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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30

    21、chapter 7-3


    chapter 7-3 情书?挑战书?(3)


    到了小年那天, 爸爸妈妈的战争还在继续。南江巷看上去却和往常没什么不同。没有男人在,女人们反而更安逸。


    上午, 脱离了繁琐家务困扰的妈妈们聚在康提家看电影。康提新换了一台vcd录像机, 还搞到了《泰坦尼克号》的碟片, 据说是无删减镜头的。妈妈们特地趁着孩子结伴去街上玩了,才聚到一起看,连大门都上了锁。


    《泰坦尼克》上映了好几年,大家都知道故事走向和结局,但都没看过完整版,如今聚到一起嗑瓜子吃花生嚼奶糖顺手泡杯茶,别有一番悠闲滋味。


    不知怎么就提到了男人,沈卉兰说:“他们够有骨气的。不回来也好,有种过年也别回来。老娘乐得清净。”


    男人们出去快一星期了,双方都不让步,也没有偃旗息鼓的迹象。


    陈燕道:“就是。这次绝对不认输,不然以后踩在我们头上, 翻不过身了。”


    冯老师吃着一颗qq糖,认真看电影:“啧啧, 这个界可(jack)还是蛮帅的,我要是肉死(rose)也喜欢他。”


    “帅有屁用。苏勉勤年轻时也帅,我就是被他那张脸骗了!”程英英咬着一颗西瓜子。


    “苏老板人还是精神的,不像路耀国那个啤酒肚,我看着就糟心。”陈燕说。


    起先还吐槽男人几句,待电影进入剧情, 都不说话了。看到船舱开始进水时,连吃东西的声音都没了。一直到结尾,rose掰开jack的手,让他沉入海底,她们都默默落了泪。


    等到片尾曲响起,大家都有些感伤。


    “还是好看的。”陈燕喃喃道。她怅然若失地靠在椅子背里,没来由地说了句:“我上次看电影,是十三年前,路耀国追我的时候。”


    姐妹们都沉默,回忆着自己上一次看电影是什么时候,仿佛在上一个时代。


    冯秀英老师道:“这电影结局写得好。死了好,刻骨铭心。要是活下来,那日子才难过呢。”


    众人各自惆怅,她们都是自由恋爱的结果,结果呢,在大过年前闹着分居的戏码。她们齐齐叹了口气。


    “以前哪里知道结婚是这鬼样子?”沈卉兰道,“只晓得谈恋爱很开心,结婚了呢,算不完的账,吵不完的架,操不完的心。”


    程英英问:“诶你们说,要是界可活下来了,他会一直对肉死这么好吗?结婚十年了也这么好?”


    “怎么可能?”众人齐声。


    说完,又都感伤起来。


    康提听罢,问:“你们真准备闹到过年啊?”


    沈卉兰:“林家民不自己回来,我是不会去请他的。本事了真是!”


    其他人都点头。


    康提说:“差不多得了,孩子在中间牵个线,给个台阶下不就行了?”


    陈燕不服气:“怎么没人给我台阶下啊?路耀国那个死人,一年难得回来几天,也不见多想我,还搬出去气我,我一想到就怄气。”


    康提说:“他在外头奔波一年,回来你也没给他好脸色吧?”


    陈燕一愣。


    康提说:“养家也不容易。女人的苦,男人的苦,我算是都受够了。”


    众人没说什么,但那天之后都不说“决不妥协”的话了。只是心里难免抹不下面子。


    眼看一天天就要过年了,男人那边也慌了神,更不好意思跟兄弟们说让步,只能僵熬着。


    腊月二十七那天,程英英忽然给了苏起一封发黄的信,让她去送给苏勉勤。


    苏起问:“你要写信跟爸爸和好啦?”


    程英英说:“这是你爸爸写的。”


    苏起纳闷:“爸爸写的?那为什么又要拿去给爸爸呢?”


    程英英说:“你送去就知道了。”


    “哦。”苏起送信去了医院宿舍。一群男人熬了七八天,见苏勉勤家最先送来了和平谈判信,都很羡慕。


    然而苏勉勤拆开信,脸色变了。他看着看着,眼圈发红,垂头许久,忽然起身和兄弟们告辞,说要回家。


    李援平拿来一看,竟是十多年前苏勉勤追求程英英时写给她的情书。字里行间写满了当年那农村青年向少女热情表达的爱意,以及真诚许诺过的未来。


    苏勉勤当天就收着情书牵着苏起回家了。程英英见了他,随口问他晚上想吃什么菜,那表情那语气就跟他出门散了个步一样。


    另外几个女人见苏勉勤一副低头认错的样子主动回来,有些坐不住了,心想难道自家男人就这么狠心?


    陈燕性子急,跑去了医院。刚上走廊就听路耀国跟林家民诉苦,说他知道陈燕一个人带俩男孩的辛苦。可他哪有办法,没什么本事挣大钱,只能去广州漂泊打工,不然哪里养得活这个家。又说他在外头吃了多少苦,受过多少罪,从来没跟家里讲过,怕儿子和老婆觉得自己没用。陈燕听得眼泪直冒,冲进去二话不说把路耀国拉回家了。


    林家民拦也不是,不拦也不是,独自凌乱着呢,见沈卉兰抱着手站在门边冷冷瞧着他,头一低,也灰溜溜跟老婆回去了。


    李援平医生没了队友,默默回了家。毕竟,过年么,医院也都没人了。


    南江巷有史以来最大的一场集体家庭危机,就这样被化解。


    大年三十的零点烟花从巷子里腾空而起,2002年到了。


    年后,苏起实在好奇那封信的威力,央着程英英把信给她看。


    “你漂亮的大眼睛就深深地印在了我的脑海……”


    “之后的无数个梦里都有你的身影,哎,我太喜欢你了,想你想得到几乎睡不着觉……”


    苏起鸡皮疙瘩直掉,她实在无法想象大人之间也有这么强烈的情感;放下信,她有些心驰神往,继而又失魂落魄。


    为什么没有人给她写情书呢?


    这种淡淡的忧伤情绪持续到了新学期开学。


    新的学期,苏起忽然变得爱美了。


    有天,苏落放学回家看见她蹲在门口勤勤恳恳地刷她的白球鞋,苏落抬头看了眼门口的栀子花树,确实是他家没错。


    苏落问:“姐姐,你被电打了吗?”


    苏起扬起鞋刷子要揍他,苏落逃蹿进屋。


    她把校服和鞋子洗得干干净净,还买了漂亮的头花扎头发,编很多条细细的麻花辫。(实验中学女生必须剪短头发,但她们艺体班例外。)


    她以前一星期洗两次头,现在隔天就洗一次。路子灏从自家窗口看见她弯着腰在院子里洗头,无语:“苏七七你怎么又洗头?是不是长虱子了?”


    苏起尖叫:“放屁!”


    程英英也说:“洗发水全讨你一个人洗干净了,讲风度不是你这么讲的!”


    校规不许打耳洞,她偷偷买了夹子耳环。上下学的时候,课间老师看不到的时候,她就拿出小镜子把“珍珠”耳环戴上,俨然整个班最精致的娃。


    课间,梁水和同学趴在栏杆边看楼下篮球场的人打球,一回头见苏起整个人抬头挺胸,头发梳得一丝不乱,球鞋雪白,校服整齐,耳朵上戴着白莹莹的珍珠耳环。那得得瑟瑟的样子十分欠扁。


    梁水觉得她哪不对,吃错了药似的。他狐疑地看着她,苏起见他盯着自己看,以为自己很美丽,姿态愈发娇贵。


    梁水一直盯着她看,直到她走近了,他伸手把她耳朵上的夹子耳钉给揪了下来。小夹子一咬,苏起痛得捂耳朵跳脚。


    梁水揪着那小耳环看了看,皱眉道:“你被电打了?戴这么老气的东西?跟大妈一样,丑死了。”


    苏起忿忿地抢过耳环:“你知道什么好看什么不好看?!你没有审美!”


    “但我能审丑啊。”梁水说,拿手将她上下指了一遭,“呐,审完了。”


    苏起气得给了他一拳。


    但渐渐的,她沮丧了。


    快半个学期过去了,春天都走了。她每天都精心地打扮自己,但依旧没有情书。


    而林声呢,她早就拒绝了秦磊。但很快又收到了其他人的情书,甚至有高年级的。


    苏起终于意识到,她不是特别漂亮,至少在美女如云的舞蹈队里,她是淹没其中的绿叶。


    或许只有长得特别特别好看的人才能收到情书。又或许,她不是一个很可爱的人。


    路子灏安慰她:“声声收情书不一定是因为长相,其实没有太大关系,我是男生,你要相信我。”


    李枫然也说:“嗯。你也很好看的。”


    苏起不信:“那是为什么?”


    梁水说:“因为你很不温柔。”


    苏起:“……”


    另外三人齐齐看他。


    路子灏捂脸:“行,她又要开始了。”


    果然,苏起私下认真一想,自己确实不够温柔。总是嘻嘻哈哈大大咧咧,不像林声说话细声细气,她看着都忍不住想摸摸她。


    第二天上学,苏起披散了一头长发,吓得梁水和路子灏眼睛都直了。苏起很是温柔地对他们抿唇笑,梁水翻了个白眼,蹬走自行车:“疯了疯了!”


    朋友们对新版的苏起十分不习惯,每次后排的梁水不小心蹬到她椅子,她转过头来本该发火时,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微笑,让梁水寒毛直竖。


    他说:“诶,我还是比较喜欢旧版的苏七七。”


    她咬牙:“旧版被淘汰了!”


    苏起其实憋得十分辛苦,而且天气转热,披头发让她脖子全是汗。


    梁水他们觉得她坚持不下去,没想她居然坚持了半个月。一天上完体育课回教室,她的课桌上出现了一个粉色信封。


    她尖叫一声冲过去。


    梁水等人吃惊极了,没想到她这出滑稽剧真的奏效了。


    苏起兴高采烈刚要拆开,就见信封上写着“付茜”两个大字,是给她同桌的,放错了地方。


    少女整张脸灰暗下去,她把信封推到隔壁桌上,低着脑袋坐了一会儿,嘴角耷拉着,半刻后,拿皮筋把头发胡乱绑了起来。


    梁水托着篮球走过走廊,坐在她身后,拿一根手指转着篮球,转着转着,他瞥了眼她的背影。


    她一整节体育课都不肯扎头发,背后全汗湿了。


    他叹了口气,走到后边问秦磊:“你是不是有那种花花绿绿的信纸,给我撕几张。”


    上课铃响了,梁水脚底踩着篮球,对着空白的花信纸想了半天,不知道怎么写称呼,想来想去也没结果,就暂时搁置一旁了。


    第二天上午语文课时,他才落笔写了“苏七七”三个字,他拿语文书挡着,起初几行写得有点儿慢,后来越写越飞快,他潦草地书写着,密密麻麻写了两页纸。终于差不多了,他舒了一口气,大笔一挥落下自己的名字。


    “梁水


    2002年5月13日”


    梁水满意极了,正要把它折叠起来,一只大手伸过来将信纸抽了过去。他还来不及反应,抬头就见语文老师兼班主任严厉的脸。


    班主任拿着那两张纸,迅速扫了两眼,脸色越来越难看。


    梁水坐在原地,手里握着一支笔,表情微微僵硬。


    全班同学的目光都聚焦过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苏起也回头望了眼信纸,只看到白白的背面,她疑惑地看梁水。两人目光相对,梁水的脸霎时有些红,尴尬的红。


    他坐在那儿一动不动,整个人莫名僵住,可放在桌上的右手居然还在转笔。


    四周静得可怕。


    苏起没看出个所以然来,不在意地回过头去了。


    班主任把信纸折起来放进兜里,看了眼梁水,说:“下课跟我去趟办公室。”


    梁水没说话,垂了下眼皮。


    下课后,梁水起身,插着兜懒懒散散地跟着老师去了。


    路子灏问苏起:“梁水他干嘛了?”


    苏起耸肩:“应该是画了老师的丑照,还写了不好的话。”


    办公室里,梁水跟班主任交代实情:“她很羡慕别人收了情书,她没有。我看她可怜巴巴,才跟她写的。学校不是说,要保护学生的自信心么?我这是在保护她的自信心,真的。我没有早恋,也不喜欢她。”


    班主任头一次听到这种狡辩理由,简直大开眼界:“你撒谎都不编个更合理的理由吗?!你当老师是傻子,那么好糊弄?!”


    梁水抓抓头发,有些无语:“真的,我要怎么说你才相信啊?”


    “怎么说我都不信!你当老师是三岁小孩吗?!”


    “可事实就是这样啊!”梁水抓狂,“我就是看她可怜,我真的不喜欢她。”


    “情书都写了两页,还不喜欢?!”班主任一拍桌子,“我告诉你,我们班坚决不允许早恋,那都是耍流氓的行为!这是第一次发现,我先不通知家长,但你必须给我严肃认识错误,好好写一份检讨!”


    梁水横竖说不清,叹了口气,一脸生无可恋。


    隔壁班的班主任也道:“这孩子一看就是小流氓样,我们班一堆女孩给他写情书,全被我没收了。”


    梁水扭头,不客气道:“这也怪我?我也不能把脸撕下来藏着啊?”


    隔壁班主任气极:“你这什么态……”


    班主任眼见事态要升级:“你给我下去篮球场,跑十圈。”


    梁水转身就走。


    班主任忽然想起跑步对他是小菜一碟:“等一下!”


    ……


    课间,苏起跑去操场小卖部买了根冰棍,一边啃一遍往回走,上了主干道,走过篮球场,发现整栋楼的学生都趴在栏杆边往楼下看。她一扭头——梁水在教学楼墙前倒立。


    苏起举着根冰棍,看他:“……”


    梁水手撑着地面,倒立着看她:“……”


    苏起说:“你早恋了?”


    梁水要被她气晕厥:“放屁!”


    苏起咬了口小布丁:“那老师为什么罚你?”


    梁水说:“我骂他了。”


    苏起看他半晌,忽然弯腰,将脑袋倒着看他。


    梁水:“……”


    他说:“你有病啊。”


    苏起:“我看你脸倒着不习惯,这样好了。”


    一个倒立着,一个弯腰倒着脑袋,两人大眼对小眼。


    苏起看热闹不嫌事儿大:“要是我现在戳你肚脐眼一下,你会倒下来吗?”


    “你敢!”


    “嘻嘻。对了,倒立好学吗?我也想学。”


    “……”梁水忽然笑了一声,因倒立而气息不畅。


    “你笑什么?”


    “你还是正常点儿好。”


    苏起皱眉:“我什么时候不正常了?”


    梁水不说话。


    两人继续干瞪眼。


    “不行了,我脑袋晕。”苏起说着,抬起脑袋,站直了身子,俯视他,“你还要倒多久?”


