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新婚燕尔
清晨, 一缕日光透过窗户,打在嫣红的床幔上,从缝隙中窥视紧紧相依的男女, 探得几分春色。
楚怀玉如藤曼般从背后缠着婉姝,下巴抵在她头顶, 几乎将她整个人包裹。
他早早醒来,见婉姝还在酣睡,眉眼间尚存一丝疲态, 默默收回勾缠着她下身的长腿, 放轻动作下了床。
拿了安神香点上,等婉姝彻底睡沉才披上外衣出去。
约莫一炷香时间后, 他再次返回房间,已然浑身清爽,连鬓角也修得完美。
他褪下外衣重新钻入床幔, 担心身上水汽冷到婉姝, 没有马上进被窝, 而是坐靠在床头,随手挑起婉姝的一缕乌发在指尖缠绕, 同时垂首凝望她侧颜。
爱意如有实质般盈满心头, 喷薄欲出,誓要浸染全身每一寸血肉肌肤。
身体随着时间回温, 渐渐变得滚烫。
忽地喉咙滚动,指尖动作也随之停滞。
楚怀玉回神时,双唇已经贴上婉姝的耳漫, 短暂的停顿后,他顺应内心张口含住。
指尖那一缕发丝不知何时挂在了他的手臂上,摇晃颤动, 半晌,才落回锦被上,重获平静。
房门吱呀,开了又合。
春燕站在廊下等候主子起床,眼看着姑爷接连往外跑了两趟,自己倒是一脸清爽,也没说小姐醒没醒。
难道是在暗示她去喊小姐起床?
可昨晚不是特意吩咐了,今日不许吵闹,任凭小姐睡到自然醒?
春燕不懂,便直接问了出来。
“时辰不早了,可要奴婢去唤小姐起床?”
“昨儿不是吩咐过,不喊你们便都消停些。”楚怀玉蹙眉瞥了眼春燕,似是对她的想法不满,说完推门进屋,合紧了房门。
春燕:……
下人们一早上都安静如鸡好吗,到底是谁不消停啊?
春燕愤愤闭嘴,眼睛死死盯着房门,她倒要看看小姐若是不醒,姑爷会不会出来第三趟。
……
婉姝醒来时,感觉胸腹一片潮热,低头一看,便见怀玉埋首在怀,一手揽着她的腰身。
而她自己更过分,手臂搂着他头不说,一条腿还搭在他身上,好似是她强硬揽人入怀。
不禁小脸一红。
婉姝赶紧往后退了退,只是刚有动作,怀玉便抬起头,睡眼朦胧似才被吵醒,声音还有一丝暗哑。
“阿姐醒了。”
近在咫尺的美颜冲击令婉姝心跳加快,故作镇定地坐起身,“什么时辰了?”
楚怀玉确实又睡着了,只不过在睡之前搞了些小动作而已,清醒后发现婉姝脸上酡红,嘴角勾了勾,痛快起身下床。
“今日无事,不必在意时辰,阿姐想睡多久都无妨。”
婉姝观外头光线,发现已过巳时,有些震惊自己睡这么久,赶紧挪到床沿穿鞋。
正打算唤人进来,眼前递来一杯水。
“阿姐喝水,我去喊人。”
婉姝抬眸看了眼怀玉,她每日起床总要先喝一杯清水,也不知怀玉是否提起了解过她的习惯。
总归是贴心之举。
婉姝红着脸接过,应声说“好”。
洗完漱,又用过晚了时辰的早食,下人们便都识趣退了出去,留新婚小夫妻单独相处。
屋内再次安静下来,这时候婉姝才真切感受到自己成了家,往后她就要与怀玉一起过日子了。
这种真实又荒谬的感觉,让她倍感新奇的同时,又有些茫然,甚至心生忐忑。
娘说夫妻之间交心很重要,而交心在于相处,找到令两人都舒服的相处之道,便掌握了维系亲密关系的技巧。
婉姝对于夫妻相处之道尚处在“知晓许多理论,但从未实践过”的新手阶段,以她浅薄的经验来看,现在应该说点什么。
“明日回门,今晚要早些休息。”
说完她便后悔了,虽然她真没有别的意思,但听起来好似在提醒什么。
关键在于,她觉得这提醒也没错,就是这般直白来说有些羞人。
她解释不是,改口也不是。
一时间,她自己都觉得尴尬。
楚怀玉倒是表现得极为稳重,点头道:“阿姐说的没错,回门礼我已经让人备好了,听说新妇回门要穿新衣裳,阿姐可有备着?”
婉姝迅速点头,“都备好了。”
楚怀玉看出婉姝的不自在,试探道:“要不,阿姐换上试试,看看有无需要改动的地方?”
回门衣服是出嫁前几日改好的,自然合身,不过受眼下气氛影响,婉姝想都没想便答应了。
走到屏风后,婉姝悄悄舒了口气,压下心里那股想要尖叫的轻微崩溃之感,磨磨蹭蹭换好衣裳。
另一边,楚怀玉也悄悄灌了杯凉茶,控制自己的眼睛不乱动,不去想屏风后的画面,并在心里说服自己。
他与婉姝有数十年的时间,不是光靠那种事就能得到婉姝全部心意的,身体的欢愉很重要,心情舒畅更重要。
他可不是光学了床上的本事,讨婉姝欢心的手段多着呢。
待婉姝出来,便见怀玉面露惊艳之色。
“阿姐真美。”
婉姝眨眨眼,慢慢转了一圈,“我感觉尺寸刚刚好,你帮我看看有没有瑕?”
楚怀玉配合地仔细打量后,扬起笑容道:“很完美,明儿阿姐便穿这个吧。”
婉姝也笑,“好,那我去换下来,可不能弄脏。”
“嗯,阿姐换了衣裳,我出去走走吧。”
“好呀。”
反正才吃过饭,出去走走消消食也好。
二人走出房门,楚怀玉示意下人不用跟着,然后牵着婉姝走过游廊,从东侧小门进入善忠楼所在院子。
此处结构简单,只有一湖一亭一楼阁。
楼阁有五层,是鹿城数一数二高的建筑,据说是一位极其富有博学,又喜好在读书闲暇时望远景的商人所建,后来商人搬离鹿城时将此处赠给某位官员,官员又被抄家,便到了皇室手中。
到怀玉手里时虽只剩空壳,但楼内格局仍保留着最初的妙思,怀玉又特意找巧匠做了一些改动,精心布置过,他很有信心能得婉姝喜欢。
刚踏进门,婉姝最先感受到一股暖意,屋内却没有壁炉火塘,也不见炭盆暖炉。
楚怀玉看出婉姝的疑惑,笑问:“阿姐可听说过椒房?用花椒粉涂墙,不仅生香防虫,还有升温之效。”
花椒是当时名贵香料,用人于祭祀,食物调味,都称得上奢侈,婉姝头一回听说还能用来涂墙,这得花费多少银两啊。
她食过撒了花椒粉的烤肉,花椒辛辣,确实能使人发热,但她觉得番椒比之更加强烈,价格也便宜许多,为何不用番椒?
还是说花椒有何特别之处,对泥土加热效果更好?
这样想着,婉姝便问了出来。
楚怀玉闻言,先是赞叹阿姐妙思,而后如实回答自己也不知番椒是否可行。
“不过,屋内这般温度,并非全靠花椒。”
一层设有卧室书房客厅三个区域,进门便是客厅,板壁后有两道小门连着后院,两道小门见有烧水房。
怀玉牵手婉姝走至水房,指了指高起的炉灶,“匠人说此炉灶同墙,墙中留空,要想楼内寒冬取暖,还是要烧灶的,只是设计取巧,又添椒墙,比寻常取暖要容易持久许多。”
婉姝了然点头,眼中有精光闪过。
用很少的柴就能取暖,待天气再冷些,他们可以搬到这里来住,岂不美哉。
楚怀玉笑笑,“还有更有意思的,阿姐随我来。”
二人又回了客厅,来到东侧客桌前,两套用来的待客桌椅靠墙而置,墙面挂着一排六个雕刻花纹的长条形框画,框画是全木制,还算雅致,并非名贵之作。
只见怀玉踩着中间的一把椅子登上左侧方桌,手掌按在方桌正上方的框画低端,往上一抬,框画下半部分竟滑了上去,露出一方能够通过一个成人的洞口。
楚怀玉钻了进去,手一松开,框画便自动恢复原样。
婉姝紧紧盯着框画,好一会儿没听见什么动静。
“怀玉?”
“怀玉!”
就在婉姝以为怀玉又要戏弄自己时,怀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阿姐,我在这。”
婉姝惊然回头,竟看见怀玉从楼梯处下来。
婉姝瞪大眼睛,回头看了看框画,又转头看向怀玉,满眼都是惊奇,指着框画问究竟是怎么回事。
楚怀玉走到婉姝身边,老神在在道:“嗯,简单来说,这是一道可以升降的机关。”
婉姝却激动地抓住怀玉的胳膊,“你是说可以升到楼上去?我方才都没听见动静,是不是不费力气,我可以试试吗?”
“自然。”楚怀玉笑着点头,自觉地牵住婉姝的手,“我扶阿姐上去。”
婉姝连连点头,动作麻利地登上桌子,便学着怀玉之前的动作钻了进去。
“阿姐可以坐下,拉拽里面的绳索便可上升,亮光便是类似这框画的出口,待腰腹对上出口便停手,出口挡板有凹槽,摸到凹槽往上提就好。”
“好,我记得了。”婉姝欢喜地应了一声,便迫不及待地松开了框画。
婉姝盘腿坐好,借着镂空花纹透进来的光线很容易便抓住了绳索,试探性地用力一拉,整个人突地上升一截,将她吓了一跳,接着便是惊叹,兴奋。
就像是刚得到心爱玩具的孩子,婉姝双手并用,快速地拉动绳索,一不小心便超过了一道出口。
她顿了顿,又继续拉动绳索,不过这次放慢了些,待有一次看到光线,才在合适的位置停了下来。
手指摸入凹槽往上一提,出口打开,一个陌生的房间便呈现在眼前。
婉姝探头往下看,见下面是个花台,上面还摆着花瓶,正当她在想怎么下去时,怀玉快步走来。
楚怀玉在二楼等了一会不见婉姝露面,便猜她可能上了高层,他想起高层的设计,赶紧又往上跑,果不其然,婉姝停在了三楼。
他走过去,将花台连带着花瓶一起挪开,而后朝婉姝伸出双手。
“阿姐,我抱你下来。”
婉姝正当热血,直接将头缩回,笑嘻嘻道:“我去顶楼看看。”
“……”
婉姝不紧不慢地升至五楼,一打开出口便看到怀玉站在眼前,气息微喘。
见到她,他再次伸出双手。
婉姝这次倾身扑了过去,由怀玉抱孩子似地抓着腋下举出来,然后一手滑至后背,直接将她按到腰腹上。
婉姝啊的一声,双手搂住怀玉的脖子,双腿也不得已盘上他的腰,听他在耳边喘息道:
“阿姐可满意了?”
婉姝听出怀玉语调暗含危险,急忙拍拍他后背,“满意满意,快放我下来。”
楚怀玉旋身走了几步,此处一道玄关,往里走几步便是一间书屋。
门边摆着一方卧榻,楚怀玉将人放到榻上,倾身道:“既然阿姐满意了,便给些奖赏吧。”
话音才落,唇舌交缠。
第102章 如胶似漆
在婉姝的印象中, 楚怀玉的吻温暖而虔诚,无论多么投入,总是温柔的。
今日怀玉却直白热烈许多。
十指交握, 极尽缠绵。
好似天地都为之安静下来,只有唇舌交融和心跳声回荡在耳边。
就在婉姝被夺走全部呼吸, 浑身瘫软,以为自己快要窒息时,唇上的热烈才缓和下来。
禁锢她双手的掌心滑至头顶, 又拂过额心眼角, 最后随着亲吻结束而停留在脸侧。
楚怀玉铭记初心,在快要失控时停了下来。
唇畔分离时拉出一丝银线, 又被他蜻蜓点水地吻去,才彻底结束了这个吻。
他趴在婉姝耳边喘息,拇指摩挲着娇嫩的脸颊, 好似这样就能快些平静下来。
感受到婉姝开始挣扎, 他的呼吸猛然加重, 哑声劝阻。
“阿姐,等一等。”
婉姝身体一僵, 再不敢动。
过了好一会儿, 楚怀玉的呼吸总算恢复平静,却压在婉姝身上不肯起来, 保持与她交颈的姿势,唯独声音软下来。
“阿姐,我不欺负你。”
“我好爱你。”
“我会永远待你好。”
“你也爱我好不好?”
危险解除, 婉姝也放松了些,没感觉被压的难受,便由着怀玉亲近, 听他这般甜言蜜语,比起感动,她理智恢复更快。
又或许是因为他将态度放得太软,卑微撒娇的样子激发了她心底的恶念,使她遵从上位者的本能,在这般甜蜜时刻也能迅速冷静下来,并生出逗弄的心思。
“人心易变,你爱我时自然待我如宝,若哪一日你不爱我了呢?”
听她这般质疑,楚怀玉心里并无不被相信的失望,反倒因婉姝的担忧而露出笑来。
情字煎心,痴爱犹疑。
他不要婉姝煎心,但愿受她犹疑。
“阿姐聪慧,不受言语蛊惑。”
怀玉用鼻间蹭了蹭她颈侧,温声细语。
“那便只管用眼睛看着我吧,看我究竟如何待你,若我负你,不必犹豫,拿起最尖锐的利器,杀我。”
婉姝闻言轻皱眉头,又很快舒展,她抬手覆上怀玉后脑,止住他挑逗的动作,让他认真听着。
用同样温柔的声音回道:
“我不会杀你,我知道你,就算不爱我,也不会欺我辱我,就算你真的欺负我,我也舍不得杀你。”
“大不了,一纸离书,各生欢喜。”
楚怀玉心头一紧,光是听到她说离开的话,他便难以接受。
他生要与婉姝同衾,死也要与她同椁。
“不。”他从来都是个自私自利的,便是能与婉姝共白头,他也要死在她前头,他无法面对死别,更受不住生离。
倘若真有婉姝说的那一日,他定是被旁人夺舍了,便不必再存活于世。
“若真有那日,求阿姐定要杀了我,无论那时的我如何辩驳,都要坚定不移的杀死我,我的尸体是属于你的。”
楚怀玉抱住婉姝身子,猛然收紧双臂,声线越发沉,连眼神都变得阴鸷疯狂。
“我是属于你的,全部都是你的。”
“阿姐,答应我!”
婉姝被勒得呼吸一滞,没料到闲聊时的玩笑之语竟教怀玉这般较真激动,不禁有些怔愣。
但想到他幼年辛苦,或许是太没安全感才如此。
于是忍着被紧勒的难受回抱他。
“好好,我答应你。”
“我们才成婚,作甚讲这些不吉利的。”
“以后我们都要好好的,互相珍惜,彼此信任,我们要永远开开心心的在一起,好不好?”
婉姝没听到回应,便抬起双手捧起怀玉的脸,让他看着自己。
“嗯?”
楚怀玉眸中深潭顷刻间消散,眼神恢复清澈,嘴角也扬了起来,低头亲婉姝两口,才笑道:“阿姐说的对,我们永远不会分开。”
甜蜜模样与方才判若两人,而婉姝毫无察觉。
楚怀玉说完退开身子,站了起来,同时将打横婉姝抱起。
“做什么?”婉姝瞪着双眼,里头明白写着“你再敢乱来我就要发火了”。
楚怀玉抿唇笑了笑,抬步往楼梯走去。
“午睡时间到了,一楼比较暖和,那间卧室是我布置的,我们去试试,若睡得舒坦,等天冷了我们就搬过来住,如何?”
婉姝确认怀玉没有其他心思后,接受了,“好吧。”
此间卧室空间较小,但床榻很大,或是称之为炕,因为底下有热度传来。
楚怀玉将人放上去,顺势窝进婉姝怀里,像是大型狗狗般蹭蹭她下巴。
“睡醒后我们再去看其他地方。”
这一日,随着二人将全府逛了一遍,成亲之初的别扭隔阂也在不知不觉间消散。
便如万千新婚小夫妻一般,如胶似漆。
翌日,婉姝天没亮就醒来,眼睛还没完全睁开,嘴上就念着要去确认回门礼是否准备周全。
便是怀玉将她按回被窝,搂在怀里保证都准备妥当了,她也没有妥协,非要起床亲自去瞧。
楚怀玉没有立时撒手,很快就受到了无情痒痒手的攻击,一番笑闹后,两人都清醒了,便遂了婉姝的意。
待婉姝梳理一通,天也见亮,吃过早食后启程,申时便抵达顾府。
今日回门宴,除顾家人全部到齐外,参加了婉姝婚礼的楚家人也都在场,以表达对怀玉的重视。
小夫妻被热情迎进门,得众亲好一番问候,又一起热热闹闹地用过饭后,便在堂屋分坐到了两处。
一处全是女眷,婉姝受到了事无巨细的关心。
另一处是男人堆,怀玉既得到了亲人般的关怀,也感受到了来自岳家的敦促与警告。
唯一对他从头夸到尾,满脸笑容始终表达善意的,只有楚二舅舅。
也是这位二舅舅,在他看不到的地方,私下与婉姝密话。
“倘若那小子欺负你,只管写信告诉舅舅,就冲他身上留着楚家的血,舅舅就算宰了他都可以说是清理门户。”
婉姝与二舅舅见面次数屈指可数,却比另两位舅舅还要亲近,只因她自小与二舅舅勤于信件来往,性情相投,亦亲人亦笔友。
听得二舅舅这般海口,便知他是担心自己在夫家受委屈,她只用一句话就让二舅舅放心。
“怀玉将府库和铺子都交由我管,连私房都添入我嫁妆,光银票就有数万两呢,他敢欺负我,饭都没得吃。”
楚二爷听到这话才是真的满意了。
这场家宴,人人高兴。
楚家一行人因要趁夜赶回青州,天色暗下之前便告辞离开。
而婉姝与怀玉因今日来不及返回鹿城,要留宿娘家,按照习俗,二人今夜不能同房,便各自住在自己以前的房间。
这也方便了母女俩单独说话。
有些私房话这时才好开口,得知怀玉没有让她吃苦头,又听她说了周家上门认亲之事,楚氏的心情也跟着起落。
好在婉姝和怀玉都不是糊涂的人,对周家的态度和处理方式都很妥当,楚氏便压下了立马让人去查周家的冲动。
“你们处理的不错,只是防人之心不可无,周家与怀玉只有血亲,并无感情,若发现可疑之处,切勿掉以轻心,拿不定主意时定要寻你父兄帮忙。”
“嗯嗯。”婉姝一一应下母亲的叮嘱,她不想母亲跟着忧心,对周家人的描述多是好话,接着便很快转了话题。
“娘,如今女儿嫁了人,无法常伴左右,源儿年纪又渐长,该住得宽敞些,我这屋子往后便给他住吧。”
楚氏知女儿说这话是真心的,也是不想她这当娘的为难,心中熨帖的同时,笑着点了点婉姝额头。
“你呀,咱们家又不是什么小户,你娘掌家这多年,若连一间女儿的房间都留不住,岂不是白活了?”
