惊悚情节,让阿姐闻之害怕躲进自己怀里,谁知他在回家路上想的太投入,没能吓唬阿姐不说,反倒是他自己被黑夜中突然窜出来的野猫吓摔。
这大概就是动坏心思的报应吧。
楚怀玉当然不会将此间内情说出来,只用委屈欲哭的表情看着婉姝,活像只受了伤等待主人安慰的可怜小狗。
婉姝果然更心疼了,主动躺到怀玉身边,伸手环上他胸膛,哄道:“都怪我,以后我定少缠你讲故事,多关心你,好不好?”
“什么都比不上身体重要,你第一日就该告诉我,我定好好照顾你,医馆抓的药可带回来了?明日我亲自喂你喝药,可好。”
楚怀玉喉结滚动,应了一声。
婉姝手掌落在怀玉肩上,轻拍着,“睡吧,睡着便不疼了。”
婉姝认真哄人,一边拍着,一边轻声哼唱轻缓柔和的小调,像是在哄小孩入睡,自己也贴着怀玉闭上了眼。
不久,忽然被攥住了手,耳边想起怀玉低哑的声音。
“阿姐以为,我不回家只是怕在你面前丢脸吗?”
“恩?”婉姝已经有些困意,一时没反应过来怀玉在说什么。
楚怀玉低头,眸中欲|望与痛色交织,显然在极力隐忍着什么。
“阿姐于我,如黑夜诱蛾之火,神花之于瘾徒。”
婉姝:……
婉姝默默收回手,挪开脸,为难地与之对视。
片刻后,她试探道:“你若是睡不着,可以讲讲自己编的李家故事后续。”转移一下注意力?
楚怀玉:……
这夜,二人都没睡多久。
婉姝心里惦记着怀玉的伤,翌日天还没亮就打算起床张罗饭食与汤药,却被怀玉按回被窝。
“药在衙门,晚些带回来再请阿姐操持,距上值还有些时辰,阿姐让我再睡会儿。”
婉姝只得躺回去,半睡半醒着,待怀玉起床立马要跟着起身,又被怀玉阻止。
“阿姐昨晚没睡多久,若再因这点小事操劳,我上值都不安心。”
婉姝欲言又止,她这不是心怀愧疚,想对他好些么,怎么不给她表现的机会呢。
楚怀玉看出婉姝的心思,眉头轻挑,笑着凑过去轻吻了几下,最后在她耳边低声道:“阿姐若真想哄我,便养好身子,待我伤愈。”
此时的怀玉哪还有半点羞窘,满心满眼只剩下对来日的期待。
婉姝:……
楚怀玉离府时,嘴角都挂着笑。
王小早已套好马车侯在大门外。
主子习惯骑马出行,昨日事发突然,他以为主子不会回府,没有准备马车,以致于昨晚步行半个多时辰。
原本还担心主子因此伤身,此刻见其脸色高兴,方松了口气,王小谄媚地端臂弯腰站在脚凳旁,欲扶主子上马车。
楚怀玉走近时便收敛了笑意,直接忽视王小的讨好,迈上马车,直到坐进车厢,才冷冷开口。
“再有下次,便不必跟在我身边了。”
王小肩膀一垮,臊眉耷眼地收了脚蹬,坐上车辕挥鞭赶车,一路平稳抵达衙门。
……
周家案子判决已下,以张继为首的假劫匪罔顾人命,除补偿周家损失,主犯张继周亚判死刑或流放,其余手上未沾人命视罪行轻重徒三至五年不等。
从犯柳周氏因未直接参与犯罪,且有受迫情节,从轻处罚,杖责五十,舂米一年。
唯蒋昊罪孽深重,数罪并罚,判绞刑,年后三月处决。
陆氏得到消息,立时花费重金上下打点,不久得以入狱探视,面对儿子苦苦哀求,她含泪痛骂,但在狱卒不注意时,悄悄塞了纸条。
“待五,蝉衣。”
短短四个字便令蒋昊老实下来,再也不闹。
他以为等到五月处决时,母亲会找人替他受死,助他金蝉脱壳。
殊不知,陆氏此行安抚,只为防他狗急跳墙,再说出什么不利于蒋陆两家的话来,根本没有什么金蝉脱壳的计划。
更不知,有人不会让他活到明年五月。
此乃后话,暂且不提。
楚怀玉才走到公房门口,便听见季明正在指挥两个年轻人整理卷宗,上下清扫。
季明见他进来,立刻让二人放下手里活计,介绍道:“楚主簿来了,今日有新书吏上任,多了两名年轻人,咱们公房也该热闹了。”
两名书吏皆是十七八岁的年纪,规规矩矩向楚怀玉行了礼。
“下官范律(邢文)见过楚主簿。”
范律正是在高家猎场中暗传楚怀玉与周家关系的少年,邢文则是受蒋昊迫害过的邢家小辈。
楚怀玉仿若不知,淡笑着与二人打了招呼,无论公务还是私话交谈,都不见任何异样。
一个时辰后,楚怀玉与季明被传唤至主殿,又见了新任民曹。
楚怀玉依旧笑着打了招呼,只是那笑怎么看都叫人瘆得慌。
周檀看似端庄有礼,目光同样疏冷。
有眼人都能看出,此二人不对付,定是有过节。
季明忍不住腹诽,楚主簿到底招惹了多少啊,好在民曹大多时候都在外奔波,与他们也不在一个公房,否则往后不定会出多少事端。
同时有些好奇这位从京城来的新民曹是何背景。
谢明元不动神色地将几人神色收进眼底,只当什么都不知道,客套鼓励几句,以期大家共同建设鹿城,很快便让人散了。
出了主殿,二人默契地忽视对方,没打招呼便分道而走。
季明暗叹一声,默默跟在楚怀玉身后,也不敢随意打听。
周檀走过拐角,在无处人停下脚步,一拳打在墙上。
第112章 隐私
怀玉去上值后, 婉姝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始终没能入睡,等到天亮起床, 第一件事便是让人准备马车。
“这么早出门吗,小姐要去做什么?”春燕好奇道。
婉姝回了个不许多问的眼神, “医馆。”
昨日廖大夫说话没背着人,春燕知道姑爷受伤,似乎还有其他事瞒着小姐。
而姑爷昨晚回府太晚, 今日又早早出门, 小姐应是没找到机会询问,又担心姑爷伤势过重, 这才打算去医馆再试试能否让廖大夫开口。
思及此,春燕不再多嘴。
迅速解决早食,婉姝便坐上马车出府了。
许是昨日下雪的缘故, 今早格外寒冷。
时辰尚早, 街上积雪还没有清扫干净, 许多商铺还没有开张,路上只见扫雪者, 少有行人。
马车抵达医馆时, 医馆也才开门不久,这么冷的天, 非急症不会有人大清早的来看病。
医馆内无一病患,倒教婉姝松了口气。
她早早过来,就是想着能避开旁人见廖大夫, 也好打听些隐私之事。
为免怀玉心觉尴尬,婉姝连春燕都没告诉,特意让她和王大等在门口。
伙计见到婉姝有些惊讶, “夫人这么早来抓药?”
“廖大夫可在?”
伙计识趣地没多打听,说了句稍等便转身走出柜台,去后堂喊人。
廖大夫很快出来,见到婉姝身边没带旁人,心中了然,直言道:“老夫昨日不是说了,你想知道那小子的情况,自己去问他。”
“您误会了,夫君已经与我说了他的伤势,只是最近公务繁忙,夫君没来得及细说,晚辈此来是了解仔细些,比如平日要注意什么,是否需要忌口。”
婉姝红着脸小声说道,一看就知道没有说谎。
廖大夫扫了眼侯在门外的下人,便知婉姝不止想问这些,于是坐到桌案后,指了指看诊的位置,待婉姝坐下,也没等她问,主动开了口。
“放心,伤的并不重,不会影响子嗣,只是位置特殊,总要精细些,养伤期间注意清心寡欲,不可仗着年轻胡闹,多卧床少奔波,忌辛辣寒凉之物,十天半个月就能痊愈。”
听到伤势不重,婉姝顿时放下心,接着便发现自己高估了自己的脸皮,听大夫讲完已是满脸通红,无话回应,只能连连点头。
廖大夫倒也没为难她,又主动转移话题。
“比起他那点小伤,你的头疾才是凶险,最近可有犯头痛?老夫观你今日面色不大好。”
婉姝摇了摇头,有些不好意思,“廖大夫医术了得,晚辈用完药后再未头痛过,今日脸色,是因为昨日没睡好。”
不用问都知道是什么缘由,廖大夫不赞同地啧了声,只道:“熬夜既伤身又伤脑,平日不注意养生,用再精贵的药也无法弥补缺失。”
“是,晚辈定会谨记。”
从医馆出来,婉姝并不打算在外逗留,她抱着暖手炉,吩咐直接回府。
天太冷了,教她不由想起昨日的小乞丐,心起忧愁。
“也不知那小孩儿伤势如何了,有没有好好喝药。”
乞丐大多没有固定住所,便是有,也是破庙桥洞,连避寒都很艰难,难说有没有锅子能煎药,那孩子年纪又小,不知会不会受欺负。
春燕闻言却有些来气。
“小姐好心为那小鬼治病,还想带他回府,他倒好,竟然招呼都不打一声就跑了,这是防着咱们卖了他呢,真是不识好人心。”
“依奴婢看,那小子脾气大着呢,哪里像是会受欺负的,也许人家根本不需要咱们帮忙,活得好着呢。”
婉姝却不这么认为,“他年纪那么小,也不知流浪了多久,若不厉害些,更容易受欺负。”
以鹿城之前的情况,这些乞儿或许还受过虐|待,能活下已是不易,又如何能苛责他们不懂礼数呢。
婉姝见过善堂里的孩子,他们乖巧可爱是因为有人为他们撑起了一片天,能够吃饱穿暖。
正是因为亲眼见过,她才明白孩童至纯,秉性多由环境造成,也更容易归正。
她并非大爱无私之人,只是亲眼目睹无辜孩童受苦,无法无动于衷,便想做些力所能及之事,也是为着自己安心。
只不过她仅是一介无权无势的妇人,连自己心中想法都难以言说,又谈何救人呢。
婉姝情绪有些低落,轻声低喃道:“我连那孩子的名字都不知道。”
“小姐说什么?”春燕没听清。
婉姝摇头,片刻后又道:“不知陪嫁的庄子今年有没有储存秋菜,回府后让人去问一问。”
“是。”
陪嫁的管事都是楚氏精挑细选的,无人敢怠慢,便是新买的庄子也不会打理的太差,云霞都不用派人去问,只问小姐想吃什么,直接叫人去庄子取,没有的便与旁人买。
婉姝也不是那等为难人的,挑了几样从前常能吃到的储菜,全是利于养伤的。
……
傍晚,楚怀玉准时下值回家,照例先去换了一身干净衣裳。
婉姝搬入善忠楼后,奉恩院的厨房也用了起来,吃饭便在一层堂屋。
不过善忠楼属于夫妻俩比较私密的空间,两人相处时大多不留丫鬟在屋里伺候,整个院子也没几个下人,平日洒扫也都是丫鬟。
楚怀玉不准下人随意进出奉恩院,自己处理事务也在用前院的书房,并习惯了每次回家先在前院更衣,简单梳洗一番后,干干净净地去见婉姝。
楚怀玉踏进善忠楼时,晚食已经布置妥当。
开饭时,婉姝未像往常那般与怀玉一起动筷,而是亲手盛了一碗汤,率先递到他跟前,笑道:
“今日的菜都是庄子送来的,这翡翠白玉汤不错,你尝尝。”
楚怀玉受宠若惊,不由多看了婉姝几眼。
两人成婚已有些时日,亲密事也做了不少,关系自然而然变得越发亲近,但在楚怀玉眼中,婉姝始终是矜持而被动的。
无论是在饭桌上还是私下里单独相处,多是他主动,婉姝即便关心他,言行举止也总带着一如成婚之前的克制分寸,好似两人下了床就从夫妻变回了姐弟关系。
今日楚怀玉却明显感觉到婉姝的态度有了变化。
不仅对他嘘寒问暖,还主动关心他今日在衙门是否顺心,话也变多了,甚至遵守承诺亲手喂他喝了药。
她的目光久久停留在他身上,关怀备至,好似满心满眼都是他,甚至可以说有些殷勤。
楚怀玉有种飘在云端的不真实感,心底早已软得一塌糊涂,仿佛失去了思考能力,无论婉姝说什么,要他做什么,他都无条件顺应配合。
他不再主动挑起话题,任由婉姝牵着走,不需要他说话时便安安静静坐在那,只用一双眼睛追随着婉姝的身影,整个人看起来乖软又无害。
而那双眼中闪动的奇异亮光,总是让人忍不住怀疑,倘若他身后长了尾巴,此刻定然在欢快地甩动着。
婉姝最是受不住被怀玉这样盯着,总会心生想要摸摸头的冲动,好几次对上视线时都险些破功。
下人们早已识趣地退下,此刻屋内只有夫妻二人,正坐在棋盘两端,一边对弈一边闲话。
婉姝主动提起自己今日行踪,只是再次对上怀玉专注的视线时,忽然说不下去了。
夜色长寂,烛光昏黄,静得好似能听见胸膛内扑通扑通的心跳声。
婉姝实在顶不住这样过分的注视,忽地将手里的白色棋子放回棋罐,起身便走。
正单手托腮盯妻的某人疑惑转动脑袋,见婉姝走向卧室,也丢下棋子跟了过去。
“阿姐?”
刚刚才提起今早出门的事,怎么忽然停下不说了?
楚怀玉几步就追上婉姝,未能唤起阿姐的注意,便亦步亦趋跟着她进了里间。
婉姝走到床边坐下,又听怀玉唤了自己一声,视线才回到他身上,见他不明所以又满眼关心的样子,终于鼓起勇气说出心里话。
“今日出门时,我让人去查了昨日那小乞儿,我想收养他。”
楚怀玉眨了眨眼,“咱们府上虽称不上富裕,但多养几张嘴还是养得起的,阿姐决定就好。”
婉姝一鼓作气,“我不是要将人收进府,我想开个小善堂,多收养几个孩子,可以吗?”
顿了顿,又补充道:“花费从我嫁妆里出。”
楚怀玉:……
楚怀玉脸上迅速浮现出委屈,“阿姐这是担心我以后对不住你,打算提前培养自己人了?”
婉姝:……
楚怀玉在婉姝身边坐下,拉过她的手握在掌心,拇指指腹摩挲着细嫩的手背,声音柔和下来。
“阿姐可是见他们可怜,于心不忍?”
婉姝垂下脑袋,原因自然不仅如此,只是她一时不知从何说起。
“善堂而已,阿姐想开就开。”
婉姝倏地抬头,满眼惊喜,“真的吗?”
怀玉真的支持她开善堂,不觉得她是个不安于室的蛮女子?
楚怀玉笑,“身为一方官员,本就有责任管理好鹿城,我非恶棍,于公于私都不该阻止阿姐行善事,不是吗?”
说完,他又故意板起脸,“但是,阿姐不可再提用你嫁妆之事,简直是在打我的脸,阿姐再这样我可要生气了。”
话音刚落,楚怀玉便被勾住了脖子,紧接着一片香软贴了过来,同时耳边传来婉姝娇柔而认真的声音。
“怀玉,你真好。”
婉姝半站起身环住怀玉脖子,与他交颈相拥,这一刻真心觉得,自己能嫁给怀玉真是太好了。
楚怀玉同样心中欢喜,只是未等他细细感受这份甜蜜,身前的香软便离他而去。
只见婉姝踢掉鞋子爬上床,迅速钻进被子躺好,只露出个脑袋,笑眯眯朝他道:
“你今日忙了一整天定累了吧,廖大夫说你要多休息才能好得快,身体最重要,其他的改日再说也不迟。”
婉姝见怀玉还坐在床沿傻傻盯着自己,又伸出胳膊拍拍身边位置,言行举止无一不透露着喜意。
“快上床睡觉啦,昨夜都没怎么睡,今晚一定要早点睡,给补回来。”
楚怀玉面露无奈,起身宽衣解带,边状似随口一问:“阿姐今日去见了廖大夫?”
“啊,恩。”婉姝笑容收敛了些,但依旧笑着,只是稍显腼腆,又故作镇定,“我怕你不好意思说嘛,又想好好照顾你,这才去向廖大夫打听了下注意事项,比如忌口什么的。”
其实是怕他讳疾忌医,又要顾及他的面子。
楚怀玉又怎会看不出婉姝的意图。
阿姐定是早早去了医馆,避人耳目,悄悄打听的。
可他都豁出去在她面前脱|光露丑了,又怎会在意旁人的看法呢?