    “上课铃响。”


    “那快了。我走了。”


    “滚。”


    苏起愉快地滚了。


    她回到教室,正要从课桌里拿书,猛地一愣——里头放着一封情书。她拿起来,确定上头写着“苏起”二字。


    她心脏砰砰直跳,赶紧拆开,就见——


    “亲爱的苏起同学,


    你好,首先不要猜我是谁,我是你的一位爱慕者。我偷偷喜欢你,好久好久了。你是我见过最可爱最善良的女孩子,也是我见过最爱笑的女孩子。你不知道你笑起来多好看,笑声像悦耳的铃铛,你的笑让周围所有人都开心……”


    那封信整整三页纸,写满对她的赞美和喜爱。苏起全程痴痴地笑,末尾署名是匿名的s。


    看完一遍还不满足,她又喜滋滋地从头到尾再看了一遍,如果不是那字写得太清秀隽永,她都快要猜不出那字出自林声之手。


    虽然猜出是林声,但她依然开心极了,她收到了人生第一封情书,满满的全是最真诚的爱意。


    苏起以为她这一天够开心了,但到下午她再次收到一封情书,这次是男生的笔迹:


    “苏起同学,


    很冒昧给你写这封信,但你实在太可爱了,又那么漂亮,我真的好喜欢你。从去年就喜欢你了,一直忍到现在才给你表白……”


    同样也是一长段最贴心的赞美,最后,


    “但现在我们还是学生,最重要的是好好学习,所以我想把这份爱情藏在心里。等考上了好的高中再向你表白我的真实身份。你也要加油!”


    署名:hhh


    她们班并没有名字缩写hhh的男生。


    苏起把信收好,那晚回家后,她把第二封信和小学的新年贺卡一比对,虽然现在的字迹成熟了些,但那明显就是路子灏。


    苏起把两封信铺在桌上看了又看,心满意足。


    她再也不羡慕别人的情书了。


    她收到两封了呢,而且这两个人,她相信他们会喜欢她一辈子的。


    她脸上挂着大大的笑容,今晚一定会做美梦。


    正要上床睡觉,程英英叫她:“七七,枫然找你。”


    “哦。”苏起趿拉着拖鞋跑出去。


    夏风微凉,灯光铺在巷子里,金黄色的一块。


    李枫然背手站在她面前,抿唇微笑,穿着白t恤的肩膀却有些紧张。


    苏起跑到他跟前,眼睛闪闪亮:“风风,你找我呀?”


    “嗯。”他说,但接下来只是看着她,没有行动。


    苏起等了一会儿,眼珠一转,忽然一笑,“你要给我情书吗?”


    李枫然一愣,脸微红:“你怎——”


    “声声和路造都给我写情书啦。”苏起笑容大大的,仿佛能点亮这个夜,“你也给我写了,对不对?”


    李枫然怔了怔,继而温和一笑,说:“是啊。”


    他放松了,把信封从背后拿出来,递给她。


    那是一张很漂亮的卡片,上面画着花仙子。


    打开一看,内容很简单,只有一句话:“七七,我喜欢你。”


    苏起开心极了,咧嘴笑道:“我也喜欢你风风。”


    李枫然再度怔了怔,她接着又笑道:“我很喜欢你们。特别喜欢你们。我可以喜欢你们一辈子!”


    她笑着跑回屋去了。


    李枫然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回头看她的背影,忽而也微微笑了。


    22、chapter 8-1


    chapter 8-1 叛逆是一种态度(1)


    夏天才过一半, 传来一个惊人的消息——北京蓝极速网吧起火导致25人死亡,震惊全国。


    班主任在课堂上再三强调不许进入网吧。


    暑期开始前, 学校给学生们发了致家长的一封信。信里就提到了蓝极速事件, 叮嘱家长看紧孩子。信全部由家长签字后带回学校。


    2002年的那个暑假, 梁水他们几乎都待在南江巷。


    梁水偶尔想去网吧打游戏,但架不住苏起这个奸细时时刻刻盯着他,随时准备着跟康提举报,就此作罢。


    但那个暑假依然热情似火——因为韩日世界杯。


    那个夏天,巷子里的天空和以往的每个夏天一样湛蓝,偶尔飘过的云像纱一样薄薄一层。长江大堤外江水滚滚,奔腾东流。


    男人们整夜聚在一起,几箱冰啤酒,几盘烧烤串,对着电视机拍手呐喊。连苏起他们也买了小红旗天天对着电视机摇啊摇。


    中国对阵巴西队时,肇俊哲那个踢在门框上的球,让南江巷的哀嚎声撕破夜空。


    一个平局, 一个积分,一个进球的美好愿望一个都没有实现, 中国队带着三场连败的失利铩羽而归。


    大人们失落极了,林家民气得踢烂了一张桌子,被沈卉兰数落了好几天。


    少年们虽然也很难过,但转眼就忘了。


    苏起喜欢意大利,因为他们长得太帅了。只可惜由于裁判的帮忙,意大利在八分之一决赛中输给了韩国。但她在转播镜头里看到了一个高鼻梁的意大利帅哥, 叫内斯塔。她眼睛一亮,当时就叫道:“我长大了要嫁给他!”


    林声说:“你不嫁给言承旭了吗?”


    苏起:“你别说话。”


    路子灏喜欢西班牙;李枫然喜欢冷门的土耳其队,他喜欢苏克;梁水则看好德国队,但最后巴西队拿了冠军,变成了五星巴西。


    七月过去,世界杯的热情很快烟消云散。这个时候,周杰伦出第三张专辑了,叫《八度空间》。


    五个中学生顶着正午火辣辣的太阳,穿着小汗衫,露着胳膊和大腿,踩着塑胶凉鞋,蹬着自行车在云西市的大街小巷里搜刮,终于由梁水在一家音像店里找到了一张盗版vcd。


    他们满头的汗,却兴高采烈,摇着车铃铛,唱着《双截棍》和《简单爱》,一路飞驰回了家。


    少年们把自行车丢在巷子里,一溜烟轰隆隆窜上梁水家阁楼。


    梁水开电视连音响装碟片,李枫然铺凉席,苏起开吊扇搬落地扇,林声抱西瓜,路子灏倒冰水和绿豆汤。


    一切准备就绪,五人齐排排在凉席上坐好,五张青春稚嫩的冒着汗珠的红扑扑的脸庞像沾着露水的水蜜桃。五颗水蜜糖望着电视机的方向。


    盗版的vcd开始放映了。


    磁性而暗哑的男声流淌进整个房间,少年们脸上弯起笑容,风扇鼓起他们的衣衫,薄布在单薄的身子上晃荡,像鼓起的旗帜。


    一首接一首,他们听完了整张专辑。


    李枫然最喜欢《半岛铁盒》,梁水最喜欢《爷爷泡的茶》,苏起喜欢《回到过去》,林声喜欢《米兰的小铁匠》,路子灏则最喜欢《龙拳》。


    后来,路子深也听完了所有歌,他说他最喜欢《最后的战役》,苏起和林声表示听不懂,但感觉很高深厉害的样子。


    那天,苏起在自己的qq空间里写下一行状态:“我长大了要嫁给周杰伦!”


    很快就收到了评论。


    flower dance点了一个支持。


    bryant24:周杰伦不娶你。


    路造回复bryant24:哈哈哈哈!


    花之露娜lulu回复bryant24:关你屁事!


    茜草丝丝:哇!你买了《八度空间》吗!


    龙啸九天:我的jolin快出专辑!


    紫星迷航:我希望双j在一起!


    绿竹悠然(林声):七七,对周杰伦来说,你太小啦。他不会娶这么小的女孩啦。


    bryant24:苏七七,你的qq空间太闪了,丑死了。


    苏起翻了个白眼,继续装扮她的qq空间。


    夏天一过,苏起变成了初二的学生。


    上学期还没上几周课,梁水就离开了。他暑假训练时成绩太优异,被市里送到哈尔滨去集训一个月。


    消息来得很突然。


    苏起他们听说时,正准备去上学,梁水刚从江堤上跑步回来,嘴里叼着袋豆浆。苏起说:“你要去哈尔滨了?”


    “唔。”他含混一声。


    林声说:“水子,一路顺利啊。”


    李枫然:“加油。”


    梁水:“嗯。”


    苏起张了张口,又闭了嘴。


    梁水:“有话就说。”


    苏起:“哈尔滨有什么好吃的?”


    梁水:“……”


    苏起叹气:“确实想不出有什么特产。”


    梁水:“猪。”


    苏起:“那给我带一个吧。”


    梁水:“……”


    告别仿佛很不经意,别后才觉幽幽怅然。


    梁水走后,苏起莫名觉得生活忽然无聊了很多。


    没人跟她斗嘴吵架了,也没人惹她炸毛了。苏起的注意力很快转移到路子灏身上,不是叽叽喳喳找他讲话,就是碎碎念给他讲故事,要么就是指使他做事,央求他帮忙,


    路子灏不堪其扰,隔三差五就痛苦挠头,仰天长叹:“水砸你回来!苏起她又疯啦!”


    路子灏跟李枫然说:“我以前总觉得水子对七七不太好,很凶。现在看来,哎,我真是太天真了。水子没把七七打死,我觉得他脾气真好。”


    林声说:“路造你和水子一样,嘴巴上很夸张,但七七说什么,你还不是立马就答应了。”


    路子灏叫:“我是迫于她的淫威!”


    李枫然说:“你是甘之如饴。”


    路子灏道:“你是站着说话不腰疼。苏七七从来不欺负你,她对你可好了。我看她就是看人下菜碟。”


    在路子灏看来,这是一条神奇的食物链。苏起总是从梁水和路子灏那里搜刮各种——零食、玩具、qq币、包括帮助。而她总是心甘情愿把自己并不多的或者说从梁水和他那儿搜刮来的东西分享给李枫然和林声。不过,梁水虽然被苏起压榨,但他能制住苏起,可他路子灏不行。


    路子灏想来想去,怎么都觉得自己在食物链的底端。


    李枫然听了,同情地说:“你很想从别人那里抢东西吗?那以后来抢我的吧,我给你。”说着,递给他一大包薯片。


    林声也把昨天苏起从他那里抢来的油性笔还给他:“喏。”


    路子灏捂脸:“这不是重点。我不是这个意思。”


    林声:“那你到底想说什么嘛?”


    路子灏有气无力摆摆手:“没事。兔子不会懂青草的想法。”


    梁水走了不到一个月,李枫然也走了。他要代表云西市的初中生去北京参加一个国际性的钢琴大赛事。


    临走前,林声和路子灏都给他加油打气,苏起还没来得及开口,李枫然说:“烤鸭。我给你带烤鸭。”


    苏起笑:“棒!”


    李枫然一走,剩下的三个人更无聊了。


    苏起发现她有些无法适应朋友们忽然不在身边的感觉,更让她隐隐忧愁的是,这似乎暗示着未来——等他们长大了,世界也会长大,他们就会天涯海角,各奔东西。


    苏起越想越不安,把这个想法告诉了路子灏。路子灏也不开心了,他把零食小说和漫画全塞给苏起,说:“都给你吃,都给你,你别说这些了。”


    林声说:“我们长大了也可以是好朋友呀。”


    “但是,”苏起纠结了一会儿,说,“风风和水砸很优秀,他们比我们先看到很大很大的世界。他们会等我们么?”


    林声垂眸,揪着手指不做声了。


    三人沉默一会儿后,苏起忽然想到什么,激动道:“我们可以加油跑,追过去呀!”


    林声和路子灏一愣,豁然开朗:“对哦。”


    “从今天开始,我们要好好学习!”


    “嗯!”


    苏起斗志昂扬,有木有样地认真上了几天课。


    只是——


    初秋的天气,微风习习,吹进教室,真是睡觉的好时节啊。


    苏起打了个哈欠,一手托着腮,一手懒懒地抄着黑板上的题目,写到一半,钢笔没水了。


    她回头找路子灏:“给我借墨水。”


    路子灏受不了她了:“不借。”


    苏起竖起一根手指:“就一滴。”


    路子灏无奈,拧开自己钢笔的管子,把钢笔笔尖对准她的笔尖,轻轻挤一下,一滴墨水从他的笔尖渗出来,瞬间就被她的笔尖吸收。


    苏起赶紧说:“再多一滴。”


    路子灏白了她一眼,但还是多挤了两三滴,说:“你的墨水呢?是不是你妈妈给你买墨水的钱又被你拿去买零食吃了?”


    苏起吐吐舌头。


    路子灏说:“你的钢笔真可怜,是吃百家饭长大的。”


    春困秋乏,无精打采。


    苏起提神的方法是看小说。付茜给她借了一本台湾的校园恋爱小说,可好看了。


    秋天的树影投进教室,她歪头看着窗外,幻想自己像小说里写的那样,和一个高傲冷漠的校草级男生谈恋爱,成为全校的焦点,被所有的女生羡慕。


    她望着窗外痴痴傻笑,梦醒了,又回到现实。


    云西城太小了,跟不上潮流,学校根本没有评选出校草这种东西。


    有时她在练功房对着镜子跳舞的时候,又幻想自己有天成为明星。她早已接受自己只是个人类这样无聊的事实,不再做花仙子的梦了。但她可以做明星,而且是初中就出道的那种。一边认真上学,一边要全国各地见歌迷,一边还要去北京上海拍戏,哎,好累。但为了千万热爱她的影迷,累一点儿也是值得的。


    就比如现在,她刚演完一部大制作女一号,就马不停蹄回来学校上课了。学校的同学们既喜欢她又崇拜她。


    可即使如此,她还是要好好练舞,不能因为自己是大明星就摆架子。


    只是,她看一眼大镜子里同样在跳舞的舞蹈队的女孩们,各个盘靓条顺,明艳如花儿,她是最不起眼的那一个。


    咔嚓,玻璃镜子碎了。


    苏起叹了口气,拍拍自己的脑袋:醒醒!


    她不仅得接受自己是个人类的现实,还得接受自己是个普通人类的现实。


    苏起没来由地有些惆怅,长大这件事,让她有些不太开心。因为她不能做梦了——她不是花仙子,不是青春美少女队员,不是葫芦娃飞天小女警,不是明星,很可能不会成为大美女,而她长大了也不想当理发师。


    她仿佛站在一个非常尴尬的位置,进无可进,退无可退。


    像一朵花苞蓄力盛开之前,孕着力量,挣扎,挣扎,却又迟迟不盛开,更不知道盛开后究竟是馨香玫瑰还是臭臭野花。


    也就是那时,她好像忽然明白了,刚上初中时,学校里那些在她看来奇怪而格格不入的事情是为什么——亲嘴,打架,拉帮结派——因为大家都在迷茫,在探索。


    也就是这时,舞蹈队最漂亮的女孩陈莎琳在进入初二后,渐渐成了大姐大。她读初一时就被高年级的男生女生收了做妹妹,被人罩着,谁都不敢惹她。


    现在她有了丰富的组织经验,她的周围开始聚集起一群女孩子,她们要么把校服拉链敞开,要么把校服系在腰间,走路的时候昂着头,表情不可一世,十分招摇。


    付茜非常羡慕,说这叫叛逆。


    苏起不解:“叛逆难道不是不好的意思吗?”