为了让女儿安心,楚氏耐心解释着。
“你不能光想着你兄长那一房,别忘了娘肚子里还有一个,他官职已不低,两个孩子年岁相差也不大,不能厚此薄彼。”
“你兄长已经在看宅子,待过几个月,他们便开府另住,不必与长辈挤在一处,他们乐意得很,哪里用得着你让出房间,莫非是你嫁了人,以后就不愿回娘家小住了?”
婉姝自是极为高兴自己在娘家留有位置,当即搂住母亲的胳膊撒娇。
“回的回的,我一点都不想离开娘,只要娘在有了更小的弟弟或妹妹后,不嫌姝儿烦就好。”
“你啊,小贫嘴。”
这厢母女俩在房中说私话,另一边楚怀玉也被叫到书房,谈话间,免不得也提起了周家之事。
顾家父子对此十分重视,提醒怀玉谨慎防备着,并决定派人去陇西调查周家。
另外,顾承封还提到了郝威,介绍完此人基本情况后,道:
“他与我和王彦青皆是同窗,知晓张悦然的事,仍与王家结亲,非是趋炎附势之辈,你可与他多来往,不过也莫要全然相信。”
人人以自家立场为主,没有利益冲突时是为友,互帮互助,但若遇到涉及家族利益之事,只会就事论事。
楚怀玉明白兄长未尽之言,点头受教。
“昨日得到消息,东境边关最近似乎不太安生……”
这晚,顾家书房的烛火一直燃至后半夜。
……
翌日,因还要去荣县拜见老师,怀玉与婉姝一早便从顾府出发了。
屈游为怀玉提亲,又做证婚人,足以说明对怀玉的看重,师母更是和善性子,对婉姝十分亲热,一见面便给了红封,全然是将怀玉当成自家孩子疼。
吃饭时,师母又是夹菜、问婉姝口味,又是警告怀玉不许欺负她,临走时还送了婉姝一对玉手镯和不少上好衣料。
老师虽然略显沉默,但敦促训诫的话里也不乏对怀玉的关心。
婉姝亲眼目睹了二老对怀玉的疼爱,真心替怀玉感到高兴,回鹿城的路上便与他说:
“师父师母对我们这般好,我们以后要好好孝敬他们。”
楚怀玉往婉姝身边挪了挪,紧贴着她不够,还将人揽入怀中,并将下巴搭在她肩膀上。
“嗯,逢年过节都送份礼过去,以后给他们养老送终。”
婉姝听他语气慵懒,似没对自己的话上心,伸手掐了下他胸口。
“我在认真同你讲话。”
楚怀玉夸张地“嘶”了一声,并迅速握住胸前作乱的手,轻轻捏了捏,委屈道:“我也在认真回阿姐的话,阿姐力气好大,疼。”
楚怀玉自小明白“凡事都有代价”这个道理,他承了师父师母的恩情,自然会回报。
只是他与老师之间,并非婉姝想的那般简单纯粹。
他不想让婉姝以为多了双父母,以后都跟着操心劳力。
“阿姐,我只是有些疲累,昨晚只睡了一个时辰呢。”
“哦哦,那你躺下睡会儿吧,我不说话了。”
“可以躺阿姐腿上睡吗?”楚怀玉裹着婉姝的手揉胸口,边巴巴地问。
婉姝:“……行。”
第103章 吃醋
今早天才亮, 婉姝忽然醒来。
仰头看了眼紧贴着自己睡相安稳的怀玉,缓缓将他放在自己腰上的手臂拿开,然后轻手轻脚地起身。
刚挪至床沿打算穿鞋, 身后便响起怀玉略微沙哑的询问。
“阿姐去哪?”
同时后背被覆上一片温意,腰身也被一双手臂环住。
“舟车劳顿两日, 昨儿回来阿姐便喊累早早睡下,有何要紧事,教你醒得这般早。”
故意放软的嗓音令嗔怪的语气化为撒娇, 显然是想要婉姝躺回去继续睡。
婉姝微微偏头, 便瞧见怀玉从身侧探出头来,睡眼惺忪地仰视着她, 墨发散落脑后,露出精致面庞,衣领半敞, 锁骨若隐若现, 好一幅诱人春色。
可惜婉姝不解风情, 只觉怀玉此刻漂亮又乖巧,令人想要对他好。
她浅笑回道:“今儿立冬, 我去准备祭祀供品, 用不着你帮忙,你继续睡吧, 到时辰再唤你。”
楚怀玉眨眨眼,想起了立冬是重要日子,便松开婉姝的腰, 坐起身整理衣裳,眼神也变得清明。
“我同阿姐一起。”便是无事可做,也想黏着她。
楚家宗祠远在青州, 无法祭祖,便只拜神灵,再给怀玉父母牌位上香供果即可,仪式并不繁琐。
时下,人们在祭拜结束,用过丰盛的团圆饭后,多会出门拜访亲友,聚会娱乐。
婉姝往年也会带上吃食与小姐妹相聚,一起消磨半日,便问怀玉是否要去拜访周家舅舅,以及邀请朋友来家里玩儿。
“我去周家走一趟,说几句话就回,王鸿远他们前两日才来过,无需再聚,等我回来,带你出去逛逛鹿城。”楚怀玉说出打算。
统共九日婚假,如今只剩下一半时间,他恨不能时时刻刻与婉姝黏在一起,不必要的事情就可以免了。
“你一人去舅舅那?”婉姝觉得自己做为新妇,该与怀玉同去拜访长辈才是。
楚怀玉并未遮掩自己对周家的冷淡,“周家的案子尚未解决,危险还在暗处,你不去也不会落人口舌。”
婉姝没细问案情,但也知道有人想利用周家对付怀玉,怀玉懂得多,做事周全,她也不想拖后腿,便听从他的安排。
“礼品我备好了,你记得带上。”毕竟是亲舅舅,又已认亲,该有的礼数还是要有的。
“好。”
周家父子仍住在之前的民宅,因为楚怀玉说在官府查出他们所报案件有进展之前,最好什么都别做,两日从楚府回来后就没出过门。
今日两人也吃了小厮买来的迎冬饺子,但心里担忧陇西家眷的安危,味同嚼蜡,毫无过节氛围。
对于楚怀玉携礼登门,两人都有些惊讶。
楚怀玉没在意他们的表情,也没说客套话,将身边的王小介绍给他们,直奔主题。
“我已派人前往陇西,过几日就会有消息,王小会来告知你们结果,你们的案子还未有眉目,非必要莫出门,有事就让小厮去办。”
之前暗中看守他们的人已经化身小厮,为了保证二人安全,武功较高的那个一直留在宅内。
周家父子知道怀玉是为他们好,点头应下,看出他态度冷淡不愿多谈,便也没去追问。
楚怀玉离开时,有些意外收到了周亚准备的冬衣。
周亚表情和语气都显生硬,“条件有限,让小厮在成衣铺子买的,不合身就让下人改一改。”
楚怀玉很给面子地行了一礼,勾唇道:“多谢舅舅赐衣。”
一声舅舅,教周亚表情更僵了。
人走后,周怀瑾摇头叹气,心道回家路费都给花出去了,万一发生意外,怀玉也不管他们,到时逃跑都要沿路乞讨。
不愧是他爹,什么时候都得要面子。
关键还真教他准备到了。
周亚打眼就知道蠢儿子在想什么,气得一巴掌呼了过去。
“叹叹叹,福气都让你叹没了,没事做就去练功!万一遇到刺杀可别只望老子能保全你。”
周怀瑾:……
看来他爹也没有表面那般镇定,都开始作弄他了。他打小就体弱不适合练武,临时抱佛脚只会令他体虚啊。
这厢周家二人父慈子孝,另一边的楚府,夫妻俩也甜甜蜜蜜地相携出门。
鹿城与信都距离不远,习俗自然也相似。
此时街上正进行着乞寒之戏,男人们脱去上衣,头戴面具,抱着水盆在大街小巷泼水嬉戏,以求驱寒避邪。
还有壮汉摔跤娱乐,亦不乏妇人小孩互相追逐,总之十分热闹。
婉姝喜欢热闹,看得高兴。
楚怀玉瞧见那些膘肥体壮的肉身,迅速拉着婉姝转了方向。
“前些日河面结冰,此时应有人在踢球。”
信都城内无宽河,只能供人滑冰,婉姝从前只听说过有人喜欢在冰上踢球,还未亲眼见过,当即催促怀玉快带自己过去。
两人到时,岸边早已围满了人,时不时爆发出震天的欢呼喝彩声。
婉姝拒绝去茶楼远观,拉着怀玉寻了空子挤到岸边,近距离围观,仿佛都能感受到两队人马在激烈抢夺时散发的热血气息。
婉姝虽无偏向哪支队伍,却也看得投入,情绪随着双方激烈程度起伏,时而紧张地攥紧怀玉手掌,时而因为某个队员绝妙身法而惊呼赞好。
起初,楚怀玉见婉姝高兴也心情极好,直到婉姝渐渐偏心红队,并开始关注其中一名队员,他便有些吃味了。
“阿姐,起风了,当心受寒,我们去茶楼歇歇吧。”
婉姝却看也不看他,仍紧盯着场上,速声道:“等下,就快结束了,红队再拿一分就获胜了,你快看,幼兰相公身法好俊,哇,抢到了!”
“小心右侧!”
“香马上燃尽了,快快,踢进这一球就胜了。”
听着妻子夸赞助威旁的男人,即便对方是已婚友人,楚怀玉也来了醋意,于是紧抿双唇,沉默地盯着婉姝脑后。
结果等了好一会儿,也不见婉姝察觉他的情绪,反倒等来吴旻睿进球夺胜,婉姝高兴地踮起脚尖,随着人群大声喝彩。
楚怀玉脸色一黑,真想立马将人抱回家。
婉姝完全没注意到身后散发的黑气,正四下寻找包幼兰的身影。
幼兰与他相公兴趣相投,正值新婚,这般重要的日子,定然也是一起出来玩的。
婉姝扫了一圈没找到人,直到冰上两队人散场后,吴旻睿一边与围观群众挥手,一边跑到岸边将彩头邀功似地抛到岸上,惹来队友一阵捶打。
婉姝终于根据那彩头锁定了幼兰的位置。
于是转身拉住不知何时松开的手,对怀玉道:“我看到幼兰了,我们去打个招呼吧。”
楚怀玉不发一言,护着婉姝离开人群后才开口,“人家夫妻出门游玩,还是别去打扰的好。”
婉姝这才发现怀玉脸色有异,好似是对她有些许的……不满?
婉姝眼睛转了转,以为是怀玉自己不想被别人打扰,不愿意去打招呼,便没再劝,笑着道:
“你说得对,那我们去茶楼暖暖身子?今日确实寒冷,我们吃些茶就回家吧。”
楚怀玉听婉姝说回家二字,神色缓和下来,牵着她走向最近的茶楼,他提前订了雅间。
结果就是这么巧,吴旻睿早想着赢了彩头赠与夫人,比赛前就说好会请其他队员吃茶,提前订了雅间席面,正是同一家茶楼。
两方人迎面碰上,姐妹俩如同见了失散多年的亲人,立刻抛下身边丈夫,聚首亲热起来。
交谈间,婉姝还不忘朝吴旻睿竖了大拇哥,“没想到吴相公马球打得好,足球也这般厉害。”
吴旻睿挺起胸膛,欣然接受了这顿夸。
包幼兰面上与有荣焉,嘴上谦虚,“嗐,还不是去年打马球摔断了手臂,说是影响他挥球杆,便换了足上活动,整天就知道玩儿,不像你家楚大人,年轻有为……”
包幼兰也爱玩,但架不住婆母天天让她督促相公上进,又有楚怀玉做对比,渐渐地她便也看吴旻睿越发不顺眼了。
明明差不多的年纪,吴旻睿还有父母家族支持,怎么就差距这般大,她自己倒不觉得有多丢面儿,只是担心以后孩子受影响,学他爹纨绔做派。
想到孩子,包幼兰不自觉走了神。
这月月事迟了五六日还没来,不会是有了吧?虽然她确实喜欢孩子,可他们才成亲一个月啊,这也太快了。
婉姝回话后见幼兰迟迟没有反应,在她眼前挥了挥手,将人魂魄叫回来。
包幼兰脸颊红了红,看一眼还在寒暄的男人们,转移话题,邀请婉姝一起吃茶去。
婉姝婉拒了。
“我们与那些队员不认识,去了怕是教他们不自在,咱们改日单独再约。”
“好吧。”包幼兰想了想,道,“还记得前两日我与你说女子马球队的事吗?昨儿几人一起吃茶,说要三日后冬猎,不拘是不是队员,许多人都去,你与楚大人同我们一起去吧。”
见婉姝犹豫,包幼兰小声道:“王燕茹相公也去,到时应当会有不少官员家眷,可趁机结交一番。”
婉姝明白幼兰的意思,甭管大家背地里是何立场,表面功夫还是做的。
毕竟事情不发展到需要撕破脸皮的程度,谁也不想开战,但如果你自己表现得孤僻倨傲,就不能怪大家孤立你了。
这冬猎,怀玉还真得参加。
“好,待我确认那日有空,便给你去信儿。”
双方在楼梯转角别过,去了各自雅间。
婉姝说了冬猎之事,楚怀玉面上倒无抵触,直接应下邀约。
只是给婉姝递茶之时,低声道了句可惜,又要少一日与她单独相处的时间。
婉姝手一顿,忍住笑,道:“方才幼兰还夸你为人稳重,却不见她口中的楚大人似孩童般黏人模样。”
楚怀玉轻挑眉头,看向婉姝的目光略深,“夫妻密事,自然不能让外人瞧去。”
婉姝低头饮茶,不接这话茬。
楚怀玉也没再继续话题,转而说起冬猎所需准备,并询问她想要什么猎物。
婉姝抬眸,瞧得分明,怀玉的眼神好似在说,她便是要那豺狼虎豹,他也会为她寻来。
“幼兰说鹿毛制衣细软,我想多做几身给爹娘送去。”
楚怀玉似乎有些遗憾婉姝不给自己展示雄风的机会,但还是痛快答应会给她多猎些鹿。
不过他的遗憾并未存续多久,因为当晚他便在卧房之中向婉姝展示了自己的能耐。
拨云撩雨之时,还要婉姝答应他以后不能因为旁的男子忽视他,并使劲浑身解数哄她蜜语。
“阿姐,唤我夫君。”
“姝儿,姝儿……喊我的名字。”
“说你爱我。”
婉姝早已不知天地为何物,任由他索取。
第104章 碰瓷
纵欲是会让人上瘾的, 尽管怀玉将自己的行为解释为新婚燕尔,并保证待他恢复上值后,就不会这般黏人。
婉姝还是被他的缠人程度, 以及越发放纵的房事吓到。
冬猎前一日,才用过早食, 怀玉换上利落劲装,说已在善忠楼下空地备马设靶,邀她一起熟悉马匹, 练习箭术。
婉姝瞧他手持长弓, 笑得一脸无害的模样,心里直突突, 尽管她早已熟练骑马射箭,却毫不怀疑怀玉会与她共乘一骑,再手把手射箭。
很大可能还会在练习结束后, 以清洗为由拉她共浴。
别以为她不知道, 善忠楼烧水房可是才放进好大一浴桶。
婉姝当即寻了借口, 说要与幼兰去绣房挑选绣娘,为制冬衣做准备, 然后不顾怀玉瞬间变委屈的脸, 快步出了门。
昨日给吴家去帖回复冬猎之事,幼兰在回帖中提到今日去锦屏绣庄看花样, 确有邀约之意。
她只是没来得及回信,可不是诓骗怀玉。
楚怀玉:……
楚府马车直奔锦屏绣庄,婉姝到了才知绣庄正值旺时, 绣娘人手有限,定制冬衣的人已经排到年后开春。
不过吴家与绣庄有生意往来,匀出一两名绣娘也非难事, 吴家只需定下样式和数量,绣庄会开后门尽快赶制。
往年这些小事都是府上婆子来做,但包幼兰新妇进门,头一年便被婆母委以重任,负责采办全府冬衣。
下人倒好说,但给长辈的衣裳,她得亲自过目才能放心,也算表达一下孝心。
收到婉姝帖子时,她正在翻看往年采办冬衣的账目,想到婉姝才成亲,在鹿城没什么亲友,府上应当也没有擅制毛衣的织女,便打算帮她一把。
反正婉姝所需冬衣不会太多,算入吴府单子就成,捎带手的事儿,她还是能做这个主的。
于是,婉姝沾幼兰的光,很快定下制衣章程,不必担心过季才能拿到衣裳。
为表谢意,她特意去珠宝阁挑了件珠钗送她。
包幼兰见珠钗不算太贵重,痛快收下了,只是难免嗔她几句太客气。
“作甚这般客气,我可拿你当亲姐妹处呢,呐,我收了这珠钗,一会儿喝茶的钱可得由我来出,你敢与我抢做东,我可是要生气的。”
“你帮我制衣,我送你珠钗,都生欢喜,姐妹之间本该如此嘛。”婉姝笑着挽上幼兰手臂,“再说我初来乍到,以后还要请吴夫人多指点,可不敢怠慢您,吴夫人做东请茶,我定然不浪费一滴。”
包幼兰这才满意地笑了,嘴上同她贫道:“哼哼,这可是你说的,胆敢剩下半点,姐姐我定不饶你,走,吃茶去。”
两姐妹手挽手走出珠宝阁,因包幼兰今日还要去外祖家,不好过去太晚,两人便选了最近的茶楼小坐。
谁也没注意到,距离不远的街角坐着一高一矮两个小乞丐,他们看起来都是十岁上下,此刻正盯着从珠宝阁走出的两人小声交谈。
高壮一些的小乞丐伸了伸脖子,被矮个子拽回来后,憨声问:“老大,那两位哪个是楚哥哥的夫人?”