可是怎么办呢,阿姐越是隐晦的关心他在意他,越令他欲罢不能,想要更多。
楚怀玉嘴角含笑,将外衫挂到衣架上,又将床幔放下,才上了床。
直接掠过自己的被子,掀开婉姝的贴了进去,将人揽进怀里,低叹道:“我身体好着呢,没那么忌讳,阿姐也不必在吃食上劳神费心,只要像今日这般多关心我,多与我亲近,便如同喂我灵丹妙药了。”
“只可惜伤的不是地方,否则阿姐能使我好的更快,如今,只有忍住不多想阿姐,才能早些能想阿姐了。”
“……”婉姝默默闭上眼,假装入睡。
楚怀玉低笑几声,埋首在婉姝颈间,来回蹭了蹭,最终找到最舒服的姿势,很快就睡着了。
感受到身边人平稳的呼吸,婉姝依旧没有任何睡意,反而因为心里想着开善堂的事,兴奋了好久。
待她终于有了些困意,忽然听到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从床头衣柜那里传来,很快又安静下来。
起初婉姝还以为自己听错了,结果没过多久又起了动静,是类似于牙齿啃咬木头的声音。
“……”她大概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翌日一早,值夜的丫鬟按时提着烛台进入卧室,点燃屋内几盏灯。
很快,楚怀玉从香甜的梦中醒来,习惯性先看向婉姝,今日却意外对上了一双清凌凌的杏眸。
楚怀玉一愣,还以为自己睡过了头,特意掀开床幔往外看了一眼,见天还没亮,茫然回头。
“是我乱动吵醒阿姐了?”
“没有。”婉姝坐起身,拢了拢头发,“我睡醒了,今早一起用饭吧。”
楚怀玉见婉姝眼神清明,显然已经醒来有些时候,以为是昨晚睡得太早的缘故,便未多想,笑着应下。
待用完早食,楚怀玉准备出门时,婉姝忽然开口。
“这院子从前久未住人,冬季鼠多,你能不能聘只猫官回来?”
母亲不喜养活物,婉姝记忆中家里连只鸟都没养过,只记得自己幼年时在街上第一次看到猫官,一眼就被它飞檐走壁的英姿吸引了,惦记了许久都没能求得一只。
如今自己成了家,当家做主,当然要弥补一下童年的遗憾!
“最好花色多一些的。”婉姝星星眼,半点没有怀疑连收养孩子都支持她的怀玉,会阻拦她养宠物。
楚怀玉顿住脚,在婉姝的眼神攻势下,僵硬地点了下头。
“好。”
嘴上答应的痛快,内心却在扭曲,只因他和狸奴犯冲。
才被冲过。
楚怀玉怀着沉重的心情来到衙门,刚走进公房便看到季明正蹲在案前,手举小鱼干,夹着嗓子与面前的黑狸说话,请它帮忙捉老鼠。
那只肥硕的黑狸端坐在案上,时不时舔舔爪子蹭蹭脸,在小鱼干递到眼前时傲慢地偏头避开,显然已经吃饱。
季明却乐此不疲地递了又递,还跟哄孩子吃饭似地好声好语劝着。
“黑虎乖啊,咱多吃点,午时还得回家奶崽子呢,你才吃了十三条,至少再吃两条啊,一条也成,最后一条哈,啊~”
黑虎显然已经不耐烦,跳下桌子向门口窜去,奈何脖子上套了绳儿,绳子另一端拴在桌案脚上,统共不足两米长。
黑虎被绳子勒停,挣扎间与走来的楚怀玉对上眼,瞬间炸了毛,受到惊吓般对他哈气,紧接着左右窜逃,横冲直撞。
最后无视主人的安抚,一跃躲进了桌案底下,喉间还发出几道短促又激烈嗷呜呜声,似警告,又像是在骂人。
楚怀玉面无表情地路过。
傻眼的季明看了看楚怀玉,又看了看被黑虎蹬掉地上的竹简笔架一团糟,内心直呼好家伙。
楚主簿仇人多也就罢了,毕竟立场摆在那,由因结果。
可为什么连猫猫都不待见他?
季明说不好楚怀玉这人是否有点邪性在身上,他唯有一点能够确定,他家软乎可爱的乖虎一向温顺亲人,绝对不是他家黑虎有问题。
范律与邢文抱着竹简进入公房,见季明撅着腚趴在案桌边哄黑虎出来,前者默默走向楚怀玉。
“主簿,这是下县今日送来的,请您过目。”
邢文则走到季明身边,将竹简放下后,笑道:“司丞,不如让下官来试一试?”
季明不好在手下眼前因私耽误共事,起身擦了把额头细汗,坐回位置,正色道:“昨晚有公房闹鼠,有文件损毁,咱们也得防着点,将黑虎带去案宗室吧。”
邢文点点头,从自己笔筒中拿出一支毛笔,蹲在案前,将笔头贴近地面,在黑虎面前来回扫动。
黑虎眼睛瞬间锁定笔头,肥臀左右摆动起来,豆大的瞳孔迅速扩散,最后双腿一蹬,扑向目标。
邢文眼疾手快地抓住黑虎,将毛笔塞给它啃咬,接着解开绑在桌角的绳子,朝季明笑着点了下头,便向里侧隔间走去,途中黑虎只叫了几声表达不满,并未做出激烈反抗。
季明:……
关心则乱,他忘了这招。
邢文还细心地将沙盆给黑虎送去,在案宗室待了一会儿才出来,嘴角挂着满足的微笑回到自己的位置处理公务,下笔都比昨日快了些。
隔壁的范律扫了他一眼便收回目光,内心表示不能理解,高傲又馋嘴的臭猫有什么好玩的。
午时,季明难得准点离座,带上黑虎离开公房。
楚怀玉内心挣扎了一上午,终是选择放弃自身意愿,快步追上季明,站在远离猫笼的那边,搭话道:
“难得见季大人回家用饭。”
季明心中诧异,面上笑呵呵回道:“黑虎月前下了崽子,得回去瞧瞧。”
楚怀玉面上闪过喜色,“巧了,内子今早还念叨想养猫官,不知季大人可愿割爱?”
季明嘴角微抽,明白了,他倒不是舍不得猫崽子,黑虎已是老猫,他不知送走了多少猫子猫孙。
只是,季明有那么一丝丝担忧自家猫孙落到楚怀玉受伤会不会受委屈。
犹豫道:“猫官秉性高傲,养来不易,说不定哪天就离家出走了,令正若是只打算用来捕鼠,倒也不必费心养幼崽,请只善捕鼠的大猫去府上住几日,便可解鼠患。”
楚怀玉见识过有人将宠物视同儿孙,也看出季明这位猫主子的一片慈爱之心,于是叹了口气,面色略显无奈。
“不瞒季大人,楚某对各类宠物向来无感,只是内子自小偏爱猫猫狗狗,从前顾府不便养这些,如今与我开口,才知她一直惦念着,哪里忍心教她不如意?”
季明闻言心中略松,家有爱猫主子就好,面上立刻换上亲热地笑。
“家中幼崽都已满月,黑虎已经教过捕鼠,前两日还有两只独自抓到过,哎哟,以后定会像黑虎一样漂亮又能干……楚大人得空,便寻了日子来寒舍一趟吧。”
古有聘猫之礼,不仅要卜算吉时,还有聘书聘礼,以表对猫官的重视和期盼。
回府途中路过卦摊,楚怀玉特意请人算了一回。
巧了,今日正是聘猫吉日。
楚怀玉有心想给婉姝一个惊喜,当即派人回府传话,他不回府用午食了,趁着午休准备好聘书聘礼,与季明约定好傍晚下值后就去聘猫。
季明见楚怀玉礼数这般周全,欢欢喜喜地让他聘走一只三色花猫,还送了些小猫喜欢的零嘴做“陪嫁”,并附上养猫手册一份。
楚怀玉想着婉姝见到猫崽时的开心模样,对这小东西的嫌弃消散许多,面上也露出笑意,到家后,更是亲自拎着猫笼下了马车。
不料才进家门就被告知婉姝回了娘家。
说是昨日给顾府送冬衣的下人回来禀告,岳母发动了,婉姝担心母亲,当即便动身走了,只留下话,让他安心上值,等孩子洗三时再去顾府。
楚怀玉:……
晚食过后,楚怀玉一个人在善忠楼消磨时间,一会儿在书房看书,一会儿到堂屋下棋,总觉得心里空荡荡的。
无意间瞄到被他随意搁在地上的猫笼,才发现里面的小东西过于安静。
据季明说,幼猫忽然换环境会非常不安,叫上三天三夜也是有的。
楚怀玉疑惑地走到猫笼边,透过缝隙盯了猫崽一会儿,这小东西在季明家时还算活泼,听说还是个早慧的捕鼠之才,又正好符合阿姐的要求,他才选了这只。
此刻见它缩在一角一动不动,楚怀玉有些这小东西是不是被吓出毛病了,于是打开笼盖,伸手抓了过去。
如果是只要死的病猫,他得在阿姐回来之前换只康健的来。
楚怀玉抓起猫背翻过来查看,看见猫崽正瞪着圆溜溜的眼睛朝自己哈气,精神的很,这才放了心。
“以后我就是你男主子,再凶我,不给你小鱼干吃!”
楚怀玉将猫举到眼前,试图用恶狠狠的表情威吓对方,结果下一瞬鼻梁一痛,被小东西抓了一爪子。
楚怀玉惊得撒开了手,顾不上逃窜的猫崽,立刻走到卧室铜镜前看自己的脸。
好在猫崽力道尚小,没有见血,但依旧在鼻梁上留下两道白印子,很快泛起一道红痕,估计没两日好不了。
他这样还如何去顾府?
楚怀玉气得双目发寒,恨不得去剁了那小东西的爪子,最终沉着脸找出药膏给自己涂上。
翌日一早,楚怀玉发现鼻梁上还有淡淡的红痕,只能歇了请假去顾府的心思,并在出府之前对猫崽实施报复。
“将那小东西关到二楼去,不许随意走动。”
在阿姐回府前,他不想再看见它。
第113章 亲亲
傍晚时分, 婉姝赶到顾府,洗漱更衣一番后才进偏房,还没得及问一句情况如何, 便听见产房内传来一声响亮的婴啼。
“生了生了!”
“母子平安,恭喜顾老爷再添麟儿!”
产婆第一时间出来报喜, 阖府上下顿时一片喜色。
顾贤心里的大石头也终于放下,到底上了年纪,顾及儿女在旁, 才守着规矩没有立刻进产房探望妻子。
他也算是老来得子, 心疼妻子是真,添子高兴也是真, 在产婆抱孩子出来见人时,立马笑得合不拢嘴,就连训斥婉姝都是咧着嘴说的。
“不是让你洗三再来, 怎么急着赶来了, 路上积雪未化, 让你娘知道还得惦记你。”
婉姝也不生气,看了几眼襁褓里黑不溜秋的小弟, 就想进屋探望母亲, “这么大的事,我可坐不住, 我娘怎么样?”
产婆看出婉姝意图,立马说里头正收拾着,太太也要休息一会儿, 让他们等一等再进去,说完将孩子抱回产房。
婉姝只好与父亲嫂嫂待在偏房。
“怀玉呢,你自己来的?”梁氏问。
“我出门太急, 想这几日城令司正忙,他请假繁琐,便没知会他,留了话让他过两日再来。”婉姝解释道,说完看向父亲。
岳家添子,倒也不需要当女婿的多殷勤,顾贤挥挥手表示不在意。
不久,产房收拾妥当,几人得以入内。
瞧见脸色虚弱的母亲,婉姝心疼极了,只是有父亲在前,轮不到她主话,加上母亲需要休息,探望时间不宜太长,从进屋到出去,她也只来得及关心几句。
楚氏也想念女儿,只是婉姝尚未生育,为免吓着她,从不让她在屋内久留。
纵使婉姝一片孝心,在娘家住这两日,与母亲见面的时间还没有见小弟多。
顾承封已经买好了宅子,等小弟满月后才搬出去,明日洗三,他今儿回来的早,给父母请过安后到小弟房中看了眼,见婉姝在,也没急着走。
“怎么愁眉苦脸的?”
兄妹俩感情好,说好没什么忌讳。
婉姝瞥了眼在外间忙碌的奶娘,小声道:“爹说小弟太丑了,要想越长越好,就要取个丑名,于是取名阿丑,叫娘骂了一顿。”
顾承封斜眼看向妹妹,见她叹了口气,双眼发愁瞅着暖床上的小弟,接着道:
“与源儿澈儿比,确实有点丑,但取名阿丑也实在过分,娘好不容易生的呢,还不如叫黑蛋。”
你也没放过他。
顾承封看出来了,他妹子随了老爹,是个看脸的,不禁笑了起来。
“叫什么都没关系,以后指定丑不了。”
婉姝看见兄长的表情,有种不好的预感,下一刻便听他说。
“因为他和你刚出生时长得一模一样。”
“哦,你可能不知道,在你三岁之前,爹私下里一直喊你丑娘。”
婉姝:……
晚上,顾贤宣布了小儿的名字,乳名乌兰,大名顾承昼。
顾承封品了品,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乌兰,听着像是蒙语?”
顾贤咳了一声,“你娘说是乌兰代表太阳的红色,为父觉着甚好,北方鲜卑室韦隔三岔五进犯边城,总有一日,吾国的太阳会普照北域。”
顾承封:……
解释的够光伟的。
你们也没放过他。
婉姝气鼓鼓地盯着父亲,乌兰乌兰,怪好听的,同样黑不溜秋,儿子叫乌兰,闺女就叫丑娘是吧?
……
楚怀玉是在夜间赶到顾府的,见过岳父兄长后便去了西厢房。
第一次名正言顺进入婉姝闺房,说不兴奋是假的。
得知婉姝才躺下不久,楚怀玉快速洗了漱,上床后搂过婉姝撒娇。
“阿姐,两日不见,想不想我?”
婉姝轻哼一声,“没空想你。”
“哦。”楚怀玉立时蔫巴了。
好一会儿没人说话,婉姝忍不住转过身子,气呼呼地说了父亲取名的事。
原来是被气得没空想他。
楚怀玉眨了眨眼,听婉姝是觉得乌兰好听,不由失笑。
“阿姐听没听过一句话?红到极致便是黑。”
婉姝:……
“那也比阿丑好听!”婉姝胡搅蛮缠。
楚怀玉顺毛哄,“是是,阿姐明明漂亮又乖巧,可爱的紧,应当叫乖乖,宝贝,与丑字一点关系都没有。”
听到“乖乖”“宝贝”的字眼,婉姝不知想到了什么,脸蛋唰地红了,亏得床幔已经放下,光线昏暗,使她脸色没那么明显。
她气赌气似地推了下怀玉,又背过身去。
楚怀玉紧跟着贴上去,在婉姝耳边小声道:“阿姐,今日我找大夫看过了,伤已无大碍。”
不知是心气未顺,还是回了娘家底气足,婉姝拧了把怀玉不安分的手,“再胡闹就出去睡。”
楚怀玉嘶了一声,立马撒开手,委屈道:“阿姐还说会多关心我,多疼爱我,原来都是哄我的。”
婉姝觉得冤枉,“人廖大夫都说了要养十天半个月,我是为你好,忍不住也得忍着。”
楚怀玉不服,“那阿姐都没问过我这两日过的好不好。”
婉姝无语。
楚怀玉哼哼,“我被狸奴抓伤了脸,差点毁容,阿姐都不知道。”
婉姝诧异转身,摸向怀玉的脸问伤了哪里,见他脸上看不出什么,接着又是一喜。
“狸奴?你已经聘来猫官了?毛色如何,多大了,是不是很可爱?”
楚怀玉幽怨地深深看了婉姝一眼,然后学着她的样子气哼哼转过身背对着她。
婉姝半撑起身子,扒着怀玉摇了摇,探头学他撒娇,“你脸上看不出伤口,定是伤得不重,已经好了,我再关心你也做不了什么,别假装生气了,你跟我说说嘛,好怀玉。”
楚怀玉哪里受得住,当即便笑了,又故意忍住笑,转过头,昂起下巴,“谁说我假装生气?阿姐能做的可多了,不想说好听的也行,可以亲亲我。”
“阿姐亲亲我,我便高兴,我一高兴,阿姐叫我说什么都行。”
婉姝默默俯视着怀玉,后者保持着动作,静静与她对视,等待她做出选择。
最终婉姝妥协,俯下身子朝怀玉脸颊吻去,想要故技重施,速战速决。
楚怀玉早有准备,在婉姝低头的瞬间以手掌扣住她后脑勺,偏头衔住其唇瓣,不容拒绝地探索深|入。
越缠越浓,渐渐失控,手掌向下滑去。
婉姝贝齿微合,令怀玉吃痛退开。
“不行就是不……”
楚怀玉张嘴轻咬回去,不肯分离,手掌锢住婉姝的腰,猛地一用力,使她腰身贴向自己。
“呜呜。”
她仰身往后躲,他便倾身往前追,高低渐变,婉姝的腰也越发下弯,最终形成十分暧昧的姿势。
楚怀玉手掌挪向婉姝的衣带,下一刻,小腹钝痛。
楚怀玉闷哼一声,愕然睁眼,唇间柔软退去,只见婉姝一骨碌坐起来,举着拳头威胁。
“还想不想?”
楚怀玉揉揉腹部,卸力般平躺回去,一脸老实,“不敢了。”
婉姝瞪他一眼,扭身将叠放在里侧的被子搬到怀玉身上,然后钻进自己的被子,将被子左右掖到身下,严密包裹自己。
意思很明显,不许他进她被窝。
无视某人委屈的盯视,婉姝冷声道:“这样再忍不住,就去偏房睡。”
“阿姐好生冷漠。”
“你无理取闹。”
“阿姐你无情。”
“你无理取闹。”
“阿姐……”
“你再说一句试试?”