    “哪有?叛逆是向大人们挑战,是一种态度。”


    “向大人挑战?”苏起更疑惑,“但她们没有向老师挑战啊,她们只是欺负了低年级的同学。”


    付茜哑口无言,又说:“反正我觉得她们那样子很酷。”


    苏起觉得一点儿都不酷,她们偷偷化妆被老师抓住强行卸掉的样子一点儿都不酷,踢同学的椅子撞同学的肩膀逼同学要零花钱把她们吓得不敢说话的样子也不酷。


    但酷是什么,她也不知道。


    上舞蹈课,苏起练着芭蕾,对着镜子转圈圈,发现自己也不酷。一点都不酷。


    这时,陈莎琳忽然飘到她旁边,问:“苏起,你要参加我们吗?”


    “参加什么?”苏起以为她们要表演节目。


    “你比我小,你可以做我的妹妹。”陈莎琳说。


    苏起说:“哦,不用了。”


    陈莎琳脸上挺挂不住的,说:“我不轻易邀请人的。我这是给你面子。”


    苏起说:“但我不想加入。”


    她心想,你连“参加”和“加入”都分不清楚,还好意思当“大姐大”?


    陈莎琳于是不多说了。


    付茜在一旁心惊胆战,说:“你干嘛不加入啊,好多人想加入,都加不了呢。”


    苏起不开心:“你想加入你去加啊。”


    “她没邀请我嘛。再说我还不是为你好,你干嘛惹她,她今天很不高兴,好像是说她喜欢的男生心里有别的女生,她下课后要去打那个女生呢。”


    苏起同情起那个无辜的女生来,但她也管不了,烦躁道:“别跟我讲这些事,听着就烦。”


    下了专业课,她照例去画室找林声和路子灏,等他们一起下课回家。


    结果两个人都不在,一问才知,路子灏刚才被老师叫走了。林声被一个女生叫走了。


    苏起于是坐在画室里等他们。林声画了几张武侠彩墨画,刀光剑影的,画得很好看,颜色艳丽又大胆,打架招式凌厉而狠烈。一点儿都不像她表现出来的性格。


    苏起很开心,心想林声长大了会是个艺术家。


    还在等着,付茜的叫声传来:“苏起!苏起!林声——林声——”


    苏起跑出画室:“干嘛?”


    付茜上气不接下气:“陈莎——”


    苏起一愣,忽然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扯着付茜就冲下了楼。


    23、chapter 8-2


    chapter 8-2 叛逆是一种态度(2)


    陈莎琳要打的人是林声。


    她喜欢初三的一个男生, 但那男生喜欢林声。据付茜说,她早就看不惯林声了。上初一的时候, 陈莎琳就总跟林声过不去, 在走廊上碰到会故意撞她, 刮她的车,还找她要钱。


    苏起一边往操场跑,一边气道:“你为什么不早跟我说?!”


    付茜冤枉极了:“我以为你知道啊?我以为林声会跟你们讲啊!”


    苏起喉咙中一堵,气得脑子里血管直突突,发了疯似的往操场后边冲。操场角落里有一座水塔,水塔背后是一片荒地,紧挨着是燕山。平时没有人去,是不良学生秋后算账的好地方。


    付茜跑到一半不敢过去了,苏起一个人冲到水塔后边,就见陈莎琳她们一群女的围成一圈,林声一个人站在半圆形的中心,低着头, 像被猎狗围攻的鹿。


    陈莎琳不知说了句什么,朝林声走去, 苏起尖叫:“林声!——”


    一群人看过来,苏起冲到半圆形中间,一把将林声扯到身后护住,脸上全是汗,气都喘不匀,叫道:“你们干嘛?!”


    陈莎琳手一抱, 冷道:“教训教训她,有意见?”


    “有意见!”苏起跑得有些岔气了,手撑着腰,还在试图讲道理,“教训什么?你又不是教导处主任。再说,她哪里惹你了,你干嘛欺负她?”


    “看她不爽。成天摆一副冰山脸,弄个逼.diao.样儿,老子看着就想打。”陈莎琳吐出一句脏话,气势很凶。


    那句脏话把苏起刺激得一个寒战。


    她这才真正地意识到了现在的情况——陈莎琳不是她的同学,她是个混混流氓。她们全都是。


    她突然就害怕起来了,如果真的打起来,她和林声会被打得很惨。


    她的手不自觉紧紧牵住林声的手,掌心的热汗冷汗交替直冒。


    她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不那么弱势,她说:“都是同班同学,一起读三年的书呢,没有必要,是不是?”


    陈莎琳没有立刻回答,似乎在考虑什么。


    苏起和林声站在原地,心如擂鼓。


    “行。”陈莎琳说,“我打她两耳光,这件事就算了。”


    林声身子一僵。


    苏起脸色煞白,眼里骤然闪过一丝愤怒,她盯着陈莎琳,一字一句:“不行!”


    陈莎琳没料到她有胆子这么回答她,脸色更难看,轻蔑道:“那我连你一起打。”


    林声拉了苏起一下,往前一步,说:“七七——”


    苏起知道她想说什么,猛地用力把她扯回身后,再次挡在她身前,说:“如果你们打我,我会打回去!”


    陈莎琳仿佛听了天大的笑话:“你打得赢我们?”


    “打不赢。但我会一直打!”愤怒,恐惧,仇恨,紧张——苏起情绪激动到脸都发青了,说,“以后不管什么时候看到你们,做操的时候放学的时候,上课的时候,我一看到你就打。你今天人多,明天上语文课的时候呢,后天上午做操的时候呢,大后天上体育课的时候呢?反正我脸皮特别厚,以后我一见到你就打。我会咬你的手咬你的耳朵,扯你的头发抓你的脸,撕你的衣服。就算老师在,就算在上课,我也照样打。是你先打我的,我心里气不消,我看见一次就跟你打一次。就算在教室里把桌子椅子撞烂,在操场上被全校人看,我也要把你拖在泥巴地里跟你打。老师来了也没用!同学拉也把我拉不开!”


    她恶狠狠看向其他的女生,


    “还有你们,谁要是敢打我,我整个初中都缠着你们。不,以后上高中了在街上遇见你们,我也要拖着你们滚进垃圾堆里打!不信就试试看!”


    这下,混混女生们都愣了愣,明显有些犹豫了。恶人就怕更恶的。她们互相交换眼神,可不想被人像野狗一样缠着。


    陈莎琳表情僵硬,脸色黑如乌云密布。


    苏起梗着脖子瞪着她,绝对不让自己在气势上落输。她突然扫一眼四周,迅速捡起一块砖头,作出防御的姿势,手指抠在砖头上,关节掐得发白。


    寂静。


    没有一个人讲话。


    陈莎琳恶狠狠盯着苏起看了好一会儿,居然一句话没说,突然走了。其他女生见状,也很快散了。


    她们一走,苏起的肩膀就垮了下去,双脚直哆嗦。


    林声哽咽:“七七——”


    “先别说!快跑。”苏起吓得浑身发抖,一手抓着砖头,一手拉着她就往有人的地方冲,“我怕她们反悔了回来打我们!”


    回家路上,路子灏听说了这件事,气得只叫:“你们刚才为什么不去找我!”他把自行车撂在半路不肯走,“她们现在人在哪儿!”


    苏起:“早就不见了。刚才吓死我了,以为真的会被打。”


    路子灏说:“她敢?!声声,你别怕,她下次要是真的敢打你,你告诉我,我去教训她。——不行,我明天就去找她!”


    “别呀!”林声慌忙拦住路子灏,“已经解决了,没事了呀。”林声急得直冒汗,她怕如果有男生参与进来,事情闹大,万一陈莎琳又找她高年级的哥哥姐姐们来打路子灏呢?那可怎么办?


    再说路子灏和梁水不一样,他虽然活泼好动,但个子瘦小,又是娃娃脸,要是成为被混混欺负的目标,更要命了。


    “七七已经跟她们说清楚了。她应该不会惹我们了。”


    苏起看林声那着急样子,忽然想明白了。如果路子灏去找陈莎琳,肯定会把事情闹大,万一打群架都说不定。她赶忙说:“对呀。听声声的,先这样吧。要是她们再找事,我们再告诉你行不行?”


    两人讲了好半天,才把路子灏安抚下来。路子灏说:“下次出了这种事,你们一定要先找我。”


    “肯定的。”


    路子灏这才不钻牛角尖了,过了一会儿,说:“七七,真看不出啊,你胆子真大。”


    苏起本来是有些害怕的,现在一听他那么说,立刻骄傲道:“我从小就胆子大,什么时候怕过?”


    “我说的不是那种胆子,我说的是勇气。”路子灏说。


    苏起没懂。


    路子灏也不解释,又叮嘱了一遍:“声声,七七,你们俩有什么事,一定要告诉我。不能让别人欺负你们,知道吗?水子和李凡不在,只有我能保护你们。要是我保护不好。他们两个会骂我的。”


    “知道啦。你怎么这么啰嗦。”


    快进南江巷时,苏起看见那只猫咪又在巷口舔屁股,把林声拉住:“声声,我们先跟啾啾玩一会儿。”


    那只小野猫来南江一年多了,苏起给它起名叫啾啾。


    两人停下车,蹲在巷子里摸啾啾的毛。


    苏起说:“声声,你不要难过好不好?是陈莎琳她们的错,跟你没关系。你不要天天不开心。”


    林声抬眸看她一眼,轻轻点头。


    苏起又抠了抠啾啾的尾巴,说:“她们那些人,上初中后会去干什么,谁都不知道。但你上初中后会干什么,我知道。”


    林声盯着她看。


    苏起昂起脑袋,骄傲道:“你会上高中,上大学,以后变成艺术家。声声,我们班虽然是艺术班,但没有几个能变成艺术家的,不过,你会是其中一个。所以你好好画画,不要难过,好吗?你放心,在你长大之前,我都会保护你的。哦不对,你长大了我也会保护你的。”苏起冲她握紧拳头。


    林声愣住。


    “喵~~”啾啾叫了一声。


    苏起:“你看,啾啾都说是的!”


    “嗯。”林声也冲她握紧了拳头。


    话这么说,第二天,苏起和林声进教室时有些心有余悸,但陈莎琳没对她们表示出任何情绪,仿佛昨天的事情没发生过一样。


    那天下午去练功房跳舞的时候,陈莎琳还帮苏起捡了下被人不小心踢远的舞蹈鞋,还随口聊了句:“你的舞鞋怎么跟我们不一样,上面有蝴蝶结。”


    苏起说:“我喜欢蝴蝶结,我妈妈拿粉丝带给我缝的。”


    陈莎琳哦了一声,没下文了。


    这件事似乎就这样和平解决了。但苏起心里始终闷闷的。


    她知道林声心里是很难过很害怕的,但她并没有讲太多。这种事想想就觉得很丢脸,羞于启齿。


    而她更无法理解的是,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事?


    以前陈莎琳欺负过的人,她熟视无睹,没有在意过。现在发生在她最好的朋友身上,她觉得很痛苦。


    为什么会这样?从小妈妈就跟她说,世界上有坏人,要当心坏人。可在她心里,坏人一直都是以大人的形象出现的。


    为什么中学生里也会有坏人?为什么她的同龄人里也会有坏人呢?


    她们从小就是坏人吗?如果不是,是什么时候变坏的呢?


    这些问题苏起想不清楚。因为想不清楚,所以她很难过。


    她突然很想念梁水和李枫然,好像自从他们走了之后,世界的运转就不太正常了。


    那天她去给康提送橘子,正好碰见康提给梁水打电话,让她跟梁水说几句。


    苏起接过话筒,忽然之间就很难过,电话那头梁水还在嫌弃:“我没事跟她讲什么话,浪费电话费。”


    苏起没吭声。


    电话里顿时很安静。


    梁水原是开玩笑,以为苏起会大叫着怼回来的。他愣了一愣,以为这头没人,说:“喂?”


    “水砸,”苏起声音很低落,“你什么时候回来呀?”


    “谁欺负你了?”梁水说,“路子灏呢?他不管事的!”


    “没有!”苏起赶忙说,“我就是觉得无聊了。”


    “看来没有我,你过得很不开心啊。”梁水说。


    “自恋鬼。”苏起哼了一声,问,“哈尔滨好玩吗?”


    “还行吧,我又不是过来玩的。”梁水说哈尔滨很大,有很多外国样式的房子,又说和他一起训练的有全国各地来的运动员。


    两人东南西北地扯了一通,讲到最后,苏起忽说:“水砸,你不要当坏人。”


    “坏人也很酷。”少年梁水漫不经心地说。


    “一点都不酷,笨蛋!”苏起说,生气道,“你要是变成坏人,我就不跟你玩了。”


    “不玩就不玩。我要是当坏人了,第一个就不跟你玩。”


    苏起气得挂了电话。


    康提不知道他俩怎么讲得好好的,莫名就吵起来了。不过他俩一直如此,吵了好,好了吵,也不用太在意。


    苏起气鼓鼓地走出门,迎面碰上一个潇洒英俊的男人走进梁家。她警惕地看了他几眼,没想那男人竟温和地冲她笑了笑。


    他笑得真好看,苏起一下子又对他没了警戒心。


    她好像见过那个男人,好几次了。


    她越想越不对劲,回家后跟程英英讲,说巷子里来了一个奇怪的人,总往梁水家跑。


    程英英说:“小孩子哪儿那么多闲话,不是你该管的事儿。”


    苏起于是不管了。可过了几天后,她放学回家,看到程英英在和那个男人聊天,似乎很熟的样子。巷子里的其他大人好像也都和他认识。


    那晚,苏起冷不丁问:“康提阿姨要给水砸找后爸了吗?”


    程英英还是那句话:“大人的事,小孩子别管。”


    “水砸一定会生气的,很生气很生气!”苏起忽然愤怒道。在她看来,那是一种背叛,康提阿姨趁着梁水不在家,把后爸带回来了。


    程英英愣了愣,想了一会儿,问:“你觉得梁水会反对吗?他跟你说过?”


    “没有!但我就是知道。他一定会很伤心!”苏起悲愤地说,“水砸太可怜了!你们这些大人太坏了!”


    24、chapter 8-3


    chapter 8-3 叛逆是一种态度(3)


    苏起跟林声和路子灏说起这件事, 又伤心又气愤。


    路子灏说:“难怪!我也见过他好几次。我妈妈让我叫他胡叔叔,看着是个好人, 没想到是个坏胚子。”


    在他们的世界里, 粘上后爸后妈这个属性的都是坏人。


    林声说:“完蛋了。水砸知道了, 肯定会气炸的。”


    “肯定啊。”路子灏说,“要是我妈妈给我找一个后爸,我一定离家出走!再也不回来了。”


    苏起惊道:“真的吗?水砸会离家出走吗,他舍得我们?”


    路子灏说:“后爸都到家里来了,哪里还管得了那么多。一定会离家出走,表明态度!态度很重要!”