“当然是更漂亮的那个。”
“可是我看他们都像仙女,实在看不出来谁更漂亮。”
“笨蛋,穿红袄的那个。”
矮个子一直佝偻着身子,双手缩进破袄袖中,一副饱受饥寒的可怜样,只那双时不时滴溜转的眼睛透着股精明与狠劲儿,和狼崽子似的,一看就知道是个难缠的小鬼头。
“小二,等会儿不管发生什么,你都不许露面,就算我被抓走了,你也不能去楚府,记住了吗?”
小二一听老大可能会被抓走,登时就急了,“那些官夫人身边的下人都可凶了,万一揍你咋办,要不你还是别去了。”
矮个子瞥他一眼,淡定道:“咱们要相信楚大人的眼光,还有,跟你说多少遍了,要喊楚大人。”
又不是喊了哥哥就真是哥哥,拍马屁也要看对方吃不吃这一套啊。
小二自动忽略后一句,双眼无辜地发出灵魂质问,“既然相信楚哥哥的眼光,为何还要去试探夫人?这算不算脱了裤子放屁……”
矮个子一肘击打断小二的话,低声怒吼:“老子这叫谨慎,谨慎知道不!得了,你这瓜闹,跟你说你也听不懂,你就按我说的做就行了。”
“再叭叭,揍死你。”矮个子举起手肘威胁。
小二正脸色痛苦地揉着刚被肘击过的肚子,见此,立马闭上嘴猛点头。
不到半个时辰,婉姝二人便从茶楼出来。
“明儿辰时末,西城门外碰面。”
二人在茶楼前分别,各自登上马车回府。
婉姝早上走的利索,这会儿想到被自己丢下的怀玉,心里生出一丝愧疚,也不知怀玉会不会生气。
“去李记香糕。”婉姝道。
听幼兰说李记是鹿城最好的点心铺子,她买些回去哄人,怀玉应该就不会生气了吧?
从前怀玉很好哄的,只是婚后就不知……
婉姝正在心里盘算如何将人哄开心,又不搭上自己。
马车忽地急停,同时车外响起小儿哀嚎声。
“发生何事?”春燕反应迅速扶住婉姝,不满询问。
车夫王大看见倒在马前的小孩模样,脸色变幻几许,很快回道:“有乞丐突然冲出来,挡了道,小的这就……”
“哎呦,腿好疼,一定是折了吧,救命啊,谁来救救我!”
小乞丐突然拔高声音打断王大,冲着马车使劲儿嚎惨。
“善心的贵人呐,求您给些银子吧,全当施舍我这个可怜的乞丐,好人有好报,您定会长命百岁的。”
拙劣夸张的演技,有眼人都看得出来小孩是在碰瓷。
春燕听出有人碰瓷,撸起袖子就要出去骂人,想了想,又将袖子放下,肃着脸下了马车。
看一眼年岁不大的小乞丐,冷声道:“我家夫人心善,你现在离去,可当无事发生,若再纠缠,别怪我送你去官府!”
马车此刻卡在窄巷,无法倒退,前后也没什么人,有百姓闻声想来看热闹,见到马车乃官制便不敢停留。
春燕觉得小乞丐可能没看出马车是官制,要赶走也容易。
不想,小乞丐只是看她一眼,然后便闭上眼睛再次哀嚎。
“夫人,小的腿伤了,真的走不了,您舍些银子,小的就是爬也爬走,断不会坏了您的名声。”
春燕见对方还敢出言威胁,当即柳眉倒竖,厉声叫车夫立马抓人送官府去。
鬼知道给了这个银子,会不会再来一群碰瓷,她家小姐是心善,又不是冤大头,才不会给这种人银子!
王大应声走向小乞丐,刚把人抓起来,就听身后传来春燕的声音。
“小姐,你快回去,没的让这些腌臜污了您的眼。”
婉姝站在车辕上与停止挣扎的小乞丐对视片刻,忽而笑了,柔声道:“小孩儿,告诉姐姐谁派你来的,我给你三倍银钱,如何?”
小乞丐眨眨眼,缩起脖子一脸害怕道:“夫人您误会了,小的只是路过,是您马车害我摔倒,只求您施舍些治腿的银两,小的马上就让路。”
王大拎着小孩转身,低头道:“禀夫人,马车并未碰到这孩子。”
婉姝点点头,笑容更甚,“小孩儿,碰瓷该选在人多的地方,你选在此处,是故意的吧?是不是也说明,你本就没有恶意?”
“你究竟是想讹钱,还是有事相求?不如与我说说,姐姐定尽力帮你。”
小乞丐眉头一抖,脸色忽然变得难看,怒声道:“你们这些贵人真不讲道理,不给银子便不给,攀什么亲戚,恶心谁呢,放开我,就当老子今儿倒霉!”
双腿乱蹬的样子,哪有半点受伤的样子,果然是装的。
春燕上前一步,指着小乞丐怒道:“你嘴巴放干净点,不然先揍你一顿再送你去见官,无故讹人,少不了你的板子!”
小乞丐重重哼了一声,将头扭到一边,掐着嗓子阴阳怪气道:“揍呗,反正小乞丐我烂命一条,便是死在这也无人在意,送去牢房我还能白吃饭呢。”
“……”
婉姝狐疑地打量小乞丐,怀疑这小孩儿就是受人指使,故意来激怒自己揍他的。
莫非是怀玉的政敌,想要搞臭楚府名声?
若非如此,就是这小孩儿脑子有问题。
婉姝思索片刻,最后挥手道:“放他走吧。”
春燕心觉这孩子指定是脑子有疾,更不能搭理,于是翻了个白眼,便跟着小姐回到车厢。
王大警告地瞪了眼小孩,松手道:“滚。”
小孩没想到婉姝会是这般反应,既没大发善心破财免灾,也没仗势欺人,鄙视乞丐,竟然怀疑她是受人指使来的。
这小夫人精明的很,若再继续纠缠下去,恐怕会直接带她到楚府去,那可就麻烦了。
小孩朝王大做了个鬼脸,一溜烟儿跑了。
对于这个小插曲,婉姝十分在意,到家便与怀玉说了。
楚怀玉正扬着唇角拆油纸包,闻言动作一顿,眼中闪过冷意,旋即恢复如常,道:“阿姐放心,我会派人去查。”
婉姝见怀玉没有觉得自己大惊小怪,便放心了,同时又想起另一件事。
“我今日出去见路边有不少流民乞丐,莫非鹿城没有善堂?”
可她去年来鹿城时,并不见此景,怎得贪官们倒台了,情况反而更差了?
“不是没有善堂,反而很多,只是那些善堂多是披着善皮的豺狼,背地里贩卖人口,阿姐看到的那些人,多是朝廷整顿鹿城之时从中逃出来的,便是有新善堂出现,他们也不敢再去。”楚怀玉淡声道。
婉姝皱了皱眉,“官府出面也不行?”
怀玉捻了块点心放入口中,含笑看向婉姝,虽是笑着,眼底讽刺却很明显。
婉姝瞬间反应过来,从前那些善堂所作所为正是官府纵容所致,而从中获取的利益,大概多数进了官员的口袋。
人口买卖从不乏虐待凌辱之事,那些逃出来的人便是还没遭毒手,也当亲眼见过,换做任何人都不会轻易再信官府。
婉姝不由想起那个小孩儿,明知富贵之人多行草菅人命之事,还敢在碰瓷失败后出言讽刺,可能是一心求死,也可能是不知所畏。
说到底,也是那些为官不仁者造成的孽果。
鹿城明明距离信都那么近,境况却是天差地别,她实在不明白,究竟是什么能让一城官员同流合污?那其他表面安稳之地,是否也暗藏“鹿城”?
婉姝仿佛窥见朝堂背后一角,全是诡谲凶险,官员尚且如履薄冰,百姓又当如何?
婉姝一时心惊,一时伤感,但更多是无力。
父母教她与人为善,因果有序,可她一介女流,不能做官,无法建功立业,便是眼瞧着世道腐烂,也又能做什么呢?
连自家身处险境时,她也总是只能等待被救的那个。
“阿姐?”
楚怀玉发现婉姝情绪不对,以为她是替那些流民乞丐担心,上前抱住她,安慰道:“别怕,鹿城如今不同从前,一切都会慢慢好起来的。”
是啊,任何改变都要一步一步来,朝堂变革如此,人亦如此。
婉姝忽然生出一股不该有的叛逆之心,自古不乏巾帼英雄,她不奢望名留史书,也没有无私大爱,不求建功立业。
只盼在力所能及之处慢慢积攒薄力,星星之火亦是光明。
或许,她也可以撑起一家善堂,不必多大,庇护鹿城乞儿足矣,就像信都孟家那般。
只是,妇人抛头露面总会受人诟病,何况与乞儿打交道,这非是寻常小事,怀玉会同意吗?
许多想法一闪而逝,婉姝压下立刻试探的冲动,回抱怀玉,柔声道:
“怀玉,你一定要做个好官。”
楚怀玉不知婉姝心中所想,笑了笑,道:“阿姐口中的好官怕是极难企及,不过,我会尽力让阿姐如愿。”
婉姝在怀玉胸膛蹭了蹭,蔫蔫道:“我好困,不想吃午饭。”
楚怀玉将人抱起走向床榻,“那便睡醒儿再吃。”
翌日,楚府马车提前一刻抵达西城门,只带了两名懂些骑射的小厮随行。
怀玉与婉姝同在车厢内,春燕自觉坐到车厢外,与一脸冷相的车夫坐在一处,心里无比地怀念宝妹,希望她在顾府好好跟着太太学规矩,早日学成归来。
车厢内,楚怀玉时不时看一眼昏昏欲睡的婉姝,心中十分疑惑,昨儿下午练习骑射之后,他可什么都没做,早早睡下,婉姝怎得一脸疲惫,半宿未睡似的?
莫非是因为小孩心生感触,失眠了?
楚怀玉一边暗骂小孩没事找事,一边懊恼自己昨晚竟无所察觉,自我反省之时,外头来报吴家人到了。
婉姝立刻清醒,与怀玉出去见人,有些意外同行之人多了个郝家。
“路上遇见的。”包幼兰先一步与婉姝汇合,小声迅速解释了句。
“婉姝,许久不见。”王燕茹笑容温婉地打招呼。
“许久不见。”婉姝回之以笑。
众人简单客套几句,便一同上路了。
车内,婉姝小声与怀玉讨论。
“我怎么觉得郝家夫妻俩怪怪的?”
王燕茹对她笑脸相迎,郝威却对怀玉十分冷淡,说好的兄长同窗故有呢?
楚怀玉被婉姝说悄悄话的模样逗笑,有点想捏她脸。
“或许是故意为之,以免旁人知晓郝大人对我们心存善意,在想要作乱时会提前防备他?”
婉姝皱眉想了想,觉得不太像,“若是如此,吴夫人当一同疏远我才是,为何两种态度?”
楚怀玉还是没忍住伸手掐了一下,在婉姝瞪眼之前迅速收回,语气故作神秘地压低了些。
“莫非,夫妻不和?”
“……”人家新婚不久,就算不和也不会表现出来吧?
……
这次冬猎场所在鹿城西十里滦脉外围洞庭湖,洞庭湖方圆数十里山林都是本地富绅高家的产业,其祖宅就在附近镇子上,祖上还曾出过名留史书的宰相,只是后因改朝换代而家道中落。
现任家主高守更是志在商道,一生未进官场,但因其乐善好施,中年时美名传至圣上耳中,荣授员外郎头衔,享正五品官俸,自那以后便被人尊称为高员外,族中子嗣也开始显露官场。
高家拥有本地最大的鹿场,这次冬猎便是由高家发起,栾山亦属其产。
鹿城官员今日来了大半,非是全因高员外的脸面,而是其长孙高兴在去年迎娶了皇室县主,现任柳州通判。
据说是圣上无意间看到了高兴之名,为此大笑,查过履历后发现这位青年才俊尚未娶亲,一时兴起便赐了婚。
但这只是对外的说法,当今圣上深谙帝王之术,从不做无意义之事,此举必是要扶持高家,用来牵制其他势力。
譬如郝威,以及审刑院右使房惠,皆为世家出身,世家对皇室的忠心总会掺杂利益,皇帝不想鹿城重蹈覆辙,高家便是他的棋子之一。
更有意思的是,高家长孙在柳州任职,而房惠祖籍就在柳州府城,皇帝似乎有意促成高房两家联手。
前往栾山的路上,楚怀玉在想这些时,婉姝也因琢磨郝家之事而没了困意,结果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只得将此事搁置一边。
临近滦脉之时,她提醒怀玉:
“去了猎场不要光顾着狩猎,也不必时时总陪着我,你自去与同僚一起狩猎,我与幼兰待在一处,不会遇到危险。”
高家鹿场所产皮毛足够供应鹿城绣庄制衣,婉姝昨日已在绣庄下单足够数目皮毛,并不指望怀玉单凭个人一日之功射猎多少只鹿。
况且冬猎本是娱乐活动,她可不想让怀玉为了哄自己而无法享受狩猎之乐,于是告知了他绣庄之事,并叮嘱他在狩猎时量力而为,遇到猛兽也不可逞强。
楚怀玉笑着一一应下。
他猎鹿本也不是为了衣裳,而是让阿姐瞧他在马上的风姿,至于猎物,自是要全用在阿姐身上的。
婉姝一行人到达猎场时,已有不少人到场。
高员外年事已高,今日来接待诸位的乃高家长子高奉,现任农司巡检,虽为闲职,众人也尊称一句高大人。
高大人面善,待客之礼更是无可挑剔,见到明显比其他人稚嫩的楚怀玉,并无半分轻视。
“想必这位就是楚主簿吧,果真是英雄出少年。”
不仅如此,还似不经意地将他引荐给在场几位有实权的官员。
怀玉虽为五品主簿,实则并无多少实权,属于城令司辅官,正因如此,那些要对付顾家的势力,就算顾忌圣意不会太过明目张胆,亦会因为轻视,用在怀玉身上的手段也高明不到哪里去。
在高大人有意无意的引导下,楚怀玉与诸位大人顺利结交一番,算是有了面子情,而后各自散去,回到自己队伍。
吴旻睿身边聚集了几个富家子弟,多是与怀玉见过一面的足球队员,又或许是看在吴旻睿面子上,倒无人排挤他。
在各路人马纷纷择路准备进入森林之事,婉姝听到一声高呼从远处传来。
定睛一看,竟是王鸿远程鑫二人骑马而来。
王鸿远在郝家队伍前停下,短暂的打过招呼后就朝怀玉奔来,看起来十分高兴。
莫名地,婉姝特意去看郝威脸色。
果然,郝威不止对王鸿远态度冷淡,看向他们的眼神也比之前更冷了。
婉姝:……
她好像知道郝家夫妻俩的态度为何大相径庭了。
楚怀玉收到婉姝的目光,嘴角微动,终是回了她一个无奈的眼神,而后警告般瞪了眼王鸿远,让他别在今日惹事。
王鸿远保证似地拍拍胸脯,一切尽在不言中。
可惜,有些麻烦不必你特意去找,当对的人出现时,它自己就会冒出来。
第105章 夫妻比赛
吴旻睿经常打猎, 对洞庭湖周遭坏境还算熟悉,便由他领头进入森林。
婉姝与包幼兰各自骑了马,在队伍靠后位置并驾齐驱, 小声交谈。
身后便是怀玉和王鸿远程鑫几人,各家侍卫小厮护在两侧警戒, 遂不必担心危险突袭。
程鑫看了眼左右,驱马靠近怀玉,低声道:
“这几日我一直派人盯着市场, 暂无发现, 周家所丢货物多是瓷器布匹酒水,若零散出售, 怕是很难抓住。”
“不过我觉得那些劫匪没胆子跑到城里沿市叫卖,无论是从利益还是风险考虑,一次性出手更为稳妥。”
“他们也不可能带着那些货翻山越岭, 除非买通户曹或是守城军将货物运走, 否则应当还在城内某个地方藏着。”
楚怀玉点头示谢, 沉吟道:“各个关卡都在戒严,应当不会出问题, 况且他们既是冲我而来, 不会在意这点银钱。”
“这批货或许就是他们用来对付我的关键,还请程兄帮忙多盯几日, 无论结果如何,楚某都会兑现之前的承诺。”
程鑫面露无奈,他与楚兄相识已两年有余, 自认为早已凭借一片赤诚之心打动对方,成了朋友,奈何郎心似铁, 遇事从不讲交情,只谈利益。
若非有圣人言“君子之交淡如水,小人之交甘若醴”,兄长也说他总算交了位真朋友,他都要怀疑楚兄心里是不是只有爱情,没有友情。
总归是日久见人心,正如兄长所言,真朋友才不会将对方当冤大头。
再者说,就冲这次楚兄肯对他讲明周家背后的利害关系,往后谁敢说楚兄没把他当朋友,他就跟谁急。
至于楚兄对他的帮助总要给回报这件事,他渐渐也有了领悟。
“好说好说,友谊长存,生意不断嘛,嘿嘿嘿。”
不远处,王鸿远听见程鑫的贱笑声,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又忍不住悄悄靠近,想听听他是否在说自己坏话。
他早就怀疑程鑫私底下没少拿表妹的事取笑自己。
“王兄!”
身后突如其来的招呼声将王鸿远吓了一跳,转头去看,发现来人面生的很。
“阁下是?”
“哈哈,在下鹿城姚濯,在家行二,早闻王兄大名,今日一见,果然气度非凡……”
朗笑声传至前方,引得诸人竖耳或是回首。
姚濯拱手与楚怀玉见礼,又朝程鑫友好地点点头,察觉到包幼兰的目光,憨笑着喊了声表妹,然后又将火热目光放到王鸿远身上。
殊不知王鸿远正因来时看到自家表妹与郝威成双对而心里难过,此时再听姚濯这一声中气十足、坦坦荡荡的表妹,更是黯然神伤。
连带着对姚濯这个人也亲近不起来,而且对方的眼神令人心里毛毛的,面对其滔滔不绝,王鸿远的回应可以称之为冷淡。
偏姚濯有心与之交好,为了不冷场,嘴巴一直说个不停,教前头隐约能听见声音的包幼兰都为之尴尬。
“咳,表兄尚未婚配,外祖管教甚严,平日大多拘在家中读书,姚家表姐妹又多,无适龄兄弟与之玩耍,今日难得出来,想来是求友心切才,热情了些。”
话是这么说,婉姝却在对方眼中看到了些许旁的意思。
幼兰出口便是婚配,是在暗示姚家有意与王家结亲?可据她所知,王家女儿年岁尚幼,与姚濯并不相配。
电光石火之间,婉姝明白了幼兰的意思。
姚家可不止姚濯未婚,还有两位姑娘也正是婚配的年纪,姚濯接近王鸿远是为了家中姐妹,看这意思,还是家中长辈的主意。
再看幼兰略讨好的笑脸,婉姝眼中闪过了然,低声道:“回头我让怀玉去探探口风。”
包幼兰闻言猛点头,笑容绽开,心道还是姐妹懂我。
昨日去外祖家是姚府主动递帖相邀,说是祖母想念,她也是到了之后才知是舅母有事相求。
原是王鸿远最近频繁出现在鹿城,引得不少人关注,前几日在马球场大展风姿,正好被前去物色女婿的瞧舅母瞧见。
王家声名显赫,举世皆知,王鸿远父亲虽王家非家主直系,却也属于主支一脉,王鸿远又是家中嫡子,与姚家嫡长女正相配,舅母当即就上了心。
这不,才几日功夫,舅母就央着她找婉姝探探口风,可见是对王鸿远个人也是极为满意的。
只是包幼兰自己还是个新妇呢,哪好意思明目张胆地帮人牵线搭桥,便是面对婉姝她也羞于开口,只能极为隐晦的提一嘴,若婉姝不懂,她也不会再说。
她都做好准备回去跟舅母请罪了,没成想婉姝竟然这样懂她,简直是心有灵犀。
不愧是她好姐妹!