“……”
翌日,众人早早起床准备洗三事宜。
顾府喜得麟儿,没有大肆操办,只请了比较亲近的亲朋好友。
楚洪夫妻代表青州楚家送上重礼,楚悦也以父母名义上了礼,此为楚氏娘家人。
顾家这边请了几位顾贤同辈好友。
大家都在婉姝嫁人那日一起喝过酒,气氛十分融洽。
正因如此,周家人刚登门便引来旁人注意。
顾家虽然提前得到了消息,有所准备,但当着客人的面,还是适当表现出意外。
周亚自我介绍乃怀玉舅舅,顾贤立马面露惊讶,将人请到书房私谈。
“从前未能与怀玉相认,连他婚礼都未能参加,实乃周家之过,今日不请自来,一是贺喜,二是感谢贵府将怀玉抚养成人,三是请贵府做个见证,周家从前愧对怀玉,日后定尽力弥补,若有不足之处,烦请指正。”
双方都清楚今日是走个过场。
同为长辈,周亚姿态放得很低,令顾贤有些惊讶,不过他很快反应过来,热情地握住对方双手。
“亲家这话见外了,失散多年的亲人相聚乃是大喜,怀玉能有亲舅舅帮衬,我们只有高兴,以后常走动才是。”
一声亲家,瞬间拉近彼此距离,也能看出周家对怀玉这个女婿的看重。
女眷这边,周亚妻子郭氏直接送上两箱金银首饰,并热烈盈眶地表达了对婉姝两口子的感谢。
“夫君都与我说了,我们娘几个这次能死里逃生,全是怀玉帮着筹谋,顾家定也没少出力。“
“救命之恩无以为报,我等贱商不懂高门规矩,唯有些许黄白之物聊表心意,还请亲家莫嫌弃才是。”
洗三这日无需产妇见客,女眷这边由梁氏主持大局,婉姝帮忙招待。
郭氏更是不敢拿长辈架子,对待梁氏十分恭敬。
梁氏适当表现出晚辈之惶恐,忙道都是一家人,让亲家舅母无需见外,无需这般重礼。
“应该的应该的。”
楚氏无法露面不代表不能主事,郭氏清楚梁氏定是得了婆母的首肯才会对自己这般和善,说明这门亲人算是认下了。
郭氏也不是那等小家子气的,送出去的礼不可能收回,还与婉姝道:
“初次见面,舅母本该亲自将见面礼递到你手上,转念一想若是搬来,还得教你再麻烦运回鹿城,于是自作主张叫人送到了楚府,可莫要觉得舅母不重视你。”
光听“搬”“运”的字眼便知这见面礼不轻,坐在不远处的楚悦暗中望向几人,一时不知该先羡慕谁。
婉姝离开鹿城时没听说周家女眷的消息,想来是这两日才到鹿城,她知道周家没做害怀玉的事,心无恶感,对待郭氏也显亲近。
男女分席,两边都向众人介绍了周家人,借今日之宴正式公开周家与怀玉的关系,也代表着两家从此天然站在同一立场。
……
洗三礼毕,周楚两家一同离开。
回鹿城的路上,郭氏几次想要和婉姝同乘一车,好亲近亲近,都被周亚制止了。
“人新婚小夫妻,你就别去打搅了。”
郭氏冷笑,“咋,嫌我年纪大了,不解风情?”
周亚哪好意思当着妻子的面说自己光得了舅舅的名头,其实在怀玉跟前和孙子似的,无奈道:
“这是哪里的话,怀玉才出外差回家,公务又忙,难得请两日假,今日应酬喝了不少酒,你若与外甥媳妇同乘,教他去骑马,还是又来应付我这个舅舅?我也是为了你好。”
郭氏翻了个白眼表达对周亚的不满,没再提同乘一事。
另一边,怀玉正窝在婉姝颈边哄人。
“我真的好了才喝酒的,阿姐莫生气嘛。”
“阿姐明明知道我有多想早点痊愈,哪敢随意饮酒。”
“其实我偷偷吐掉了,嘿嘿,阿姐,我聪明吧?”
什么吐掉,明明是喝吐了。
双颊酡红,眼神迷离,说话也傻里傻气,他醉的还不轻。
婉姝再次推开满身酒气的怀玉,嫌弃道:“臭酒鬼,离我远点。”
楚怀玉微垂下头,抬眼看着婉姝,表情像只委屈小狗。
等了一会儿也没等来安抚,目光逐渐染上怒气,直接扑了过去,将婉姝扑倒半躺在长椅上,死死抱住她的腰,埋首其胸间。
“我才不臭。”说完深吸了口气,痴迷道,“香香的。”
婉姝:……
救命,能不能来个人帮我打晕他?
生怕怀玉做出什么惊世骇俗之举,或是说什么羞语,教外头人听了笑话,婉姝愣是没敢再反抗,小声在他耳边道:
“你若是能做到,接下来途中不说话,不乱动,待回家,我让你亲亲好不好?”
楚怀玉倏地抬起头,眯着眼近距离打量婉姝的脸,似是在确定她没有哄骗自己,良久,点了下头,然后再次趴了回去。
婉姝头靠在厢壁上被压得不舒服,推推他,“你起来。”
楚怀玉不动。
婉姝:“我脖子要断了,你起来,我让你躺我腿上。”
楚怀玉乖乖起身,静静盯着婉姝,见她坐起来,摊手让出腿上位置,立马歪身躺了下去,也不嫌姿势难受,唇角微微勾起,一脸满足地闭上眼。
睡觉时间会变快,等到家了他再醒,就可以马上亲亲啦。
*
楚怀玉是被王小叫醒的,睁开眼懵了一会儿,才发现自己身处前院书房。
昏暗的隔间内,唯一的光源是床头的烛台。
他以为才从信都回到鹿城,揉了揉额角,问,“什么时辰了?”
“卯时了。”
楚怀玉动作一顿,这才知道已是第二日,脑海中闪过昨日记忆。
显然是阿姐嫌弃他一身酒味,故意没喊醒他,将他丢在这里。
楚怀玉眼中划过懊悔,昨日不该喝那么多酒,又庆幸没在阿姐面前做出什么出格的事。
他只得了两日假,今日要去上值,梳洗过后,没去打搅婉姝休息,在前院用了早食,而后骑马离开。
……
婉姝昨日疲累,回府时天色也晚,洗洗便睡了。
今早才见到猫崽,教她亲香了好一阵,心里有那么一丝丝后悔昨夜让怀玉宿在书房。
“小姐,昨日安管家让人送来不少东西,说是周家舅母给您的见面礼,奴婢不知您有何打算,暂收在主院偏房。”
云霞提起这事,婉姝才想起来,赶紧放下被撸到没脾气的小猫崽。
“长辈赐不可辞,舅母是实诚人,我们做小辈自然也不能缺了礼数,让人列单收进库房吧,再去问一问舅母何时得空,到时备些厚礼,上门拜访。”
婉姝又说了昨日在顾府认亲之事。
云霞瞬间明了,周家往后就是亲舅爷,立刻重视起来。
“奴婢这就去办。”
半个时辰后,婉姝也动身前往主院,见陪嫁大管事李忠。
“李叔,那小乞儿可找到了?”
“找到了,现已有六个孩子愿意来咱们善堂,暂时安排在庄子,按照小姐的要求,有三处比较合适的地方。”
李忠分别描述了三处房产的优缺点,只待婉姝下决定便买下动工修缮,最迟也能在年前让孩子们住进去。
婉姝相信李叔的判断,在他建议下定了建康坊的那一处,曾是家小染坊,占地不小,房间也多,近期不必担心孩子增多住不下。
最重要的是距离城令司衙署不远,前临主街,后是平民住宅区,环境简单,治安良好,又不会太封闭。
“就买这处吧。”
李忠又汇报了大致工期与后续事宜,便立刻着手去办。
婉姝正在考虑今日要不要去庄子看看那六个孩子,云霞拿着礼单过来让她过目,神色略显古怪。
婉姝大概扫了一眼,面露诧异。
“这么多?”
婉姝虽有心理准备,周家舅母出手阔绰,但没想到会这么阔绰。
不提那些颇具异域风情的精致摆件,光是那套红蓝宝石赤金头面便足够贵重,更别说还有一匣子流光溢彩的各色宝石,随便一颗便值千金。
说句不当讲的,这不像是长辈给晚辈的见面礼,倒像是贿|赂。
婉姝忽然觉得这份见面礼有些烫手。
这时,去周家询问时间的人传来回话,说周家明日搬进新宅,请他们明晚过去热闹热闹。
晚上怀玉回来,准备歇下时,婉姝坐在床沿与他说了见面礼的事。
楚怀玉浑不在意,“不必多想,收下吧,阿姐若过意不去,明日乔迁礼备重些。”
婉姝本就重视周家乔迁,备好了重礼,听怀玉这样说,又觉得不够,便问他送什么好。
楚怀玉想了想,“我记得库房有尊金镶玉的聚宝盆,就它吧。”
婉姝面露犹豫,这礼物贵重是贵重,但送长辈的话,“会不会有些俗气?”
楚怀玉盘腿靠在床头,闻言笑了笑,“送礼就是要投其所好,周家三代行商,聚宝盆再适合不过。”
婉姝点点头,被说服了。
楚怀玉拍拍床里侧,“阿姐,时辰不早了。”
婉姝看他一眼,脱了鞋子上床,放下床幔后趟进被窝,见怀玉没有动作,疑惑道:“怎么不躺下?”
楚怀玉抱胸挑眉,“阿姐是不是忘了什么?”
“什么?”
“昨日我可没醉的不省人事,阿姐说过什么,我记得清清楚楚。”
婉姝:“……”
二人对视片刻,终是楚怀玉主动倾身附唇。
不知吻了多久,婉姝耳边想起粗重的呼吸。
“阿姐,我可以了。”
“不行。”
“不信你摸……哪里不行?”
“……”
翌日一早,楚怀玉神清气爽上值去,踏入公房时险些被黑虎偷袭,都没能影响他心中愉悦。
他的好心情一直维持到傍晚下值后接上婉姝前往周家,在周家门口碰上了周檀。
周檀主仆二人正站在门前与周府管家说话,手中提着礼盒,显然是来参加周家乔迁宴的。
楚怀玉目光在周檀身上停顿一瞬,转身将婉姝扶下马车,携其同往大门走去,毫不掩饰夫妻关系亲密。
管家反应迅速,热情相迎。
走近时,周檀主动打招呼,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与婉姝说话时语气格外熟稔。
“之前在宫中不便请假,没能参加你们的婚礼,实在抱歉。”
婉姝福身回礼,闻言笑道:“周大哥这话见外了,周伯父特意让人从青州送来贺礼,还有小妹的祝福,全是心意,该是我感谢你们才是。”
楚怀玉笑着接话,“应该的,我们夫妻二人在此谢过周大哥惦念。”
说完感激拱手,婉姝随同再次福身。
第114章 生孩子吗?
见夫妻二人唱和相随, 举止亲密的模样,周檀垂眸笑笑,掩下眸中苦涩。
他明明知道, 单凭楚怀玉和顾府的关系,婉姝便不可能受亏待, 却还是忍不住去想,倘若当初他果断一些,动作再快一些, 如今站在婉姝身边的或许就是自己。
可惜世事无常, 终是他与婉姝有缘无份,再如何不甘心, 也怨不得旁人。
“府中已经备好热酒热茶,请两位大人和楚夫人移步。”
周管家见双方寒暄完毕,立刻出声请人进府。
其实周家今日只请了楚家, 打算两家人同桌吃顿家宴, 周檀的出现属实意外。
同是青州周氏, 往上数三代还是比较亲近的表亲,人家主动上门恭贺乔迁, 断没有将人赶出去的道理。
好在周家不是那等小气人家, 备席从来都会富余,很快安排好分席事宜, 且未教客人发现任何端倪。
令人意外的是,周檀此来还真是认亲戚的。
虽然两家早已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但他喊周亚一声表叔, 也没有算错。
周亚得知周檀身份,又见他是与楚家一同来的,便以为二人关系不错, 态度十分热情,席间不断传出周亚爽朗的笑声。
楚怀玉与周檀二人也不曾落下笑脸,任谁见了都会觉得他们相处融洽。
唯独周怀瑾坐立不安,周檀他不了解,但对已经见过几面的怀玉表弟,多少还是有些认识的。
他总觉得表弟笑意不达眼底,话里藏话,似乎对那位刚刚相认的表兄弟有意见。
同时,隔间女眷席上也很热闹,不同于男人那桌的貌合神离,婉姝得到了最高程度的热情招待。
郭氏共育一子二女,长子周怀瑾,娶妻龚氏,身怀六甲也不影响她伶俐热情,说话时中气十足,爽直模样肖似郭氏。
长女周瑛芳年十五,眉眼英气,略显沉默,但从简短的几次对话中,可以看出是个有自己主意的飒爽女子。
听说她喜欢舞刀弄枪,略懂拳脚功夫,打算将来学父亲跑商,婉姝目露惊奇与敬佩,浅问了几个好奇之处。
周瑛见这位出身官家的表嫂没有嫌弃自己粗鲁,不赞同自己跑商的想法,心生好感,也愿意多说几句。
可要说席间最惹人注目的,还是刚满七岁的周洁,其性情活泼,人小鬼大,什么话题都能插上嘴,才一顿饭的功夫便与婉姝熟络起来,腻在她身边讨巧卖乖。
听到母亲训斥,便将脑袋歪在婉姝胳膊上撒娇。
“我喜欢表嫂嘛。”
婉姝轻刮小丫头鼻头,对舅母笑道无妨。
郭氏见婉姝是真不嫌自家小女儿闹腾,无奈道:“这孩子就是个泼猴,若非是个姑娘,一天得揍八遍。”
婉姝扑哧一笑,她觉得周家女眷很有意思,与她们相处开心又轻松,便也不吝说起自家事。
“父亲常说姑娘家皮实些才好,到哪里都不受欺负,我小时候也淘气,常教母亲头疼。”
“哎呦,真是瞧不出来,都说女大十八变,洁儿将来若能养成婉姝这等仪态性情,娘怕是做梦都能乐醒。”龚氏笑道。
郭氏也笑,顺势打趣自家女儿,“便是能学五分像,将来也不愁无人上门求亲。”
龚氏闻言笑容微顿,下意识看了眼默然而坐的周瑛,后者眼皮都没动一下。
“咳。”
郭氏听见儿媳提醒,自觉失言,讪讪地收敛了些。
婉姝捕捉到几分异样,但对方不说,她也只当没有察觉。
唯独周洁没注意到气氛有变,乐得猛点头,“我以后要像表嫂一样漂亮,再找个像表哥一样俊的相公。”
“哈哈哈。”
“不知羞。”
……
因为怀玉与周檀明日还要上值,宴会并未持续到很晚。
准备散场时,郭氏婆媳与婉姝从隔间出来道别。
楚怀玉发现婉姝脸上不正常的酡红,立刻上前搀扶,关心询问:“可是哪里不舒服?”
周家人还在旁边看着呢。
婉姝面上红晕更甚,暗中轻推了怀玉一把示意他收敛些,小声道:“只是饮了些果酒,没有不舒服。”
周家女眷皆好酒,便是七岁的周洁都要尝一口果酒才罢休,婉姝并非不能饮酒,长辈盛情,加上果酒甘甜,她不知不觉就多饮了几杯。
楚怀玉点点头没再说什么,转头与周家人告辞,却始终没有放手,搀扶婉姝走出周家大门,一直将她扶上马车。
偏头见周檀伫立在不远处,笑问:“夜路不好走,我们送周大哥一程?”
周檀今晚饮酒不少,许是酒意上头,语气略有些生硬。
“我住的不远,走几步就到,不劳烦了。”
楚怀玉不以为然,颔首告辞,“那周大哥慢走,我们先行一步。”
婉姝听见二人道别,透过车窗朝周檀礼貌性地摆了摆手。
周檀笑着抬手回应,周府大门的灯笼照得他面色温柔。
楚怀玉弯腰进车厢时正好看见这一幕,当即伸手将车窗合上,发出啪嗒一声,随即坐到婉姝身边将她揽进怀中。
“晚上风寒,阿姐小心着凉。”
婉姝抬头看了怀玉一眼,应了声“哦”。
怀玉好像有点不高兴,为什么?
马车行驶了一会儿,婉姝又抬起头看向怀玉。
“谁欺负你了吗?”
“恩?”楚怀玉低头对上婉姝担忧的目光,笑问,“阿姐何出此言?”
婉姝伸出一根手指轻轻点了点怀玉的唇珠,“你不高兴的时候这里会翘起来一点。”
不知想到了什么,她脸上又露出笑意,“你小时候生气是不是会撅嘴?就像这样。”
楚怀玉先是面露茫然,然后又被婉姝学小孩子撅嘴生气的可爱模样逗笑了。
他对五岁之前的记忆并不多,隐约记得父母双全时,他好像是脾气不大好,经常向父母控诉自己的不满。
那时他有撅嘴吗?不记得了。
反而对母亲那时的反应记忆深刻,他清楚记得自己明明很愤怒,母亲却总是笑脸对他,好似他生气是什么有趣的事。
有一次,母亲也像婉姝方才那般用手指点他嘴巴,说他像小豕,气得他直跺脚,又去找父亲告状。
楚怀玉恍然记起,母亲并非一直那般歇斯底里,也曾温柔可亲,待他如宝。
楚怀玉尚未从突起起来的回忆中抽离,便听婉姝又道:
“等我们有了孩子,若是像你,一定很可爱。”
楚怀玉听见婉姝语气中的笑意,浑身一僵,心中波澜如潮水般翻涌,定睛对上婉姝的眼睛,似乎要将她看穿。
“阿姐,愿意为我生孩子吗?”
