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月岛凛，年龄十八周岁，横滨土生土长的野草，目前遭遇了自出生以来最大的危机。

    她的能力理论上可以看到无穷多的未来可能性，但由于太过消耗精力普通来讲只能看到未来几分钟可能的分叉线，即使是这样，她也因此无数次从横滨这个时不时就发生灾难的地方中灵活且坚强地活了下去。

    深知自己的能力是宝藏，更清楚这世界不过是书页中的虚构，她一直以来都谨小慎微，不敢接近任何一个异能者，也不敢对任何人说出这件事，只是期盼知道这件事的人再少一点——毕竟，三个人以上得知这件事的话，这个世界就会迎来毁灭。

    也就是说，每日的生活反而是死亡倒计时，不知达摩克利斯之剑什么时候会砸落。这也养成了她大事跑不了小事不用跑的心态，苟一天算一天。

    “老板，啤酒再来一杯——！”

    “好呦——怎么，小姑娘，看来最近打工收益不错？”

    这里是横滨一家普通的酒吧，外边看上去有些破败，窗户都糊着一层油腻，但里面还算干净，棕色的旧桌椅摆成一排，老板人也实诚，价格低廉，因此时常有些做搬运工之类重活的男人来喝一杯。加上政府的约束力实在有限，对她这样没满饮酒年龄的人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次数多了，这里的人也和她混熟了。

    “哼哼，也不看看我是谁，当然是好好完成了，雇主还很慷慨地多给了我两个点的收益。”

    少女坐在吧台边上，意气风发地举起酒杯，

    “所以我来放松下。怎么，一有钱就想到你这，我够意思吧？”

    酒保笑着摇摇头，给她添满了一杯：

    “我是觉得，这世道，还是攒点钱傍身好。你这有钱就花、没钱接活的性子——小姑娘，这可不是长长久久的办法啊。”

    “谁知道呢？”她满不在乎地晃着酒杯，“横滨这地方，说不定明天我就'砰'一声死在哪个角落了。及时行乐才是真理。”

    见他还要说些什么，月岛凛摆摆手，

    “嗨呀，喝酒的时候，就不说这种扫兴话了。最近有什么新鲜事吗？”

    酒保见此也没有再劝说：

    “你是这里面少数读过书的，应该是对自己的未来有规划的，至于新鲜事？太阳底下没新鲜事，真要说的话，有客人之前提到过港口mafia那边的安保这半年似乎一直在变严，不知道那群主们又在搞什么。”

    “不管搞什么，别搞到我们普通老百姓身上就行，”

    她突然快速地一杯饮尽，

    “行了老板，今天我就喝到这，账记我之前上，过两天我再来还清。”

    酒保对钱没在意，只是有些诧异地挑了挑眉：

    “今天这么快就走？”

    “嗯哼，这可是老横滨人的保密绝技，不过看在我们关系不错的份上，就大发慈悲地告诉你吧——我好像听到有些不和谐的脚步了，”

    她利落地跳下高脚凳，朝后门走去，还不忘挥挥手

    “下次见啦~”

    酒保收回视线，收起刚刚的酒杯，继续专注地整理桌椅，擦拭桌面，两分钟不到，一群警察装扮的人已经推门而入，将店内全部收入眼中后，皱着眉头：

    “有人举报你们给未成年卖酒。”

    “您说笑了，怎么可能呢，我们可干不出这种违背法律的事。”

    已经完全恢复原状的位子上看不出有人来过的痕迹，那群人脸色难看地转了一圈，最后只好无功而返，只有酒保凝视着他们离去的背影，若有所思。

    提前这么久就听到他们的脚步声了吗？算了，能活到现在的横滨人哪个没点保命本事。

    再说了，在横滨生存的第一条就是，不要对自己以外的事有任何的好奇心。

    想到这里，他“啊”了一声，低声嘟囔：

    “这家伙，上次的挂账还没结，又挂了新账啊，这下我可得记住了。”

    月岛凛灵活地在小巷里穿梭，她已经习惯了这种环境——阴暗，潮湿，偶尔还有点令人不快的臭味。

    “接下来朝哪里走呢，”

    她轻巧地抛出一枚五元硬币，两手一合将它收回掌心，

    “看来是这边。怎么，难道是我的前雇主后悔多给我小费了？这可不好，吝啬的人在这世道上可是糟我们这种底层人讨厌的。”

    她忽然停下脚步，叹了口气，朝身后喊道：

    “紧追不放的家伙也是，不会讨女孩子欢心的话，还是不要干这种跟踪狂一样的事好哦？”

    “抱歉，但太，咳，首领的要求是将你带回去，希望你不要抵抗。”