“嘿嘿,你放心,无论成与不成,舅母定记你的情,往后谁敢说你的不是,舅母第一个不同意。”
婉姝摇头笑笑,“动动嘴罢了,可不敢居功。”
王鸿远对他表妹的心思,便是怀玉不曾言明,她也有所耳闻,联想今日郝威的脸色,怕是已经听到了传言。
姚家若真有心,早晚也会知晓。
关键是王鸿远如今正值神伤,怕是不想谈及婚事。
见婉姝欲言又止,包幼兰笑道:“我也知道那事,还以舅母说了,你猜她说什么?这等郎君才更难得。”
“……”也有道理。
婉姝点点头,表示明白了。
她只管传音就好,其他的各凭本事。
不久,队伍停下。
“咱们便在这散开吧。”
说是一起狩猎,实际最多两三人一伍,毕竟还有奴仆跟着,若人数太多,很容易惊了猎物。
没人愿意去打搅人家新婚小夫妻,行到合适位置,大家便自觉散开,王鸿远也赶紧招呼着程鑫跑路,将姚濯甩在脑后。
姚濯:……
姚濯心里委屈,他也是被母亲逼的啊。
回去得和母亲说说,这王鸿远眼高于顶,不好相与,绝非良配。
姚濯暗哼一声,扭头去追吴旻睿夫妻俩。
“表妹妹夫等等为兄!”
婉姝沉默地看着,心道姚家不仅没挑对时间提亲事,这人选似乎也有待商榷。
“阿姐。”楚怀玉出声唤回婉姝的注意力,指了个距离吴家稍远的方向,“那边避风向阳,应当鹿多,我们去那边吧。”
“好。”
楚家一行人顺着小道向阳而去,没走多久,远远瞧见一头毛发浓密的健壮公鹿,正在路边低头吃草。
似是察觉到危险,那鹿略一歪头,便扭身窜逃。
同一时刻,楚怀玉一马当先冲了出去,顺着羊肠小道奔袭追赶。
婉姝也迅速夹紧马腹跟上,追了一段距离,便瞧见怀玉抽箭搭弓,不过三息时间,利箭离弦,飞速掠过林木,最终穿透公鹿前胸,一击毙命。
“好箭法!”婉姝第一次看见怀玉狩猎,忍不住为其拍手欢呼。
楚怀玉嘴角上扬,露出阳光般的笑容。
忽地,婉姝视线移开,定睛瞧见一只肥硕的兔子正躲在枯叶下试图蒙混过关,她想也没想举起弓箭。
肥兔似是被弓弦拉紧的声音惊到,毫无预兆地窜出逃跑,婉姝手臂随着兔子逃跑的方向在身前迅速划过一小距离,而后利落放箭。
楚怀玉看见倒地蹬腿的肥兔,眼中闪过一丝亮光,看向婉姝的目光满是兴然。
“阿姐才是箭术了得,可要比试一番?”
婉姝扬眉,毫不示弱地回以坦笑。
“好啊,那咱们限时半个时辰,不拘猎物,以数目取胜,输的人嘛,就送一件礼物,如何?”
楚怀玉想了想,提议道:“林中危险,我们还是莫要分开行动为好,不如同地狩猎,在猎物倒地前皆可射之,以倒地前中箭数目计分,最后以总分定胜负,可行?”
婉姝赞同,“好,便按你说的比。”
接下来,夫妻二人寻一合适处,弃马步行入林,彼此拉开三四米的距离,举目四望,看起来像是都在想抢占先机。
走了约莫一刻钟,二人幸运遇见了三只结伴吃草的獐子。
婉姝率先发现,完全没有提醒怀玉的意思,先一步拉弓瞄准射箭,一气呵成。
她有信心能射中,同时坏心眼的想,她这一动作定会吓跑另外两只,只要她这一箭毙其命,就能领先一分啦。
不料她刚刚射中目标,獐子还未倒地之时,便有箭矢紧随其后穿进了它的身体,并且还是双箭齐发!
可怜的獐子在连中三箭后迅速倒地,都没挣扎几下就投胎去了。
拿到首次领先的楚怀玉朝婉姝露齿一笑。
婉姝:……
婉姝默默抽出两支箭,只等下一只猎物扳回一城。
奈何猎物许久不现身,好不容易看见一只狐狸,她还没反应过来,便被怀玉一箭钉到地上,虽说挣扎的很有劲儿,但确实倒地不起,就算婉姝再射中也无法计分。
楚怀玉:“这只赤狐颜色不错,可以做围脖。”
“……”
婉姝不语,默默抬脚继续寻找下一个猎物,并在途中悄悄又加了一支箭握在手里,目光如鹰,时刻准备发起进攻。
她只练过单箭射物,双箭还是三箭对她来说没差,但讲道理,万一再遇见一群猎物,三箭肯定比双箭命中率高。
楚怀玉察觉到婉姝的小动作,微微侧目,忍俊不禁,接着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只当没发现,并放过了一只出现在婉姝视线盲区的肥兔。
接下来,夫妻二人猎了十几只猎物,有鹿獐狐兔,还有一只鸟,就是这只鸟,让怀玉再次领先一分。
眼看着时间流逝,不甘心输掉的婉姝略感急迫,心中祈祷快点出现猎物,最好大只一些,在怀玉看不到的地方现身。
许是祈祷真的起了作用,就在婉姝以为自己无法翻盘时,突然一群梅花鹿从她左前方跑过,而怀玉在她右侧几米远处,位置劣势许多。
婉姝当即三箭齐发,甭管中没中,立马接下一箭,直到鹿群跑出射程才停手。
哼哼,她赢定了。
婉姝正要扭头去找怀玉,便听见身后有人大喊小心,同时远处山坡后传来阵阵马蹄声,以及呼喝声,距离他们越来越近。
下一刻,她就被不知何时跑过来的怀玉抱住双腿,高高举了起来。
“快上树,有猎豹!”
婉姝知晓猎豹的危险,速度更是快如闪电,当即想也没想便扒住眼前的树杈,然后低头急声催促怀玉,“你也快上来!”
这时,一群人骑马越过小山坡,一边兴奋呼嚎一边朝猎豹放箭,打头之人甚至猖狂大笑着说猎豹是他的,眼中尽是势在必得。
“阿姐。”楚怀玉抽出一支箭搭在弦上,边道,“这一分你就别和怀玉抢了。”
婉姝趴在枝干上,眼睁睁看着那只忙于逃命的猎豹从几米外窜过去,看也没看自己这边一眼,再次无语。
计谋,这一定是计谋。
下次再比试,她定设法先将怀玉捆了。
那群急速穿梭在林间的人并未将楚家人放在眼里,直到一支半路杀出的箭矢射穿了猎豹的脑袋,令其翻转倒地,迅速毙命。
一群人傻眼,急急勒停了马,接着齐齐朝罪魁祸首看去,想看看是谁胆大包天敢抢蒋少爷的猎物,唯独领头之人满脸震怒。
“谁抢老子猎豹!出来!”
春燕被王大扑倒,刚反应过来发生了何事,还没来得及恐惧就看到了猎豹的尸体,心中大为佩服姑爷。
又听有人出言不逊,登时不乐意了。
“奴婢都知道,狩猎场上比的是箭术,猎物归谁端看谁先射出致命一击,哎呀,姑爷,难道是奴婢记错了?”
云霞姐可说过,唯独遇见粗鄙无礼之人,主子不方便开口,奴婢们方可用利嘴,不说脏话而骂人。
楚怀玉看向春燕,眼含赞赏,肃声回道:“理当如此,少有人不知。”
婉姝跟着附和,“你一点都没记错。”
王小几人见来者不善,迅速围了过来,摆出防御姿势。
一匹马带着怒气停在楚家人前,马上男子听到贱婢也敢对自己阴阳怪气,更是双目喷火,饱含杀意。
然而在看清是楚怀玉时,面上愤怒忽然转为冷笑,来人毫不掩饰自己的幸灾乐祸,不屑道:
“呀,这不是小楚大人嘛,你亲舅舅遭劫匪抢走的货物刚被人发现埋在林中,你怎得还有兴致在这与我们争抢猎物,是不在意呢,还是没人通知你?”
楚怀玉眸色微沉,面上却是含笑,说出的话同样极具侮辱性。
“蒋公子倒是消息灵通,官府重案都有人随时向你汇报进度。”
见对方脸色变得阴沉,怀玉笑容更甚,“蒋公子是有内应呢,还是实在想要这猎豹,便以此引本官离开?”
第106章 “哪个周家,什么货物……
“你!”
蒋昊气得要拔剑砍人, 但被赶来报信的高家侍卫打断。
“楚大人,我家大人请您过去一趟,说有要事相商。”
蒋昊面色阴沉下来, 目光扫到坐在树上的婉姝时微微顿住,眼中划过暗芒, 随即按回剑柄,冷哼一声调转马头离开。
“走,咱们也去瞧瞧热闹。”
楚怀玉好似没注意到蒋昊的眼神, 让小厮去将马牵来, 接着仰头朝婉姝张开双臂,示意她下来。
“阿姐。”
树干不算太高, 婉姝信任地跳下去,被怀玉稳稳接住。
落地时,婉姝面露担忧, 小声道:“方才那人说……”
“别担心, 不会有事的。”楚怀玉顺手将婉姝鬓边碎发轻理至耳后, 低声安慰。
婉姝见怀玉神态从容不似作假,受其感染, 很快镇定下来, 收起忧色,轻轻点头。
待马儿牵来, 一行人骑上马,由高家侍卫带路往东去,约行千米远, 出了密林,眼前是延绵不绝的群山。
骑马从山间小道进去,道路蜿蜒曲折, 时有峭壁突兀挡住视线,不知前方通向何处,只听得风声呜咽,莫名阴冷。
楚怀玉看了眼裹上披风的婉姝,而后眼神示意自己人保持警惕。
又走了一刻钟左右,拐过一堆拦路石,眼前终于变得宽敞明亮,也见到了高家人的身影。
枯木成堆的山脚边,数名高家侍卫守在一处岬口外,面前停放着两辆平轮车。
平轮车上的蒙布已被打开,露出几个捆装结实的木桶,桶盖打开,可见一辆载酒,一辆全是瓷器,各种瓷器收纳桶中,以大套小,密叠摞嵌,粗略估算,一桶能容数十上百件。
走近便能瞧见,岬口内还藏着不少同款货车,不必一一解开,光从外表就可看出是来自同个商队。
一群背弓挎箭的劲装少年站在不远处,正对着岬口方向议论纷纷。
“听说前几日有劫匪抢了过路商人的货,谁能想到他们竟将赃物藏在这里?”
“这时节可没几个敢进山打猎的,藏这么隐蔽还能被发现,全靠咱兄弟几个勇猛。”
“只可惜贪上这事儿,今日可没功夫打虎去了。”
“还不是你半道非要去追什么猞猁,我看你巴不得被绊住脚。”
“胡说八道,我只是瞧那物长得讨喜,想捉一只给家中妹妹养着玩,你们不也想要,还打算与我争抢?
玄衣少年翻了个白眼,抬起下颚指向旁人,“再说这些货物可不是我发现的,要赖也是怪范兄博学多才,眼又尖。”
被提及的少年浅额素衣,弓箭骑装亦盖不住其温雅书生气,他闻言笑了笑,并不争论对错。
“运气罢了,听说被抢的商人是楚主簿亲舅舅,楚主簿也算咱们师兄,总归是做了件好事。”
“啊,前几日听谭师兄说屈先生早年藏了一位爱徒,正是鹿城楚主簿,竟然让咱们碰上了,不知有没有机会结交一番。”
玄衣少年说完,见无人接话,正心感疑惑,便听见有马蹄声靠近,正是楚家人来了。
楚怀玉才出现,立马引来众人关注。
高奉很快从岬口出来,与楚怀玉互相见礼后,便请他去辨认货物是否真为周家所丢失的,结果后者的回答却出乎他意料。
“哪个周家,什么货物,与楚某有何干系?”
高奉疑惑,“半月前有一周姓商队在鹿城辖内遭护卫背叛,护卫联合匪徒抢走货物,听说那周商人是楚大人亲舅舅,你不知晓此事?”
楚怀玉脸色略显诧异,“没谱的事,高大人是从何处听来的?”
高奉默了默,在心里把乱传谣言的侍卫骂了个狗血淋头,赶紧拱手抱歉,“应是高某听岔了,还请楚大人莫怪。”
“方才听蒋公子说发现赃物,与在下有关,原来是个误会。”楚怀玉笑笑,看起来并未放在心上,随后问道,“高大人打算如何处置此事?”
高奉在事发第一时间就让人封锁此地,不许消息外传,连发现赃物的范律几人也未放走,没成想竟这么快就走漏了消息,可见是出了家贼。
高奉目光微凛,心想待今日事了,势必要将那吃里扒外的东西揪出来大卸八块。
面上不动声色,道:“高某职在农司,自然无权处置,得知此事时便立即派了人去请示城令司谢大人,大概需要些时辰才能来人接管,楚大人可要与某一同在此等候?”
楚怀玉身为城令司身边重要辅官,遇见这等事理应盯着些。
楚怀玉没理由拒绝,只道:“山间阴冷,内子体弱,容楚某先将内子送至山外落脚处,稍后便归。”
“自然,楚大人请便。”
高奉话音未落,便听身后有朗笑传来,转身看去,竟是蒋昊带了一群人过来。
蒋昊骑马路过婉姝时,还特意朝她颔首笑笑。
婉姝侧身避过对方的目光,明显不喜。
蒋昊毫不在意地翻身下马,行至高奉身前,朝他略略行了一礼,而后对楚怀玉道:
“小楚大人真会说笑,令正巾帼不让须眉,能打猎能爬树,如何受不住这点小风,谢大人马上就到,也不差这一时半会儿的,莫因私事耽误了公务才好,是吧?”
与蒋昊同来的,除了方才一起打猎的伙伴,还有几位来狩猎的官员,多是今日与楚怀玉互相打过招呼的。
此刻,他们像是没听到蒋昊无礼之言,直接略过楚怀玉,询问高奉发现赃物之事。
难怪蒋昊晚来一步,原来是去找这些人了。
高奉见蒋昊要将事情闹大,丝毫不顾及他这主家的颜面,态度也冷了下来,对诸位大人所问一概无可奉告。
蒋昊笑道:“几位大人还真是问错了人,听说小楚大人舅舅半月前丢了一批货物,正是瓷器酒水等物,或许小楚大人知道些内情?”
楚怀玉反问:“世人皆知楚某幼年失怙,因双族无近亲在世才养在顾府,本官自己都不知还有位舅舅在世,蒋公子何出此言?”
蒋昊嗤笑,“小楚大人前几日才认的亲,听说立冬那日还早早给长辈送去福礼,一片孝心,怎得今日见了这些赃物就改口了?”
蒋昊身子倾向楚怀玉,含笑的双眼满是恶意,“莫非,真有什么不便透露的内情?”
闻言,有人朝楚怀玉投去怀疑的目光。
却见楚怀玉神色古怪地质问蒋昊。
“经蒋公子提醒,本官倒是忽然想起来,数日前确实听下人说起,有人在本官大婚之时想要上门闹事,理由便是认亲。”
“府中下人不太懂事,将人请走了,却也不敢隐瞒,事后与本官说了此事,本官正值新婚,不打算为难人,便派了管家去处理,管家做事谨慎,必会派人查证。”
“本官至今没收到回信,便说明尚未确定那家人的身份,蒋公子究竟是从哪里听来的那是本官舅舅家?”
话落,一群不明真相的旁观者都看出了蒋昊有意针对楚怀玉,那几个年轻不经事的少年学子更是将好奇心表现在了面上,恨不得走到当事人跟前去细听。
楚怀玉声音不大不小,正好能让附近的人听清。
李玄更是听得一愣一愣的,在其他人竖起耳朵静待蒋昊回应时,他却悄悄侧目看向与他隔了两人的素衣少年。
大家都是同窗,范律平日为人端正,谨言慎行,所以在他说出苦主是楚师兄舅舅时,他便信了,没想到竟是道听途说。
可这等鲜为人知,连人家自己都没确定之事,范律又是从哪里听来的?
难道是蒋公子?
那位蒋公子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范律怎会与这等人扯上关系?
李玄目光微妙,正胡思乱想时,范律忽地偏头,二人视线相撞。
范律眼中凌厉一闪而逝,李玄并未发觉,见对方朝自己温笑颔首,他也回之一笑,却不似从前坦荡自然,很快收回目光。
范律也重新看向前方,嘴角保持着习惯性的弧度,看起来文质彬彬,温和无害,只他自己清楚心中所想。
真是蠢货。
“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蒋昊被楚怀玉意有所指的质问气急,却也没蠢到当场发怒,只冷声道,“希望一会儿谢大人到了,你也能这般嘴硬。”
楚怀玉余光发现不远处有人走来,对方并未骑马,而蒋昊背对着来路,一时也没发现旁人的眼色。
楚怀玉笑道:“高大人说谢大人并未参加今日狩猎,派人去鹿城报案,一来一回至少也要两个时辰,蒋公子怎得如此确定谢大人很快就到?”
谢明元刚走近就听到这句话,当即疑惑出声,“本官今日临时起意到滦县巡视,乃秘密出行,回程路上碰见高家侍卫立刻赶来,亦并未通知旁人,蒋公子如何得知本官行踪?”