    苏起不希望梁水用离家出走来表态,可她也想不出,作为孩子他们能用什么方式向大人表态。


    忽然间,她又希望梁水不要那么快回来。


    她每天都盼望康提阿姨回心转意,不喜欢那个叔叔了,这样所有问题都迎刃而解。


    可惜事情并没有朝她的预料发展,那个叫胡骏的叔叔来得越来越频繁, 甚至和巷子里的大人们都混熟了。更要命的是,他每次来都带礼物, 给每家每户都带。


    苏起回家看到家里堆着的哈密瓜和橙子,闭紧嘴巴表示鄙夷。程英英奇怪极了,这个贪吃鬼居然晓得克制了。她不知道,苏起下定了决心,她要和梁水站在统一战线,坚决不被敌人的糖衣炮弹俘获。可怜了苏落, 开开心心地吃水果,结果莫名其妙被他姐敲脑袋,一顿揍。


    苏起揍完苏落还不解气,她不想在家写作业了,提上书包准备去林声家,忽然听见一串悠扬的钢琴声。


    “风风回来啦?”她立刻跑去李枫然家。


    少年坐在钢琴边弹奏。夕阳余晖,单薄剪影。他头发似乎长了些,碎发低垂遮在眉前。他听见脚步声,扭头看过来,冲她微微笑了一下,有一种时光温润的味道。


    就是那一笑,苏起隐约觉得,哪里有了什么变化。


    李枫然好像长大了。


    “你在北京过得很好吧,是不是把我们都忘啦?”苏起一屁股挤过去,坐上了半边钢琴凳。


    李枫然淡淡笑着,给她让了半边位置。苏起的爪子摁在琴键上,又开始胡乱弹奏了。


    “没忘。”李枫然轻声说,目光聚焦在她红扑扑的脸蛋上。


    苏起还在瞎弹琴,脑袋摇来晃去的:“那你比赛得奖了吗?”


    “喏。”李枫然抬头指了下柜子里的奖杯。


    吵闹的琴声戛然而止,苏起跳起来看奖杯:“哇塞。风风,你以后会成为钢琴家。”


    李枫然笑笑,没答话。


    “诶?我的礼物呢?”苏起想起来了,朝他摊手。


    李枫然起身,从箱子里拿出一只可爱的红色布老虎,老虎胖嘟嘟的,憨态可掬,苏起喜欢极了。


    “真可爱,你怎么会想到送我这个呀?”


    “我觉得你像它一样,凶凶的,但很可——”李枫然闭了嘴,因为苏起的脸色晴转多云,幽幽看着他,“你说谁凶?!”


    李枫然摸了下耳朵,低声:“我说你可爱。”


    “但是!但是!一开始就要夸我可爱,不能说‘但是’,知道吗?”苏起戳他脑门。


    李枫然被她戳得晃晃脑袋,笑了下,点头:“嗯。”


    苏起又问:“你给他们买了什么礼物?”


    李枫然翻开箱子给她看,林声的是一套油画颜料,路子灏的游戏盘,梁水的是一张周杰伦的正版cd,还有路子深和苏落的礼物。


    苏起审视一遍,最喜欢自己的布老虎,很满意地抱在怀里,又挤在他的钢琴凳上,说:“风风,你弹琴给我听。”


    李枫然手指在琴键上随意划出一串音符,问:“你想听什么?”


    “什么都可以。我有很高的音乐品味的。”苏起说,“弹你比赛的曲子吧!”


    “好。”


    他手指拂过琴键,悠扬舒缓的音乐流淌出来,像一条缓缓流动的小溪,溪水清澈,流淌过溪底的鹅卵石,落叶在水面打着旋儿。


    苏起起先还像往常一样,强行给它编歌词唱歌,唱着唱着,忽然就不唱了,歪着头静静听了起来。


    经典曲目总是有抚平人心的力量。过去几个月的浮躁心绪竟在悠扬的钢琴声中静了下去。


    ……


    李枫然回来后,南江上下学小队伍完整了些,但大家还是很想念梁水。骑车回家时,没有他带头冲刺,都不太有劲似的。


    梁水在外训练了足足两个月,直到十一月才回云西。


    那时,江水退了,树叶掉光了,苏起换上了厚厚的外套。


    那天她刚回到家,程英英跟她说,水子回来了。


    她扔下书包就跑出去,“水砸!水砸!”的喊声响彻整条巷子。


    她风儿一般冲到他家门口,迎面撞上梁水正要出来,她刹不住车,他也没来得及拦住,她扑上去撞了他一个满怀。


    她额头磕在他脸颊上,少年身体的气息清新而蓬勃,像秋天的阳光。


    苏起愣了一下,抬头看他,恍然发觉他个头又窜高了许多。人好像也瘦了些,却更精实有力了。刚才她那一撞,他竟岿然不动,仿佛她是飞进怀中的一只鸟儿。


    梁水吃痛地摸了摸脸颊,说:“你脑壳是铁打的么?我牙要被你撞脱了!”


    “我练了铁头功。”苏起说,又不自觉多打量了他一眼。


    两个月不见,他的脸庞好像变了些,眉峰更挺了,下颌角愈发料峭;连眼神都更加漆黑锐亮,跟星子似的。


    苏起说不清楚,感觉就是,不那么像小孩儿了。


    难道——成熟了?


    梁水撞见她悄悄探寻的眼神,眉头一皱,说:“你吃错药了?”


    好吧,还是那个梁水臭屁孩,一点儿都没变。


    苏起翻了个白眼,熟门熟路地伸手:“我的礼物呢?”


    梁水一脸嫌弃:“你就不能说点儿别的?”


    苏起耸肩:“但是除了礼物,你没有别的价值。”


    梁水嘴角一挑,抬手就要揍她。苏起像模像样地躲了一下。


    他拿出一个小木盒子,递给她:“拿了快滚。”


    苏起喜滋滋接过来,当然不滚,一屁股坐在沙发上打开,里面一个胖嘟嘟的木头做的娃娃,好像是外国人的样子。


    “这是什么?”


    “俄罗斯套娃。”


    “套娃?”苏起问,“你去俄罗斯了?”


    “哈尔滨不能买吗?笨蛋。”


    “哦。”苏起拿着娃娃左看右看,表情有那么一点儿嫌弃。


    很明显,她没有发现娃娃的机关。


    她叹气:“我不该对你抱有期望。”


    梁水说:“你把她打开看。”


    “能打开?”苏起诧异,轻轻一拧,里面冒出小一号的一模一样的娃娃。


    苏起张大了嘴巴。


    “继续啊。”梁水抱着手,表情得意。


    “还能继续?”苏起眼睛放光了,又一拧,果然,更小一号的娃娃出现了。她大笑起来,接着再拧,每拧出一个她都要傻笑上一阵,拧到最后,只剩一个极小如拇指头大的娃娃。


    一共有八个。她把它们从小到大依次排成一排,乐呵得不行。


    梁水戳了里头最小的娃娃一下,说:“我在她底下刻字了。”


    苏起翻过来一看:“qq?”


    她表情再度变嫌弃:“企鹅?”


    “……”梁水指头一勾,敲她脑门,“你是猪吗?”


    “哦,七七啊。”苏起恍然大悟,捂着脑袋又喜不自禁起来。


    梁水看她开心成这样,也很得意,说:“我觉得这娃娃长得特别像你。”


    苏起喜滋滋:“我在你心里这么美呀?”


    梁水说:“不是。我觉得她看着像颗呆瓜。”


    苏起:“……”


    她放下娃娃,就去扑打梁水。


    梁水哈哈笑着躲开,正好林声李枫然他们也来了,这才停止了一场打闹。


    梁水给林声买了个芭比娃娃,路子灏的是机器猫,李枫然的是龙猫,苏落的是一头猪,路子深的是一只长颈鹿。


    得,整一个动物园。


    苏起深刻怀疑,这家伙完全是按照心里的形象在买东西。


    朋友们许久不见,聚在一起叽叽喳喳聊天停不下来,直到康提叫他们去吃饭。


    康提说要庆祝一下,因为梁水取得了全国短道速滑少年组的冠军。


    “哇塞!”伙伴们一同叫嚷。


    梁水居然有点儿不好意思地脸红了,但假装厚脸皮地点头:“低调,低调。”


    康提请了整条巷子的人去康提大酒店吃饭。


    巨大的宴会圆桌上围坐着十多号人,白餐巾,玻璃杯,青瓷碗,黑玉箸,灯光璀璨,觥筹交错。服务员进进出出,转盘上色香味俱全。


    每个人脸上都喜气洋洋。


    菜快上齐了,还没人动筷。康提身边空着一个位置。


    梁水看了一圈,有些奇怪:“还有谁没来?”


    苏起心里一个咯噔,下一秒,门被推开,胡骏拎着大包小包,笑容满面地进来了。


    他礼貌地跟在座的夫妇们打招呼,苏家夫妇李家夫妇都熟络地笑脸相迎。


    孩子们集体默不吭声。


    梁水还不明白状况,不感兴趣地看着那个陌生人。直到那个人在康提旁边的空位上坐下,还冲梁水笑了一下,梁水的表情这才疑惑起来。


    胡骏对康提说:“那是你儿子?长得很帅。”


    梁水仍一副“你是谁”的冷漠表情。


    康提笑:“他刚从哈尔滨回来,累着了,脸色不太好。水子,这位是胡骏叔叔。”


    梁水没表情地看着他们俩,并没打招呼。


    要是以往,康提会训他没礼貌。但这次,她只是笑了笑,并没有为难梁水,转而跟胡骏和程英英聊天。


    梁水心里已有模糊的预感。


    苏起紧张地看他一眼,他脸色很差,但他并没有说多余的话,比苏起预想的要平静很多。


    几个伙伴交换眼神,也都无话可说。


    这时,胡骏起身给几个孩子分发礼物,意图给少年们留下好印象。


    沈卉兰道:“你也太客气了。”


    陈燕说:“是啊,干嘛给小孩子买这么多东西?”


    胡骏笑道:“第一次正式见面,见面礼嘛。”


    康提笑容灿烂,看着胡骏拎着礼物忙碌的身影,对朋友们说:“别拦了,是他的一份心意。”


    胡骏拿了个变形金刚递给路子灏,说:“你叫子灏对吧,这是送给你的。”


    路子灏从没见过那么高级的变形金刚,眼睛亮得跟灯泡一样,兴奋说:“谢谢叔叔!”


    胡骏摸摸他的头。


    路子灏高兴地把盒子抱过来,这才后知后觉想到什么,立刻拘谨地看了眼梁水。梁水夹着面前的一盘玉米粒,仿佛没看见这边的情况。


    胡骏送给李枫然一套钢琴模型,林声一套玩偶,苏落一辆遥控汽车,苏起一套精美的房子花园拼装模型。


    苏起也被礼物的精美程度吸引了,一边低声说谢谢,一边负疚地看向身边的梁水。


    梁水无动于衷。


    胡骏最后走到梁水跟前,表情竟有些紧张,拿出最大的一个盒子,是一架巨大的遥控飞机。


    孩子们羡慕地瞪大了眼睛,齐刷刷盯着那架大飞机。


    胡骏微笑道:“梁水,这是送给你的。”


    梁水没反应,跟聋了似的。他不搭理他,却抬眸看了眼圆桌对面的康提,眼神淡到几乎没有。


    他在表明他的态度。


    四周忽然安静了。


    康提没有斥责他,却对苏起说:“七七,你帮水子收一下。”


    苏起尴尬地放下筷子,见梁水的侧脸已是极度难看,可再看胡骏,又觉得他尴尬地捧着礼物站在那里很可怜,于是伸手去接。


    这一伸手,梁水忽然朝苏起吼了一句:“关你屁事啊!”


    苏起吓了一大跳,手一松,盒子掉在地上哐当一声。


    偌大的餐厅里骤然没了声音。


    仿佛连人的呼吸声都没了。


    康提脸色一变,像是忍了梁水很久了,正要开口,胡骏忙说:“没事没事,我放这儿了。”


    他把盒子扶起来,放在梁水的椅子旁边,重新走回自己位置上。


    康提和梁水对视着,两人都冷了脸,一句话不说,在较劲。但当胡骏坐下来时,康提率先移开了眼神。不知是心虚还是招架不住。


    她彻底无视梁水,转而和朋友们谈笑风生。


    大人们都没把孩子的情绪当真,或者在他们眼里,孩子忘性快,很好哄,闹一下情绪很快就好了。


    林家民和胡骏聊起了足球,陈燕问起了股票,苏勉勤聊起共同认识的某个人。苏落开心地吃着菜。


    一切看上去都是那么祥和。


    直到气氛越来越好,康提笑着拍了下胡骏的肩膀——


    “他是谁?”梁水突然开口。


    饭桌再度冷寂下去。


    胡骏看了康提一眼,正斟酌用词,康提冲梁水笑了一下,有一丝讨好的语气,但更多是坚定:“他是妈妈的男朋友。”


    话音刚落,只听“砰”的一声,梁水手中的筷子砸向桌面,打得餐盘乒乓响,砸得汤汁飞溅。筷子力度极大地在几个盘子里跳跃,最终落在玻璃台上。


    苏起惊得屏住呼吸,大人们全都不笑了。


    胡骏脸色尤其尴尬,康提呵斥一声:“梁水!”


    又是“哐当”的一声,椅子倒在地上。


    梁水起了身,抓起外套,踢开凳子,头也不回冲出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家长夜话(8)】


    程英英:听康提说,水子好像明天回来。哎,七七说,胡骏那事,水子绝对不会同意。


    苏勉勤:这不废话吗?哪个孩子会同意?对了,他们认识多久了?


    程英英:一年了。一直没敢让水子知道。康提去年试探着提过一回,说找后爸。


    苏勉勤:水子怎么说?


    程英英:他说,你要带到我面前来,别怪我动手。


    苏勉勤:哎……


    程英英:她这回带胡骏来给我们认识,可能也是想大家帮忙说说好话。可这帮孩子,都站在水子那边。七七连他买的东西都不吃。


    苏勉勤:孩子和大人的想法不一样,苦了孩子了。还好,我们家七七跟落落算是过得幸福的。我没什么别的大本事,养他们,爱他们,倒是做到了。


    程英英:哼,你不提还好。照你这么下去,很快也养不起爱不起了。


    苏勉勤:诶?怎么又扯到我了?


    程英英:我问你,你是不是又把三中那个工地交给你弟弟施工了?他又爱偷懒又爱偷材料,把你的工地搞得乱七八糟天天返工,这不是烧你的钱呀?


    苏勉勤:我爸妈死得早,那时弟弟小,没学到本事,我不管他谁还管他啊。


    程英英:那你在这行还要不要名声了?啊?这么搞下去,以后谁还把项目交给你?家里得喝西北风了!


    苏勉勤:哎呀,我今天累死了,我们先睡觉。


    程英英:你给我起来!我话还没讲完呢,你说,你是不是又背着我给你那个赌鬼哥哥借钱了?嗯?我就说上次那笔收账不对,少了五千块。


    苏勉勤:……


    程英英:我跟你说过多少次,赌账是填不满的。你天天让他吸血,这家里人还过不过了?