    来人从阴影中露出半张脸来，白色的短发在阴影中显眼的过分，但最显眼的，还是莫过于他脖子上厚重的黑色项圈。

    “异能力者？”

    她多打量了他两眼，突然问道，

    “你是港口mafia的人？”

    他警惕地向前一步：

    “抱歉，这些是不能告知你的事，但我接到的命令里没有不要伤害你这件事，所以，如果你反抗的话——”

    他话还没说完，对面看着娇小的少女已经利落地举起双手，神色坦然：

    “我投降。你该不会对俘虏动手吧？”

    “欸……？”

    “我又打不过你，这不是理所当然的事吗，识时务者为俊杰，这点我还是懂的。”

    她歪着头，理直气壮地使唤起这位她心知肚明对方的异能在她这种普通人面前有多强大的少年，

    “喂，看你年纪应该比我小，要懂得尊老爱幼，我们就不要磨磨唧唧了，直接前面带路，还有别的问题吗？”

    “……没有了。”

    “这不就好了。你要铐住我吗？”

    少年这才意识到自己身上什么都没带，队友早就在这复杂的环境中丢失方向和目标，只剩下他靠着老虎的直觉才一直紧跟不放。第一次执行任务的少年沉默了片刻：

    “……算了，你和我一起走就行。”

    “那你们还怪有人文关怀的，”

    她坦荡地走过来，看着他身体有一瞬间紧绷还不忘安慰对方，

    “安心，我可是个很讲诚信的人。再说了，你看我像是能伤害到你的样子吗？我要打你一拳都得跳起来吧！”

    少年抿了抿唇，似乎是想笑，但强行忍住了。

    “好啦好啦，你们有开车来的吧？让一位受邀的女士徒步到市中心可不是绅士的行为。”

    “当然是有的，我和其他人一起来的，”

    他说到这里一顿，

    “只是——”

    “跟我跟太久了找不到在哪里了吗？”

    月岛凛明知故问。见他别过脸去，她笑得更开心了，

    “好了，那就让我这个横滨老本地人来带路吧，你还记得你们停车的地方附近有什么标志性建筑吗？”

    “嗯，这点我记得，有一家百货商店，旁边还有一家橱窗放着蛋糕的面包店。”

    “听起来怪香的。我大致有思路了，你通知你的队员们到那边集合吧，希望他们没有跑太远，要不然到时候还要我们等他们出来。”

    少年点点头，从身上拿出一个联络器，红灯转绿，他对同一频道的人说着“目标已经捕获，收队”，在听到几人的应答后又挂断了通讯。结果一转头，就撞进了身边人亮晶晶的瞳孔中。

    “这么看，你好像还是个队长之类的了不起的大人物呢。”

    “也，也没有什么，只是教导我的人地位很高，所以才能指挥他们。但其实我也不太懂这些事。”

    “欸——厉害啊，所以是新人队长的首秀？”

    见他点点头，她笑的狡黠，

    “那的确是我的荣幸了。”

    “月岛小姐，请不要再说这些……奇怪的恭维话了。”

    他耳朵都已经有点红了。

    “有什么关系嘛，少年，对了，既然你知道了我的名字，应该不介意和我交换你的名字吧？”

    见他有些犹豫，月岛凛又补上一句，

    “该不会，你的名字也是机密吧？”

    他迟疑了片刻：

    “中岛敦，这是我的名字。”

    “那就请多指教了，敦君~”

    她突然一个踉跄向前倒去。中岛敦急忙去扶她，就见刚刚还言笑晏晏地少女此时脸色苍白，冷汗打湿了发丝，两眼失去焦距。

    中岛敦没有相关的医学常识，但也知道这种情况下一般不能随便移动病人，只好半跪在地上，神情焦急地喊着她的名字：

    “月岛小姐，月岛小姐没事吧？”

    几分钟后，少女的眼底才逐渐恢复了丝神采，见面前的人紧张不是作假，虚弱地笑笑：

    “没事没事，老毛病了，低血糖，这不是没钱吃点好的吗，休息会就好了，不耽误你任务。”

    中岛敦咬紧下唇，眉头紧皱：

    “但你现在在抖……”

    他想起什么，从口袋中拿出糖，有些羞赫地解释了一句，

    “糖分是很宝贵的东西，所以我在……之后习惯带点这些东西，吃一块吧。”

    少女怔了怔，神情复杂地接过糖果：

    “敦真是个好孩子呢。”

    “我是孤儿，从小有记忆的时候就在孤儿院长大，稍微大一点了就被院长赶走了，很少能吃到这么甜的东西呢，”

    见他露出了感同身受的表情，月岛凛安慰他，

    “没什么啦，都是些过去的事情了，现在我努努力也能接到点活，如果正好能碰上个好老板的话，拿到的工资也能暂时饱腹——已经是在孤儿院的时候想象不到的好生活啦！”