临时起意是真,但凡事起意必有原因,今早他忽然收到消息,说治下滦县疑似出现批量铁矿石,才有了今日行程。
难道是蒋家所为?
蒋昊被突然出现的谢明元吓了一跳,眼底闪过慌张,但很快堆起笑脸解释。
“大人误会了,是家中下人发现草民带错了弓,刚刚送来时恰巧看见您正往这边来,草民因此有了推测,绝非窥伺您行踪。”
反正他狩猎向来要多带几把爱弓,身边下人也都是嘴严的,不怕人查。
谢明元自然不会去查,闻言点点头,状似未将这点小事放在心上,转而看向楚怀玉,询问到底发生何事。
楚怀玉自称也才刚到不久,不了解具体情况,将事情推给高奉。
高奉只得主动道出自己误会楚怀玉之事,说明了楚怀玉出现在此的原因,然后说起事情始末。
那群少年被提及,总算有了正当理由靠近,过来与几位大人说明如何发现赃物之后,便留在旁边不肯走远了。
“范兄一向细心,又懂些风水之道,是他发现那处岬口像是被人动过手脚,大家好奇之下前去查看,才发现了这些东西。”
谢明元赞赏地看了眼范律,又笑着夸了几人。
惹得几位少年略有些不好意思,之前还遗憾不能继续寻猎猛兽,这会儿倒是被夸得有些飘飘然,不自觉挺直了腰背,好似自己本就是那浊世白莲。
他们当中唯二宠辱不惊之人,便是范律与李玄,前者性格内敛,谦谦君子,后者心中藏事,正垂眸出神,根本没听进那些客套话。
李玄急迫地想知道事情真相,听到高奉说高家侍卫封锁现场时抓到了可疑之人,猛然抬头,用眼神催促大人们赶紧去审问。
可惜谢明元并不打算当众查案,了解完所有人证词后,笑容温和地恳请大家对今日之事保密,以免传到歹人耳中令其逃跑。
接着便令身边的司探接管现场,他本人则与楚怀玉单独远离众人谈话。
司探们接管现场后第一件事,便是请非办案人员立即离开,毫无商量余地。
众人再是心中好奇也不敢耽误查案,只得磨磨蹭蹭地离开。
婉姝看向怀玉,见他朝自己打了个手势示意等他,便没有上马,慢慢挪着碎步。
按理说,楚怀玉身为城令司辅官,长官亲自督查案子,他该辅佐左右,并兼任书吏,记录进展。
谢明元也是如此想的,便是再不懂人情世故的辅官,也不会在主官忙碌时要求赋闲。
故而当楚怀玉提出告辞时,惊讶溢于言表,哪怕他惯来好说话,此刻也显出几分僵硬。
“楚主簿,家中有要事?”
楚怀玉摇头,面对长官逼视,到底没说自己婚假还没结束的混话,解释道:
“下官虽未确定与周家的关系,但确实已被人找上门认亲,如今怕是人人都觉得周家与下官关系匪浅,加上方才蒋公子言辞之中怀疑下官与劫匪勾连。”
“为免耽搁大人查案,在洗脱嫌疑之前,下官还是莫参与此事为好,只盼大人一切顺遂,能早日还下官一个清白。”
楚怀玉面上尽是在长官面前被人泼脏水的羞愧与隐忍,同时亦表明了对长官的信任。
谢明元默然片刻,终是叹了口气,同意让楚怀玉避嫌,他说的没错,这样对大家都好。
众人离开后,谢明元立即前往高家准备的临时行帐,审问嫌犯。
嫌犯名周坚,是从周亚刚开始跑商时就跟随他的老护卫,因右腿受过重伤,有些跛脚,才被分配来看管货物。
面对审问,周坚起初不肯开口,无论如何威逼,一个字也不说,谢明元看出此人是个硬骨头,便停了审问。
待司探汇报完现场情况,定下查案方向,又与高家商量完禁山之事,谢明元带人回到鹿城,在衙门牢房内动用了刑具,才审出周坚的身份。
周坚十几岁时遇到恶主,被折磨的奄奄一息后被卖给了人牙子,濒死时周亚将他买走,为他请大夫,他伤好后就跟着周坚四处跑商,因为做事麻利又忠心,还被赐了主家姓,脱了奴籍,娶妻生子。
周坚蒙受家主大恩,肯为其赴汤蹈火,腿伤也是为救周亚,险些连命都丢了。
主仆多年情分,周亚对周坚十分信任,所以在遭遇背叛时毫无防备,家财尽失。
“我既已消了奴籍,便是自由身,跟随周家跑商多年也早摸清了路数,本可以另起炉灶,自己起家,不会做的比他差。”
“我念着周亚大恩,甘愿在其手下做事,可他越发不上进,只顾享乐,偏生性子又倔又臭,总是得罪人,每次都是我低三下四地给人赔不是。”
“我费尽心思上下打点,好不容易攀上了一位官员,只需让府中一位小姐去联姻,周家便可蒸蒸日上,结果周亚一句他闺女不给人当妾便将人得罪死了,还说我心思不正。”
“民不与官斗,无需人家亲自动手,没几日周家便被同行合伙针对,生意一落千丈,我亦因此家破人亡,他竟还指望我与他重头再来,凭什么?!”
“他的恩情我早还完了,他害我妻儿枉死,我只抢了他的货,没要他的命,已是仁至义尽!”
周坚许是知道自己没了活路,索性吐露痛快,说到最后,又哭又笑。
谢明元却未全信,周坚若真如他所说那般忠心,便不会做背主之事。
既因妻儿记恨周亚,若只打算取财,就该在周家父子带上全部家财前往京城途中动手,而不是冒着巨大风险,等钱财全被换成货物后再费力打劫。
依谢明元看来,周坚不像是能主导大事之人,背后定有人出谋划策,他必然在隐瞒什么。
周坚面对怀疑,眸光似有闪躲,“那是因为护卫人数众多,并非所有人都愿意跟着我干,直到鹿城我才说服足够人手。”
实际上,周家被劫时护卫死了大半,但尸体都被烧毁,官府无法判断他们是自相残杀还是死于外人。
据周亚报案时所说,路上突然窜出一群劫匪,双方打斗间,他最信任的副手杀了另一名副手,护卫们全都慌乱起来,有人开始自相残杀,混乱之中,他们父子被忠心的护卫拼命护着才有机会逃离。
按照周坚的说法,倒也不是没可能。
但谢明元总觉得不对,总归此人不无辜,便动用了极少用的重刑,皆非常人能够承受,依旧费了不少时间才让周坚坦白。
然而最后审出的结果却却令人震惊。
“是,家主,命令我等,自导自演。”
周坚只说了这一句,便情绪崩溃了,一心求死,哭嚎发疯,饱受折磨的躯体承受不住他这般激动,很快晕死过去。
牢狱一时陷入安静。
一名辅官不确定地问,“大人,此人口中家主是?”
谢明元脸色极其难看,“周亚。”
*
回到楚府已是午后,用过饭后,婉姝摒退下人,拉着怀玉坐到暖榻上,将忍了一路的疑问说出来。
“你为何要说周家舅舅不是舅舅?”
楚怀玉:“我没说不是,而是不确定,派去陇西的人尚未传来消息,不排除那二人灭口后取代身份的可能。”
婉姝没见过怀玉母族人,不知周亚长相像极了周家人,当即惊讶地长大了嘴巴。
“你是说,周,他们可能是假的……那为何还要认亲?”
“自然是为了稳住他们。”楚怀玉并非欺骗婉姝,只是他素来疑心重,世上本就存在毫无关系但长相极其相似的人,他不会因为周亚的长相就信了他身份。
“这样啊。”婉姝脑子迅速转动,“无论他们身份真假,蒋昊今日那番言辞,周家的事必然与他脱不了干系,我们要尽快想办法应对才是。”
楚怀玉隔着小案摸了摸婉姝的头顶,抚平她眉间褶皱,温声道:“此事我已有对策,阿姐不必为此烦忧。”
婉姝不满怀玉的回答,想知道他有何打算,又担心追问太多显得自己不安分,不由得垂眸敛目,一时无言。
楚怀玉以为婉姝担心自己,语气越发柔和,“阿姐相信我,好不好?”
他只要阿姐幸福安乐,若教外头的事惹阿姐整日担惊受怕,才是他无能。
婉姝无奈点头,怀玉都这样问了,她总不能说不信他吧。
可她什么都不知道,就像头顶悬着一柄剑,她光知道剑落下时怀玉有办法挡下,却不知他是用盾牌还是手臂去挡,怎能安心?
楚怀玉见婉姝信任自己,笑容更甚。
“阿姐,咱们来下棋吧?”
婉姝:……
下棋静心,怀玉又太过气定神闲,好似一切尽在掌握之中,婉姝受其影响,渐渐也放松下来,说服自己相信怀玉。
两人在屋里消磨了半日,下棋,品茶,看书,怀玉甚至还展示了一把画技,绘出一幅美人读书图。
婉姝看完脸色一红,认定怀玉故意美化自己,“你就会哄我。”
楚怀玉一脸无辜,歉意拱手,“为夫不善丹青,唯写实尔尔,若有陋处,还望娘子莫怪,定是我所站角度不对。”
“……”贫嘴。
婉姝忽然想起之前怀玉送给自己的生辰礼,当时她可没打算嫁给怀玉,还为自己对他的所作所为羞愧无比,那幅画如今都不知被搁置在何处。
莫名地,婉姝有些心虚,转身出门去。
“春燕,晚食好了没,我饿了。”
晚食早就做好了,春燕让人去取,待身边无旁人,小声打趣道:
“都说有情饮水饱,我认为不可信,小姐觉得呢?”
婉姝:……
婉姝扭头回了屋子,气鼓鼓地坐回暖榻上,她早晚要撕那丑丫头的嘴。
楚怀玉微微眯了眯眼,笑问:“何人敢惹阿姐生气?”
楚怀玉正在心里想着如何重罚那人,却见婉姝狠狠瞪了自己一眼,兀自生气。
此时无声胜有声。
楚怀玉:??
楚怀玉不明所以,默默反思,直到晚食过后,二人洗完漱躺到床上,婉姝已经酝酿出些许睡意时,他突然坐了起来。
婉姝被吓了一跳,瞬间清醒,忙支起身子询问:“怎么了?”
怀玉并未回头看她,垂首道:“今日与阿姐比赛,我输了。”
“啊?”婉姝不解,所以呢?
“输了的人要送礼物。”
怀玉语气似要懊恼,婉姝怔了怔,正要说没关系,不是非要今日兑现,还未说出口,便被怀玉带着躺了回去。
楚怀玉搂着婉姝,双唇贴在她耳边小声开口。
“来不及再去准备,我将自己做礼送给阿姐,可好?”
令人发烫的潮热气息喷洒在肌肤上,一瞬间,婉姝耳朵发麻,汗毛都竖了起来,本能地侧身想跑,却忘了自己睡在里侧,反倒被堵了个紧实。
“不要!”
“阿姐,我明日就要上值了。”
“不……”
“阿姐是不是还在为白日的画生气,我保证,日后定苦练丹青,将阿姐画得更美些……”
说起画,婉姝一时有些卡壳,便被身后之人钻了空子。
“阿姐阿姐,好阿姐,这是婚后送你的第一份礼物,不要拒绝我好不好,我定会让你满意的,阿姐……”
嘴上征求着,动作间却没给她留一丝拒绝的余地。
第107章 分别
蒋府
蒋昊狩猎回来直奔主院, 进屋后二话没说便开始发疯打砸,不拘瓷器铜炉,凡是入了他眼, 可以随手拿起来的摆件全被他糟蹋。
就连跪在边上没有任何错处的小丫鬟,也因他看不顺眼被他一记窝心脚踹得吐血。
“呵, 长得丑还不中用,做奴婢都便宜了你,来人, 快将这废物东西丢出去, 随便送去哪个勾栏伺候脚夫,甭收一个子儿, 全当爷做回善事!”
话落,立时进来两个健壮的婆子将人拖走,大夫人小陆氏就站在小丫鬟五步外, 她们却连个询问的眼神都没有。
小陆氏面无表情地旁观一切, 直到蒋昊发泄完, 歪倒在踏上喘粗气,她才冷声赶人。
“玩够了便去寻个舒坦的屋子歇着, 免得下人打扫时闹出动静, 又惹大爷不快。”
蒋昊缓了一会儿,视线轻飘飘落在小陆氏身上, 忽地轻拍了下脑门,接着露出笑脸,好声好气地说话。
“都怪我光顾着自己玩儿, 冷落了夫人,夫人一直猫在府中,越发沉默寡言了, 定是心中寂寞,不如过两日设宴,多请些友人来陪夫人聊天解闷吧。”
商量的口吻尽显对正妻的尊重,与方才发疯模样判若两人,倒像是个好丈夫。
落在小陆氏眼中,却如恶魔在耳边低语,教她恶心又恐惧。
身子不易察觉地颤了颤,小陆氏下意识侧过身去,不再看榻上的男人,闭了闭眼,无力道:“知道了,出去。”
蒋昊毫不在意妻子的冷淡,得到满意答复后痛快起身,笑着往门外走,路过妻子时还好心情地调戏了一句。
“后院再多美人,也不及香儿妹妹得我心意,下次再带你玩儿哦。”
小陆氏扭头避开,只觉自己再多看男人一眼就会吐出来。
蒋昊走后,有丫鬟低头进屋打扫,眼睛从不敢乱看,更不敢发出任何声响,地上碎瓷木屑全用手拣。
小陆氏转身进了内室,直至入夜也未出来,却无一人过问半句。
蒋昊则去了妾室的院子厮混,笑闹声几乎传遍大半个府邸,直到半夜才结束。
消停没多久,蒋府后院小门被人打开,冒出个鬼祟身影,打量左右无人,往后招了招手,很快走出来两个小厮,各扛着一卷草席匆匆离去。
颠簸间,从草席内滑落一条细嫩手臂,白皙的肌肤上满是淤痕。
*
清晨,婉姝蜷缩着身子,从一阵冷意中醒来。
好似有冷风从四面八方灌入被褥,她无意识地往怀玉那头拱了拱。
直到碰上一处热源,陌生的触感令她立马睁开了眼,发现身侧早已没了怀玉的身影,只有一个孤零零的汤婆子。
婉姝呆了呆,脑中蹦出的第一个想法是汤婆子比不得怀玉暖和。
清醒后,发觉自己竟然习惯了从怀玉怀里醒来,不由悄悄拉起被子盖住泛红的脸颊。
准备起床时感到身上阵阵酸软,才想起昨晚某人索求无度,害自己出丑,眼中羞意瞬间添了恼色。
他,他怎能用手指……
婉姝觉得,她若再不加以制止,日后某人只会变得花样越来越多,教她丑态百出。
如此发展下去,她早晚没脸见人。
这绝对不行。
婉姝愤愤坐起身,摇了床铃唤人,正打算捞起汤婆子抱在怀里取暖,余光无意间瞥到床头,发现枕边有个巴掌大的镶珠锦盒。
手上动作一顿,转而拿起锦盒,婉姝带着疑惑打开,看见里头的物什眼睛一亮。
好漂亮的梳篦。
婉姝拿起来端详,半月形的青玉梳背透雕折枝牡丹纹,精美又雅致,十分合她心意。
欣赏了一会儿,婉姝才去拿盒子底部的纸条,上头是怀玉亲笔书写的一句情诗。
“卿且梳相思,思卿共白头。”①
“谁会想你。”婉姝轻哼反驳,嘴角却不自觉勾起。
春燕领着几个小丫鬟进屋伺候洗漱更衣,很快便发现她家小姐似乎心情格外好,不免心中疑惑。
姑爷今日上值,天没亮就出府,小姐不问一句也就罢了,怎么如此高兴?
春燕再是迟钝,也看出昨日狩猎发生之事可能是冲着楚府来的,她都担心的一晚上没睡好。
小姐这般表现,莫非是姑爷已经有办法解决了?
思及此,春燕顿时放下心来,也跟着傻乐,早食后,她期待询问:
“小姐,咱们今日要做些什么?”
姑爷上值去,不能再独占小姐,她终于可以重新回到小姐身边了!
婉姝闻言正色起来,想了想,道:“整理下嫁妆吧,还有大婚收到的贺礼,核对下单子,准备好回礼。”
成亲后需要给前来贺喜的亲友回礼,一般在半年内完成,礼物不需要多贵重,但婉姝想在年前做好此事,连着年礼一起送,自然要准备的隆重些。
冬季行路困难,有些亲友距离甚远,要留出时间以防发生意外,如此,容她准备的时间并不太充裕。
婉姝这般想着,紧迫感顿生,便将嫁妆一事挪到后头,反正整理嫁妆也就是重新入库调整布局。
如今内宅大权都在她手中,此事什么时候做都行,给亲友回礼才是要紧。
这厢婉姝忙碌起来,而城令司衙门那边,楚怀玉也没有闲着。
主簿的主要职责本就偏向文书,而谢明元一心想要尽快结束周家的案子,便将手上诸多事务交给他与司丞季明处理。
一见他来,季明立马分了近乎半数的公务给他,竹简堆满了案几,地上还有几摞,便是不眠不休也需要几日才能处理完。
但见季明眼下浓重的乌青,又没说必须今日完成,楚怀玉便也没说什么,坐下翻阅起来。
季明是从鹿城辖内一偏僻小县调任上来的,年纪已近五十,职务从地方知县到郡级司丞,也是连升三级,但以他的年纪,再升困难,还不如待在地方当个知县来的自在。
季明也知自己就是来凑数的,有苦难言,便整日闷头苦干,只望能顺利干到退休,别被人当踏脚石踩下去最后落个臭名,他就知足了。
如今得以重任,更是如履薄冰,才一早上嘴唇就起了燎泡。
好在有楚怀玉与他一起承担,他才不至于愁秃头。
二人共事已有小半年,在季明看来,楚怀玉也算年少有为,背后虽有顾家做靠山,但山不够高,又得罪了鹿城本地大族,总是隐隐遭受排挤,日子也不好过。
要他说,楚怀玉的处境还不如他,他可听说了周家的案子有猫腻,似乎与他有关,谢大人因此还特意将他踢出案子。
这主簿位置指不定哪天就换人了。
这也是为什么他敢毫不客气地指使人做事。
同时,季明还有种同病相怜的感觉,不过依旧没打算与楚怀玉亲近。
他只管按规矩做事,无论发生什么都连累不到他。
二人分坐两案,各自埋头忙碌。
直到楚怀玉起身告辞,季明才发现时间已到了午时,目光略有复杂。
“楚主簿这是要回府用午餐?”