    苏勉勤:最后一次——


    程英英:次次都是最后一次!


    苏勉勤:真的最后一次,我困得不行了,先睡觉明天再说行不行?


    程英英:我不行。


    苏勉勤:行行行,快睡快睡。


    程英英:再有下一次,你就给我睡地上去!


    25、chapter 9-1


    chapter 9-1 拯救失足少年(1)


    苏起记得很清楚, 好像就是从那时候起,梁水变坏了。


    他不再跟他们一起上下学, 他有了一群新朋友——初二初三的都有, 全是苏起眼中不入流的坏学生。


    他们课后混在一起, 去网吧上网,去乌烟瘴气的桌球厅里打桌球,听说偶尔还有“帮派斗争”。


    梁水脾气变得更差了,他对路子灏李枫然,对苏起林声都很不客气。他不再跟他们一起玩,也避免和他们有交集。


    苏起去找他,他会很不耐烦地凶她。


    康提依然和胡骏在一起,没有分手。康提很清楚,儿子是在向她示威。但她任他由他,以为他发泄一阵就好了。可有天梁水回家看见胡骏在,终于爆发了。他把胡骏买的东西——柚子、苹果、草莓、坚果——全扔出门,砸在巷子的水泥地上:“滚!”


    康提试图跟梁水沟通, 但沟通失败,变成争吵, 最后动了手。梁水不知说了什么伤脑筋的话,气得康提抓了根棍子打他。


    梁水已经长得比康提高很多了,却还跟小时候那样不还手也不跑,就那么犟在原地给她打。


    他这死犟的样子叫康提更是怒极攻心,打得更狠,声音招来了邻居。


    众人纷纷劝架。陈燕叫道:“你是要把人打死呀?就这么一个崽, 刚有点儿出息,打出问题了我看你后不后悔?”


    康提本就心疼,陈燕一拦,就只做做样子了,可梁水骨头硬得很,冷道:“打死了更好,我今天死了明天那个男的搬进来,你就开心了!”


    陈燕:“你这孩子,何苦招打呀你!”


    康提气得要命,一棍子砸在梁水肩膀上闷声响,梁水疼得面色惨白。


    康提还要打,陈燕死命拦着:“打不得了,再打真要出事了!童言无忌狗子放屁,他一个破小孩说的话你跟他计较什么呀?自己儿子,你干嘛跟他过不去啊?”


    “我跟他过不去?是他跟我过不去!”康提忽然停住,冲着陈燕,满心酸楚无处讲,“我上辈子是欠了他们梁家的?我是挖他们梁家祖坟了!老子老子不成器,儿子儿子不安生。我是不是卖给你们梁家了?啊?”康提指着梁水,红着眼道,“我是个活生生的人!我是不是不能有我的生活了?我是不是把命卖给你了?”


    “我爸爸还会回来的!”梁水突然冲她吼道。


    少年眼圈红了,嘴唇直抖,他愤怒而绝望地盯着她,一如当初那个在这房子里哭着叫着要去找爸爸的小孩。


    康提怔了一道,半刻后,下了狠心一字一句说:“我早就跟他离婚了,他不会回来了。不管他在电话里跟你承诺过什么,我不会跟他复婚!你没有爸爸了!早就没爸爸了!”


    梁水呼吸急促起来,单薄的肩膀剧烈颤抖着,泪珠在眼眶里滚了又滚,但他死死忍着不肯掉眼泪,像是最后一个士兵坚守着他的阵地,倔强道:“我不管,反正那个男的不准进我家。”


    康提几乎崩溃,问:“你有没有想过你妈妈过的是什么日子?你只想要你爸爸回来,你有没有问过我的意见?有没有问过我想不想要他回来?”


    “那你当初生我的时候有没有问过我的意见?”梁水忽问。


    康提一愣。


    梁水张了张口,两行清泪滑下来,他轻声说:“你们生我的时候,有没有问过我想不想活?”


    在场的大人们全吓得脸色变了。


    程英英上前一把将梁水拉到怀里搂住,赶紧拍他的肩膀安抚:“你这傻孩子说的什么话呀!”


    梁水脑袋一低,压在她肩头,眼泪疯狂涌出。


    康提被吓得不轻,手一松,棍子掉在地上。她后退几步瘫坐在沙发上,忽然拿双手捂住了眼。


    自那之后,胡骏再也没出现在南江巷。


    康提也再没跟梁水提过胡骏。但她一天不跟梁水说他们分手了,梁水一天不跟她讲话。


    康提曾联系梁霄,让他跟梁水做疏通工作,但梁霄不肯管这件事,也拒绝了梁水想去投奔他的请求。


    康提不敢把梁水管太严,怕他生气怕他不高兴,可她不知道她的放纵在梁水眼里是放弃——她不管他了,懒得管他了。


    梁水仿佛被父母同时抛弃,越来越频繁和那些混混们搅在一起。


    康提担心得不行,只好找苏起,让她在学校里盯着点儿:“我知道他心里难受,他要是跟人玩玩闹闹就算了,总得发泄是不是?我也不管着他。但千万不能打群架,这个年纪的孩子下手没轻没重的,我怕他出事。”


    苏起表示会盯着梁水的,又问:“提提阿姨,你真的那么喜欢胡叔叔吗?”


    康提苦涩地笑了一下。


    “比喜欢水砸还喜欢?”


    “七七,那是不一样的喜欢。你长大了就会知道。”


    “不一样吗?”苏起不明白,问,“如果只能选一个,那选谁呢?”


    康提愣了愣,说:“这不是选择的问题。”


    “也对。如果让我妈妈在我和落落之间选一个,我妈妈肯定也不好选。我小时候可讨厌我姑妈了,她总问我妈妈,假如离婚了是选落落还是选我。真讨厌。还好我妈妈不搭理她。”


    康提刚要说什么,苏起又自言自语:“但是,要是妈妈选落落不选我,我就跳江。”


    康提怔住。


    ……


    苏起上完舞蹈课,学校里空空荡荡,安安静静,各个班级做值日的学生都回家去了。


    画室和琴房还没下课,苏起去操场找梁水。


    体育生们在做体能训练,没有梁水的身影。他又跟他的“哥们儿”出去混了。


    苏起轻车熟路,先去网吧找一圈。


    她挺害怕进网吧的,里头总有奇怪的闷闷的臭味。或许因为老师说上网吧的都是差学生,她不由也觉得里面的男生都不怀好意。


    这次,她没找到梁水。


    以前他总坐在最里面的角落,跟他的哥们儿一起打魔兽。


    她不管那些男生怎么看她,就挤过去坐在他身边,说:“水砸,我们回去吧。”


    梁水烦她烦得要死,起先会叫她滚。周围的男生就投来嬉笑的目光。


    苏起也不脸红,很厚脸皮的样子,眨巴眼睛,不生气,当然也不滚。她执着地说:“那打完这一盘就回去吧。”


    梁水当然不听她的。打完一盘,还有第二盘。


    苏起就说:“好吧,让你多玩一盘。打完这盘,就真的回去好不好呀?”


    梁水把她当空气。


    她是一团碎碎念的空气。


    这团空气对于梁水来说,没有任何约束力。


    但她是一团执着的空气,每天都来盯着梁水。


    梁水起先被她弄得很烦,说:“你能不能滚?”


    苏起就说:“我又不是轮胎,怎么滚得动?”


    从小一起长大,梁水很清楚她那软磨硬泡的牛皮糖一样的功力,知道对付她最好的办法就是不理她。


    后来,他连赶她都懒得赶了。


    苏起仍执着地粘着他,她也愿意。看到梁水只是放纵玩闹,而不是跟人去打架什么的,她觉得挺安心的。


    他没有真的变坏,她要盯着他,不能让他真的变成坏人。


    今天他不在网吧,她也知道去哪儿找他。


    出了网吧,穿过一条小巷,就是桌球厅。


    巷子里隔几步便是卖零食的小推车。已经放学一段时间,推车前没什么人了,只有些还不愿太早回家的学生在逗留。


    苏起路过卖梅花糕的摊子,买了两个梅花糕。那是梅花形状的烤糯米团子,里边夹着红豆沙。梁水可喜欢吃了。


    她走到桌球厅门口,推门进去。光线昏暗,乌烟瘴气。


    每张球桌上都悬着一盏灯,像黑夜中一个个孤岛。每个孤岛四周都围着一群叛逆的灵魂。


    苏起捧着桂花糕在昏暗和灯光的交界中搜寻一圈,忽然看到了梁水。


    他穿着一件长袖白t恤,校服系在腰间,拿着一根长长的球杆斜倚在台球桌边,另一手夹着一根烟。他看着球桌,脸上似笑非笑,忽然嘴唇一动,吐出一团青白色的烟雾。雾气后边,少年的脸清冷峻峭。


    他头发里挑染了一抹紫色,衬得那张脸更带了丝邪气。


    苏起心里突然刺了一下。


    不知为何,那一刻的梁水让她觉得很陌生。


    就是这一瞬,梁水朝这边看过来,眼神轻飘飘的,和她的视线对在一起。他的目光寡淡,轻浮,羽毛一般掠过,仿佛她是个陌生人。


    苏起心里那根刺又往里头推深了一厘米。


    到他了。


    他把烟塞进嘴里,两片唇瓣含着,拎着球杆懒懒走到桌边,俯下身,一手支杆一手推杆,眯起细长的眼睛,瞄准了球。


    “砰”一声清脆。


    撞球入洞。


    他唇角一勾,直起身,胸膛鼓起,将嘴里的烟拿下来,又吐了一口雾。


    苏起朝他走过去。


    “水砸~~~”几个男生拉尖了语调,嬉笑着学苏起。


    有人笑:“梁水,你的小媳妇又来了。”


    梁水恍若未闻,拿粉盒摩擦着球杆顶端。他垂着眼,灯光打在长长的眼睫毛上,遮住了情绪。


    刚打进一个球,接下来还是归他。


    他弯下腰,再次瞄准,但这次打偏了。


    轮到别人打了。


    梁水撑着球杆站在一旁,点了下烟灰。


    苏起走到他身边了,他不看她。


    苏起说:“水砸,你饿不饿?吃个梅花糕吧?”


    梁水看也不看,抬手一打,梅花糕掉在地上。


    苏起说:“没关系,我买了两个。喏。”


    梁水垂眸,看着那雪白的梅花糕,忽然抬手把烟蒂摁在糕上,用力摁了几下。


    这下男生们全看过来了。


    “哦——”他们看热闹似的瞎起哄。


    苏起脸红了点儿,她有些生气的,气他浪费食物。


    她抬头,说:“两个梅花糕,两块钱。你赔给我。”


    梁水于是在裤兜里掏了掏,找出一个五块的,塞到她手里,说:“不用找了。你可以走了吗?”


    苏起咧嘴一笑,说:“水砸,你球打得真好,我在这里看你打,给你加油!”


    梁水:“……”


    他吸了一口气,愣是把差点儿脱口而出的脏话憋了回去,再不理她了。


    苏起也不介意,搬了个高脚凳坐在那儿笑眯眯地观赛。


    陈莎琳也在,过来问苏起:“你喜欢梁水?”


    苏起摇头:“不喜欢。”她说,“我现在其实很想打他。”


    但她打不赢了。她忽然有些难过——如果像小时候一样就好了,梁水惹了她,她就可以把他推倒在地,打成一团。打完就好了。


    可现在别说打他了,她连推他都推不倒。


    陈莎琳说:“那你为什么总是找他?”


    “我是他的朋友。我要保护他,不让他变成坏人。”


    “什么是坏人?”陈莎琳有些轻蔑,“上网吧,打桌球,就是坏人?”


    “不是。这不是坏人。”苏起扭头看她,说,“你这种欺负别人威胁别人打别人的人,才是坏人。如果水砸变成你们这样,我会打死他的。不过,哼,他才不会变成你们这样。虽然他跟你们一起玩,但他跟你们不是一伙的。”


    苏起很确定:“他跟我才是一伙的。”


    陈莎琳脸色变了,说:“你真欠打,迟早你会挨一顿打的。”


    苏起说:“关你屁事!”


    梁水站在半米外的桌子旁,拿粉笔磨着杆头,磨了又磨。


    这伙人的头头黄原捅他:“诶,到你了。想什么呢?”


    ……


    那天梁水玩到晚上八点多才回家。苏起像小尾巴一样寸步不离。


    她跟着他回学校,在空荡荡的车棚里取了自行车,又跟着他骑车绕过山路,冲下斜坡,骑过十字路口,冲上陡坡,骑行在深冬狂风呼啸的大堤上。


    梁水骑得飞快,苏起死命地追。


    黑夜,冷风,万家灯火与他们无关,长堤上一片黑暗,只有他们迎风的呼吸声和自行车滚动的声响。


    苏起不知道,梁水的心是否像此刻的冬夜一般荒芜,但她决定她要做黑夜里窗口的那一抹昏黄的光,拉着他,绝对不让他被黑暗吞没。


    他们骑到江堤上,冲下斜坡,冲进巷子。


    梁水捏着刹车,停了车,把车锁在门口,头也不回进了自家大门。


    苏起看一眼他的背影,锁上车,也回了家。


    梁水骑车太快,她追了一路,筋疲力尽,一进门就瘫在椅子上直喘气。


    程英英说:“回这么晚,你干什么去了?”


    苏起有气无力道:“拯救失足少年。”


    26、chapter 9-2


    chapter 9-2 拯救失足少年(2)


    又是一个下午, 放学铃响了,苏起条件反射地扭头找梁水。


    她们班学生要多上一节特长课, 但这段时间梁水经常旷课。


    她匆忙收好练功服和舞鞋, 正要上去和他说几句话, 班主任出现在教室门口,喊了声:“梁水,你过来一下。”


    梁水出了教室,跟着班主任站在走廊上。


    苏起假装去接水,躲在饮水机旁偷听。


    “梁水啊,我跟你妈妈谈过家里的事情老师不好讲,大人和孩子的想法是不一样的。但你最近状态很差,文化课不上,专业课也甩手。哎,你刚从哈尔滨回来没多久,学校、市里都对你抱有很大期望。你自己也很有天赋,不要浪费啊。跟谁赌气, 都不要拿自己撒气。不划算的。”


    梁水一声不吭,不表态。


    苏起关上饮水机龙头, 知道他根本没听进去。


    快到上课时间了,她收好东西去练功房。林声的画室和她顺路,两人一道走。转过天桥拐角时,她看见梁水从楼下经过,往校外去了。


    苏起说:“他又跑出去玩了。”


    林声难过道:“我不想水子跟他们混在一起。”


    可最近路子灏要参加数学竞赛,李枫然又有钢琴比赛, 都忙得焦头烂额。


    林声说:“你下课要去抓他吗?”