    “我之前也是……直到太宰、不，首领带回了我，我才过上了以前从没想过的生活。”

    他神情有些低落，像是在为她感到难过。

    但又为什么要为别人的情绪负责呢？开导别人是上帝的责任，又不是她的。

    月岛凛拍了拍手，把他的注意力吸引回来:

    “真是的，你在为我伤什么心啊，本人都没有意见呢。我和你讲，这些年乱七八糟的我打过不少零工，还偷偷和人家学了一招半式的魔术，你要不要看看？趁现在没人。”

    “我之前还没在别人面前表演过，我想着，等真学会了，我就去街上卖艺，也能挣点钱养家糊口。”

    “可是，任务……”

    “没关系，其实离那边已经不是特别远了，再说如果你一会背着我，我给你指路的话，走的会更快吧？”

    中岛敦本来想拒绝的，但在对方恳切的语句下，想起了和自己过往相似的经历，他点点头：

    “好啊，我好像也没怎么见过魔术表演。请务必给我开开眼界。”

    她狡黠地眯起眼:

    “嗯？抱有这么高期待的话说不准会失望呢，我只是三脚猫功夫。”

    但中岛敦确实很捧场。

    即使是硬币消失这种小把戏，他都会很应景地“喔”起来。

    “还有最后一个，这个是我自己创造的，还没有试过，所以失败了可不要嘲笑我。”

    “嗯，我保证。”

    “还有就是……”

    她犹豫了一下，

    “其实这个需要别人主动配合我，所以我才说还没正式实践过。”

    “我需要做什么？”

    “只要配合我，保持对我的信任就好了，很简单的，”

    月岛凛冲他笑了笑，只是那笑容里似乎多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敦会信任我的吧？”

    “……嗯。”

    “那，手伸出来，看我的灵摆——”

    在阳光反射下，他的意识一瞬间因为那不断晃动的灵摆有了片刻的混沌。手上似乎有些微的痛感，他低下头，发现手里多了个包装粗糙的糖果，似乎是那外包装扎到了手。

    少女俏皮一笑：

    “其实我刚刚想说的，知道自己会低血糖，我肯定也会准备点糖果什么的，送给你，就当做刚刚的回礼喽？”

    “欸？其实不用的、呃、好吧，谢谢你。”

    这还是从孤儿院出来后除太宰先生外第一个对他这么好的人。交换了糖果…如果太宰先生希望她留下来工作，那他们会不会成为朋友呢？

    中岛敦胡乱地想着，直到后知后觉发现自己身体软了下去。

    “呀~不愧是上次那个奸商高价卖我的东西，还挺管用的。”

    在意识模糊之际，仅剩的昏黑视野中，他看到对方轻巧地朝他wink了一下，双手合十：

    “抱歉，敦，让你的任务失败了，但人总要为自己打算嘛，再见咯~”

    中岛敦彻底陷入了昏迷。

    “可怜的孩子，愿主保佑你——如果真有那种鬼东西的话。”

    刚刚的追兵已经全被中岛敦的通讯喊了回去，现在也没有再回去盘点什么能带走什么带不走的余裕了。月岛凛边向最复杂的那一片区域走去，一边悄悄感叹了一句：

    “还好，今天没付酒钱，身上还有点零钱，可惜了老板，我下次回横滨的时候绝对会还上的，我对主发誓。”

    不过现在，她得脚底抹油赶快溜了。

    一般人能想到的远途交通工具被截停或者堵住的风险太高了，在她刚刚冒险用异能看到的可能性中超过百分之九十，现在最好的选择就是去镭钵街，等风头过了再悄悄溜走。

    但，为什么港口mafia的人要抓捕她？

    为了自保，她接的活计向来与异能者毫无瓜葛，不过是些跑腿、送信、看店之类的正经工作。自从意识到自己的能力会招来怎样的觊觎后，她一直活得小心翼翼。可现在港口mafia里，有哪个或者哪几个人会悄无声息地盯上她，在她——

    ……在她看不到的未来里。

    月岛凛突然停在错综复杂的巷道交叉口，一股寒意顺着脊背爬升。

    她的异能没有选择出最优的道路。未来是一片迷雾，像是毛线团，怎么也理不清。

    未来，和之前在中岛敦身旁时看到的，发生了改变。

    剧烈的头痛袭来时，她终于明白了——她的逃跑，不过是让幕后之人看了一场徒劳的挣扎戏码。

    还有，为什么这里如此安静？

    “我想手下毛手毛脚，万一伤害到小姐怎么办，只好亲自前来请小姐去港口mafia一叙了，没想到尽是些不成器的部下啊，实在令人头疼。”