“是,季大人同去否?”
“不了不了,我还不饿,楚主簿请便。”
季明连忙摆手拒绝,待楚怀玉离去,方摇头叹息,小声嘟囔了一句。
“年轻人就是心宽。”
殊不知,楚怀玉还没走出衙门就被小吏拦住。
“楚主簿,大人请您去正殿。”
楚怀玉挑眉,故作疑惑地打听,“大人可说是为何事?”
小吏看了他一眼,垂首让路,假笑道:“小人只是传话的,哪能知晓什么事,您去了便知。”
正殿是城令司办公房,换做旁人,一月里总要召集要员在此处开几次会,若下属犯错,非大过者,也多会被喊来此处训话。
但谢明元为人随和,不搞教条,非必要不会开会,有任务下达也多是直接命人将文书送去公房,很少单独召见谁。
“下官拜见大人。”
楚怀玉到时,谢明元正坐于案后闭目养神,大概昨晚一宿没睡,脸上尽是疲惫,听到动静也没睁眼,抬手指了指案桌一角的竹简。
“你自己看。”
楚怀玉上前拿起竹简,打开一看,果然是周坚昨日的供词,其言抢劫案乃周家自导自演的一出戏,却没说目的为何。
周坚供词下还有另两卷竹简,乃周家父子的辩词,二人都坚称周坚所言是污蔑,他们承认周坚妻女被歹人残害是有周家之过,但他没本事策划这一切,必是受人指使。
谢明元不知何时睁开了眼,正盯着楚怀玉表情,见他看完,随口问道:
“楚主簿觉得他们当中谁在撒谎?”
楚怀玉放下竹简,不动声色地开口。
“前后两套供词,周坚都一再强调顾念周家大恩,但翻供时丝毫没有为周家隐瞒,自相矛盾,而周家父子多次声称周坚是受人指使,又说不出是何故令周家遭人记恨,亦是有所隐瞒。”
最后他总结道:“下官以为,两方供述皆不可全信。”
分析的有理有据,不偏不倚,好似真的与他完全没有关系。
谢明元嘴角微微抽动,头痛地捏了捏鼻梁,有些后悔把人叫来。
说的全是废话。
看来想从他嘴里套话是不大可能了。
“大人可是有事要下官去做?”楚怀玉主动询问。
“滦县河道明日开工,加固河道事关重大,不能有任何差错,季司丞年纪大了,只能辛苦你去滦县盯一段时间,我才能放心。”
“下官定不负大人信任。”
“回家收拾一番,下午尽早赶过去吧。”
楚怀玉走后,谢明元招来心腹。
“这几日盯紧些,包括昨日与他一起去狩猎的那几个年轻人,有任何异动随时来报。”
“是。”
谢明元再次拿起竹简翻看起来,越看眉头皱得越紧。
真复杂,真烦人。
不管是谁,能不能快点动手,快点让此事结束啊?
……
楚怀玉刚回府便让小厮去收拾行李。
婉姝得知怀玉要去滦县出差,也顾不上吃饭,哪还记得生气之事,只剩下担心。
“周家案子还未有结果,为何要你出差?难道谢大人……”
楚怀玉摇头,安抚道:“不是寿王的人,谢大人也没理由害我,阿姐放心,我不会去太久。”
婉姝见怀玉神色笃定,狐疑地问,“修河道不是要很久么?”
楚怀玉眨眨眼,“我若太想阿姐,便是装病也要回来看你的。”
“……”他还有心情开玩笑。
婉姝气得扭过身子,“我就不该担心你!”
楚怀玉从身侧搂住婉姝,低头轻蹭她脖颈。
“既高兴被阿姐惦念,又怕阿姐心不安,好想辞官与阿姐隐居去,这样就不必与阿姐分开了。”
婉姝伸手去推怀玉的脸,“少说胡话,你若想让我安心,便告诉我你有什么办法应对此事。”
“嗯。”楚怀玉抓住婉姝的手亲了一口,在她发怒开口道,“办法很多,但首先要确认此事背后之人的身份。”
婉姝果然不再挣扎抽手,盯着怀玉追问,“如何确认?”
楚怀玉倾身往前,将唇凑过去,“阿姐亲亲我,就告诉你。”
婉姝立马偏头避开,气哼哼道:“不想说拉倒,也许我会比你先知道是谁呢。”
楚怀玉目露遗憾,不再逼近,语气讨好,“阿姐聪慧,若先一步知晓,定要知会我,早些解决那人,我便能早些回来。”
“才不告诉你。”
“为什么?”某人伤心。
“是你先瞒我的。”
“明明是阿姐不肯亲亲我。”
婉姝回头瞪目,重新对上那张漂亮的脸蛋儿,沉默片刻后,凑过去飞快地亲了他脸颊一口,又迅速撤离。
脸上表情似是在说:“我可亲了,你若再推拒不说,我会很生气的。”
“说吧。”婉姝眼中闪过狡黠。
楚怀玉:“……”
哎,阿姐学坏了。
“阿姐有没有想过,周亚早年与周家断绝关系并非秘事,与我更谈不上亲情,利用他们就想拉我下马,能有几分把握?”
“那他们为何还要这样做?”
“如果他们只是拿我做幌子,其实另有目的呢?鹿城如今势力分散,许多资源尚未定主,我一个小小主簿,哪里比得上这些利益动人心呢。”
楚怀玉微微一笑,“譬如高家,光是一个鹿场的利润便非常人能想,而那鹿场不过是高家产业之一,还不算大头,如果能绊倒高家……”
后面的话不言而喻。
婉姝微微瞪大眼睛,此前光顾着考虑自家情况,从未想过这种可能。
“依你的意思,我们要洗清嫌疑就得想办法找出凶手,万一找错了,那岂不是被人算计,还帮人家达成目的了?”
光是想想就很憋屈。
楚怀玉笑笑,“阿姐说的没错,所以我不会去查案,便不会有危险。”
此时,门外传来春燕的声音。
“姑爷,有官差来了。”
楚怀玉趁婉姝不注意低头啄了一口香唇,而后迅速起身,理了理衣襟。
“我不在,阿姐尽量少出门,若是无聊,可请姐妹来家里坐坐,望阿姐保重身体,注意保暖加餐。”
婉姝这会儿哪有心思计较什么,连忙跟着起身,完全无法忽视心中的不舍。
“外头天冷,阿姐不必送我,若有话想说,随时可以写信给我。”
楚怀玉抬手请抚婉姝脸颊,为免她跟出去受冻,说完便拿上大氅大步离去。
婉姝站在房门口目送怀玉远去,直到他的背影消失,方慢慢走回去,坐到榻上,感觉心里空荡荡的。
良久,她忽地蹙起眉头。
方才怀玉说不去查案就不会有危险,可他也说了要解决这次危机,需得先确认背后之人的身份。
所以,他到底要用什么办法确认对方身份?
春燕进屋看见小姐脸色不好,似在生气,立马出声关心。
“小姐,是不是姑爷也说蒋家有问题,奴婢就说嘛,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那蒋家夫人给咱们递帖子,定是没安好心。”
婉姝撇嘴,还用他说,她能不知道蒋家没安好心?
不过嘛,既然怀玉敢与她耍嘴皮子,就休怪她吓一吓他。
哼。
当晚,楚怀玉才抵达滦县没多久,便收到府中送来的一封信。
得知是婉姝所写,还嘱咐送信之人等他回信,楚怀玉心中既疑惑,又期待。
他才离开半日,料想府中应当没有大事发生,许是婚后初次分开,阿姐真的心中不舍才有此信。
楚怀玉面上带笑,边打开信封边往案前走,打算看完立马动笔,好让阿姐尽快受到回信。
不料纸上只有短短一句话:
你走的太急,我没来得及说,蒋家大夫人下帖邀我明日参宴,我会小心行事,勿念。
却将楚怀玉吓得脸色骤变,脚下踉跄一步险些跌倒,转头看向下人时,目光似要杀人。
“背马!”
不想送信的侍卫猛地低下头,小心翼翼道:“夫人说她拒了蒋夫人的邀约,教大人莫担心。”
楚怀玉:……
侍卫小声解释:“夫人特意吩咐小的要等大人看完信再说。”
楚怀玉沉默,他猜到了。
“小的告退。”
楚怀玉抬了抬手,想说他还没写回信,转念一想又收了回来,连肩膀都塌了些。
不用想,他方才那一趔趄,便是婉姝最想收到的回信了。
楚怀玉瘫坐在椅子上,感受到仍在猛烈跳动的心脏,不禁仰头捂脸,最终没忍住笑了出来。
*
时间回到白日。
小陆氏收到楚府婉拒的回信,毫不在意地搁置一旁,她早就料到这个结果。
反倒是她身边的管事嬷嬷一脸愁容,“这可怎好,大爷若不高兴,又要折腾夫人了。”
小陆氏冷瞥了嬷嬷一眼,漠然道:“他才得罪人家就想请人上门,人家又不是傻子,我总不能将人绑来。”
她拿起桌上另一张自带梅香的回帖,不必打开她便知晓出自谁手,眼中不由闪过讥讽。
小陆氏展开回帖,特意拿给嬷嬷看了一眼,笑道:“好在映雪应了会来,她长得漂亮嘴巴也甜,总能哄人高兴,若她不是柳家妇,我都想认她当亲妹妹呢。”
嬷嬷闻言,讪讪闭了嘴,心里却越发不屑。
自己长得不好看,又没手段笼络丈夫的心,连个寡妇都比不上,倒是会在她面前阴阳怪气。
若不是出身陆氏,又有太太撑腰,连个儿子都生不出来的货,怕是连后院小妾都奈何不得。
小陆氏如何不知府中下人都是如何看待自己的,丈夫离心,正妻位置如同虚设,唯有的那点掌家之权,也是为了方便丈夫与人妻苟且。
同出一族的婆母无法管束,竟直接躲了出去,反还劝她想开些,早生个儿子保住家业要紧。
呸,一群腌臜东西。
她陆香就算活成个笑话,也不会再与那畜生生孩子。
谁说女儿就不能继承家业了?
第108章 出乎意料的发展
柳府
周映雪如往常那般, 天蒙蒙亮时便侯在老太太院外等着请安,只有这样她才能每日见到儿子。
自从柳晗因私卖马匹入狱,她在府中地位一落千丈, 连庶出的二弟妹都敢处处挑衅她。
而公爹调任别处,婆母随去, 府中便由老太太重新掌家,待她更似没了丈夫的寡妇,处处刁难。
若非念着轩儿, 她便是削了发去做姑子, 或是一头撞死,也不受她们这般磋磨。
“怎么还没动静?”
眼看日头起来, 往日这个时辰老太太早开了院门,再教她在下人面前立会儿规矩便能进屋,总能与轩儿说上一两句话。
今日院门迟迟没有开, 只听里头有下人匆匆来回走动的声音, 周映雪心里没由来的有些心慌。
“轩儿读书时辰到了, 怎也不见出来?”
丫鬟小声安慰,“许是今日私塾放假, 大少夫人莫急, 老太太还是看重轩哥儿的。”
周映雪点点头。
老太太最喜爱长孙柳晗,便是迁怒她这个孙媳妇, 防着他们母子见面,对轩儿还是真心的。
不知过去多久,终于有嬷嬷从老太太院中出来回话, 一丝不苟地福了福身,语气略显冷淡。
“老太太身子不爽利,让大少夫人这两日不必来请安了, 您请回吧。”
周映雪直觉不对,搭在丫鬟腕上的手倏地捏紧了帕子,面上担忧询问几句,见嬷嬷不肯松口才离去。
回到自己院子,立刻拿了银子让人去打探消息。
很快她收到消息,哪里是老太太身子不好,原是轩儿昨晚发热,到现在还未好。
以前柳晗没出事时,轩儿就是她的命根子,吃穿用度都要经她过目,如今就连送轩儿生病她都是最后知晓的。
周映雪瘫坐在榻上,眼中满是痛恨。
丫鬟焦急道:“轩哥儿病时最黏少夫人,这可如何是好,要不闯进去,就说少夫人昨晚佛祖入梦,有话与轩哥儿说?”
周映雪摇头,老太太只会说是她对佛祖不诚心,轩儿才会生病。
可笑,她从不信佛,轩儿在她眼前四年也甚少生病,反而养在老太太院中这一年多总是生病。
轩儿身子越发不好,分明是老太太狠心所致。
周映雪闭了闭眼,掩下心中杀意。
“准备一下,去鸣悠寺。”
丫鬟眼中划过诧异,很快隐藏下去,转身去准备。
“大少夫人说要去鸣悠寺祈福。”
消息很快传到正在闭眼捻佛珠的柳老太太耳中。
柳老太太动作不变,鼻腔发出一声浑不在意的“嗯”。
良久,她睁开眼,似是慈悲似是冷漠地叹了句,“到底是轩哥儿的生母,柳家不会亏待她的。”
鸣悠寺
周映雪在佛堂跪了半日才回禅房,沐浴焚香后坐在桌前抄写佛经。
直至夜深,烛火熄灭,她侧卧于禅榻,双目越发清明。
“咔哒。”
未上锁的窗户发出一道轻微的声响,有道影子无声跃入房中,轻轻关上窗户后,迅速靠近禅榻,急急扑了上去。
“不是明日去府上么,怎得一晚都等不了,就这般想爷?”
周映雪故作挣扎,娇声道:“谁想你了,我只派人告知你明日去不成了,可没教你来这。”
“是是,爷想你了还不成,我们都许久没见了,想死爷了,快。”
“蒋大爷情妇数不胜数,我又排第几。”
“第一第一,那些庸脂俗粉哪能和你比,你当初若嫁给我,爷哪还需要她们。”
周映雪心中冷笑,她嫁人时蒋昊女儿都三岁了,嫁给他做妾么,若不是与柳晗有仇,他又哪能痴缠她至今。
面上轻哼一声,扭过身子,撒娇般抬脚去踹男人胸口,“倒成了我的不是。”
蒋昊一把抓住细嫩的脚踝,再不肯撒开,充满禁忌的檀香更是令他热血上涌。
“你这小妖精,迟早要了爷的命……”
一阵翻云覆雨后,周映雪软身靠在男人怀中,委屈开口。
“那老太婆又欺负我,柳家我是一日也待不下去了,你到底何时休妻,莫不是哄我的吧?”
蒋昊啧了一声,“陆家又不是什么小门小户,哪是那么容易摆脱的。”
周映雪柔声道:“好在兵马司没落在陆家手中,否则咱们日子更不好过。”
“陆燃确实死的好。”
否则他也没机会搭上寿王这条大船,待他助寿王完成大业,便是从龙之功,陆家柳家又算什么东西。
他要将那些看不起他的人全部踩在脚下。
蒋昊捏住怀中女子下巴,迫使她抬头,露出脆弱的脖子,笑中透着狠意,“放心,爷不会让你等太久。”
说完再次压了上去。
……
翌日一早,小陆氏得知周映雪临时有事,无法来参加宴会,眼中闪过遗憾。
可惜,她等不了了。
那畜生折磨她也就罢了,竟将主意打到她女儿身上,阿如还不到十岁啊。
她是一日也忍不下去了。
“大爷何时回来?”
嬷嬷奇怪地看了眼小陆氏,不知她为何如此问,今日这赏花宴本就是为了大爷办的,他还能错过不成?
“说是午后。”
*
近几日,婉姝一直在府中忙碌,定下回礼单后交由安管家安排采买,她才清闲了些。
以楚府在鹿城的处境,便是怀玉没在信中日日强调府外不安全,她也没胆子在这个节骨眼出门闲逛。
怀玉不肯告诉她有何打算,又不知蒋家夫妻俩在打什么主意,她可不想孤身出去冒险,连幼兰的约都婉拒了。
昨日突然降温,她晚上还冻醒了一次,又听安管家说这两年少雨,今年冬季会比去岁更冷,她便决定早点搬进善忠楼住。
怀玉在婚前将善忠楼修缮妥当,但内里大部分空着,说想与她一起慢慢布置。
卧室里已有床榻衣橱等基本所需,已经能睡人,但搬进来长住的话,要想住得舒心,还是需要花费些心思的。
婉姝第一次自己当家做主布置房间,许多细枝末节的问题都要经她拿主意,有时心里也没底,但大抵没什么问题,并且乐在其中。
就在她沉浸于搬家大业时,包幼兰突然登门拜访,她才知外头发生了大事。
话说几日前,小陆氏在蒋府设宴邀请几位关系要好的年轻妇人吃茶赏花,中途有位妇人打翻了茶水,去偏房换衣裳,久久未归。
“女子更衣总要仔细些,旁人也未多想,不久,另一位妇人对花粉敏感,借着方便外出游走调息,结果走着走着忽而听到隐隐的哭声。”
“毕竟是在别家府邸,她原是不想多管闲事,但那哭声实在……咳咳,你知道的,她发现那声音与先头出来的那位像极了,最终耐不住好奇,与丫鬟悄悄走近窗户。”
“那窗户恰好开了一条缝,结果你猜怎么着,她竟看见那位换衣裳的妇人正在房中与男人苟且,吓得她尖叫一声,忙不迭跑开了。”
其她人听到这动静出来查看,便见妇人大惊失色指着偏房,小陆氏以为家中进贼,立刻让人踹了门,于是所有人都看到了没来得及穿好衣裳的二人。
最令人震惊的是,那奸夫竟是蒋昊,被发现偷人还敢对小陆氏发火,可见这已不是第一次。
几位夫人立刻同情起小陆氏,并指责蒋昊不干人事,有位出身武将的夫人一怒之下还打算帮忙捆人将这位奸夫□□送去官府。
包幼兰满脸兴奋地讲述着事情经过,好似她当时在场,全部是她亲眼所见一般。
这等惊天丑闻,婉姝听得眼睛都瞪圆了,听到蒋昊的名字,更是惊得用手帕捂住嘴巴。
她还警惕着蒋家会搞事害人呢,结果他自己引火烧身了。
这……
有点想笑,又有点兴奋是何缘故?
“然后呢?”婉姝追问。
蒋昊没被打死吧?
本朝律法规定,男女不以义交者,其刑宫。若捉奸在床,可当场杀之。
包幼兰见婉姝眼睛亮晶晶的,无奈摊手。
“哪有什么然后,小陆氏说家丑不可外扬,恳求大家保密,各家都是有交情的,也不好多掺和,自是答应下来,捂紧嘴巴各自归家。”
婉姝面露失望,随即疑惑,“那你是如何知晓的?”