    “今天有阶段考试。我学号排在后头。”苏起忧愁道,“要很晚才放学。”


    “是天宇网吧吗?”林声说,“我放学了去找他。”


    “那太好了。他只会对我凶,你去的话,他说不定会听话呢。”苏起说,“要是不在网吧,就在桌球厅,没错的。”


    “好。”


    苏起回练功房换上衣服鞋子,压腿。练基本功,练跳舞。上完大半节课后,开始阶段小测。大家按学号一个接一个在老师面前展示基本功和舞蹈。


    苏起的学号靠后,留在墙边压腿。


    陈莎琳走过来,说:“你跟梁水很熟吗?”


    苏起不太想理她,“嗯”了一声。


    “你们家住在一起?”


    “嗯。”


    “他喜欢什么样的女生?”


    “关你什么事?”苏起说。


    陈莎琳瞪了她一眼,说:“我喜欢他,我要追他。”


    苏起不可思议:“你上上个月还喜欢初三那个呢?”


    “我移情别恋了。那个男的一点都不好,我觉得梁水比较酷,而且还很帅。”


    “水性杨花。”苏起脱口而出。


    要不是老师在,陈莎琳怕是要打苏起一巴掌了。


    苏起凶巴巴的:“他才不会喜欢你。”


    陈莎琳正要发作,听了这话,竟急切了:“为什么?”


    “你虽然有点儿漂亮,但不是最漂亮。你也不温柔,像个老巫婆。他喜欢温柔的,才不喜欢白雪公主的恶毒后妈。”苏起说。


    陈莎琳脸都绿了,半晌,自我安慰地说:“我可以追,女追男,隔层纱。”


    “你就算追到天涯海角也追不到。他是练短道速滑的,跑起来飞快。”


    “……”陈莎琳觉得她神经有点儿短路,说,“你这个人不讲道理。”


    “呵呵,你还跟我讲道理?”


    还要争执,老师叫陈莎琳的名字,该她考试了。


    苏起忍不住多看了几眼,陈莎琳长得很漂亮,身材也好,但学习不认真,基本功样样不行,舞感也一般。不知怎么被录取的,可能只是因为长得好看。


    这种人真奇怪,一会儿喜欢这个,一会儿喜欢那个,“喜欢”是那么容易改变的事情吗?


    苏起最后一个考试,其他同学早就放学了。测验完,范老师说她跳得不错,基本功有很大进步,居然会劈叉了。要她继续努力,还问她以后想不想考北京舞蹈学院。


    苏起说不知道。


    不知为何,小时候她每天都幻想自己当歌手,成舞蹈家,做明星,对未来有成千上万种幻想。现在她虽然也想些虚头巴脑的事,但她会醒。


    她会意识到现实——她的舞蹈功力只比普通人好些而已,而“专业”是一件很困难的事。不过,没关系,她还能继续努力。而且,现在她觉得语文文言文很有趣,物理很神奇,英语也很好玩。


    她有很多条路可以走,未来是什么样子,一切都说不定呢。


    但梁水的未来,是一定可以得冠军的。


    她换好衣服收好书包,跑去网吧找梁水和林声,没找到,其他地方也没有。她又跑回学校自行车棚,发现梁水和林声的自行车都不在了。


    显然是回家了。


    她开心地骑了车,踏板踩得飞快。


    骑出城区,冲上堤坝的时候,她追上了他们。


    “水砸!声声!”


    梁水没搭理他,但林声停下来等她。她骑到林声身边时,梁水已到老远开外。


    “你们怎么回来这么早?”


    林声也很懵:“不知道啊。我一下课就去找他。他一见我,没过几分钟,就收拾东西回家了。”


    “啊?”苏起羡慕道,“果然还是你灵验。”


    “不过我觉得他很烦我诶,都不跟我讲话。”林声说。


    “他在装酷。”苏起说,但还是很羡慕林声,看着柔柔软软的,谁都不忍心欺负她。


    “声声,我们队里要排练,水砸先交给你了,等演出完我再来抓他。哎,还是你好,我一去他就跟我犟,一点儿都不给我面子。”苏起抱怨说。


    “好吧。”林声说,“那以后我去揪他。”


    范老师要在市里表演节目,组织了半支舞蹈队排练。苏起每天都很忙,便放心把这事交给了林声。


    林声接了她的班,每天一放学就去堵梁水,说:“水子,你今天去训练呗?”


    梁水说:“苏七七给了你多少好处?”


    林声就按苏起交代的说:“她给了我一个条件作交换。”


    梁水:“你别烦我,我也给你个条件。”


    林声:“好呀,我的条件是你好好上课,不跟那些人混了。”


    梁水:“……”


    活脱脱一个苏起附身。


    他连白眼都懒得翻,走了。


    然后林声画完画了又去堵他。


    林声和苏起不一样。苏起看着可爱,但眼神很逞强,一副你要是打我我咬掉你耳朵的样子,没人会去惹她。但林声长得太好看了,看着又软,在那种环境下很容易招来一些眼光。


    梁水不愿给林声添麻烦,往往就会提前离开,带着一脸的烦躁。


    可林声终究还是给自己招来了麻烦。她又开始频繁收到情书,不少来自那些混混学生。她并不在意,像以往一样不予理会。


    但陈莎琳再次出现在她的课间,走廊里,楼道上,她总是被那帮人“不小心”撞倒。有次她穿着毛线裙,被她们掀下楼梯,腿都露出来了,路过的男生们全在起哄。


    紧接着,她开始收到一些字条,污言秽语,言语威胁和攻击。那些话让人羞于启齿,林声没脸跟路子灏讲。而苏起去演出了,几天不在学校,林声不知该去告诉谁。


    她整日精神恍惚,突然称病不肯上学了。


    沈卉兰一听她病了,着急忙慌去找李医生。林声害怕被拆穿,死活不肯去医院。


    这一闹,沈卉兰发现了她在装病。关切转变成愤怒,沈卉兰失望不已,将她狠狠训斥一道——


    家里出了那么多钱供她画画,跟烧钱一样地买画具买颜料,可这个不知感恩的女儿却只想着懈怠逃课。


    “我省吃俭用是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你!结果呢!果然是有其父必有其女,”沈卉兰痛斥,“你跟你爸爸一样不争气没出息,我这辈子算是白活了,连你都不听话,我活着一点儿指望都没了!”


    争吵引来了巷子里的人。


    梁水、苏起、路子灏惹妈妈生气训骂是常事儿,但林声从小到大都很乖,大人们都意外极了。


    程英英过去劝,说孩子年纪小,偶尔想逃课是正常的,好好说就行了。


    沈卉兰气不过:“她画画多烧钱啊,啊?可她想画,我是不是就想方设法随她的意?家里那么供着她,她倒好,学了一堆坏习惯,还撒谎,跟混子一样。我的心血全打水漂了!”


    林声不会吵架,说不过沈卉兰,哭着冲出了家门。


    其他孩子都在上学,李枫然比赛完,满身疲倦地回家,走到巷子口就碰上这场景,正发愣之际,追上来的陈燕叫他:“枫然啊,声声被妈妈骂了,你去劝劝。”


    李枫然点点头,揉了下困倦的脸,收下耳机线转身往堤坝上走。最近都是怎么了,水子在叛逆,连最乖的林声也有叛逆期?难道真像七七说的,拯救叛逆少女?


    他上了大堤,四处望,见林声往江边去了。他一愣,飞跑过去。


    秋冬季江水退潮,防洪坡和滩涂都显露出来。李枫然跑到江边,林声只是坐在石头上,埋头抱着自己。


    他落了一口气,这一跑,他更累了,轻声:“我以为你要跳江。”


    “我想跳!没有胆子。”林声呜咽道。


    李枫然觉得这个想法很严重,但他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只得坐在旁边的石头上等。


    林声哭了不知多久,很伤心的感觉。


    李枫然不劝她,等她哭声渐渐停了,才说:“谁没跟爸妈吵过架?跳江不至于……”


    林声说:“我太讨厌我妈妈了,很讨厌。”


    “沈阿姨其实很好——”


    “她一点儿都不好!”林声失控道,“一天到晚就是钱钱钱。我从小就觉得家里穷,很穷很穷。我这也不敢,那也不敢,都是因为她!”


    李枫然沉默半刻,说:“除了康提阿姨,大家都不是有钱人。”


    “不一样。”林声哭道。发泄过后,她声音又小了下去,仿佛那是最难于启齿的羞耻,“枫然……七七家也穷,但七七从来不觉得。英英妈妈把一切她想要的都给她了。可我妈妈只会跟爸爸抱怨。我不敢去别的同学家玩,也不敢带同学来我家玩,好怕她一开口又说钱钱钱。我真的受不了了。”


    她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委屈,再度呜呜哭起来。


    冬季的江风如狼嚎,似鬼哭,肆卷着他们的衣衫。


    李枫然的脸被江风刮得有些森白,他又默了会儿,说:“声声,每家都有每家的难处。你觉得,哪家是完美的?”


    林声埋着头不做声,只有长发被狂风扯得胡乱飞舞。


    “康提阿姨对水子,一没耐心就打他;我爸爸只管医院,妈妈只管学校。就连七七妈妈,也跟七七爸爸吵。我想,不能拿自己爸爸妈妈的缺点去比别人的优点,是不是?”


    林声抽泣着,不吭声。


    “其实我一直很喜欢林叔叔。”李枫然望着江面,任风吹乱头发,“林叔叔是所有爸爸里最耐心最贴心的,他从小就陪你玩,天天都陪你。你妈妈也是,给你做很多好吃的,做很多衣服。”


    林声缓缓抬头,她那些比商店里还好看的衣服,全是妈妈一针一线做的。而李枫然呢,有次冯老师给他买鞋尺码大了,结果送给了路子灏。


    想到这儿,她拿手背擦了下哭红的眼。


    李枫然仍是望着江水,眼神很淡:“沈阿姨嘴巴喜欢数落人,但该做的都做了。你别听她嘴上说什么,看她做了什么。”


    林声早已止了哭。


    是啊,妈妈爱抱怨,可画画这么耗钱的事儿。她嘴上说几句,却还是全力支持她。


    她不说话,他也不说话了。两人就那样并肩坐着,望着江面。


    过了许久,李枫然猜测她已想通,终于开口:“你还要坐多久?”


    “啊?”


    “能回家吗?”他声音很低,嘴唇都白了,“我快冻死了。而且我很困,昨晚两点才睡。”


    ……


    两人刚走上防洪坡,就见陈燕站在斜坡上张望。


    走近了,陈燕赶上前来,神情焦急,说:“声声,你赶紧去学校。你妈妈冲到学校里去了。”


    林声没反应过来:“她去学校干什么?”


    “她看见你书包里那堆字条了。”陈燕心疼道,“你这傻孩子,受了那么些委屈,怎么都不跟家里讲的呀!你妈妈都气哭了,七七妈妈陪她去了,你赶紧追上!”


    林声一愣,跑回家搬了自行车就朝学校赶去。


    天气寒冷。教室里都关了窗,玻璃上蒙着一层薄薄的雾气。


    苏起歪头看着书本,昏昏欲睡。她刚结束演出回来,累死了,老师居然也不给她们放假。


    这个下午太无聊了。林声不在,生病请假了;梁水不在,被教导处叫走了;李枫然不在,参加比赛去了。


    她回头看了眼路子灏,那家伙埋头在做竞赛题。


    “苏起,把这段课文朗读一下。”英语老师说。


    苏起站起身,抱起课本,教室门突然被推开,狂风骤然涌进来,卷得书本稿纸哗啦啦响,打瞌睡的学生们一个激灵全醒了。


    是沈卉兰跟程英英。


    苏起愣住,沈卉兰看了眼讲台上的老师,语气很克制,说:“老师你好,我找苏起有点儿事。”


    老师说:“行。苏起你出来一下——”


    话音没落,沈卉兰径自走进来,到她跟前,问:“七七啊,学校里有哪个人欺负过声声?”


    英语老师察觉到了不对:“这位家长——”


    苏起懵懵的,一扭头看向陈莎琳的方向。


    路子灏突然从竞赛题里抬头,人还没回神呢,条件反射般直接道:“陈莎琳!”


    陈莎琳正偷看小说,抬起头来,沈卉兰已走到她跟前,伸手,问:“这些纸条是你写的吗?”


    陈莎琳奚落一笑:“是又怎么样?她那个软蛋,自己没用就回去找妈——”


    “啪!”一声清脆的耳光。


    整个教室都吓了一大跳。


    陈莎琳脸上血红五个手指印,她目瞪口呆。


    英语老师冲下讲台:“这位家长,你怎么能打人呢——”


    沈卉兰“啪”一拍桌子,将一堆纸条拍在桌上,问:“您是老师,我请您好好看看。如果您的女儿收到这种字条,你会怎么办?老师你告诉我,你会怎么办?!”


    老师低头一看,


    “林声你是个贱.婊.子。”


    “回家路上小心点,我会找人轮.奸你的。”


    “下次划烂你的脸,你个狗x”


    老师瞠目结舌,怒斥:“陈莎琳这是你写的?!”


    陈莎琳捂着脸,指着沈卉兰,叫道:“我爸爸不会放过你——”


    “叫你爸爸来!!”沈卉兰对吼道,“我看看是什么样的人教出了你这下三滥!你现在就叫他来!别说叫你爸爸,你把警察把市长把省长都叫来,我也要跟他们讲这个理!”


    陈莎琳被她吓到了,瑟瑟发抖。


    整个教室鸦雀无声。


    老师也吓得缓了缓,说:“林声妈妈,有什么事好好说。学生没教好是家长和学校共同的责任,您可以好好反应情况,大家都是讲道理的是不是?我们会管的,但毕竟是孩子,您动手就不太……”


    “你们怎么教这个学生我不管。”沈卉兰说,“她是孩子,我家林声就不是孩子了?嗯?我家孩子什么样,我心里清楚。从小温和,心地善良。但如果这学校里面有谁觉得她好欺负,那就大错特错!她有个天底下最蛮不讲理最粗暴又打人又骂人的妈妈!谁要是欺负林声,我就跟她拼命!我不管她是大人还是小孩!”


    苏起坐在位置上直发抖,一回头,看见林声站在教室门口,望着沈卉兰,两行眼泪挂在脸上。


    作者有话要说:  这是我们初中一个同学的妈妈,当时,我们全班都惊了。又敬又畏那种。当然,从理性的角度上,这种处理方式是有待商榷的。不过,我们班那个同学之后再也没人欺负过她。


    然后关于梁水,水砸并不是一个被宠坏的孩子。


    有两个细节,路子灏带李枫然抽烟,梁水说:“我妈妈不让我抽烟。”


    蓝极速网吧事件后学校不让学生去网吧,梁水想去,苏起给康提当眼线揪他,他就去不成了。他其实是个很听妈妈话的小孩。


    其实水砸的心理很简单,怕最爱的人不管自己了,放弃自己了。所以康提不管他,他很绝望。但他其实也没干特别出格的事,因为他心里其实知道好坏,也因为苏起在管他,他更像是想要用叛逆去验证自己能得到关心。这是很幼稚很小孩的想法,但……很多的孩子,这种需求如果得不到满足,哪怕是长大后成年后,也依然在心里持续幼稚地用叛逆去讨要这份关心和爱。


    27、chapter 9-3


    chapter 9-3 拯救失足少年(3)


    初二(1)的教室乱成了一锅粥。班主任赶来了, 他通知了林家民以及陈莎琳的父母,让他们赶快到校长办公室, 又在教室里呵斥一声让大家自习, 随即带着英语老师、沈卉兰、林声、陈莎琳去了校长办公室。


    老师一走, 教室跟丢了炸弹一样轰然作响,同学们议论纷纷。程英英留在后边,冲苏起招了下手。


    苏起跑出教室:“妈妈?”