婉姝微微歪头,像是不明白怀玉为何这样问,“我们都成亲了,自然要生孩子的呀。”
再说那是他们两个人的孩子,怎么能说是为了他生的?
楚怀玉听到婉姝的回答却似被泼了一盆冷水。
是啊,成亲生子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甚至多数人都是为了生孩子才成亲。
可男子娶妻生子是为传宗接代,那女子呢?
父母当年也算相敬如宾,母亲也全心全意爱过他几年,后来却为了一个男人弃他不顾,视他为累赘甚至仇人。
这让他明白,也许母亲并非心甘情愿生下他,也不爱父亲,她只是顺应世俗规矩,按部就班的成亲生子,若无意外,便一辈子相夫教子,成为世人眼中合格的妻子母亲。
楚怀玉知道阿姐不同于母亲,也不觉得自己会英年早逝,但对于生孩子这件事,他始终觉得无爱生子是种罪恶,一种受天下人认可的,对女子和子女所施行的,纯粹的恶。
他不需要延续什么香火,对小孩也说不上喜欢还是讨厌,他只是不想阿姐不明不白的,单纯遵循礼教而为他生孩子。
婉姝迟迟没等到下文,狐疑地打量起怀玉的表情。
“你,不想要小孩吗?”
“阿姐爱我吗?”楚怀玉忽然开口。
“什么?”
楚怀玉见婉姝一脸茫然,眼睫微动,抬手扣住她后脑拥入怀,下巴抵在婉姝头顶,不让她看见自己此刻的表情,柔声道:
“在我心里阿姐最重要,至于孩子,阿姐喜欢,我们便要,不想要便不要,能与阿姐白头偕老,我便足矣。”
婉姝微微瞠目,第一反应不是惊讶怀玉让她选择是否要小孩,而是震惊怀玉竟然真有不要小孩的想法。
难道他不喜欢小孩,只是因为她才勉强接受?
不知是不是醉酒的缘故,婉姝脑袋里冒出了点奇怪的想法。
待回家后,婉姝脑子晕乎乎的,不知怎么与怀玉一起进了浴桶。
直到怀玉开始对她动手动脚,婉姝猛然反应过来,推开他的脸,一脸正色道:“你放心,我不会逼你与我生孩子的。”
楚怀玉:??
婉姝正要逃跑,却被一把拽了回去,桶中水花四溅,她抬头对上怀玉那双透着无奈的黑眸。
“阿姐醉糊涂了。”
婉姝软绵绵的挣扎在楚怀玉面前犹如欲拒还迎,很快失守。
水波荡漾中,婉姝还在想着怀玉不想要孩子的事,情急之下,脱口叫道:
“我,我不想闹出人命啊。”
楚怀玉闷哼一声,深吸了口气,没忍住笑出声来,又很快收敛,低头在婉姝耳边轻哄。
“不会的。”
在成亲前他就做好了万全准备,只要他不想,行再多事,都不会……弄出人命的。
“我保证。”
婉姝察觉到身后的怀玉完事了,反手去推他,语气略显幽怨,“这种事你怎么保证,放开,我要去睡觉了。”
难得鸳鸯浴,醉酒的婉姝坦率又迷人,楚怀玉怎会轻易放过她,双手环住细腰,一个用力将人又按了回来,边轻吻她肩头,边向下滑动手掌。
“水还热呢,不急,我帮阿姐清洗。”
“我头晕。”
“阿姐靠着我,放轻松就不晕了。”
“我困了。”
“恩,睡吧,有我扶着阿姐,不必担心溺水。”
“……”
婉姝觉得怀玉学坏了,这种情况教她怎么睡,很快,婉姝没有心思胡思乱想了。
不知过了多久,楚怀玉发现耳边没了哼唧声,掰过婉姝的脸一看,不由失笑。
还真睡了。
……
时至腊月,两人成亲尚不足三月,提要孩子的事还早,一晚上过去,婉姝过了酒劲儿就没想起来这事。
她现在大半心思都在善堂上,虽然不必亲自盯着修缮等杂事,但对孩子们她还是比较关心的。
正好最近清闲,她打算去庄子上小住几日,了解一下孩子们的情况,顺便也躲一躲怀玉。
楚怀玉午时回家得知婉姝出发之前特意留话给他,让他在家按时吃药,晚上早些休息。
既是关心,也是暗示他别跟去庄子。
楚怀玉掩唇低咳两声,心中十分无奈。
他今早起床时有些咳嗽,但那是因为昨夜他担心阿姐湿发入睡着凉,只穿寝衣在床下为她擦了半天头发,这才略感风寒,真不是因为纵|欲才病的。
况且,他不过是连要了两日,还都把控有度,算哪门子纵|欲?
阿姐是对那事儿不够了解,还是对他那方面有误解?
楚怀玉陷入了深思。
当他得知阿姐去庄子连那猫崽都带去了时,当即决定假装听不懂阿姐的暗示,后天休沐,他明晚就要赶去庄子。
在此之前,风寒要先治好。
楚怀玉在府中用了午饭,又灌了一碗黑乎乎的苦汁入腹,然后裹紧大氅坐上马车往衙门去。
途中路过某条街道,一个看似普通的行人在与马车擦过时丢了个不起眼的小东西到车辕上。
是不足小拇指大的封筒,多是在信鸽传信时用来装纸条的。
王小眼疾手快地抓住,很快避开路人眼线递进车厢。
楚怀玉拿出封筒内的纸条,上面只有简短一句。
“新月望信,祈之子寿。”
昨日,望月城有魏洵涘的消息。
楚怀玉用火折子点燃纸条,火光短暂地映出他眼底的冷意。
第115章 夫妻夜话
去岁鹿城官员大清洗时, 罚没财产无数,其中如土地庄园之类不便打理的产业,皆由户部做主易主变现。
婉姝的陪嫁庄子便是顾府在那时买下的, 在鹿城南向五十里处,规模不算太大, 贵在依山傍水,环境优美,还有温泉。
楚家马车巳时从鹿城出发, 不到一个时辰就抵达庄子。
婉姝也是头回来此, 当日下午没做什么,与管事娘子杨妈妈了解过庄子大致情况后, 便在温泉院里好生放松歇息了一通。
第二日太阳升起她才起床,在用过饭后又四处转了转,快晌午时, 状似不经意地问起暂住庄子的乞儿。
“回夫人, 孩子们被安排在庄子西面, 吃穿用度都有人照顾,平日帮庄里人喂喂鸡鸭, 多数在玩儿, 短短几日就眼看着脸上长肉了呢。”
杨妈妈是从信都庄子挑来的陪嫁管事之一,忠心与手段都没得说, 但庄子里的奴仆多半是随庄子一起买下来的,难保有人阳奉阴违。
西侧是畜牧养殖区域,乃庄子除耕地外最重要的产业, 也最能看出一个庄子的管理情况。
婉姝打算过去看看。
“那是养牲畜的地方,夫人怎能踏足?”
“无妨。”
起初杨妈妈想要阻止,但听婉姝反问, 楚府每日入口的菜肉大都出自庄子,如何脏的让人无法涉足,她一时无言以对。
婉姝打算突击检查,于是道:“不必叫人特意过去打招呼,我随便看看就走。”
杨妈妈瞬间明白了其中深意,便没再说什么。
……
正值午饭时间,干活的庄户们陆续返家用餐,奴仆们也开始分批向食堂聚集。
六个孩子平日在禽圈帮忙打下手,距离食堂最近,跟着管事婆婆第一批进入食堂,排队打完饭后,两个五六岁的孩子与婆婆一桌用饭。
另外四个年纪稍大的如往常般走到角落桌子,坐下后,王德用脚踢了踢身边的小二,见他看过来,略凑过去,小声道:
“我觉得夫人这次来极有可能会见咱们,二哥想不想表现一下,让夫人记住你?”
王德与小二同年十岁,略长几个月,但因小二长得高壮,主动称呼他一声二哥,说话处事相当圆滑,只几日功夫便与不少奴仆相熟,也是几人当中最早知道消息的。
昨日他琢磨了半天,还是决定不单独出头,万一出错可能会被赶出去,但若大家一起上,就算受罚,平摊到每个人身上,也不会罚得太重。
王德想象很美好,面上也是不露精明,一脸“咱们是兄弟,有好事我才拉上你”的表情。
奈何他小小年纪精明太过,早成就了一副奸相,尖嘴瘦腮,恰是小二最讨厌的长相,加上他平常面对庄里人的谄媚样儿,更是惹小二生厌。
直觉对方没安好心,小二直接臭着脸回了句,“我们不熟,想表现你自己去,少攀扯我。”
小二长相与王德正相反,虎目鹰鼻,一看就不好欺负,凶起来还挺唬人的,多少能吓哭两个不谙世事的五六岁孩童。
王德被拒绝也不生气,耸了耸肩,收回身子开始埋头吃饭,余光瞧见小二与对面的黑瘦小子挤眉弄眼,暗自撇嘴。
真当他看不出来谁是哥谁是弟?
他虽然来鹿城不久,却在街上见过这俩人好几次,从前形影不离的两人竟然假装不熟,定是有鬼。
王德不由得开始深思。
听说城里的善堂已经在加紧修缮,年前他们就能搬进去,以后善堂的人肯定会越来越多。
人一多便会明争暗斗起来,分出高低,而他们这些第一批来的占据天然优势,怎么也能混个“长老”的名头。
话说回来,能做头目,谁又甘愿只做个长老呢?
想到此处,王德抬眸迅速看了一眼斜对面的小孩,心里满是震惊。
这俩人竟然已经开始布局争权夺势了!
若不是善于观察且脑子够聪明的人,根本不会发现他们的目的。
真是好深的心机!
王德嘴上喊小二二哥,其实只当哄小孩开心,他心里一直认为自己最聪明,且心怀大家,应是名副其实的老大。
突如其来的威胁感令王德内心不安,入嘴的油水都觉得不香了,扒饭的速度不自觉降了下来。
坐在他正对面的包子瞬间有所察觉,期待开口。
“德哥,你吃饱了吗?我可以吃你的剩饭哦。”
王德无语地看向包子,“这里饭管饱,你不够吃再去打。”
包子缩了缩脖子,不好意思地笑笑,“不,不用了,我就是怕你硬吃下去撑坏了,我肚皮厚,不怕撑,嘿嘿。”
“……”
身为一个合格的乞丐,包子同样骨瘦如柴,吃的还多,但他不是那种因为平时饿狠了突然吃顿好的就可劲儿造,而是真的胃口大。
王德知道包子胆小,不敢自己去打二次饭,之前他是无心管这种闲事的,但现在他急需小弟维护自己的地位。
快速扒完碗里的饭,王德一抹嘴,起身问道:“我去打饭,有一起的不?”
包子见另外两人没反应,眼珠子转了转,迅速咽下最后一口饭,起身道:“打饭的赵大娘好凶,我陪你去吧。”
“……”
打饭的共有两人,此时已有第二批人在打饭,二人自觉站在人少的队伍后头。
很快轮到王德,他双手捧着碗伸出去,笑嘻嘻道:“辛苦赵大娘了。”
赵大娘翻了个白眼,木勺随意在菜汤里一舀就扣进碗里,没好气道:“今儿馒头蒸的少,拿一个。”
“好嘞。”
包子最怕赵大娘,有王德陪着才敢再来打饭,但王德拿了馒头就朝桌子走去,只剩他一人面对赵大娘,方才的勇气顿时化为恐惧。
包子压低脑袋举起碗,学着王德说道:“辛,辛苦……”
他本想说自己只要菜汤就行了,但才说出几个字,手上忽地一重,压得他双手猛然下坠。
包子眼睁睁看着手里的碗打翻在地,菜汤四溅,弄脏了他没穿几日的干净棉鞋与裤脚。
“哎呦你这个贱骨头,连碗都拿不稳……”
原本喧闹的食堂不知何时安静下来,只听得见赵大娘尖锐刺耳的叫骂声。
包子仍保持着垂头伸手的动作,好似被吓傻。
没走远的王德立马放下碗走过来,踢了包子一脚,然后一个劲儿朝赵大娘点头哈腰,陪笑认错。
“赵大娘息怒,都是这小子手软,今儿我们帮您打扫厨房,地上的汤水用麸糠沾起来去喂猪,保证不浪费一滴……”
赵大娘之前想将小孙子安排去喂鸡,活计轻巧,偶尔还能拿个蛋回家,就算被发现也没人会与他一个孩子计较,最多回家再呆两年。
谁知突然冒出来几个乞儿抢走了她小孙子的活计,还要她伺候吃饭,教她如何能不气?
赵大娘这几日一直摆臭脸,打饭也有偏颇,但还觉得不解气,这回可算让她逮到机会了,自然不会善罢甘休,非骂个痛快不可。
“啥叫不浪费?这是给人吃的东西,拿去给猪吃咋不叫不浪费,还是你觉得咱们这些下人就配和猪吃一样的?”
“这碗也是白捡的吗?打碎了再去捡一个,我看就是夫人对你们太好了,让你们看不清自己的身份……”
赵大娘越说越难听,还攀扯出了夫人,王德也不敢再言语,与包子一起低头挨骂。
这里的奴仆多是身世可怜的人,平日里嘴上不说什么,但见主家对几个乞丐这么好,连卖身契也没有,心里多少会不得劲儿。
加上赵大娘从前就是庄子里的老人,儿子也混了个小管事,平日里脾气也不好,所以没人敢出来劝说。
门外,听到骂声不断的杨妈妈早已脸色铁青。
婉姝坐在马车上,离食堂有些距离,却也将赵大娘的骂声听了个清楚。
“原来大家都以为我善心太过,乃至是非不分,平日谁碎个碗都是我纵容的结果。”
婉姝只留下这么一句,便吩咐车夫回了,留下春燕盯着后续。
待杨妈妈阻止责骂了赵大娘出来,得春燕转述小姐的话,就知道小姐对此事十分生气,只是顾着她的脸面才没发作。
杨妈妈恨死赵大娘了。
“都怪老奴管理不善,教夫人听见那些污言秽语,劳烦你回去转告夫人,待老奴处置了这家子不知天高地厚的,再去给夫人赔罪。”
春燕知道小姐看重杨妈妈,自然不会受对方的歉礼,赶紧上前握住杨妈妈的手。
“宰相门下都有恶奴,您又不是神仙长了八只眼,偶尔看错人也是人之常情,小姐既然将这庄子交给您,自然不会因这点小事迁怒,只恨那恶奴仗着一把年纪作威作福,还敢攀扯小姐。”
见春燕说起赵大娘时的怒容,杨妈妈如同找到了同心人,拍着她手保证道:“此等恶奴天理不容,老奴定会给小姐一个满意的结果。”
小姐本就有心敲打底下人,赵大娘正撞枪头,反正是从官府转手买的,时间太短对楚家毫不了解,不必担心传出闲话。
杨妈妈直接以对主家言语不敬发卖了赵家一大家子,彻底震慑住了一干奴仆。
大户人家不会要因对主家不敬而被发卖的奴才,赵家以后算是完了。
赵大娘的管事儿子不甘心,还想去求婉姝网开一面,最后连主家宅院的大门都没能进去。
下人们由此明白,主家夫人或许心慈,但手段不软,很重规矩。
经此一事,那些个暗地里蠢蠢欲动想要在职位上谋私的人纷纷老实下来,做事越发小心,生怕被抓住错处发卖出去。
庄子上的管事再是严苛善于管理,也不如主子威严能震慑下人们的心。
婉姝这次成功立威,为日后避免了许多隐患。
连婉姝自己都没想到,她不久前才冒出的想法这么快便实现了。
心中高兴之余,也担心那几个孩子在庄子是不是一直被欺负,会不会因此对善堂心生抵触。
“晚上吃锅子吧,让那六个孩子也过来。”
杨妈妈得到消息,顿时把对赵家的怒气抛之脑后,吩咐底下人为孩子们沐浴更衣,务必保证里里外外干净整洁,她要亲自检查过关才能送到夫人眼前去。
下人们才经受过震慑,自然不敢敷衍了事,反正都是再粗糙不过的小男孩,没那么多讲究。
两个小厮得令后立马撸起袖子,打算亲自挨个为他们搓洗。
谁知洗到最后发现少了一个孩子。
“人呢?”
“去茅房了……不对,在洗第一个的时候就去了,这都多久了怎么还没回来?”
“还不快去找!”
起初大家以为是孩子贪玩乱跑,直到小半个时辰过去,奴仆们将整个西区都翻遍了也没找到人。
杨妈妈感觉自己肺要被气炸了,无论那孩子是自己跑的还是被人拐走的,这么多人竟让一个孩子无声无息的消息了,任谁都得说是她管理松散。
管理松散并非小过,今日是孩子走失,万一有歹人想潜入主家宅院为祸主子呢,是不是也叫人得逞了?
杨妈妈顾不上责骂负责西区下人住所的管事,立马将此事告知整个庄子的大管事——胡山,也是她的丈夫。
胡山立即封锁各路出口,并发动庄子内所有护卫四处找人,最后在东面庄户住宅区找到了线索。
正值冬闲之时,庄户区的妇孺们成日在家,街上随处可见孩子们玩耍的身影,有人看见小孩也没当回事,因为面生才有些印象。
根据目击者指路,护卫一路找到了东门,东门守卫听说有孩子丢了,又听了那孩子的长相描述,顿时一脸懵。
“刚刚有一群孩子在附近蹴鞠,说是将球踢出去了,那个孩子去捡球了。”
“何时的事情?”