包幼兰露出意味深长的眼神,“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嘛,就像我会将此事告诉你,自然也有人愿意与我说。”
“我父亲说过,超过两人知晓的事就不能算是秘密,我估计啊,不出明日,鹿城有头有脸的人,或是耳朵灵敏的,八成都会知晓了。”
“而且早就有人说蒋昊好人妻,曾经还有过奸污之事,差点闹到官府,还是小陆氏帮着压下来的,你可知为何称她为小陆氏?因为她与蒋昊母亲同出一族,夫妻俩还是表兄妹。”
说到此处,包幼兰眼睛也越发亮,又凑近婉姝一些,煞有其事道:
“还有人猜测,小陆氏早知蒋昊偷情,但顾及两家颜面,自己又不能和离,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还要收拾烂摊子,如今实在忍不下去了,便故意办了赏花会,看着吧,蒋昊的好日子要到头了。”
婉姝:……这个人不会是你吧?
不过蒋家还真是够乱的,婉姝今日算是长见识了。
没两日,邢府少夫人病逝,低调发丧。
又几日,蒋昊与邢少爷发生口角,大打出手,邢少爷不敌,被踢断了肋骨险些丧命,自此两家结仇,明争暗斗,势必要搞垮对家。
后又传出蒋昊少时起便喜好人妻,至今与他保持关系的情妇一双手都数不过来,其中有人被他强迫威胁,也不乏心甘情愿的。
随着流言越传越广,鹿城辖内有些地位的男子人人自危。
凡是与蒋家同在一个宴会出现过,且不能保证自家妻子全程行踪的,看妻子的眼神都变得怀疑起来,有那性情刚烈的妇人,当即与丈夫闹了起来。
一时间,那些惯会维持表面和睦的富贵人家也开始时不时闹得鸡飞狗跳。
百姓们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众说纷纭。
很快,朝廷又要清洗鹿城,富人们都准备跑路的消息不胫而走,惊动了官府。
这等动摇人心的流言若是传到京城,鹿城各司主官都要吃挂落,城令司谢明元首当其冲。
有言道,平息流言最好的方式便是曝出另一个更吸人眼球的消息。
谢明元秉着死道友不死贫道的原则,立马下发告示,揭发蒋昊奸污妇女数名,已捉拿归案,并鼓励受过他欺辱的妇人上告官府,以兹量刑。
而蒋家反应迅速,当日便放出消息,蒋昊一房早已被分家单过,但蒋家教导无方有过,其父将主动辞官反省,并以薄财补偿受害者。
果不其然,百姓们瞬间被这豪门丑闻吸引,注意力全部转移至唾骂蒋昊,以及计算受害人数目,结果令人失望,无一貌美妇人主动报官。
倒是有那家境贫寒,性子彪悍不怕丢人的妇人跑到官府宣称自己曾在某年某月某日被蒋昊那王八蛋玷污。
后经查证悍妇诬告,被打了五大板赶出衙门,那妇人还不服,跑到蒋家门前叫苦,直说自己连蒋昊屁股蛋子上有颗黄豆大小的痣都知道,绝没骗人。
很快有下人走出蒋府大门,愤然警告再闹事就报官,最后丢出几两碎银,才令妇人满意离去。
围观百姓算是开了眼,羡慕有之,然不敢效仿,唯收获茶余饭后谈资一桩,自此,鹿城第一悍妇有了姓名。
滦县
楚怀玉最近每日都会收到婉姝来信,但并不是特别高兴。
原因无他,信中关心他的话寥寥几句,除此之外,全是蒋家秘事最新后续,以及此事在鹿城百姓中引发的笑料。
上次回信,他明明已经暗示自己监工辛苦,饭量减轻,为的是让她多关心自己一些。
然而,从婉姝越发飘逸的字迹就可以看出,她只顾看蒋家笑话,品笑味人生,写信大概也是想让他也跟着长长见识。
根,本,没,有,想,他。
更别提心疼他了。
楚怀玉气笑了。
先不说他早就知道蒋家那些破事,蒋昊有意将长女送给好幼女的铁冶使这消息,也是他透露给蒋昊妻子的。
单看他少时成长环境,还能见识少了?
不与婉姝说蒋家的事情,也是不想让她被那些乱七八糟的腌臜事污了耳朵。
楚怀玉确实没想到那小陆氏竟是个狠人,来了一招釜底抽薪,故意将事情闹大。
他还在担心阿姐一个人在家会不会害怕。
哪知阿姐得知此事后,不仅没被吓到,还兴冲冲与他分享起来,之后更是仿佛找到了一大乐事,开始对野史民俗感兴趣起来。
楚怀玉觉得自己对阿姐的了解还是不够多,而阿姐对他更是知之甚少。
楚怀玉冷笑一声,将读完的信纸放置旁边,提笔写起回信。
情长纸短,除了书写相思,还要投阿姐所好,勾她心神。
编故事,他意外地擅长呢。
上次讲到富商幼子李二为了独占家产残害兄长一家三口,半夜总被哭声吵醒,几日没找到根源,以为家中闹鬼,请来法师驱邪,法师半夜做法,最后被恶鬼吓跑,李二以为是兄弟一家前来索命,惊恐之下前往官府自首。
这回说道后续。
李二被判腰斩,行刑时,竟看见那晚逃跑的法师出现在人群中,在他的注视下缓缓从面上撤下一层皮,露出那张他最熟悉不过的,兄长的脸,他正欲开口说什么,铡刀落下。
故事到此戛然而止。
婉姝盯着被写得满满当当再也填不下一个字的纸,可谓抓心挠肝,很想对怀玉说:“咱们家不缺那两张白纸,求求你一次性把故事讲完吧!”
无法,只能提笔回信,回复完怀玉的问候,再关心他几句,想了想,又道自己已经布置好了善忠楼的卧房,问他何时归家,若还需些时日,她便自己先搬进去了。
最后用加大加粗的字体结尾,请他下次回信一定要写到最终章,不然她夜不能寐。
结果,婉姝等了两日也没收到回信。
第109章 闹别扭
邢家告蒋昊奸|淫, 以其妇贴身衣物胁迫成奸,经查,蒋昊却有私藏情妇私物之癖, 且数目惊人,其中不乏闺名绣字。
凡被查到的妇人, 除去早已丧命者,无不声称是被蒋昊奸|淫,有甚者并告小陆氏以设宴为由骗其入陷, 是为共犯。
后者拒不认罪, 皆有宴客为其作证,称那些妇人都是主动离席, 归时不发,表现无异常,定是自愿通奸。
妇人百口莫辩, 皆以死明志。
而小陆氏因没有确凿证据, 无法定罪。
谢明元收到请愿书, 不再追究私物所属,发下告示, 以励苦主上诉。上告者十数人, 最早事发于十年前,最终可定罪者有五, 皆为奸|淫致死。
蒋昊罪行恶劣,宫刑不足以惩,当以绞刑。
谢明元怀疑蒋昊与周家案子有关, 没有急着下判书,而是以通奸之罪先对蒋昊施以宫刑,并亲自监督。
蒋昊无法接受失去命根子, 当场宣称自己知道抢劫周家的劫匪藏在何处。
“放了我,我便告诉你他们在哪!”
蒋昊虽然稍显慌乱,但目光坚定,似乎笃定谢明元会答应他的要求。
谢明元沉吟片刻,道:“若你所言属实,本官可以不治你通奸之罪。”
“先放我出狱。”蒋昊道。
“本官愿意给你将功补过的机会,不代表本官好骗,蒋公子不配合便算了。”谢明元失望摇头,完全没有与他讨价还价的意思,朝刑官使眼色,“行刑。”
“等等!”蒋昊眼神带着狠意,咬牙道,“我可以配合,但你要立下字据交给我母亲,否则我宁愿带着秘密去死。”
谢明元答应了,让人去请蒋昊母亲陆氏,当着蒋昊的面立下字据,交到陆氏手上。
陆氏从始至终没有说一句话,未看蒋昊一眼,似乎对他失望透顶。
蒋昊并不在意,母亲只有他一个儿子,不可能不管他死活,他放心说出地点。
谢明元立刻派人前往布控,当晚共抓捕五人,其中三人当场咬毒身亡,余下两人被卸了下巴带回衙门审问。
两人嘴巴很严,直到刑官认出其中一人身份,竟是高员外府上侍卫赵山的亲兄弟赵海。
最后赵海受不住酷刑,坦白他与兄长都参加了抢劫,是兄长将货物弄进山里,其余的他什么都不知道。
谢明元派人去高家抓捕赵山,却被告知此人前几日因乱传闲话被罚,之后便不知去向。
官兵拿着赵山的画像搜寻几日,找到了扮成乞丐的赵山,赵山得知弟弟被抓,很快交代出幕后主使,竟是高家负责洞庭湖猎场的管事张继。
张继倒是没跑,甚至没有挣扎便承认周家的货是自己找人抢的,也是他利用之便藏的货物,但他做这一切都是被蒋昊胁迫的,蒋昊抓了他家眷。
“为何周坚说是周亚自导自演?”谢明元问。
“周坚是蒋昊安排的内应,蒋昊还曾让我给周亚传话,引他去找楚怀玉认亲,我只是按照蒋昊说的做,可事后他仍不肯放我家人,说还有最后一件事要我做。”
“今日我才知他要我害高家,我一家老小都是高员外养活的,无论如何也不会恩将仇报,便是大人不抓我,我也是要来自守的。”
“他要你如何害高家?”谢明元又问。
张继似乎对这个问题十分抵触,没有言语。
谢明元接着道:“若真如你所言,蒋昊要害高家,不可能全指望你,定然还有其他安排,你早些坦白,本官才能帮到高家。”
张继犹豫道:“他让我举报高家私自采矿。”
……
周家父子并未被关进牢狱,但在事情查清之前,他们不可离开鹿城,身边还有官兵随时监视,他们索性闭门不出。
这日,官兵突然敲响院门,要带他们再去衙门配合查案。
路上,周家父子不发一言,并没有向官兵打探消息的意图,却在进入审堂之前,被身边的官兵低声威胁。
“你家眷在我们手中,想要保住她们性命,便指认楚怀玉。”
二人脸色大变,被推到大堂中央跪下,等待升堂。
与此同时,楚怀玉快马加鞭赶回鹿城,直接来到衙门,恰在门口碰上陆家马车。
两名贵妇打扮的女子从马车下来,看到楚怀玉并未任何反应,相携走向衙门。
楚怀玉却知晓二人身份,正是陆氏婆媳,她们上前自报身份,与守卫说有要事禀告谢大人。
“事关重大,烦请通报一声。”
楚怀玉身边跟着官差,并没有多看二人,先一步进入衙门,无人发现,他嘴角若有似无的弧度。
谢明元坐在正殿梳理案情,准备升堂审案,见到楚怀玉并不惊讶,他提前收到了消息,此刻就是在等他。
“楚主簿怎么回来了?”
楚怀玉拱手,“下官有要是禀报。”
……
谢明元坐上高堂时,蒋昊、张继、周家父子以及高奉都已跪在堂下。
“升堂!”
确认过堂下诸人身份后,谢明元让刑官书吏宣读张继的供词。
“张继告蒋昊掠及妻儿,胁迫其与周家共同伪造劫案,有人证三人,蒋昊你可认罪?”
距离上次蒋昊交代劫匪藏匿地点已过去五日,蒋昊一直被关在狱中,神色却不见丝毫忐忑,反而气定神闲地理了理衣着,让自己看上去不那么狼狈。
“草民认罪。”蒋昊站起身,朝谢明元弯腰拱手,“但草民做这一切,都是为了揭露高家私采铁矿之事,是因担心被高家提前察觉施以报复,无法上达圣听,不得已才出此下策,还请大人明鉴。”
高奉怒而指之,“胡说八道,血口喷人!”
谢明元猛地一拍惊堂木,令高奉噤声,而后肃声问蒋昊,“你说高家私采铁矿,可有证据?”
蒋昊得意勾唇,“那铁矿就在洞庭湖以西三十里处,大人一查便知。”
高奉反驳,“洞庭湖方圆十里为高家产业,西三十里处与我高家何干?”
蒋昊冷笑,“不是高家产业,却是县主陪嫁,若非蒋某喜好去深山打猎,意外发现那处异常,还真不敢相信高家如此胆大包天。”
高奉长媳封地是滦县,与其相连的三十里山原属某贪官,后被罚没,又被圣上赐给县主做陪嫁,恰好接上高家产业,本是一番美意。
高奉此刻终于反应过来怎么回事,颤手指着蒋昊,“原本我还纳闷,我们两家无冤无仇,你为何害我高家,原来如此。”
高奉转向谢明元,“大人,下官以全族性命发誓,高家与县主事先绝不知晓那铁矿的存在,遑论开采,蒋昊这般栽赃陷害,倒像是怕恶行被人发觉,便想让我高家做替死鬼,请大人明察!”
谢明元静默片刻,转而看向周家父子,“你们可有话说?”
周怀瑾瞬间绷直了身子,刚要张嘴,却被父亲抢先一步。
“请大人明鉴,草民对这些事一无所知,到如今都想不明白为何遭此劫难!”周亚怒声道,接着指向门外。
“方才押送草民的两个官兵还以草民家眷性命做威胁,要求我们父子将罪责推给楚主簿,求大人明察,救草民家眷性命!”
门外两个官兵听到周亚的声音,立时要跑,很快被押至公堂,对周家父子的指认拒不认罪。
“冤枉啊大人,小的从未说过这种话。”
谢明元都懒得问他们没说过为何要跑,扫了眼众人神色,忽而道:“传蒋家妇陆氏二人上堂。”
蒋昊诧异扭头,便见自家老娘与妻子相携走来,前者目光深沉地看了他一眼,接着跪至他身旁。
“民妇蒋陆氏告柳家周氏与我儿蒋昊通奸,并引诱我儿残害陇西周氏,以图陷害楚主簿,为柳家长子柳晗报仇。”
蒋昊瞬间沉下脸色,跪地道:“是儿不孝,将母亲气糊涂了,谢大人跟前,不得胡言乱语。”
陆氏怒瞪蒋昊,“我看你才是被那贱人迷昏了头,你以为扳倒了高家就能借此出仕建功立业,殊不知你就是柳家对付高家的马前卒,若高家真有罪,一个通奸之罪便能毁了你,若高家无事,你便是替死鬼!”
“不可能!”蒋昊下意识反驳,随即反应过来,否认道,“我根本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此时,有小吏入堂通报。
“大人,陇西司令传来消息,周氏族人遭歹徒掳掠,如今已被救下,经歹徒供述,系蒋昊所为,望我司助其捉拿主犯,此乃联署文书。”
谢明元看了眼静立一旁的楚怀玉,眼中闪过意味不明之色,“呈上来。”
此时,已经傻眼的蒋昊听见母亲小声道:“别傻了,我儿,娘还能害你不成?”
是啊,天底下哪有当娘的会害自己孩子,就连小陆氏那怂货都能为了女儿算计他。
蒋昊瘫坐在地,不等谢明元看完公文,便高呼自己冤枉。
“都是周映雪那个贱人,是她要我陷害楚怀玉,昨晚有人告诉我高家私藏铁矿,让我借此脱罪,定也是柳家派来的人!”
“大人,那张继不止是高家管事,还与周家有亲,定是柳家早就安排好的,请大人明察!”
张继身子一颤,没想到蒋昊竟知道此事,连忙喊冤,“冤枉啊大人,草民与周家是八竿子都打不着关系,草民家人现在还在蒋昊手中,说不定早就没命了。”
“这都是你们提前计划好的!”蒋昊怒道。
“肃静!”谢明元一拍惊堂木,冷声道,“铁矿大事岂容尔等儿戏,此事本官定会查明真相,禀告圣上。”
“来人,立刻前往柳家请柳周氏上堂听审,另,拿本官司令前往城令司调兵包围高柳蒋三家,没我命令任何人不得出入,再请兵马司与审刑院两位主官前来参与会审。”
半个时辰后。
周映雪跪在堂下,对自己引诱蒋昊陷害楚怀玉一事直呼冤枉。
“民妇听说夫君入狱全因楚怀玉而起,确实存了报仇的心思,奈何只是一介弱女子,有心无力,是蒋昊找上我,说可以帮我为父报仇,民妇才委身于他。”
“民妇是听他说起高家,才提了一句张继,却不知他会做出这等事,至于什么高家铁矿,民妇更是半点不知,只前几日听蒋昊说他很快就能摆脱陆家桎梏,还说要娶民妇为妻。”
周映雪脸色惨白,绝望地看着蒋昊,“原来你一直在骗我,骗我便罢,为何要害柳家?”
蒋昊曾被柳晗当众羞辱一事知者甚多,前者又是个混不吝的,且才被查出诸多劣行,很难不让人怀疑他才是那个为了报仇哄骗妇女的人。
蒋昊下意识想要反驳,却发现周映雪并无假话,的确是他带着目的接近她,对付楚怀玉只是顺手的事情。
不对,是有人与他说,柳家乃五皇子党羽,借用柳家势力,就算事情败露也不会有人怀疑他头上,正巧他一直觐觎周映雪,这才找上她。
难道那人是柳家派来的?
不,不会的,那人是寿王的人,不久前才杀了陆燃,而陆家支持的是五皇子,陆家正在设法对付寿王,柳家做为五皇子的人,不可能与寿王合作。
母亲说的没错,定是柳家早就想利用他对付高家,所以周映雪才那般容易与他成奸。
“贱人,是你算计我!是柳家!”
蒋昊恍然大悟,急忙向高堂上的几位主官说明周映雪是如何与自己勾搭成奸,步步引诱他做下错事的。
“对,还有那个给我传递消息,让我举报高家私藏铁矿的狱卒,请大人严刑拷打,定能问出幕后真凶。”
谢明元面无表情,那狱卒昨晚下值后去喝花酒,半夜死于马上风,死无对证。
蒋昊大概看出了什么,慌乱之中,转身抱住许久没有说话的陆氏。
“娘,都怪孩儿一时糊涂错信那贱妇,孩儿知错了呜呜呜,您救救孩儿,您与谢大人说说,我真的是太想将功补过,才信了那狱卒的话。”
陆氏早在得知儿子想要对付陆家时便已对他死心,莫说她没能力救他,便是有办法也不会用了。
唯有一句话可说,对高堂之上。
“请大人查明真相。”
……
两日后,经过三司合力调查,查明蒋昊口中的铁矿早在多年前被人开采,并在大约一两年前被捣毁,已无线索可追。
经三司主官商议,最后一致决定将此案原原本本上奏,请皇上定夺结果。
京城
皇帝看完奏折后震怒,竟被气晕过去,秘密宣了太医。
翌日早朝后,皇帝单独召见中丞魏谨与御史周琰,将奏折扔到二人脚下。
“这就是你们彻查鹿城的结果!”