    程英英忧心忡忡的,说:“七七,声声是你的好朋友,你要保护她知道吗?不能让别人欺负她。”


    “我保护了呀。可这次我不知道,我这几天演出,没上课呢。”


    “你以后记住就好。”她转身要走。


    “妈妈你去哪儿?”


    “声声爸爸还没来,我去帮着声声妈妈。”程英英说着,快步下楼了。


    苏起回到教室,同学们还在议论,付茜凑过来说:“声声妈妈好厉害!我跟我妈妈说有人欺负我, 我妈就说,是不是你先招惹人家了?一点都不护着我, 哼。”


    苏起不说话,趴在桌子想,如果她被欺负了,程英英肯定也会冲上来保护她。


    那节英语课在纷纷的议论声中下课了。


    课间苏起跑去校长办公室一看究竟,几个老师站在走廊上讲话,她不好靠近, 只得返回教室。有消息灵通的同学说,陈莎琳的父母来了,但双方并没有吵起来,因为主要还是陈莎琳的错。她的爸爸不太服气,但她妈妈知道理亏。


    上课铃又响了,文艺委员发了一首歌:“让我将你心儿摘下试着将它慢慢溶化,预备起——”


    苏起跟着全班同学一起唱歌,一边翻开数学课本,抬头就见梁水进了教室。他没看任何人,径自走到自己的座位上,趴着睡觉了。


    苏起想跟他讲林声的事,但好不容易等到下课,放学铃还没响完,他就“哗”地起身出了教室。


    苏起心一横,对付茜说:“我不上舞蹈课了,你跟范老师请假,就说声声的事,我被我妈叫走了。”她拎上书包,冲出教室,但梁水早没影儿了。


    她趁机去校长办公室转了一圈,没人。看来林声的事已经解决,家长都回去了。


    她放了一半的心,又跑去桌球室逮梁水。他照例跟一帮狐朋狗友在打球,她来得太早,还没开球呢。


    那个叫黄原的大哥见苏起来了,笑道:“哟?今天来这么早?逃课了?”


    梁水抬了下眼皮,但没看苏起,他靠在桌前磨球杆,磨完了放下粉笔,伏在桌上瞄准白球,用力一击。白球飞速而出,堆在桌子另一侧的十个桌球烟花般炸开。


    开球了。


    黄原过来打球。


    另外一群兄弟有的在隔壁桌打,有的靠在一旁围观,还有几个女生,画着熊猫眼,披散着蓬蓬头,跟她们的男朋友们靠在一起。


    她们看向苏起的眼神奚落而讽刺。或许在她们眼里,苏起和林声都是厚着脸皮轮番来追求梁水却得不到的人。


    苏起不管他们,走到梁水跟前,说:“水砸,我有话跟你讲。”


    梁水看了她一眼,半刻后:“说。”


    “你跟我出去一下。”她拉他的手。


    他挥开她的手:“不说你就走。”


    旁边,黄原的女朋友笑起来:“苏起,有什么话你还怕我们听到吗?”


    苏起不搭理她。


    她又道:“人家不愿理你你就别来了,一天天的,就没见过你这么厚脸皮的人。”


    苏起还是不讲话。


    该梁水打了。黄原退到一边,梁水沿着桌沿走去对面找最佳位置,经过黄原身边时,盯着他那位女朋友看了一眼,眼神无声,有一丝若有似无的凉意。


    那女生愣了一下,笑容凝固,闭了嘴。


    梁水弯下腰击球,苏起尾巴一样跟上去,说:“今天声声请假没有来上课,声声妈妈来学校找陈莎琳了。”


    几个男生当即笑起来:“回去找妈妈告状?你们还是小学生吗?哈哈哈哈哈。”


    他们无情地嘲笑着,苏起的脸一度度变红,她握着拳站在原地,很羞耻,很懊悔,她不该在这里提声声,害声声被嘲笑。她很想反抗,骂回去。但此刻她孤零零站在这昏暗的烟雾缭绕的地方,她很害怕。


    她怂了。


    她一声也不吭,闭紧嘴巴,任他们嘲笑着。


    黄原过来打球,嫌她挡着位置了,拿球杆把她拨去一边。她退后几步,静静地看梁水。


    梁水走到球桌对面去了,他站在桌前观察着桌上的球,研究着如何打球入洞,对周围发生的一切充耳不闻。


    灯光灰朦,仿佛拢着一层烟雾,罩在他头顶上。碎发遮住了他的眉眼,看不清他的神色。他的脸是那么冷漠。


    苏起就那么看着他,看着看着,她觉得自己像站在冰窖里。


    她从未像那一刻那样觉得他那么陌生。


    林声不是他的朋友吗?她不是他的朋友吗?


    他怎么会对朋友遭遇的欺辱嘲笑无动于衷呢?


    他……真的变了吗?


    她像一个无人理睬的背景板一样杵在原地,只有几个男生还偶尔看笑话地瞟她一眼。


    苏起握紧的拳头忽然慢慢松开,她想,等打完这一盘球,我就走了。


    明天我不会再来了。


    水砸,打完这一盘球,我以后再也不会来管你了。


    想到这里,她忽然心酸极了,鼻子眼睛都一道酸了。她用力眨眼,拼命不让泪雾弥漫上来。


    她抽了下鼻子,用力揉了揉,好不容易缓和了泪意。


    再抬头时,“砰”的一声,最后一颗球入洞。梁水站起身,他赢了。


    苏起忽然全身都放松了。她要走了。


    梁水走到球袋边,低头弯腰,把袋子里的球掏出来扔桌上,就听身后轻轻一声:“水砸,我走了。”


    梁水的手在袋子里抓了两下空气,才想起球早就被拿出来了。


    他立即回头看她,隔壁桌却起了小风波。


    “你他妈没长眼睛啊,球杆往哪儿捅呢?”黄原看了眼自己的腰,冲隔壁桌的两个男生嚷道。


    那两个男生似乎是下课了来打球放松的,桌子间隙太窄,拉球杆时不小心撞到了黄原。


    撞人的男生还没反应过来,被他这模样吓了一跳,他朋友赶紧道歉,说:“对不起对不起,位置太窄了,他不小心的。”


    黄原得理不饶人,声音更大:“道歉有用吗?啊?不小心就没事了?你当我什么人,啊?”


    撞人的男生也气了,说:“又不是故意的,你是留疤了还是淤青了?发这么大火你有病啊?”


    “你他妈再说一句?”黄原上前一步,手一推,那男生连连后退。


    一见这架势,旁边几桌打球的弟兄,围观的弟兄全围上来了。对方两个男生一见这么多人,知道碰上混子了。一时间变了脸色。


    那朋友求饶道:“他真的不是故意的,我帮他道歉——”


    “轮得到你开口?”黄原嚣张地叫道,手朝那人一指,“你给我跪下道个歉,这事就算完。不然——老子抽死你。”


    那男生顿时面颊血红,恐惧、羞辱、憋屈、愤怒全写在脸上。毕竟年纪小,愤懑最终转为恐慌,他求助地看向自己的朋友。


    他朋友还在挣扎:“都是一个学校的,何必——”


    “你他妈闭嘴!”黄原又是一吼,指向那人,“我数一二三。一、二——”


    那男生咬着牙,眼睛血红,是绝对不肯跪的,他握紧了拳头,等着下一秒将遭受的毒打。


    可——


    “你有什么可拽的啊?”忽然传来一道满含厌恶的女声。


    这剑拔弩张的气氛仿佛突然被划破一道口子,气势泻了个干净。


    黄原不可思议地看过来,苏起站在灯光背后,苍白的脸上写满鄙夷。


    她说:“仗着人多,欺负同学,你还觉得很威风吗?你丢不丢人啊?抽根烟打个架,逃个课染个头发就很酷了?放屁!有人每天坚持练琴练指法练五六年这叫酷,有人把一个石膏画一千遍这叫酷,有人每天跑步跑几十圈这叫酷,有人花几个晚上解一道奥数题这叫酷。换你们任何一个人都坚持不下来吧?抽根烟点个火就三秒种的事,染个头发一小时,说脏话一秒钟都不要,这么简单的事有什么好拽的啊?很酷吗?我觉得又蠢,又丢人——”


    话音未落,黄原脸色骤然冰封,一大步朝苏起逼近。


    梁水站在离她五六米远的地方,预料到什么,立刻扔下球杆冲过来,但来不及了。


    “啪!”一声清脆的耳光扇在苏起脸上。


    力度之大,苏起没站稳,撞到桌角摔下地面,她瞬间眼冒金星,鼻血直涌。


    黄原恼羞至极,还要上来踹她,梁水冲到跟前,一脚踢上黄原的腿,将他撂撞到桌上。


    苏起眼前全是星星,双手胡乱在抓,梁水抓着她手一把将她捞起来,她脸颊被打得血红,肿得老高,鼻子上嘴巴上全是鼻血。


    他捏着她的手腕,眼睛里寒光直闪,猛地又是一脚踹在黄原腹上。这一脚使了大力气,黄原被踹开一两米远,痛得脸色惨白,骂道:“狗日的,你打自己人?”


    “谁他妈是你自己人?!”梁水面色冷峻,满腔怒火在胸口里烧,他抄起旁边一张高脚凳就要砸,苏起慌忙抱住他的腿,几乎要哭出来,“水砸你别打架!别打架!”


    她不懂什么黑白,她的世界很简单,欺负人的,打人的都是坏人。


    他不能当坏人。


    她绝对不能让他当坏人。


    “水砸,你别打架呀。提提阿姨说了,不能打架的。”她呜咽,紧紧抱着他的腿。


    梁水甩不开她,又怕把她弄疼,站在那儿拳头攥得森白,胸膛剧烈起伏。


    这时,桌球场老板吼了一句:“一群男的打女生?你们要不要脸啊!啊?!都给我滚出去!”


    黄原捂着肚子站在原地还不甘心,指着梁水道:“妈的,老子今天要废了你!”


    梁水手里还攥着那把凳子,他眼露寒光,居然冷笑了一下,只说了一个字:“来。”


    黄原眼神示意自己的弟兄们,可不想谁都没有打架的心思——一来他们和梁水玩了这段时间,都挺喜欢他的,毕竟他话不多出手大方做事利落;二来黄原打女生实在不光彩,传出去太丢人。


    黄原一个人哪里打得过?


    几个弟兄都拉他,说着给台阶下的话,推搡几下,也就散了。


    黄原走前撂了句狠话,但也就是虚张声势。


    梁水扔了凳子,看一眼苏起,脸色更差了。他找老板买了水面巾纸和冰可乐,把冰可乐递给苏起,说:“贴脸上。”


    苏起乖乖接过来,挨在发热发痛的脸颊上。


    梁水拧开瓶盖,倒了点儿水在手上,说:“低头。”


    苏起把脑袋低下去,梁水用水在她脖子后颈上拍了拍,问:“还流鼻血吗?”


    “流。”


    梁水又拍了几下,说:“现在呢?”


    苏起小声:“还是流。”


    梁水愣了一下,这是他爸爸教他的,小时候明明很有用的。怎么对苏起不管用了呢。


    他说:“仰头。”


    苏起又把脑袋仰起来,梁水拿纸巾搓了个小团儿,堵在她鼻子里。


    苏起这才低下头来,平视他,眼神有点儿懵。估计是被人打了还没回过神。


    梁水看她几秒,别过眼神,又拿一张纸擦她脸上的血渍。血渍不那么好擦,他稍一用力,她的脸就被他摁得晃来晃去。


    他擦了一会儿,擦不干净,这才想起来把纸巾打湿了擦:“抬头。”


    苏起抬头。


    他把她脖子上沾的血也擦干净了。


    擦完了,他静静看了她一会儿,忽而伸手,想摸摸她被打的左脸。但他的手只是悬在她脸旁,想碰,又不敢碰。


    忽然,他嘴唇微抖一下,表情有些撑不下去了。


    他张了张嘴巴,无声地做了一个口型,猛地把脑袋一扎,埋进自己手臂里。


    苏起看见了他说对不起。此刻他蹲在她面前,埋着脑袋,只有肩膀轻轻抖动着,像一只受了伤被人遗弃的大狗。


    她伸手摸摸他后脑勺,男孩的头发柔软而温暖,她轻声哄:“我没事呐,水砸。”


    她拿脑袋靠住他的脑袋,蹭了蹭:“再说,我是见义勇为帮别人,又不是为了你。你不要内疚。”


    她小手反复摸着他的脑袋,又轻又缓,给他安抚。


    过了好久,梁水闷声问:“站得起来吗?”


    苏起说:“我肚子疼。”她刚才摔倒时撞到桌角了。


    梁水于是迅速转过身去,可就这一秒,苏起看见他眼眶红红的。


    她没有追问,乖乖趴去他背上,搂住他的脖子,他背起她往外走。


    冬天黑得早,街道上光线昏暗,路灯已亮起。卖零食的小摊早就收工了。


    梁水背着苏起往回走,谁都没有说话。


    苏起一手搂着他脖子,一手拿冰可乐罐贴着自己的脸,她脑袋靠在他肩上,和他的侧脸抵在一起。


    “我好像没跟你讲过,陈莎琳有次要打声声,还好我赶过去了。”苏起忽然小声说。


    梁水不知听也没听,没给回应。


    苏起兀自碎碎念道:“但声声心里其实很受伤,所以我特别讨厌欺负同学的坏学生。”


    “你知道今天声声妈妈为什么要来学校找陈莎琳吗?”她嘀咕。


    梁水还是不说话。


    “陈莎琳给声声写了很多纸条,说她是……”苏起说不出那种词汇,但她知道梁水会听得懂,“说要划烂她的脸,还要找人……她肯定不敢这么做,她只是嘴巴厉害,但这不代表这不是伤害。”


    “水砸,你累不累?你可以放我下来,我自己走。”


    但梁水也没有放她下来。


    “水砸,你不要变成坏人。”苏起忽然喉中一哽,吧嗒吧嗒流眼泪,“你要是成了坏人,我会很难过的。真的。我会哭的。”


    她的眼泪一颗颗落在他的脖子里,少年漆黑的眼睛在寒冷的冬夜中沉默而清亮。


    “水砸,你以后别再跟他们玩了好不好?你跟他们不是一样的。好不好呀水砸?”


    “好。”他低声说。


    北风呼啸,他声音很轻,但她听得很清楚。很清楚。


    作者有话要说:  【家长夜话(9)】


    程英英:他还是不跟你讲话?