“就刚刚,那孩子正与我说话呢,我听到马蹄声以为你们有急事外出,才开了大门……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我看那孩子挺乖巧的。”
守卫说完往小孩跑开的方向看了看,不解的咦了一声,“怎么这么快就没影了,跑哪去了?”
“……”
护卫们看了看眼前的群山,内心有些绝望,却也不敢耽误时间,立刻分散出去找人。
有的进山寻找踪迹,有的骑马沿路寻找,后者很快在路上看见了下值后就马不停蹄赶来的楚怀玉,因为双方第一次见面,还闹了个笑话。
“来者何人?”
王小举了举手里的小孩,“这孩子可是庄子上的?”
“正是,这孩子方才蹴鞠将球踢出来,许是没找到,怕家长责骂便四处寻找,许久未归,守卫上报,我等便出来找找。”
王小忍笑,眼神示意护卫看向主子。
“这位是楚主簿。”
刚编完故事,试图保住庄子声誉的护卫:……
几个护卫赶紧下马拜见主子,说谎之人涨红着脸道:“其实这孩子是,是前些日子进庄的乞儿……”
楚怀玉抬手打断,“此事我已知晓。”
……
主宅内,已经得知小孩丢失的婉姝正担忧着,听说怀玉已经进入宅院,还将小孩带了回来,又惊又喜。
很快,楚怀玉就风尘仆仆地进了屋子。
婉姝赶紧询问怎么回事。
楚怀玉表情古怪了一瞬,道:“小孩不想暴露女儿身,于是逃跑了。”
“女,女孩儿?”婉姝震惊地瞪大了眼睛。
莫说婉姝,就连楚怀玉也很惊讶,毕竟这个叫小孩的小孩子在他手下做事已有三年之久,曾经还为他传递过情报,就算是小孩子也经过严格考校。
他也是今日才知道真相,只能说明这孩子五六岁时就有意隐瞒身份,连身边最亲近的人都没有透露。
这也难怪调查之人疏忽,毕竟无心之人不会有意去查证一个几岁乞儿的性别。
楚怀玉原本只知道小孩早慧,如今不免开始怀疑其隐瞒身份是否另有隐情。
“小孩如今在何处?听说她跑出了庄子,可有受伤?”
婉姝回过神后便坐不住了,想要马上见见小孩,确认她无恙,但被怀玉拦住。
“她很好,我已让人带她去休息,明日再见也不迟。”
得知人没事,婉姝松了口气,接着想起小孩这几日一直和几个男孩子住在一起,又紧张起来。
“带她去哪里休息了?”
“就在偏院,阿姐明早起床就能见她。”
见怀玉面露无奈,婉姝意识到自己关心则乱了,不好意思地笑笑,“有你安排,我自然放心。”
楚怀玉但笑不语,走向案几,提壶给自己倒了杯热水,余光看见桌上没动过的菜色和锅子,便知婉姝还没来得及用晚饭,于是笑道:
“原来阿姐准备了锅子,我正惦记这一口呢。”
婉姝才想起怀玉这时候到,必是下值就赶了过来,一路风寒,进屋连口热水也没喝到,就被她抓着问话。
身为妻子,又略年长些,却只顾着关心旁人,忽略了怀玉的需求,婉姝顿觉惭愧,赶紧招呼丫鬟热锅。
接着走向案几,用指腹试过水壶温度才没有更加惭愧,又见怀玉饮完一杯,赶紧为他续上。
楚怀玉看了婉姝一眼,再次端起水杯饮尽。
婉姝快速而仔细地观察怀玉面容,见他脸色略白,内心罪恶感加重,同时也心疼起来。
“这么冷的天,你怎的来了,身体可好些了?”
总算得到阿姐关心,加上两杯热水下肚,楚怀玉只觉身心俱暖,脸上肉眼可见的欢喜,不由说起俏皮话。
“今早起床便无碍了,否则我哪敢来,若将病气过给阿姐可是大罪过了。”
婉姝依旧不放心,追问道:“大夫开了三日的药,你才服用两日,剩下的可有带来?”
“带了,下人已在煎药了。”
婉姝点点头,待锅子热了,亲手为怀玉调料布菜,像照顾重症病患一般无微不至,连饭后汤药都是她亲手喂的。
躺到床上时,看着细心为自己掖被子的妻子,楚怀玉忍不住发出感叹。
“阿姐待我这般好,我都想一直生病了。”
婉姝偏头呸呸几下,然后抬手轻捶怀玉胸口,嗔道:“不许胡说,平日我待你不好吗?”
楚怀玉按住胸口的柔荑,笑,“没这样贴心。”
婉姝便用另一只手去掐怀玉脸颊,哼道:“你又不是第一日认识我,我本就不是温柔贤惠的女子,如今你嫌弃我不够贴心也晚了。”
楚怀玉笑着偏头躲过,笑声清朗,惹得婉姝羞恼,又去捶他,楚怀玉掀起被子去挡,并往床里侧跑,婉姝踢开鞋子扑过去。
两人在床上打闹了一会儿,最后以楚怀玉赔罪求饶告终。
楚怀玉搂着婉姝撒娇,总算让她相信自己只是开玩笑,并非嫌弃她不够温柔。
“我只爱阿姐,眼里也只有阿姐,阿姐什么样子我都喜欢,打我骂我的样子也很可爱……”
夜间情话格外动人,生生教婉姝消了气,嘴角的笑都快要压不住。
“嗯嗯,知道啦,我不生气了,时辰不早了,快去熄灯。”
婉姝本是不想让怀玉看见自己害羞,不料后者会错了意,熄灯后便钻进她被窝,没多久开始动手动脚。
刚刚消散的火气蹭地又冒了上来,比之前更甚,气得婉姝抬脚踹了过去,同时喝念楚怀玉大名。
“楚怀玉!你身子还没好呢!”
“……”
楚怀玉只觉腰间一痛,回过神时人已滚出被子,腰腹半露,一脸茫然。
“阿姐~”
楚怀玉委屈地拉长音调,不仅没唤来婉姝心软,还失去了怀抱香妻入睡的资格。
“再敢碰我,你就出去睡。”
听婉姝的语气,楚怀玉毫不怀疑自己会被赶出去,只能老老实实盖了另一条被子,再不敢靠近,但时不时翻个身,试图引起注意。
婉姝无奈,推他一下,“等你病好了,随你。”
楚怀玉哼唧了一声,连带被子往床外拱了拱,以示不满。
“……”
一阵沉默后,忽听婉姝叹了口气。
楚怀玉眼睛一亮,以为阿姐愿意了,转身去看她,却她提起往事。
“我曾问过孟家善堂的管事,世上弃儿多女婴,为何善堂男多女少。”
难过的声音令楚怀玉顿时冷静下来,再没了其他心思,静静看着婉姝,等待下文。
“那管事说女孩乖巧,更容易被大户人家收留,那时候我年纪小,也没见过多少苦难,便信以为真。”
“如今自己要开善堂,让李叔特别关注行乞的女子,不拘年纪,犹记得当时李叔神情古怪,欲言又止,如今想想,妇孺难存,似乎有许多原因。”
这其中多数原因,婉姝便是没听说过也能想到,因为她成婚了。
身为女子,有些道理竟不必特意去学,长大后自然而然就会明白。
此间种种,便是与最亲近的丈夫也无法袒露,最终只化为一句。
“小孩以前定吃了不少苦头,小小年纪就懂得隐瞒身份保护自己,她很聪慧。”幸好早慧。
楚怀玉倾身过去,隔着被子揽住婉姝,不带一丝情|欲,抚其肩头以示宽慰。
“过去的事无法改变,如今有阿姐关心,他们以后会越来越好的。”
“恩,我一定会保护好孩子们。”
楚怀玉微微皱眉,他可不想婉姝一门心思扑在善堂上,非是占有欲作祟,而是人性凉薄,依照婉姝的性子,若太过投入,将来难免伤心。
于是斟酌道:“我支持阿姐做想做的事,但人各有命,有时候干预太多也非全是好事,前几日我查阅过近年来鹿城善堂的备案,无一落在官属名下,阿姐可知为何?”
“为何?”
“流民难控,易起祸端,妇孺尤为敏感,稍有不慎便会受人攻讦,就像阿姐常提起的孟家善堂,也许孟家人常常会给善堂送财送物,大家便默认善堂是孟家开的。”
“但律法上并不属于孟家,孟家人绝不会承认这种说法,只会说自己疏财行善是为积德,且为善堂捐财物者众多,孟家不过捐的多了些,悠悠众口非其能控制,就算将来发生恶事,也怪不到他们身上。”
婉姝怔怔听完,脑海中不由浮现出孟璟在善堂教孩子们识字念书的场景。
以前她只看到其君子风度,仁慈之心,加上孟瑶常带她去善堂,管事也听命行事,便下意识认为善堂是孟家的。
如今想想,他们有说过善堂是孟家的吗?
没有。
那她开善堂岂不是给家里招祸?
楚怀玉感受到婉姝变得紧张,似是知晓她心中所想,接着道:
“我说这些不是要劝阿姐放弃开善堂,而是想帮阿姐把事情做的更周全些。”
婉姝抬头看着怀玉,“你是说,把善堂放在旁人名下?”
“阿姐可愿意?”
婉姝点头,在她心里任何事都比不得家人安危重要。
楚怀玉又问:“若是不能频繁与善堂打交道,阿姐也愿意?”
婉姝犹豫道:“我确实比较关心善堂,但也不会忘了自己的身份,不会天天抛头露面的。”
她之前的确下决心要有一番作为,但人还没疯,不会不在意自己名声的。
楚怀玉:“……我不是那个意思。”
婉姝笑了笑,“我知道,就是想让你放心嘛,那让谁出面管善堂比较好呢?”
见婉姝放松下来,楚怀玉也松了口气。
“如果阿姐找不到人,我这里有几个人选。”
婉姝思绪微顿,深深怀疑怀玉心里早有成算,只等自己遇难求助。
她不由哼了哼,伸出手指去戳怀玉的下巴,故作不满的语气带着酸意,“看来我这善堂能否开得长久,还要仰仗小楚大人。”
楚怀玉忍笑,抓住婉姝手指,低头在她耳边道:
“能为阿姐保驾护航,乃我之荣幸。”
婉姝被耳边的热气烫了一个激灵,迅速往后撤去,远离怀玉的同时将被子卷走。
“谢谢你呀,有你在真好,时辰不早了,明日还有许多事要做呢,快睡吧。”
话说完了,该各回各被窝了。
楚怀玉:“……”
第116章 女孩儿
早上, 杨妈妈与胡山在天刚亮时便到主院外侯着,夫妻俩接连出错,自觉愧对主家信任。
赵大娘的事还可算是识人不清, 但昨日教一个小孩子在他们眼皮子底下偷跑出庄子,却是安全管理上的疏漏。
胡山既能做为陪嫁庄子的大管事, 自是顾家心腹之人,知晓主家如今所面临的局面,安全问题不容有失。
自知犯了大错, 夫妻俩昨晚辗转忐忑, 一夜未免,每每想起昨日姑爷问的那句“若那孩子是刺客, 你当如何”,便惊出一身冷汗。
杨妈妈又才处置了赵家一家,难免想到自家若这回错漏被小姐退回顾家, 以太太的手段, 她家的结果大概也不会比赵家好多少。
故而当婉姝用过早食, 召见杨妈妈时,见到的便是形容憔悴, 看起来似比昨日老了数岁的妇人。
“奴婢有负太太信任, 识人不清在前,又未能照顾好那几个孩子, 辜负了小姐的嘱托,一切都是奴婢的错,请小姐责罚!”
杨妈妈进门便跪地请罪, 神情惭愧而决然,像是知晓自己即将受到重罚,惶恐却无怨言, 似乎只要主子一声令下,拿怕是死刑,她也会立刻赴死。
婉姝着实是被吓了一跳,私以为不止于此,但因刚才被怀玉提醒过,此事若不处罚,会令庄子上下以为主家软弱可欺,所以并未立马让杨妈妈起身。
且从杨妈妈的表现不难看出,她是想将过错都揽在自己身上,以求胡山周全。
婉姝有心立威,又不想真弃了胡家一家子,索性如杨妈妈所愿。
“我确实没想到以杨妈妈的资历会接连犯错,看在母亲的面子上,我会给你一次机会,但也不能坏了庄子里的规矩,有错就要罚。”
“便罚你代替赵妇去食堂打饭一年,只负责管理食堂,将来能否再做这主宅管事,全看你表现,你可有话要说?”
这已是杨妈妈心中最好的结果了,自然别无二话。
“多谢小姐开恩!”
至于胡管事,小孩能逃出庄子是骗过了门卫,说他没约束好手下已是刻薄,如今重罚了杨妈妈,断没有再为难他的道理,便罚他与那门卫三个月的月钱以儆效尤。
杨妈妈退下后,婉姝看向倚在榻上看书的怀玉,问:“我处理的可算妥当?”
楚怀玉放下书,一脸严肃地朝婉姝竖起大拇指,以示敬佩。
婉姝:“……”
婉姝转头让春燕去将小孩带来谈话,想到上次在医馆见面,小孩似乎有些怕怀玉,考虑到她是个小女孩儿,有成年男性在场定然不自在。
于是她又对怀玉道:“你去书房看书吧。”
楚怀玉早就表示不会插手婉姝的陪嫁,对她如何管理庄子也最多偶尔提醒一二,方才看书只是用来打发时间的。
还以为婉姝是怕打搅自己看书才出此言,于是将书合起来展示了下封页,并回道:“只是闲书罢了,不妨事。”
婉姝闻言露出欲言又止的表情,接着斟酌道:“小孩毕竟是女孩子,你还是去书房吧。”
楚怀玉这才明白,原来是自己碍事,他又能如何?只能委屈地揣着书去书房了。
……
小孩进门时扫了眼屋内,又迅速收回目光,跟随传话丫鬟一起行了礼。
“见过夫人。”
婉姝抬手让丫鬟退下,只留春燕在屋内。
春燕接收到眼神暗示,立马走向耷拉着肩膀垂首立在门边的小孩走去,亲热地揽住她肩膀,边将人往里带,边小声道:
“别怕,咱们夫人最是和善,你好好解释清楚为何逃跑,若是因为受人欺负,夫人会为你主持公道的。”
小孩被带到堂屋主位前,脑袋仍旧低垂,眼下一双精致漂亮的绣鞋昭示着主人的尊贵,不知为何,原本脸比城墙厚的小乞丐竟在此刻找回了羞耻心,生了窘迫。
自从五年前父母在荣县被恶匪杀害,老家叔叔为了私吞家产买通荣县官兵打算就地将她解决了,她便明白以后只能靠自己活下去。
那年她才四岁,甚至说不清家在何方,在面对恶意向自己透露真相并要将她卖去窑子的官兵时,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若能逃过这一劫,将来她必要回家去,亲手将叔叔弄死。
她便是在窑子里遇见了被后娘卖做龟公的小二和被亲爹赌输的宝妹,那时小二五岁,宝妹七岁,在亲眼看着小二放火点了青楼后,宝妹无奈带着她俩趁乱逃走。
三人东躲西藏几天后实在受不住饥饿才大着胆子白日出行,然后被一个好心的老乞丐带去一家无甚名声的小善堂,因为年纪太小得以留下,也因此认识了楚大人。
小孩心怀仇恨,自然不会像宝妹一样安于现状,经过一年的观察,发现有个叫大头的少年时不时出现在善堂,明明是来讨饭的乞丐,态度却似在自家一样随意,最喜欢善堂里的孩子们喊他老大,为此连糖块都舍得。
她的目光却没放在糖上,而是好奇他一个乞丐为何能时不时拿出好东西来,而善堂管事对他也不予约束。
于是她多次溜出善堂,尝试跟踪大头,终于发现了他的秘密。原来他以乞丐身份四处乱晃,实则是在打探消息。
当得知他用某位富家少爷养外室这种消息在楚大人那换来不少银子后,她当即找上了大头要求加入,否则就告诉楚大人他被一个五岁小孩跟踪许久都发现不了,保他前途无望。
好在她怕再被卖掉,一直伪装成男儿,所以不久后大头得到机会要来鹿城发展时带上了她,还有半夜出来撒尿正好撞见她包袱款款要离开,死皮赖脸跟来的小二。
她可是要干大事的人,多个小弟跑腿儿有何不可,总好过教跟着她学了不少心机的小二用同样的方法威胁好吧。
总之,她来了鹿城,还有幸为楚大人传递过一则重要消息。
虽然楚大人或许根本不记得她是谁,但她十分清楚楚大人是自己唯一的出路,无论如何都攀住这高枝。
她所有心思都花在了如何得到楚大人重用上,为了收集消息宁愿每日沿街乞讨,到大户人家后门抢残羹剩菜更是常态,几乎过着真正乞丐的生活。
只要能得到机会,再苦再累她也不怕,若不是鹿城变天,大头需要再次换地方,她和小二也不至于因为年纪要被丢到善堂。
昨日她原打算逃出庄子后,主动找楚大人认错的,连理由都提前编好了,谁知倒霉的在大门口被当场撞见。
在楚大人的眼神压迫下,她心里只有一个想法,犯错可以改正,若是对楚大人撒谎,或许以后再也没有改变命运的机会了。
待她坦白真相后,方反应过来,如今这世道,光是一个女儿身便能堵住多数出路,就算楚大人会原谅她犯的错,以后又能有什么重要的事会让她一个女子去做呢?便是有,大概也是些不光彩的。
她要的是出人头地,而非卖弄身体命不由己的花瓶,哦,便是做花瓶,她好像也不太够格,大概是要像眼前的夫人这般娇美的,才可以利用女子之身换取利益吧?