    清晰的脚步声从拐角处传来。月岛凛按着抽痛的太阳xue ，勉强抬眼望去。

    来人挂着虚假的笑意，一身黑色的大衣，只有脖颈间的红色围巾以及那宛如干涸血液的瞳孔为他添了几分亮色。

    “不说这些了，初次见面，月岛小姐。我想找你很久了。”

    在他说话的空隙中，月岛凛也在打量着他。看上去弱不禁风，也没有携带武器的痕迹，以及这个距离……

    “我劝小姐不要想些不太好的事情呢。”

    “虽然别看我这样，姑且也是港口mafia的现任首领，就算我不追究，其他人不会追究吗。”

    他含笑着说出第二句冰冷的话语，

    “那家酒馆的老板可还等着小姐回去结账呢，我的人正在那边，可以帮小姐一次性付清。”

    ——用什么样的方式付清？

    她很想问一句，但他们都心知肚明这个答案。

    月岛凛重新挂上了轻松的笑容，摊开手：

    “好吧，既然是横滨最大地下组织的首领亲自邀请，我不答应的话也太不识趣了，首领先生，您先请。”

    “小姐这么爽快，真是我的荣幸呢。”

    对方也回以同样虚伪的微笑。

    横滨最大的组织，这座城市的无冕之王，就列坐在这城市的的最中心。如此光明正大，反倒凸显出横滨与其他城市的不同。

    而随着他们乘坐的车辆逐渐进入那五栋黑色大楼的一公里处，公然持枪的巡逻人员也越发多了起来。月岛凛望着外面的情形，眼神闪烁，坐在她对面的男性已经漫不经心地翻开了下一页的文件：

    “我对敦君本来抱有很大的期待的，但如今看来，他还是难当大任啊。”

    “我还以为你会先夸我难对付呢。”

    月岛凛挑眉，不咸不淡地刺道，

    “不怪决策层和经验丰富的部下，反倒把责任推给一个孩子？”

    “ mafia是追求利益与结果的黑暗团体。敦君作为带队者没能完成任务，这是不争的事实。”

    首领语气平淡，

    “而让我亲自来收拾残局，这比任何责罚都更让他难过。”

    “真是训狗有方啊，首领大人。”

    她话音刚落就夸张地捂住嘴，

    “哎呀，我这可不是贬义。您大费周章找我，应该对我的底细一清二楚。我们这种底层人说话粗俗，还请多包涵。”

    “我本人不是很介意，但我想小姐之后应该要更注意些，毕竟，”

    车辆停下，司机为他打开车门。他踏出去时，语气里带着笑意，

    “我请小姐来，是希望小姐能担任我的助理一职。”

    月岛凛沉默地注视着那道黑色的背影，仿佛眼神能有杀人的威力。

    “不过于情于理，既然是小姐的第一次见面就提出的要求，如果我不答应，好像有些太不识好歹了，”

    他回头看她，

    “那么这次姑且卖小姐个面子，就不追究敦君的过错了吧。”

    “……那我还能再提别的要求吗？”

    “那样的话，于情于理似乎也不太合适呢。”

    坐上专属电梯抵达最高层，两人一前一后踏过黑暗的，铺着厚重地毯连声音都消失的走廊，在那些冷冰冰的，暗含打量的注视下，首领室的大门打开，又再次将一切声音关在外面。

    只是里面更加黑暗，一时间，月岛凛都觉得黑暗组织的“黑暗”这两个字是形象描写而非概念。

    “……算了，说说刚开始你说到的事吧。你的助理？我可不觉得我这种贫民区出来的家伙有资格担任贵公司中高层的地位呢。”

    “小姐倒也不必这般妄自菲薄，再说了，周围都是些无趣的家伙，有小姐这样特殊的人倒是很有意思。”

    “拿我当乐子？”

    她保持着笑容，但那笑意冷了几分，

    “不愧是首领大人，体察民情的方式真特别。”

    “先别着急拒绝，听听我的条件吧。”

    首领从容的坐在厚重的桌子后，报出一个可能她这辈子都没接触过的金额，随后在少女目瞪口呆的注视中继续说道，

    “我司实行十六薪，不包括加班费、绩效、补贴，刚刚的数字只是基础工资。另外，员工福利方面……”

    、

    他都没来得及说完，桌子后面的少女已经以看不清的速度冲了过来，捧起他的手:

    “我干。”

    月岛凛眼神灼灼，语气诚恳：

    “我们什么时候签合同？现在吗？”

    首领微微一怔，随后弯起了眉眼:

    “可以啊。”

    单纯用金钱就可以维系的关系，再好不过了——

    作者有话说：先来点if线[狗头叼玫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