二人对视一眼,跪地捡起奏折翻阅,看完后大吃一惊,连忙磕头请罪。
魏谨身为皇室中人能坐到中丞位置,没少在暗中帮皇帝处理麻烦,乃皇帝心腹大臣,从不参与皇子间的争斗,所以皇帝才放心任用他为钦差去调查鹿城。
如今出了这么大的纰漏,他难辞其咎。
同时心中也明白,皇上没有在早朝上提及此事,就是想低调行事,也打算给他们二人机会将功补过。
于是提议道:“陛下如何责罚,微臣绝无怨言,但臣以为,如今最重要的是要找到丢失的铁矿,如此大批量的铁矿不可能悄无声息的消失,就怕是被铸成了兵器……”
在场之人都明白,此话非是危言耸听,而是必然。有人要造反,且至少已经筹备几年之久。
魏谨以为,这个人除了扮猪吃虎的寿王别无可能。
皇帝的心思则复杂许多,为君数十载,疑心早已成了刻在他骨子里的本能,即便知晓了寿王的狼子野心,还是会忍不住心生其他怀疑。
寿王以前很乖顺的,就算有心造反也应是近几年才被养大了心,他养私兵该在他自己的封地,怎敢早早将手伸到他眼皮子底下的冀州?
反倒是太子和老五对鹿城多有布置,被换下来的那批奸臣也多是他们二人势力下的党羽。
会不会是他们为了争权搞出的事?亦或是太子等不及想要坐上龙椅了?
皇帝头痛加重,走到榻边坐下,强撑起精神,“你们以为当如何?”
魏谨以头触地,“臣自请秘密前往鹿城彻查此事,将功补过。”
周御史同求,“请陛下给微臣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
皇帝睨着二人,良久才开口。
“你们二人目标太大,还是留在京中吧,周爱卿觉得你那侄儿如何,可堪此大任?”
周琰心中震惊,檀儿能入翰林院已是惹眼,若再得重用……
“周檀这孩子是微臣看着长大的,性子单纯耿直,做事还算谨慎……”
高风险意味着高回报,没人会拒绝皇帝的重用,周琰语气谦虚,实则全是夸赞之言。
皇帝心中了然,道:“此事朕心中已有打算,退下吧。”
当日,满朝文武皆知皇上在书房发了好大一通火,系听说蒋昊干的混账事后认为魏谨周琰有包庇之嫌疑,又不好推翻自己之前的旨意予以重罚,于是寻了其他借口责骂二人,并罚半年俸禄,闭门思过三日。
三日后,魏谨称病告假,自此许久未上早朝,朝中官员纷纷猜测他与皇上闹掰了,有甚者已经琢磨着拿下中丞的位置。
少有人知,皇帝给魏谨下了密旨,命他前往寿王封地暗中调查寿王动向。
而周琰看似没多少损失,他那刚刚入翰林院的侄子却因小过遭皇上申斥,被贬到鹿城当了个民曹,前途尽毁。
*
婉姝不知朝堂上的变化,此刻正在与怀玉闹别扭。
楚怀玉从滦县回到鹿城,没有提前告知婉姝,更是五日没有回家。
婉姝习惯了每日与怀玉通信,忽然断联,担心他出意外,特意让人前往滦县问询,却被告知人已经回鹿城。
她以为怀玉忙于公务,不便传信,就安心在家等着,结果一等就是五日,期间他派过一人到楚府告知公务繁忙,无法归宿,她也信了。
正好这日幼兰传来消息,说在绣庄定制的冬衣做好了,约她去拿,顺便一起吃些茶点说说话。
如今城中戒严,蒋家也被围起,婉姝想着城中安全就去赴约了。
幼兰消息灵通,说了好些城中传闻,包括那日堂审时发生的事,婉姝得知周家没有出卖怀玉,心安许多,亦吃惊于其中复杂。
不知不觉聊到午时,她俩皆是闲人,索性在外用了午食,饭后不久突然下起小雪,二人就此散去,各自归家。
却没想到在路上碰见了怀玉。
楚怀玉认出自家马车,自然要上前打招呼,几日不见,他也实在想念阿姐。
“下雪了,阿姐怎么在外头?”
婉姝实话实说,又见怀玉脸色发白,关心他是否身子不适。
楚怀玉目光微闪,摇头否认,只道是天冷的缘故,然后没说几句,便催婉姝回府。
“我还要去查案,雪见大了,阿姐早些回去吧,当心路滑。”
怀玉并未穿官服,身边也只跟着王小,不像是忙于查案,婉姝隐隐看出不对,但也只当怀玉在秘密调查什么,不敢耽误他办公事,于是点头道别。
回府途中,雪势很快变大,路上少有行人,故而吵闹之声尤为明显。
一道略显稚嫩但十分刺耳的怒骂传进婉姝耳朵,忽略那些脏词,其声音令婉姝顿感熟悉,很快就想起了前些日子遇到的小乞丐。
婉姝叫停马车,打开车窗看到那小乞丐正在被几个稍大的孩子围殴,便让王大去看看发生何事。
王大应声而去,那几个孩子都注意到了忽然停下的马车,见一脸不好惹的王大朝他们走来,霎时间散开跑了。
其中一人还不忘朝地上的小乞丐唾口水,“记着以后看见老子绕道走。”
满脸是血的小乞丐半倒在地上,扬起脖子就嚎:“我绕你爹个**,你给老子等着,下次……”
话未说完,便被人拎着后脖领子拽了起来,扭头一看,认出王大的脸,不禁瞳孔一缩。
“你干啥?”小孩儿方才光顾着打架,这时才瞄见楚府马车,神情顿时慌乱起来,挣扎道,“放老,放我下来!”
“老实点!”王大冷声警告,然后拎着人走到马车旁,低声汇报,“回夫人,只是几个小乞丐打架。”
婉姝再次打开车窗,在扑面而来的冷风中瞧见小乞丐正用脏破的袄袖抹鼻血,对上她视线的瞬间立马扭头看向别处,只留一个青肿的侧脸。
婉姝眉头皱了皱,“我记得刚才经过的那条街有家医馆,送他过去吧。”
小孩儿猛地扭回头,拒绝的话被啪得合上的车窗噎了回去,下一刻就被王大按到车辕上,并附上一记瞪眼警告。
小孩儿郁闷闭嘴。
王大调转马车送小孩儿去医馆,抵达时,婉姝也跟着下了马车。
就是这么巧,与才踏出医馆的怀玉再次碰面。
婉姝视线扫过一脸错愕的怀玉,看了眼急忙背过手藏药包的王小,又看向心虚的怀玉,嘴角微翘,目光沉沉地笑问。
“来查案吗?”
“啊。”楚怀玉呆呆应了声,总觉得婉姝笑得有些古怪,教他心里怪不安的,正想着要不要解释一下,就见婉姝点了点头,柔声开口。
“那你去忙吧,我等这小孩儿治完伤就回家。”
楚怀玉视线随着婉姝转向小孩儿,后者躲在王大身后,疯狂摇头。
真不是我接近夫人,是夫人非要发善心啊!
楚怀玉不动声色地移开视线,打量着婉姝的神色,斟酌道:“这些事阿姐吩咐下人来做便是,回家记得用些暖汤,莫要受寒。”
婉姝轻轻点头,然后招呼王大带小孩儿进入医馆。
在婉姝擦身而过时,楚怀玉没忍住小声说了句,“我今晚可能回府,不过时辰不定,阿姐不用等我。”
“嗯。”婉姝轻声应下,脚步没有丝毫停顿。
“……”这下楚怀玉确定了。
阿姐真的生气了!
第110章 踏雪而归
楚怀玉杵在医馆门口, 目送婉姝几人进入医馆,直到身后传来王小不确定的声音。
“属下觉得夫人方才笑容怪怪的,会不会是发现了什么?”
楚怀玉原本表情有些茫然, 闻言斜眼看了过去,忽地嘴角漾出一丝笑意。
“阿姐笑得那样好看, 哪里怪了?”
王小一噎,有种被糖齁了一口的无语感,又觉得自己有必要提醒主子, 于是挠了挠头, 如实道:“好看是好看,就是让人感觉浑身冷飕飕的……”有点瘆人。
说着说着, 发现主子的目光越来越阴森,王小默默将后面的话咽进肚子里,终于意识到什么。
虽然他没有说夫人不好的意思, 但在爱妻如命的男人面前说他妻子笑容令人发冷, 大概与骂人无异。
自觉说错了话, 王小立马下跪认错,“属下失言, 请大人责罚。”
来自头顶的注视似比刮过脸颊的风雪还冰冷, 令王小通体生寒,额头也渐渐沁出冷汗。
就在他以为自己要完蛋时, 头顶传来男人冷漠的判决。
“下次再敢盯着阿姐的脸看,小心你的眼珠子。”
“是,属下再也不敢了!”原来他的错不在嘴上, 而是不该直视夫人容颜。
墨色锦靴从眼前走过,王小才敢抬头,见主子离开, 急忙起身跟上,一手抱紧药包,另一只手悄悄抹了把脸上的水珠,也不知是雪水还是汗液。
这就是人夫的占有欲吗?
好可怕。
那留在夫人那边当差的王大岂不是更容易被主子的眼神刀死?
王小再次庆幸,自己当初极力争取当上了主子的随侍,否则又要当马夫又面临双重危险的倒霉鬼就是他了。
……
医馆内只有病人二三,很快轮到小乞丐看诊。
王大推了把小孩儿后背,送至大夫眼前,道了句“劳烦”。
今日坐堂的是个须发皆白的老大夫,在婉姝一行人进门时他便注意到了,闻言眼皮也没抬,淡声指示。
“伸手。”
几息后,一只又红又肿又脏的黑爪子举了起来,跟谁赌气一般重重撂在脉枕上。
老大夫捋胡须的手一顿,略撑开眼皮瞪了眼没规矩的小孩儿,却发现对方正歪着脖子,眼珠子乱转,就是不看他这大夫,好似完全不担心自己的伤势。
老大夫撇撇嘴,慢悠悠抬起手,在靠近小孩儿手腕时,小心翘起兰花指,只用食指指腹按在脉上,又很快收了回去,然后拿帕子擦了擦手,迅速写下药方递出去。
一旁的王大见此,嘴角微微抽动,想要说些什么,却见后者老神在在地闭起眼睛。
不等王大开口,小孩儿先有了动作,一把掀开药方纸,瞠目怒道:
“你们大夫看病不都讲究望闻问切吗,这屁大点儿功夫你能看个啥就开这些药,庸医吧你,老子不看了!”
小孩儿一口气吼完,扭头就走,路过婉姝时才停下,心中有火也不敢对她发,甚至还要好好表现,于是别扭地挠了挠脸,粗声道:
“我这就看着吓人,其实都是皮外伤,不用吃药,过几天自己就好了,那老东西就是个靠一身褶子皮糊弄人的,咱又不是冤大头,白白给他送钱,不过还是谢谢您好心啊,我还有事,告辞。”
小孩儿抱了抱拳,一甩头,正打算利落潇洒地离开,却听身后传来老大夫阴阳怪气的声音。
“知道是皮外伤还质疑老夫看诊快,不知情的还以为老夫骗人多少雪花银呢,真是不得了,行医数十载了还教个盲眼乞儿歹骂,这到底是个啥世道哦。”
小孩儿回身怒指之,“你骂谁眼瞎呢?!”
老大夫撅了撅胡须,“目不识丁,可谓之盲也。老夫惯爱干净,从不出口成脏,你小小年纪可莫要胡乱冤枉人。”
小孩儿气得胸膛剧烈起伏,别以为她听不懂,这是拐着弯骂她嘴臭呢,若非顾忌夫人在场,她定要这老褶子知道知道啥叫满嘴喷粪。
婉姝原本见老大夫面善,正惦记着从他口中打听怀玉是何情况,这会儿倒觉着对方有些不着调,眉头轻轻蹙起。
抓药伙计一见婉姝便知不是普通妇人,加上方才瞧见了楚大人停下与她说话,多少猜出了身份,于是赶紧开口打圆场。
“还请几位莫怪,廖大夫多年来游医四方,不拘小节惯了,实则最是善心,惯爱与孩子开几句玩笑,医术更是了得,他老人家才来鹿城两月便救治许多重症病患,被大家尊称神医呢。”
小孩儿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吹,使劲儿吹。
廖大夫学着小乞丐的动作歪了歪脖子,怪声道:“可不敢当,让人听了又要说老夫靠嘴皮子给人治病。”
“……”
婉姝越看这位老大夫越眼熟,春燕同感,二人对视一眼,后者收到示意,目带探究地走到廖大夫跟前。
廖大夫侧目,瞪了她一眼,也让她看清了那双清透明亮的眼眸。
春燕确认眼前人,不禁惊呼出声,“廖大夫?!”
难怪看他面善呢,合着还真是之前给小姐治头疾的那位游医。
只是,她没记错的话,上次见面就在两三个月前,廖大夫怎么看起来比之前老了三十岁?!
春燕骇然,迅速拉着王大退回小姐身边,做保护状,那眼神好似在看什么妖孽。
好在王大及时低声告知廖大夫是用了易容术,才没教春燕再说出什么失礼的话。
“少见多怪。”廖大夫翻了个白眼,不耐烦道,“还抓药不抓了?若是信不过老夫就赶紧走。”
婉姝低咳一声,示意春燕去拿药方抓药,接着上前一步给廖大夫福身行了一礼,歉声道:“是晚辈眼拙,没认出廖神医,还望您大人不记小人过。”
廖大夫脸色缓和几分,目光扫向倔在门口的小孩儿,语气嘲讽,“你们夫妻二人倒是趣味相投,都好在乞儿身上下功夫,怎么,那小子没告诉你,狼崽子惯会反咬主子,是养不熟的?”
婉姝一怔,未等她想明白廖大夫话中的含义,就听他忽然大笑两声,语气满是幸灾乐祸。
“或许也怪不得那小子,他现在怕是没脸回家面对新婚妻子的。”
廖大夫好似与怀玉很熟,像是早就相识一般,最后这话更是引人胡思乱想。
婉姝压下心中怀疑,顺势追问,“夫君伤的可重?”
廖大夫连忙摆手,“老夫若告诉你,那小子怕是要与我急眼……来来,你也别白跑一趟,老夫给你把把脉。”
……
楚怀玉心知廖清不会多嘴与婉姝告密,但白日里婉姝的笑容始终在他脑海挥之不去,直觉要尽快将人哄好,否则有他后悔。
原想今日早些回家,不料时近下值,京中传来文书,周家案子有了判决。
依上头的意思,重罚蒋昊,安抚受害者,并未提及铁矿。
不知皇上是早就知情,还是另有打算,总归意思很明显,无需鹿城官员插手。
谢明元也识时务,既然案件无关铁矿,便不需要另外两署主官参与,高柳两家也解了封禁。
谢明元要尽快结案,整个署衙都忙碌起来,公房一直忙碌至深夜才散值。
雪不知何时停了,夜空乌沉依旧。
黑寂的街道上,两盏灯笼飘摇前行,耳边除却风声,便只有脚踩过积雪时发出的咯吱声。
王小多次想要劝主子宿在外头,这个时辰,夫人应该早就睡了,何必走这一遭呢,万一再伤到身子,前几日岂不是白养了。
瞧着主子坚定的步伐,终是没敢开口。
走了半个多时辰,总算抵达楚府。
楚怀玉让王小自去休息,一人提着灯笼穿过府邸,来到奉恩院。
如今天冷,下人都在屋内守夜,楚怀玉来到善忠楼下,轻叩门扉,屋内很快亮起烛光。
守夜的小丫鬟开了门,见是满脸风霜的男主子,赶紧退身让路。
楚怀玉进屋,递出灯笼,解下大氅,便抬手示意丫鬟退下,而后直奔热水房,清洗一番才进入卧室。
向床榻走去时,借着手上烛台的光线,他注意到卧房已经大变样,一看便知是费了心思布置的。
若非发生意外耽搁了时间,他该与阿姐一起搬进来,或许还会借着想摆放什么的由头,向阿姐撒娇,央她为了自己再改动一番。
想到此,楚怀玉满心遗憾,同时想要拥抱阿姐的心思也越发热切,不由自主加快了脚步。
将烛台放置床头柜上,先撩开床幔瞧了一眼,见阿姐面朝内侧身躺在里侧,闭着眼睡相安稳,方罩了烛台。
而后褪去外袍入了床幔,在阿姐背后缓缓躺下,将另一床被子盖在两人身上,才隔着被子轻轻拥住她。
“阿姐,好想你。”楚怀玉喃喃低语一句。
他不想吵醒婉姝,半晌没再有任何动静,直到身子再无一丝寒气,才小心翼翼掀开鸳鸯被,贴了进去。
真切感受到婉姝的体温时,没忍住从唇间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却在下一刻僵了身。
因为婉姝身子动了下,似是有意闪躲,不想被他抱。
“阿姐?”楚怀玉试探地唤了句。
婉姝没有挣扎,只是小幅度地,再次蜷缩起身子。
“阿姐!”楚怀玉猛地收紧怀抱,呼吸略显紧张,“阿姐是在等我吗,还是被我吵醒了?”
见婉姝不做回应,楚怀玉眼睫颤了颤,撒娇道:“都怪我回来晚了,都是我的错,阿姐要打要骂都行,别不理我好不好?”
“女子生闷气对身子不好,就当是为了自个儿着想,阿姐与我说说话好不好?”
“阿姐,我真的知错了……”
楚怀玉悄悄挪动着手掌,轻抚婉姝面容,直到触及一处湿意,他陡然慌了神,语气也没了方才的讨巧卖乖,变得慌张起来。
“阿姐,做什么哭,我有哪里不对,你尽管指出来,我一定改,不要哭,求你了,我一定改好不好?”
婉姝不语,只抬手捂住眼,泪水越发止不住。
那隐隐的啜泣声仿若鸣在耳边的惊雷,令楚怀玉下意识缩回手,不敢再去触碰。
他坐起身,手忙脚乱地为婉姝掖紧被子,边央求婉姝开口说话。
“我知道我有许多不足之处,阿姐嫁给我是委屈的,我不敢奢求阿姐痴爱于我,更不会要求你以我为天,我只希望阿姐能日日开怀。”
“阿姐教教我好不好,到底如何才能让你高兴。”
“阿姐若是此刻不想见我,我这就离开,只求你别再哭了。”
楚怀玉说着便要下床。
婉姝总算肯转身,伸手拉住他衣袖。
“我不是对你有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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