所以当头顶传来过分温柔的关心时,小孩嘴唇翕动几下,即便已经难捱到指甲扣进掌心才压下转头逃跑的冲动,她还是逼着自己说了出来。
“因为我不想做奴。”
“我知道没人愿意白养一个女孩,我不会让你们白养的,我会比男孩子更努力,更有用。”
“我叫白婴,我有家,我只是暂时找不到回家的路了,我会学着赚钱,等赚够了钱就回家,我不会忘了楚大人与夫人收留教养之恩,定会用一辈子偿还。”
“求夫人不要卖掉我,我不想做奴才,我想回家!”
起初白婴或许还存着用卖惨博得夫人同情的心思,可她毕竟只有九岁,被亲人背叛、卖入青楼和这几年所见所闻令她太知道处于底层之人命如草芥,有时候甚至无需贵人们亲自开口,只要皱皱眉头,自有人主动为其除去令之不快的事务。
她不用卖惨,她是真的惨,也是真的害怕了,所以说着说着便不受控制地哭了起来,只能靠弱者本能以最卑微的姿态祈求怜悯。
羞耻心,在命运面前又算得了什么。
“求夫人不要卖掉我呜呜呜……”
婉姝可以理解小孩为了自保隐瞒女儿身,对于她逃跑的行为,始终觉得是自己没能给予她足够的安全感。
内心自责与怜惜交织,比起追问缘由,婉姝更想给予安抚,让小孩相信她一定会照顾好她,于是拿出了从未有过的温柔。
不成想才问了句“在庄子里是不是有人欺负你”,竟得到一个这样的回答。
白婴似是怕她不信,将从未对旁人说过的自身经历说了出来,在她讲述中不难知道因为出事时年纪太小,许多事都是模糊的,可毫不影响婉姝了解这孩子是何等悲惨。
“不会的,不会卖掉你,也不会让你做丫鬟。”
婉姝难以想象一个本该不谙世事的女童是如何生存下来的,慌忙安抚之际,又心疼其遭遇,不禁将人揽进怀里,也跟着落下泪来。
“呜呜呜。”
一旁的春燕在听白婴坚决地说不做奴婢时还翻了个白眼,此刻却已经忍不住哭出声来。
太苦了,这孩子太苦了。
堂内动静难免传到外头,当值的两个丫鬟隐隐听到不止一个人在哭,当即分派两头,一人前往堂屋查看情况,一人去书房请男主子。
在楚怀玉赶到时,婉姝已经打发了丫鬟,止了眼泪,正亲手拿帕子给白婴擦脸,见他闯进来,还微微蹙了眉头,似乎怪他来的不是时候。
楚怀玉沉默地盯着婉姝泛红的眼睛,好一会儿,才朝春燕问道:“发生了何事?”
春燕正不知该从何说起,垂首间打了个响亮的哭嗝,便慌忙用手帕捂住了鼻子,道一句“奴婢无状,先行告退”后跑了。
楚怀玉便又看向白婴,后者恨不得将脑袋埋到胸口,默默由着婉姝摸头安抚,不敢转身。
婉姝冷静下来,忽然想起什么,问道:“你与孟大哥可还有来往?”
楚怀玉眼皮微跳,毫不怀疑婉姝口中的孟大哥是指孟璟,他与曾经的情敌能有什么来往?
楚怀玉不做任何犹豫地点了头,“阿姐有事要我联系他?”
婉姝再次将白婴揽进怀里,简述了她的遭遇后道:“我记得当年匪祸之事,受害者身份应有记录,孟大哥曾是荣县知县,想必有所了解,或许能帮她查出家在何处。”
楚怀玉略有意外地看了眼白婴,昨日只觉得她是个不老实的麻烦小孩,想到婉姝十分在意这几个孩子,他便没急着插手,此时才知还有这般内情。
稚龄遇惨,能靠着自己活下来的都不会是善茬。
楚怀玉比谁都清楚这一点,他可不想将这等心机的孩子留在婉姝身边,将人送回家去最好不过。
“何需麻烦孟家,荣县主簿与我相识,我让人去信问问便是。”
楚怀玉走到婉姝身边坐下,见白婴仍躲在婉姝怀里,眼睛微微眯了眯,不知出于何种心态,接着道:
“只是当年既有官兵做伪,许是上下同流,几年时间过去,荣县已换了三任知县,难保文件有失,大概要花费一些时间才能查出。”
这话落在白婴耳中便是,若早点说出来,你早就回家了,何至于做几年可怜虫,蠢货。
白婴却没心思偷偷反驳楚大人当年也只是寄人篱下的白身,且那时的自己根本不会相信任何人,此刻她隐藏在阴影里的面容充斥着茫然。
楚大人的语气可以称之为轻松,是不在意,还是真的能送她回家?
会这么简单吗?
可她还没长大,还没变成厉害的女商人,此时回家面对恶毒叔叔,岂不是羊入虎口?
如果楚大人愿意帮她回家,那会不会帮她干掉叔叔呢?
白婴的心情复杂极了,连她自己都不敢相信事情的转变,待心情平静下来后,甚至有闲心思考,如果楚大人真能很快送她回家,那她这几年的“卧薪尝胆”好像确实挺令人发笑?
白婴心态有何变化暂且不提。
午时,有楚府小厮从城中赶来,原是郝家送来帖子,王燕茹邀请婉姝腊八后聚会捶丸,。
上次已经婉拒加入马球队,这回再不赴约怕是要引人误会,婉姝有心应约,且还惦记着为善堂寻主一事,只能改变计划,今日回府。
楚怀玉明日还要上值,得知婉姝会与自己一道回家后也不磨蹭着多留了,午食后歇了半个时辰便启程。
进城后,楚怀玉特意吩咐车夫走城令司那条街,到廖大夫所在医馆停下。
婉姝闻言立马关系询问:“可是风寒未愈,身子不适?”
楚怀玉回以略显幽怨的目光,意味深长道:“总要让大夫确认一番,亲口说我身体无碍,阿姐才好放心。”
“……”
原来是记着她昨晚拒绝与他行房之事,竟然,竟然还这般明目张胆的示意!
青天白日的,婉姝反应过来后立时涨红了脸,又羞又气,偏他只是目光直白而言辞隐晦,旁人不知内情,若见她发怒还以为她在无理取闹呢。
故而只能任由怀玉拉她一起进了医馆,亲耳听廖大夫确诊他身体已无大碍。
婉姝总觉得临走时廖大夫看自己那一眼别有深意,令她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
上马车后,婉姝赌气地远离怀玉而坐,却见对方满眼笑意,似乎在某件大事上得到了满足,便不在意这等细枝末节的小事。
婉姝忍了又忍,没忍住踢了他一脚,见怀玉痛得吸气,满脸委屈又不敢言语的表情,才轻哼一声,扭过头不再理他。
楚怀玉默默低头自行揉腿,眼中的委屈已然转化为甜蜜的笑意——
小剧场:
婉姝手拿皮鞭(气呼呼):敢惹我生气,做好受罚的准备了吗?
怀玉大字躺平(幸福福):请阿姐不必手下留情,用力惩罚我吧。
婉姝:……
第117章 主动吻
戌时过半, 蛾月西斜。
平日这个时辰,婉姝已经歇下,今晚她却格外忙碌, 又是绣帕子,又是烤栗子, 天知道她既不擅女红,也不喜夜间进食。
这会儿又在拿翠翎逗猫,说是消失运动。
楚怀玉早已沐浴完, 头发都快干透了, 见婉姝迟迟不肯歇下,便从卧房出来, 站在门口盯视。
铃~铃~铃~
伴随着阵阵铃声,翠翎尾端时不时扬起,引得猫崽接连跃起, 每每空翻后逗能稳稳落地, 也总会逗笑婉姝。
“哈哈哈, 花奴好棒,再来抓!”
“哇, 厉害, 再来!”
一人一猫可谓是玩得不亦乐乎。
直到花奴发现楚怀玉的存在,原本上蹿下跳的活泼劲儿立刻一个急转, 蹬腿跑到了椅子下面躲着。
“……”
婉姝早发觉怀玉出现,故意不理他,倒是第一次瞧见花奴这般反应, 吃了一惊,不禁狐疑地看向怀玉。
说起来,花奴已来家中有些时日, 性子温顺亲人,怀玉每日早出晚归,难得与它共处一室,怎么花奴见他如见……天敌?
面对怀疑的目光,楚怀玉眼角微跳,未等他开口,婉姝便已转身,边压低身子往椅子那走,边柔声唤着“花奴”,显然是要将猫哄出来。
楚怀玉生怕婉姝会直接伸手被猫抓伤,赶紧追了过去。
“阿姐别动,我来。”
楚怀玉跪趴到地上,眼疾手快地抓住花奴一条前腿将它从椅子下拽出来,不顾其激烈挣扎,也没去看婉姝,举着花奴便朝楼梯跑去。
与此同时,花奴的惨叫声也迅速转变为沉闷地低吼。
婉姝毫不怀疑,花奴已经咬住了怀玉的什么地方。
“你。”
婉姝目睹怀玉迅速消失的身影,又担心又无奈,只得去找伤药。
待怀玉将花奴送到猫室从二楼下来,婉姝已不在堂屋,他便走进卧室,见婉姝坐在床沿,嘴角悄悄上扬。
走近才发现婉姝面有恼色,立刻摆正表情,解释道:“阿姐明日还要处理善堂之事,不宜太累,咱们早点歇下吧,我保证今晚不碰你。”
婉姝微微动容,要说劳累,她怎好意思与怀玉相论,明日事情再多,她也可以睡到自然醒。
怀玉才是那个天不亮就要动身的,且起床时从来都小心翼翼,就怕吵醒她。
婉姝忽觉自己今晚为了置气,故意拖延歇息的时间,实在幼稚,也有些对不住对自己这般好的怀玉。
“手伸出来。”
怀玉背在身后的手掌微僵,听着婉姝放柔的声音,还是顺从地伸了出来。
原本修长漂亮的手上红痕斑驳,拇指下端更是冒出两点血珠,袖口处的衣料也被勾出线丝,隐隐可见腕间渗血的抓痕。
瞧见这副惨状,婉姝完全可以想象出花奴抱着怀玉的手,边咬边蹬腿的画面,竟无法庆幸花奴还是只幼崽,当真是太凶狠了。
此刻她也顾不上去想这一人一猫间有何仇怨,示意怀玉在她身边坐下,然后打开手里的瓷罐,用手指挖出一块,另一只手拉过怀玉的手掌为他涂药。
楚怀玉这才反应过来婉姝为何进卧房,瞧着她低垂着头,认真而温柔地为他涂抹的样子,以及掌间带着刺痛的酥麻,无不令他心折。
心头不受控制地火热起来,为了转移注意,楚怀玉犹豫地开口。
“我没有欺负花奴。”
婉姝抬眸看了他一眼,便见怀玉偏过头,闷声道:“我从小就招猫猫狗狗厌恶,便只是路过,也会惹得它们激烈反应。”
婉姝涂抹的动作微顿,不禁想起怀玉曾向自己袒露,幼时被关在笼子里与犬争食。
那时的他,究竟是怎么挺过来的?
这个疑问婉姝只能在心里发出,她并不想让怀玉想起过去那些不好的回忆。
于是继续低头涂抹药膏,故作轻松地调侃,“原来真有人天生与小动物相斥,那你岂不是永远享受不到抚摸狸宠的乐趣了。”
楚怀玉闻言,故作伤心地回应,“阿姐,我好可怜是不是?”
婉姝扑哧一笑,嗯了一声便没再言语。
上完药,婉姝将瓷罐放到原来的位置,再回到床前时,便看见怀玉已经在床榻里侧躺好,难得的是他竟主动盖了另一床被子,似乎在用实际行动向婉姝证明着方才的保证。
“今夜我睡在里侧,劳烦阿姐熄灯。”
婉姝却眼尖地发现了他殷红的耳垂,以及闪躲的目光,不知他在害羞什么,但今晚她也打算做出些改变。
熄了床头的烛火,屋内便陷入黑暗。
待眼睛适应光线后,借着淡淡月色,婉姝知道怀玉在盯着自己,她上了床榻,主动钻进他的被窝。
在怀玉诧异的注视下,忍着羞涩将脸埋进他怀中,咬唇道:“我答应你的事不会食言,今晚你若是想要,我愿意的。”
楚怀玉只觉浑身的血液都涌上了头,满脑子想的都是婉姝答应过我自己什么。
待他病愈,任他施为。
“阿姐。”
楚怀玉嗓音暗哑,似不确定,又似提醒,附上婉姝后颈摩挲着的手指带着危险的颤栗。
“当真吗?”
或许是太过信任怀玉,婉姝从他怀中抬起头,眼中丝毫没有害怕,只有温柔与纵容,她主动攀上怀玉的肩膀,吻了上去。
楚怀玉悬在原处的指尖微顿,旋即扣住的后脑,将吻加深,此刻的唇舌交缠不能满足他半分,恨不能将他的阿姐融进骨血,手掌不自觉下滑,自以为克制着力道按揉挑拨,但明显比往日加重了几分。
婉姝不觉痛苦,唯有心悸,不由带上哭腔。
“怀玉。”
楚怀玉埋首在瓷白颈间,利齿轻磨,闻之情动,立刻抬起上身,挺进给予最热情的回应。
“阿姐……”
床笫之事,男人的好与坏,是该由女人评判的。
楚怀玉从不吝啬于向婉姝展示自己积极进取的态度,以及学有所成后的成果展示。
梅花开在枝头,躯干,又何妨落在更低处。
花落于地心,伴着滚烫的温度碾出香汁,润泽大地土壤,以开出更惊艳的花。
窗外不知何时飘起了雪花,椒房内却没有寒冬,反而温度越发高涨,令人全身发热。
一滴汗珠从鬓间滑落,婉姝弓起身子,原本去推怀玉脑袋的双手不受控制地抓住了他的头发,她张开双唇亦没能说出话来,大脑空白间,并不知自己发出了什么声响。
楚怀玉欺身而上,抚着婉姝的头顶无声一笑。
阿姐高兴了,该轮到他了,夫妻相处,总要双双满意才算尽兴。
到最后,婉姝迷迷糊糊间突然对某个成语有了深刻的理解——酣畅淋漓。
……
翌日,婉姝醒来已是日上三竿,面色红润,神清气爽,整个人似一朵因得到充足灌溉而盛放的牡丹,散发着不同以往的成熟韵味。
教春燕都忍不住偷看好几眼,惊觉小姐比起出嫁前越发姝丽,而今日似乎格外美艳。
“让李叔过来一趟,我有事交代。”
婉姝不知春燕心中所想,叫来李叔商量将善堂转让出去一事,李叔对此并不惊讶,只问是否需要去信顾府,让其帮忙寻找合适的人。
婉姝想了想,她既没有从怀玉那里挑人,便是想自己尝试做成此事,若此刻寻求娘家帮忙,让怀玉知道了,万一误会她在防着他就不好了。
“也不是什么大事,不必特意去叨扰母亲,如果李叔心中有合适人选,但说无妨,若是家里的人,直接去信要人就是。”
李忠思索片刻,摇了摇头,主子跟前无小事,这等选人之事,需得深思熟虑过后才好开口。
婉姝也道:“此事急不得,必要合乎心意之人我才能放心将善堂交出去,若年前定不下来,让孩子们在庄子多住些时日也无妨。”
“是。”
吩咐完正事后,婉姝忽然问道:“李叔养过猫犬吗?”
李忠知道府上不久前才多了只猫主子,便回道:“从前太太因身体之故养不得这些,我等便没机会侍弄,小姐若是需要,回头买几个擅长此道的奴婢来便是。”
花奴已经有一个小丫鬟在照顾了,婉姝不兴奢侈,便没有同意,只道花奴昨儿挠了怀玉,她想问个经验而已。
李叔了然,笑道:“老仆虽未亲自养过宠物,倒也多吃了几十年盐巴,因此懂得一个道理,动物之中凡是通人性的,都能通过相处加深感情,若不同人性,便是没那个给人当宠物娇养的好命。”
婉姝闻言深觉有道理,于是在李叔走后,将花奴抱到跟前,认真警告道它。
“虽然我很喜欢你,但你是不能和怀玉比的,我给你机会改正错误,不许再欺负怀玉了知道吗?否则我就把你送去庄子没日没夜的捕田鼠,孤独劳苦不说,肉糜小鱼干什么的,也再别想吃到了。”
……
待楚怀玉下值回府,见到婉姝还没来得及说话,便被她拉着前往二楼猫室。
花奴听到脚步声,立马冲到门口喵喵叫,试图唤起主人的良心,将它短缺了一整天的美味零食还给它。
房门打开,只一个照面,花奴嗷的一声扭身蹬腿跑开,飞速蹿上爬架,立在最高处朝怀玉发出警告。
婉姝见此立马保住怀玉胳膊,与花奴讲道:“这是你男主子,以后你的小鱼干啊肉糜啊,都由你男主子发放,你再凶他,他说不给你好吃的,你就吃不了哦。”
不知是婉姝说话管用,还是听到了小鱼干的字眼,花奴目光转向女主子,眼神都变清澈了,夹着嗓子喵喵叫了两声。
婉姝面上一喜,立刻从荷包拿出小鱼干塞给怀玉,兴冲冲道:“快快,你用小鱼干引它下来,别怕,花奴剪了指甲。”
楚怀玉:……
楚怀玉默默拿着小鱼干走向猫爬架,刚刚做出举手的动作,花奴就炸了毛,弓着背朝他哈气。
楚怀玉回头去看婉姝,后者摆摆手,“没关系,咱们打持久战,总有一日它会妥协的。”
楚怀玉想说自己根本不在乎能否与花奴和谐相处,他闲暇时间本就不多,只想全花在阿姐身上。
但见婉姝兴致勃勃,一副要拿出熬鹰的耐心帮他熬猫的样子,实在说不出扫兴的话。
况且,听着婉姝介绍他为男主子,还挺令人心情愉悦的。
楚怀玉将小鱼干原封不动的还给婉姝,笑眯眯道:“那就有劳帮我了,明日再来试试。”
“嗯嗯。”婉姝笑着点头,临走时还不忘告知花奴,因为它没讨男主子开心,今日份小鱼干没有了。
爬架上,花奴眼睁睁看着两位主子离开,房门重新合上,炸开的毛发渐渐恢复如初,目光似有些茫然。
“喵~”
第118章 腊八之喜
转眼就到初八, 人们会在这日祭祀祖先神和灵祈、食用腊八饭,祈求丰收吉祥。
冀州内腊八饭多为七宝五味粥,并有与亲友邻居互赠的习俗, 以表达敬意与祝福,且互赠活动通常会在上午完成。
去周家送腊八饭的小厮回来时, 除了回礼,还带来一个消息。
说是有一名年轻男子在周家门口与周怀瑾发生争执,那小厮怕觉得自己去的不时候, 没有立刻露面, 隐约听到那男子说要入赘,而周怀瑾出言拒绝, 还说两家婚约已退,让对方休要纠缠。
小厮敢叙述出此事,自然是亲耳听得清楚, 不过是怕传出去, 教人误会楚府下人故意听人墙角, 没有规矩。
其实各府中下人都恨不得长千里耳,听人八卦还是其次, 主要是为主子探听消息, 但凡主子是个脑子正常的,对这等事只会有赏无罚。
当然这种小事无需婉姝亲自处理, 小厮也见不到婉姝,消息是由云霞转述的。
婉姝听完没做任何评价,想也知道这份婚约八成是周瑛的, 便道:“周家不说,我们便当不知,府中若有人议论此事, 重罚。”
“小姐放心,奴婢敲打过了,那小厮是个有分寸的,不会传出去。”云霞回道。
婉姝信得过云霞,便没再多言。
楚府在鹿城亲友不多,但楚怀玉与同僚之间少不了人情往来,故而午时开饭时,桌上也摆了不少食物,除了食材各异的腊八粥,还有腊八豆腐、腊八蒜、腊八面等地方特色。
楚府只有两位主子,自然用不了多少,婉姝让人将每样都取了一二匙,便足够她与怀玉吃饱,其余都让云霞分了下去。
一顿饭,婉姝品味了不同风俗的腊八风味,但她最喜欢的,还是从顾府送来的冰酪,即便她已经吃了十几年。
可惜冰酪只有两碗,她与怀玉各一份。
食罢,婉姝眼睛不受控制地瞄向怀玉手边那份冰酪,遗憾道:“明明是一样的方子,为何旁人就做不出赵大娘的手艺呢?”
腊八吃冰是青州那边的习俗,说是吃了之后来年一年不会肚子疼。
楚怀玉对这习俗不以为意,因为在顾府时,婉姝每年都有贪凉腹痛的经历。
从前有母亲管着,她还会有所节制,如今自己当家做主,总想着将以往少吃的补回来,好在有云霞盯着,教她放纵不得。
楚怀玉庆幸有云霞铁面无私,让他无需因此得罪婉姝,只要偶尔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好。
就像此刻,云霞只拿出两人份的冰酪,婉姝不好意思直接开口讨要他这份,他只需假装听不懂暗示,就可避免婉姝食冰过量。
“是吗?”
楚怀玉故作疑惑地端起冰酪,小小一碗,三两口便吃了干净,然后一本正经地给出评价。
“我倒是没尝出有何不同,阿姐许是想家了,春节将至,年后去看望岳父岳母时,我们多住几日便是。”
“……嗯。”婉姝心虚的移开视线。
楚怀玉见此,借着擦嘴的动作掩下唇角笑意。
吃完冰酪,这顿饭也结束了,下人撤去碗碟,收拾妥当后便自觉退出门外。
堂屋内只剩夫妻二人,楚怀玉却未向往常那般黏着婉姝,稍留片刻便以有事为由出府去了。
署衙从昨日开始放假,共三日假期,但若有紧急情况,对应官员也需去处理。
怀玉昨日便出府了半日,入夜才归,方才午饭也是婉姝今日第一次见他,总觉得怀玉出府不像是为了公务。
因为自从上次入狱一事过后,便是衙门有事要晚归一二刻,怀玉也总会派人提前知会,就是怕她担心他安危。
至于休沐假期,两人还长时间分开过,便是去前院处理事务,或是有事外出,怀玉也总会交代清楚缘由,最多一个时辰就回了。
这次怀玉接连外出晚归,不仅没有说明情况,还怕她追问似地脚步匆匆离开。
婉姝倒不是非要怀玉什么事都要事无巨细地告诉自己,只是这等明显的前后落差,教她想不疑心都难,也不可避免的心里不是滋味。
是发生了什么事,怀玉故意瞒着她吗?还是新婚燕尔过后的平淡吗?
婉姝甚至想过,可能是自己前几日主动吓着他了,破坏了自己在怀玉心中的形象。
可那晚怀玉明明很高兴啊,要说放|浪形骸,那也是他……
胡思乱想只进行了片刻,婉姝便红着脸打住了,因为她才是被那晚吓到的人,以至于这几日都没让怀玉近身。
某人这几晚都是带着委屈的表情入睡的。
婉姝越想越心虚,倒是没再胡乱怀疑了,转而去准备明日捶丸所需。
说起来,她原以为幼兰也会参加,还特意去信约她同行,才得知幼兰不去,是因为有喜了。
幼兰成亲只比她早一个月,却怀有身孕近三月,也就是成亲一个月就有了。
与得知孟瑶生女,亲自迎来小弟降生时心情有所不用,婉姝为幼兰高兴的同时,总觉得自己距离当娘也不远了。
摸上自己的腹部时,她甚至有几个瞬间怀疑里面已经有了,昨日下午怀玉外出时,她还特意请了大夫诊平安脉,结果并无。
当时她似乎松了口气,但之后又莫名有些怅然,尤其想到怀玉不大想要孩子,而他们房事又有些频繁。
等哪日有了,怀玉会是什么表情?
整个下午,婉姝心情几经转变,直到天色渐黑,怀玉还没回来,她忽然有些委屈。
说好的要一起去看燃灯,怀玉是要失约吗?
婉姝心情郁闷地坐在堂屋里烤栗子,也不吃,因为频频走神,栗子烤糊了不少,还有一个爆了将她吓一哆嗦,也来了火气。
就在她打算洗洗睡时,忽有丫鬟来报,说怀玉派人来接她出去看燃灯。
婉姝敏锐地听出不对,问道:“派人?怀玉呢?”
小丫鬟摇头道不知。
春燕亲眼目睹自家小姐半日里心情反复无常,方才更是临近爆发边缘,深知此刻不能再惹小姐生气,于是赶紧为其披上大氅,好言相劝。
“姑爷定是提前定了位置,说不定还准备了什么惊喜,怕被小姐看穿才没回府。”
不得不说,春燕是很懂如何讨小姐欢心的。
婉姝闻言,果然立马心境大变,之前那点子埋怨消失无踪,怀着满心期待出府去,瞧见赶马车的是王大,连目的地在哪都没过问。
“走吧。”
见夫人这般配合,王大眼中闪过一抹深思。
主子,好像暴露了?
……
荣禄街是鹿城商业最繁华的街道,但有何重大节日或者活动,此处总是最热闹的。
接近十字路口的位置有家香水茶楼,是怀玉交给婉姝的产业之一,不久前才开业。
此时街上人流不少,王大直接赶着马车从后门进入,然后领路行至二楼靠边位置的雅间,一路并未碰见其他客人。
“请夫人在此稍坐片刻,大人稍后就来。”
王大只留下这一句,便退出了雅间。
婉姝见怀玉没在房内,心里七上八下的,便没注意到王大与春燕使眼色,在春燕说出去方便时,心不在焉地摆摆手。
王大走下楼梯才停下,见春燕跟来,直接说道:“大人吩咐,一会儿傩戏过街,你引夫人上街。”
“为何?”
王大见春燕一脸茫然,便知自己之前多虑了,夫人就算猜到大人为其准备惊喜,应当也不知是什么,于是心下微松。
“主子之命,你只管执行便是。”
春燕闻言叉起腰,眼睛也瞪得老大,气鼓鼓地样子就差明说自己的主子是小姐,姑爷的命令她未见非得要听。
“是能让夫人高兴的好事,事成后少不了你的赏钱。”王大可不想让春燕打破计划,于是赶紧补充道。
春燕脑中灵光一闪,她倒不在意赏钱,而是觉得被自己说中了,姑爷果然给小姐准备了惊喜。
身为贴身大丫鬟,她自是一百个希望小姐与姑爷感情和美,这等好事,她没有不配合的道理。
“你怎么不早说,我都没时间准备,万一露馅儿怎么办?”唯独这一点,令春燕不满。
王大心道就是怕你露馅儿才没早说,面上八风不动,只当没听见春燕的埋怨。
……
与此同时,随着傩戏长龙靠近荣禄街,一对少男少女一前一后快速穿梭在街边观戏的人群中。
在无人注意之时,少男追上少女,一脸倔强地将其拉进旁边的巷子里。
若是婉姝在此,定能认出少女乃是周舅舅家的大表妹周瑛。
“阿瑛,为何躲我?”
说话的男子正是周瑛的前未婚夫李狄,其人长得浓眉大眼,人高马大,此事肃着一张脸,显得冷峻非常,身上更是隐隐散发着一股煞气,无端教人望之生畏。
周瑛被其逼至墙边,却是半点不怵,面上只有冷静与疏离,气势毫不落下乘。
“今早我兄长已与你说得很清楚了,你我已退婚,往后各不相干,你又何必纠缠?”
李狄一拳打在墙面上,低吼道:“我才不管你父母兄长如何说的,我只问你,我已经与家里断绝关系,只要能与你在一起,额愿意入赘周家,以后万事全听你的,孩子也跟你姓,你到底要不要额?”
周瑛比李狄小三岁,因着两家主母乃闺中好友,周瑛才出娘胎就成了他未婚夫,两人更是从小一起长大,配得上一句情投意合的青梅竹马。
但这并不影响在周家被逼入绝境时,李家提出退婚,划清界限。
商人本就多薄情,周瑛不怪李家,却不代表心无芥蒂,在退婚的那刻起,她周家便与李家再无关系,若非要说,哪日有机会踩对方一脚,她踩的时候也不会有一丝心理负担就是了。
以她对李狄的了解,这个夯货当日没有露面,八成是被父母关了起来,免不得大闹一场,却也没想到他竟然会做到这种地步。
听着他情急之下带出的陇西方言,周瑛险些破功笑出来,倒不是笑他口音,而是觉得他用最狠的语气说最怂的话的样子,实在让人无法保持冷漠。
尤其是他再一次怒问她到底要不要他后,抬起胳膊狠狠抹泪的样子,自诩天生冷情的周瑛也不免心软下来。
当然心软归心软,话还是要说清的。
“断绝关系可不是嘴上说说那么简单,李家既然有脸落井下石,难免将来等我周家发达时再厚着脸皮找上门来,我可不想因为招个赘婿摊上这种恶心事。”
忽略她嘲讽李家的话,李狄只听出了一句话。
她还愿意要他!
李狄立马从胸口摸出一张纸塞到周瑛手里,激动道:“断亲书,断亲书,你看看,有李大奎手印的!”
不怪周瑛动容,李狄性子憨厚,孝顺父母,竟然为了他正式断亲,连爹不都叫了——
小剧场:
周瑛深思(摸下巴):我好像那个拐带良家少男的恶女。
李狄轻锤某人肩膀(猛男撒娇):额是心甘情愿滴(狄)~
第119章 “嗯,阿姐实乃善人也……
夜间表演多是民间自发的活动, 免不得添些娱乐效果,譬如颇具故事性的傩戏《赶考》,老少皆宜。
讲的是一书生带着书童进京赶考, 主仆二人都是老实忠厚之人,书生长得文弱俊俏, 其书童却是歪嘴斜眼,极其丑陋,二人在路上先遭劫匪, 脱困后又遇富家女, 书生被对方逼婚,历经千辛万苦终于抵达京城。
因剧情跌宕起伏, 表演诙谐,尤其面丑心善的书童常能逗得观众捧腹大笑,备受百姓们喜欢。
按理说这也是一场大戏, 该在傩堂中表演, 今年也不知是谁的主意, 竟然以街道为赶考路,沿街而走, 每到剧情高点时才会停下舞唱一段。
百姓们恨不能追随着表演队伍一路而走, 奈何傩戏不止这一出,而是每隔百米便有一场, 足有十多个。
傩戏各具特色,为一弃十多不划算,倒不如早早占个好位置, 哪个来到眼前看哪个,反正每场戏都知道演个啥,就图一乐。
因此虽然满大街都是人, 但也不至于因傩戏至而发生太大混乱。
婉姝在雅间不知等了多久,就算心有期待,也架不住等待的时间熬人,就在她快没了耐心时,忽听楼下传来呼喊。
“来了来了,听说今年打头的是赶考。”
“爹爹,快抱我起来,我要看歪嘴书童!”
春燕此时就在窗边守着,自然听得更清楚,立马站了起来。
“小姐,我们也下去看傩戏吧,听说歪嘴书童可招笑了。”
婉姝面露无语,“怎么还听说,信都傩堂你去得也不少吧,又不是没看过,外头太冷了,又人挤人的,打开窗户在这看吧。”
春燕表情卡壳了一下,心里不禁再次对王大生出怨念,怪他没有提早告诉自己,才教她没时间想出个更好的理由。
“奴婢,奴婢这不是第一次见到沿街表演的嘛,小姐也没见过吧?”
婉姝没有错过方才春燕脸上那抹不自然,以及此刻她眼中的急迫。
春燕一向不会对她说谎的,婉姝毫不怀疑,只要自己问春燕在隐瞒何事,她一定全部交代。
但婉姝没有问出来,因为她心底有了猜测,且不想拆穿,于是配合地点了下头,笑道:
“是啊,那就下去看看吧。”
婉姝出门,王大自然要跟着保护,且另外有几个壮汉,在婉姝出现在街上时,状似无意地聚拢在她左右,旁人见了自然不敢拥挤。
婉姝只当没发现,站在路边等待,很快,《赶考》的队伍舞跳着过来,“恰好”在香水楼前停下。
剧情正进行到富家老爷向书生提亲,书生大惊,解释自己已经娶妻,却听富家老爷大笑道:
“入赘入赘,吾女未娶,尔未嫁,甚配~”
接着大手一挥,身旁家丁便一拥而上,抢了书生抬走,口中齐喝,“甚配~甚配~”
丑面书童意图阻止,被家丁推倒在地,正好倒在婉姝脚边。
书童抬首,口中发生哀唱,“哎哎~光天化日强抢男儿,天理何在~还我公子来~”
丑陋的面具配上夸张的动作,惹得观众一阵哈哈大笑。
书童唱罢又起身扑向家丁,同时鼓声响起,氛围瞬间变得紧张,表演者们舞动起来,你推我挡,有来有往。
表演者们动作缓慢而充满力量,不难看出书生身弱而不惧强权,富家老爷与家丁的霸道蛮横,以及书童护主的决心。
观众们被剧情吸引,不由得屏住呼吸。
奈何双拳难敌四手,一阵交手后,书童再次被推倒,无奈之下再次哀唱“天理何在”,却见两名家丁朝他而来,怒架起他欲带走。
书童慌张之下向目击者(观众)求救,挣扎间双手伸向一人,口念“我家公子乃赶考书生,善人救我……”
又是一阵哄笑。
被丑角书童伸手求助的婉姝亦是扑哧一笑,她自以为被选中是戴了帷帽的缘故,并未多想,只觉如此近的距离,便是熟悉此戏,也觉倍感好笑。
直到书生与书童一齐被带走,一行人远离香水茶楼继续往前走去,婉姝的心神从戏中抽离,才想起自己出来的目的。
难道这就是怀玉准备的惊喜?
她小时候确实很为书童捧场,家里还有他的面具,但是怀玉到顾府时她已是大姑娘了,早不玩那个,也不知怀玉从哪里听说的。
当然,再见书童依然欢喜,她还是很开心的,不过怀玉为何还不露面?还是说,她误会了?
于是婉姝看向春燕,问:“还往下看吗?”
“……”春燕同样茫然,极力克制着自己才没将眼珠子转向王大,只含糊道,“小姐决定就好。”
婉姝:“……”
好在王大虽然寡言,脑子还算机灵,一看便知这主仆二人完全没有认出主子来,便出声提醒。
“大人叮嘱,冬夜寒冷,请夫人注意保暖,下场戏还有段时间,且大人也快赶来,夫人不如回雅间用些热茶?”
主仆二人瞬间了悟,顺势同意,回雅间了。
待婉姝用过茶,暖了身子,王大敲门传话。
“大人派人过来传话,大人有事耽搁,无法亲自来接夫人,请夫人移步宫庙,与大人在那汇合。”
宫庙供奉众神,今日燃灯最隆重之场地亦是宫庙,但空间有限,所纳人数自然也有限制,凡有意者,必然早早前往。
婉姝原本是有计划前往宫庙,但见怀玉忙碌,便未提及,在她看来,在宫庙大典或是庙外百姓集泽之处燃灯,只要心诚,则达神听。
此刻听怀玉说要到宫庙汇合,婉姝只当他一如往常的周到细心,提前派人去留了位置。
此时,婉姝早已忘记了之前的胡思乱想,以为怀玉这几日外出是为公务,忙碌到没时间回家吃晚饭,却还花心思为她准备惊喜,且从未忘记与她的约定。
就是不知怀玉是否为了这次赴约而耽误公务。
抵达宫庙时,婉姝见到等候在门口的怀玉,第一便是问他今晚有无共事要忙。
“今日假期,没有公务。”
楚怀玉的表情先是有些茫然,而后不知想到了什么,眼中有光划过,却也没有多解释,牵着婉姝便往里走。
“仪式马上开始了,我们快进去吧。”
婉姝虽然心有疑惑,但听此言,便没再言语。
来都来了,自然不能辜负怀玉的一番心思,众神面前,也当摒弃一切杂念。
婉姝被怀玉带到主宫前,此时长长的供桌上已有许多盏灯,旁边还有百姓排队等待供灯。
楚怀玉让婉姝等在原地,走到发灯的师傅面前说了几句话,便领了两盏灯来,交其一与婉姝,然后二人一起燃灯,供灯,祈祷。
驱邪避祸,平安喜乐。
接下来还有集体祷告仪式,要等所有人宫了灯才能开始,完成的人需在一旁等候,楚怀玉却带婉姝走侧门进了殿内。
二人进来时殿内已有数十人,三三两两各跪在一处,或是祷告,或是低声交谈,有夫妻,有老少,从衣着看并非全是富贵人家。
楚怀玉与几人点头无声打了招呼,便领着婉姝走到两个蒲团前。
“一会儿祷告,我们不必出去了?”婉姝问。
楚怀玉点头,“嗯。”
婉姝想问怀玉捐了多少香油钱,也好奇他为何与大家很熟的样子,但念及身处净地,赶紧压下杂念,跪到蒲团上合掌祷告起来。
楚怀玉见此,也跟着跪下来。
待时间到,闲话停止,殿内只余祷告之声。
……
祷告仪式结束,众人散去,各自回家。
出门后,有人上前与怀玉寒暄。
“楚贤弟天资聪慧,天赋了得,真不考虑与我等去益州?”那人问道。
楚怀玉笑笑,看了眼婉姝,回道:“多谢牛大哥赏识,只是小弟与妻子才成亲不久,不好出门太远。”
那人目露遗憾,又很快释然,朗声笑道:“原来是新婚燕尔,恭喜恭喜。”
再不提邀请一事,又寒暄几句,告辞离开。
婉姝听得一头雾水,想问怀玉刚刚那人是谁,为何邀他去益州,还说什么若明年还来鹿城,要怀玉务必还加入他们,下次让他演书生?
什么书生?!
婉姝脑中有什么闪过,正要开口,却见怀玉一指某个方向,问道:“阿姐看那人是否眼熟?”
婉姝下意识转头看去,许是宫庙门口灯光明亮的缘故,她一眼便认出了打扮干练的周瑛。
周瑛似是心情不错,嘴角噙笑,身边跟着一名高高壮壮的年轻男子,正喋喋不休地说着什么,端看举止神态,便知二人关系不一般。
“我知道阿瑛不嫌弃我,但我就算入赘也绝不会张口让你养的,我来此地也不是全无准备,我带了不少咱们陇西特产,能卖不少钱,我以后……阿瑛饿了吧,要不要去我那吃些腌驴肉,我特意给你带的?”
“阿瑛?”李狄见周瑛忽然停下,疑惑地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只见到一对年轻男女挽着胳膊,恩爱地上了马车,不禁脸色发烫,结结巴巴开口。
“我,我明日卖了药材就去买宅子买马车。”
周瑛嘴角微抽,见马车迅速离开,才无奈地看向李狄,“知道方才那两位是谁吗?楚家表兄。”
就算周家穷困潦倒了,她还有母亲养着,怎需去羡慕旁人香车宝马?
“你要买宅子也行,就当你的嫁妆,无论什么时候,谁都动不了你的,多买点。”
原本听到是表兄心情还有些忐忑的李狄闻言,立马咧嘴笑了起来,“额都听阿瑛滴。”
与此同时,匆忙避上马车的婉姝抚了抚胸口,颇有点惊魂未定的样子。
楚怀玉面露无奈,倒了杯热水递过去。
“阿姐不是喜欢周家表妹,何需这般?”
婉姝接过水杯没有喝,而是用来暖手,想来自己确实有些反应过度,略不好意思,嘴上却辩道:“阿瑛未带丫鬟出来,想必不愿见到熟人,我是怕她不自在。”
婉姝早上才听说周瑛未婚夫寻上周家,晚上便见周瑛与人私会,并不难猜出男方身份。
她与表妹虽说不上有多熟,但一个人的性子是不会轻易改变的,单见周瑛的表情,便知两人的未来或许不像小厮描述的那样糟糕。
至少周瑛对那男子是满意的。
婉姝倒不是支持为了儿女私情与家族对立,只是楚家与周家关系特殊,撞见这种事,管与不管似乎都不合理,再说她也没经验,想管都不知该如何处理,倒不如先避开,看看周瑛接下来有何反应。
她确定周瑛认出了怀玉,若回家后与父母坦白最好,否则她真要发愁了。
楚怀玉见婉姝的心神全被旁人勾去,忽而嘴角上扬,笑叹:
“嗯,阿姐实乃善人也。”
见婉姝看向自己,楚怀玉嘴角笑容慢慢扩大,接着缓声道。
“只愿善人下次见我有难,也不吝善心,救我一救。”
婉姝:??!
第120章 “不如我给阿姐唱个曲……
怀玉唤“善人”时的神情语调, 令婉姝脑海中闪过一个荒谬的想法——书童是怀玉扮的。
婉姝没听过怀玉唱曲儿,面具下的傩戏唱腔又太特别,她是真的没有听出怀玉的声音, 最主要的是,她绝不认为怀玉会在大街上表演。
先不说怀玉如今已是官身, 官员游街唱戏乃前无古人之事,便是他的性子,怎么瞧都与唱戏这俩字不搭边, 更别说是丑角。
婉姝相信, 对于多数官员来说,光是问他是否有扮演丑角唱戏的经历这种问题, 都算是一种冒昧。
于是短暂的怔愣后,婉姝抛开那一瞬荒谬想法,惭愧道:“可莫唤我善人, 我可是不久前才亲眼目睹恶霸掳走两人而无动于衷呢。”
楚怀玉不置可否地笑笑, 只问, “阿姐觉着这出戏如何?”
婉姝虽不算太明白这出戏有何深意,但怀玉特意搞得神秘, 必是要表达什么, 于是她配合地假装什么都不知道,笑道:“我还是第一次见以游街的形式表演赶考, 很有趣。”
她以为怀玉提起这个话题,接下来便会顺势揭露谜底,不成想, 二人对视片刻后,怀玉面上的笑容竟淡了下来,眼中露出委屈与一丝幽怨。
“阿姐就只觉有趣, 没看出点旁的?”
“旁的?”
“莫非阿姐以为方才在宫庙所得优待,是我利用官身或是钱财谋来的?”
婉姝面露茫然,难道不是吗?
但见怀玉神色变化,似对她的反应不满意,她便道:“方才我见你与殿中不少人相识,想来你以前常去,是忠实信徒?”
楚怀玉:“……”
婉姝总觉得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被自己忽略了,有些担心会令怀玉失望,于是轻声询问,“不是吗?”
楚怀玉见婉姝有些小心翼翼的表情,缓缓呼了口气,扯出一个笑,“是,怎么不是呢?”
他都亲自去扮演丑角了,自是诚心诚意向神,为阿姐驱邪去晦,求万事顺遂。
本就是他瞒得紧,傩戏装扮又夸张,怎能怪阿姐认不出呢?他是要阿姐高兴,而不是要她绞尽脑汁去猜测自己在想什么。
楚怀玉也觉得马车上非是揭露谜底的佳地,于是很快转移了话题,打消了婉姝的担忧,气氛恢复如初。
待回了楚府,二人照例先去熬猫,然后下楼洗漱。
今日外出,必是要沐浴的,沐浴完,婉姝习惯性在堂屋绞发,看些闲书。
楚怀玉则不喜丫鬟碰自己头发,自己随便擦擦,便到小榻上也拿了本书翻看,榻边有热炉,烘干头发倒也不费太多时间。
婉姝头发绞得半干,也要挪到炉边烤一会儿,坐到榻上不久便被怀玉搂进怀中。
“我头发还没干呢,小心打湿你寝衣。”
婉姝去推怀玉,没能推开,怀玉低头吻了下她头顶,道:“不会,就算湿了也是我自己弄的,一会儿再换衣裳就是。”
楚怀玉盘腿而坐,长发搭在凭几上悬晾着,发尾尚有水滴滴落,因方才的动作垂下几缕,将他身上披着的外衣浸出几片斑驳,混不在意。
婉姝无奈,拉过外衣下半部分铺在怀玉腿上,然后躺下去,挑了个舒服的位置,摸来摊开在旁边的书接着往下看。
夫妻二人依偎在榻上享受睡前闲暇时光,屋内下人早已识趣地退下。
约莫一炷香时间过去,婉姝看完下半回,掩唇轻轻打了个哈欠。
今日回来的晚,往日这个时候都歇下了,可怀玉的头发还没干,等他晾干的时间不够她再读完一个章回,她又不喜欢只读半回就放下。
正在纠结要不要看下一回时,无意间抬眸瞥了一眼,恰好看见怀玉手中书的封页,上头写着春闺两个大字。
婉姝震惊地瞪大了眼睛。
这,这不是她的话本吗?
讲述的是一双幼年结仇的少男少女因父母之命成婚,婚后从争锋相对到相知相爱的故事。
重点是!
这里头有些令人脸红心跳的香|艳情节!
这是她出嫁前孟瑶特意从泸州寄来给她开眼界的,她不敢留在家里,又不想被怀玉看见,所以在布置书房时,特意留它压箱底了。
谁能告诉她这话本为何会出现在怀玉手里?!
而且怀玉已经翻过半本,如果没记错的话,男女主角应该已经圆房了,接下来就是越发频繁的亲密剧情。
婉姝觉得这种东西看看也就算了,她可一点都不想让本就逐见孟浪的怀玉再学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
婉姝来不及思考太多,动作比脑子更快一步,一把将话本从怀玉手里夺了过来,坐起身的同时迅速瞄了眼怀玉正在看的地方。
好在还没到她担心的情节,婉姝暗松了口气,接着强装镇定,实则仍有些激动地质问。
“你怎么不问我同意否,就拿我书看?”为了显得自然些,她还欲盖弥彰的添了句,“这是你从哪里翻出来的?我整理书籍的时候都没看到,还以为丢了。”
楚怀玉面色十分平静,实则心里笑得不行,无辜道:“前些日子岳母生产,阿姐提前去了顾府,那两日太阳正好,府中晒书,丫鬟说有几本是你的珍藏,我怕她们弄坏就给收了,一直在阿姐专属的书架上。”
说到此,楚怀玉面露委屈,“阿姐不是答应了,我们可以随意翻看对方的书,为何又这般?这里有什么我不能看的吗?”
婉姝:“……”
答应的是她,丫鬟也是她的丫鬟,她能怪谁?
“倒也不是不能看,只是我有些惊讶你会看这些妇人看的话本子。”
婉姝讪讪开口,并且特意强调妇人二字,希望打消怀玉看下去的念头。
“都是闲趣儿,识字即可观之,哪里分得男女。”楚怀玉不以为然道。
婉姝默默将《春闺》合上,与自己方才看的那本叠在一起,放置一边,然后微微一笑。
“有道理,不过现在时辰已晚,该歇息了。”
明日她就将这话本子藏到谁也找不到的地方。
楚怀玉:“我头发还没干。”
婉姝:“我帮你擦,卧室暖和,干得快。”
楚怀玉忍住笑,没再提及话本,点头称好。
待进了卧房,婉姝让楚怀玉坐到梳妆台前,自己站在后面给他绞干头发,起初还游刃有余,耐心十足,可靠布巾和手将头发完全绞干是不可能的。
不知过了多久,婉姝停下发酸的手,有些不好意思,道:“再用暖炉烤一会儿就好了,我去取。”
转身之际却被怀玉拉住。
“不急,我看阿姐也不困,明日又无需早起,晚些歇息也无妨。”
婉姝这会儿确实精神得很,自然无不可,“那,那我再帮你擦擦。”
“不差这一会儿,阿姐辛苦了。”
楚怀玉拿过布巾搁到梳妆台上,随即透过铜镜看向婉姝,扬唇道,“不能白教阿姐受累帮我绞发,不如我给阿姐唱个曲儿,以表谢意?”
婉姝神情错愕间,怀玉已开了腔。
“二月初五,我陪公子上京赶考,路遇……”
这段是书生逃脱抢婚后遭报复险些送命,报官后被问缘由时,书童悲愤之下所出台词。
这会儿怀玉却完全没有唱出书童的愤然,反而柔和悠扬,更似那温文尔雅的书生。
他从镜中与她对视,眼中温柔与火热交织,过分专注的视线,就像一条将她缠住的锁链,紧致,滚烫,并不教她难受,只是令她无法躲避半分。
这一刻,婉姝好似有些明白了为何有些女子会为某个戏子痴狂。
怀玉的声音与目光足够让人忽视那些正经台词,婉姝承认自己被蛊惑了。
有那么一瞬,她甚至想将怀玉藏起来,不许任何人窥探。
但这种离经叛道的想法只是一闪而过,速度快到婉姝自己都没有捕捉到,短暂的恍惚后,她很快将入耳的声音与今晚那书童对上。
婉姝也终于明白了那书童为何摔倒在自己眼前,又为何在人群中独独选择向她求助。
书童竟然真是怀玉扮的!
也许正是因为太过震惊,婉姝才没溺在男人的引|诱中,而是呆愣地盯着镜中的怀玉,久久没有反应。
一段唱罢,楚怀玉瞧着仍在发呆的婉姝,抿唇一笑,起身捏了捏她脸颊,目光如水。
“阿姐这是被吓到了?”
婉姝眨了眨眼,点头。见怀玉眼中笑意更甚,她才意识到,自己哪里是被吓到,分明是又被蛊惑了。
下一刻,眼前投下一片阴影,温润柔软的触感在她唇上碰了又碰。
轻啄几下后,二人额头相抵。
“能博阿姐一笑,这不算什么。”楚怀玉哑声道,“阿姐,夫妻之间,只要你我皆欢|愉,没什么是不行的,不要怕,好不好?”
大概是他的目光太过直白,婉姝立马反应过来怀玉所言是指何事,目光不由自主定在了怀玉的唇上,一瞬间仿佛回到了那晚。
婉姝浑身一僵,察觉到自己刚刚竟然被怀玉说服了,脸色顿时涨红,好似整个人从里到外都烧了起来。
只是怀玉并未给她拒绝的机会,再次吻了过来,加深,再加深。
待婉姝缓过神来,人已盛开在榻上,比思绪回笼更先到来的,是花朵第一轮的绽放。
在花朵绽放之前,忽有疾风骤雨袭来,一度压弯了花枝。
好在风雨有时,花有根,几番对峙之后,终是花朵占了上风,抖动着花瓣完美绽放,风雨停歇时留下的点点泥泞,毫不影响它此刻的娇艳欲滴。
只是爱花之人不忍瑕疵,见不得半点泥泞,唯有尽快为花清洁。
“去哪?”
“水房。”
花朵重新变得完美无瑕,爱花之人如何能够无动于衷?
这一次,她是清醒的。
“阿姐,这没什么的……你上次也开心不是吗?”
“阿姐,阿姐……”
夫妻之间,没有什么是不行的吗?
不知是今夜月色太浓,还是怀玉太过温柔,婉姝在朦胧间好像打开了什么枷锁,教她不必去想该与不该,只是遵循本能地接受着,信任着。
楚怀玉一直用行动表达着他的爱意,也从不吝于将爱宣之于口。
“阿姐,阿姐,好爱你。”
不同的是,这一次婉姝给予了回应。
虽不是言语上的回白,但足以令怀玉为之疯狂。
不知过了多久,婉姝听到怀玉略带喘息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阿姐,我们去书房好不好?”
楚怀玉再怎么克制,也难以在这种时候保持绝对的冷静,隐藏在温柔之下的诱哄,是含着兴奋的蛊惑。
也正是这点子兴奋,教婉姝晕乎的大脑倏地清醒过来,书房二字便如炸在耳边的惊雷,宣告着某人的预谋。
那话本子,他怕是早看完了。
今日是水房,又要书房,那下次呢?
婉姝脑子里不禁浮现出那话本子中的内容,说不好是羞的,还是气的,总之一个气血上涌,竟晕了过去。
“……”
110-1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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