    康提:嗯。我这儿子,就没见过比他更犟的孩子。不管哪次吵架,都得是他赢。不随他的意,就绝不服软。我也不知道是造了什么孽。


    程英英:他要是没这个劲儿,也不会像现在这么有出息了。七七倒是没什么大脾气,做什么事都三心二意的。


    康提沉默。


    程英英:你跟胡骏打算怎么办?


    康提:英英,我有时候忽然在想,我能不能就自私一回?


    程英英:嗯?


    康提:我有我的人生是不是?我也可以有那么一次,不为孩子着想,是不是?我也会累啊。都说妈妈伟大,妈妈伟大,可当妈妈,累啊。我能不能就休息一次,自私一次,能不能?


    程英英:你当然可以。说实话,胡骏人真的很好。踏实,沉稳,又体贴。真的不错。


    康提:那水子呢?


    程英英:在他眼里,就是胡骏在跟他抢你。你只能二选一,一旦你选择胡骏,你就是抛弃了他。


    康提:我哪里是要抛弃他,他比我命还重要!


    程英英:水子现在是孩子,你跟他讲不通的。再说他已经被抛弃过一次了。


    康提:就没办法两全了?


    程英英:水子这孩子我看着长大的,真变坏,不会。孩子再怎么闹,时间久了,都得接受现实,就跟当初一样。但心上肯定会挨一刀。就看你要不要捅这一刀了。


    28、chapter 10-1


    chapter 10-1 生活是随机的(1)


    天色已黑, 冬季的夜空寥寥无星,如一口大锅盖倒扣在江面上。


    防洪大堤外江风呼啸。堤坝沿江而筑, 蜿蜒而行。大堤转弯处一道斜坡滑下北门街道, 斜坡左右两条细小的分支, 引向洼地处面向堤坝而建的几户民居。


    斜坡主道伸进树丛,在一户早餐馆处转两三道垂直的弯儿,便进入南江巷了。


    正值冬季,坡底的树丛大都掉了叶子,光秃秃的。只有几棵常青树坚守阵地,却也被来往江边拉运砂石的车辆浇了满头的灰。


    树底下火光闪闪。一只小野猫趴在火光边取暖小憩,偶尔摇一摇尾巴尖儿。


    梁水蹲在地上,把周围的枯树叶刨开,挖了个小泥洞,在烧烟。他带了十几盒软装香烟,一盒盒往火堆里丢。


    火光印在他眼里,明亮而寂静。


    斜坡上传来脚步声。梁水抬头, 李枫然背着书包慢慢走下坡,江风吹着他的头发乱飞。


    两个少年对视一眼。


    李枫然过来火堆前蹲下, 伸手罩在火苗上烤火。


    他们都没有说话,只有几片落叶掉在火苗里烧得噼啪响。小野猫啾啾转转眼珠,看看梁水,又看看李枫然,喵呜一声伸了个懒腰。


    李枫然开口打破了沉默,说:“全烧了?”


    “嗯。”


    “给我一包。”


    梁水递给他一包。李枫然接过来正要塞进口袋, 梁水说:“别让七七发现了。她会骂你。”


    李枫然眼神询问。


    梁水答:“她讨厌烟味。她觉得抽烟的都是坏人。”


    李枫然的手在空中悬了几秒,把烟扔进了火堆里。


    火焰吞掉纸包,骤然茂盛起来,狂舞着散出浓烈的香烟味。


    李枫然忽轻声说:“最近在准备比赛,今早刚比完。”


    梁水问:“成绩怎么样?”


    “对手一般。”李枫然说。


    梁水点了下头,揪着手里的香烟丝,丢进火里。


    李枫然隔了几秒,又没头没尾地说:“回来后又练琴到现在。从小,我妈妈跟我说,一刻都不能停止,停止就是落后。”


    梁水垂下眼眸,说:“我知道。”


    他已经一个月没好好训练了。


    李枫然不说了。


    坑里香烟烧尽,只剩火星。梁水往上头倒了水彻底熄灭了,站起身。啾啾也打了个滚站起来,一跃跳上矮墙,消失在黑夜中的屋顶。


    两人往巷子里走,李枫然说:“你还是黑头发好看。紫头发像飞天小女警。”


    “明天染回来。”梁水说,半刻后,道,“飞天小女警没有紫头发。”


    李枫然:“你看,因为不好看,所以没有紫头发。”


    梁水:“……”


    他低头走着,抠了一下打火机:“李凡,你正常点。”


    李枫然说:“嗯,我不会讲笑话。”


    梁水走到家门口,说:“走了。”


    “嗯。”李枫然目送他一眼,也回了家。


    梁水上了阁楼,没开灯,他坐在昏暗的室内,脑袋靠在沙发背上发呆望天。忽然,深夜的巷子里传来了钢琴声。悠扬轻缓,是一首歌的调子。


    钢琴音清脆,曲调舒扬温柔,没有歌词,但那首歌梁水听巷子里的大人们唱过,


    “朋友别哭,


    我依然是你心灵的归宿,


    朋友别哭,


    要相信自己的路,


    红尘中有太多茫然痴心的追逐,


    你的苦,


    我也有感触”


    梁水静静听着,听着,忽然抬手,遮住了眼睛。


    ……


    第二天,梁水和小伙伴们像从前那样,一同骑车去上学。


    南江小分队已经三个多月没齐整了。路子灏开心极了,把车踩得飞快。那样冷的冬季清晨,他瘦弱的身板迎着风,欢快大叫,呼出的热气像团团的棉花散开。


    五个少年一路比赛着冲去了学校。


    陈莎琳停课一段时间后,也来上学了,她没再对林声表现出任何异样。


    老师把林声调到了第一组,付茜斜前方的座位,陈莎琳则调到了第四组后排。两个人仿佛谁都不认识谁。


    风波终于平息。


    又是一节英语课,老师讲着李雷和韩梅梅。


    苏起上初二了,李磊和韩梅梅也上初二了,还有lucy和lily。


    她在课本上画画,幻想李雷那个班级是真实存在的,她就在那个班上,坐在第一组第二排的位置,她知道韩梅梅喜欢李雷,但李雷喜欢lucy。林涛喜欢韩梅梅,jim也喜欢韩梅梅。


    那个班上所有同学都相亲相爱,爸爸妈妈也都很棒,可——书上没有说,那个班上会有人欺负同学吗?那个班上会有同学跟父母吵架吗?


    这么一想,又觉得英语书写得不全。lily打韩梅耳光,林涛和妈妈吵架的事,书上都没写。


    她脑海里编了一会儿故事,觉得无聊了,偷偷从课桌里抽出《少男少女》杂志。


    这一期的故事她都看完了。她翻开书,查找页尾上的小字,上面刊登了全国各地中学生征集笔友的信息。


    她一个个地看,看到一则:“王衣衣,女,喜欢小燕子和花仙子,喜欢言承旭和内斯塔,想找一个读初二的笔友。欢迎来信哦,北京市西城区第十五中学初二(1)班。邮编100032”


    她们爱好一样,居然连班级都一样。


    苏起很开心,决定选王衣衣当笔友。


    她写了张小纸条递给付茜,付茜趁老师在写板书时,扔到林声座椅下。林声“不小心”把橡皮掉在椅子底下,弯腰捡橡皮。她拆开纸条。


    “声声,借我信纸,我要给笔友写信。”


    老师写板书时,林声飞快递了信纸过来,夹一张纸条:“你选好笔友了?”她装作不经意回头,看了眼苏起。


    苏起拿手指头点了一下。


    林声又写了张纸条过来:“下课借书给我,我也要找笔友。”


    苏起冲她眨了下眼睛。


    拿到信纸,她开始给王衣衣写信,她先介绍自己,说起她的学校,她奇怪的艺体班,各种特长的同学;讲完又说起梁水李枫然,自然又提到了南江巷和长江。这么一写就文思如泉涌了。


    她一边写,一边时不时抬头黑板,认真思考状,仿佛聚精会神在抄写黑板上的单词记笔记。老师对她没有任何怀疑。


    写到后来她又问王衣衣,首都是什么样子?那里的学生学的什么课本呢,英语书上也有李雷和韩梅吗?


    她一会儿就写满了四页纸,从来没发现自己如此有“才华”。


    写完后她很满意地在桌子下偷偷把信纸折成桃心,塞进课桌。


    那天放学,苏起跑去精品店买了水滴娃娃的信封,贴上画着大熊猫的邮票,写好地址后,郑重其事地投进了学校门口的邮筒里。


    路子灏吃着一根炸香蕉,咕哝:“你找到笔友了?”


    林声把《少男少女》的杂志递给他,说:“这上面好多呢。”


    路子灏问男生:“我们要不要也找个笔友?”


    梁水懒懒的,说:“要笔友干什么?浪费表情。”


    李枫然也摇了下头。


    梁水跨在自行车上,拿过《少年少女》的杂志,随手翻了下,说:“全国有多少人看啊。至少有几千个人给上面的人写信,她回复得过来吗?”


    苏起很自信,小脸放光:“我的信写得特别有趣,王衣衣一定会回复我的。”


    “王衣衣……”梁水低头翻啊翻,看见了,说,“北京市西城区?那我也给她写一封信,说xx省云西市实验中学初二(1)班那个叫苏起的女生写的信都是自夸。她一点都不有趣,贪吃又爱哭,每天做白日梦,还有暴力倾向。”


    苏起抬手就要打他,手扬到半路,想起“暴力倾向”这个词,克制地收住了,说:“你敢!”


    梁水不屑地“哼”一声,把书扔给林声,说:“喜欢小燕子,喜欢花仙子?北京的学生也这么幼稚?”


    苏起不满地白了他一眼,这家伙自从回归正常后,总一副装大人的模样。说别人幼稚,自己还不是个小屁孩。


    她骑上自行车准备走,回头看看邮筒,忽然开始焦虑——这邮筒又破又旧,锁都生锈了。


    “这个邮筒会不会是废掉的呀?要是没有邮递员来收信怎么办?”


    几个少年齐齐看向那个绿绿的铁邮筒,无法回答,他们谁都没见过邮递员开邮筒。


    邮筒这种东西真的在工作吗?答案就像路边的消防栓一样。没人见过它们工作。真实性总叫人怀疑。


    林声歪头看:“上面写了字,好像是……每周一、三、五的时候,十……五点?”邮筒斑驳,白色的字迹难以辨认,“半?嗯,下午三点半来收。”


    现在是周五下午七点。


    “哎呀,早知道我就等星期一上午来投信了。”苏起懊丧道,她说着又跳下自行车,歪头朝投信口里边看,黑黢黢的什么也看不见,“如果下雨会不会有雨水进去,把信淋湿?”


    梁水说:“会啊。”


    苏起惊讶:“真的?”


    梁水说:“雨是倒着下的,会拐个弯儿绕过投信口上边的挡板,再钻进缝里去。”


    苏起:“……”


    她不情不愿地骑上车,说:“那万一有人捣乱,往里面倒水呢。”


    梁水说:“嗯,不错,我去买瓶水来倒着玩。”说佯装要下车。苏起赶紧把他拉住。


    梁水一副看傻子的表情看她一眼,蹬着车往前走了。


    其他人纷纷前行。


    苏起也踩动踏板,还不安地回头看了眼那个邮筒。


    她追着她的伙伴们,朝夕阳落下的方向而去。梁水的身影在最前边,仍是记忆里那瘦弱单薄的样子。


    这样的画面好久不见了,她觉得莫名的温暖。


    苏起不知道康提和胡骏究竟怎么样了,但那之后,她再也没见过胡骏。她有次无意听到沈卉兰和陈燕聊天,说可惜了胡骏对康提一片真心。陈燕则说,做妈妈的,没几个狠得下心来只为自己想。


    听那意思,应该是断开了。


    苏起很开心,水砸不会有后爸了,他就不会不开心了。


    一切又都恢复了原样,生活又变成了老样子。


    他们照例上课,下课,玩耍,训练,回家。


    苏起满怀希望地等待王衣衣的回信,她计算了一下,信从云西发去北京要一周,王衣衣看到信之后给她回信要一周,再寄回来也要一周。这样,一个月左右,她就能收到回信。


    然而一个月过去了,王衣衣的信一直没来。苏起每天都跑去收发室看,始终没有她的信件。


    她起先一天跑一次,梁水漫不经心地说:“那个王衣衣肯定收了四百封信,她一天回一封,要写到一年后。”


    路子灏伸懒腰:“如果我一天回一封,回到第二十封的时候,我就不想回了。”


    苏起很沮丧,说:“我再也不找笔友了。”


    梁水看她那样子,大发善心,说:“你这么想要笔友吗?我可以跟你当笔友。”


    苏起眉毛揪成一团,说:“你都不懂。笔友是可以讲秘密的,你当然不行。”


    梁水奇怪:“你还有我不知道的秘密?”


    “……”苏起想了一圈,的确没有,她说,“但我以后一定会有秘密的,而且是不能让你知道的秘密。”


    梁水挑了下眉,不以为意:“你要是有秘密,我就把它挖出来。”


    “我才不给你挖。”苏起叫。


    路子灏叹气:“挖来挖去,你们挖萝卜吗?”


    苏起对笔友的事仍有些惆怅,毕竟,她满怀真心地写了四页纸呢。但时间一天天地过,这件事也渐渐被抛去脑后。


    直到有个课间,苏起趴在桌上看一本叫《那小子真帅》的小说。梁水一只手背在身后从教室外走进来,手指在她桌上敲了敲,笑道:“这回你要怎么谢我?”


    苏起抬头,狐疑:“怎么了?”


    梁水拿着信封在她面前晃了一下:“经过收发室,看见你名字了。”


    苏起惊喜地抢过来,是个粉色的同样画着水滴娃娃的信封,果然是王衣衣的来信。


    拆开一看,厚厚的四页纸,讲了她的家庭,她在胡同的邻居和朋友。她说她也住在巷子里,但因为北京在发展,很多朋友都搬家了。她说她特别羡慕苏起还和儿时的同伴在一起。


    不仅如此,王衣衣还寄来了照片,是一张在北海公园游玩的照片。照片里的小姑娘长相端正,头发短短的。她说,她们学校必须留短发。


    照片不仅在伙伴们手中转了一圈,还在南江巷的大人们手中转了一圈。


    苏起说她也要寄照片给王衣衣,还要带上和小伙伴们的合影。


    林家民终于发挥优势,让五个少年站在那栋荒屋的红砖墙下照了张相。除此之外,苏起还央求他拍了儿时的秘密花园,她们充满生活气息的巷子,栀子花树,臭水沟,葡萄架,还有梁水的阁楼。


    照片洗出来后,苏起很喜欢他们的合照,林声长发及腰,笑容微微;她自己束着马尾,笑容灿烂;路子灏只比苏起高一点儿,瘦瘦的,娃娃脸,笑眼弯弯。


    梁水、李枫然已经比他们高很多了,一个神情闲散,一个面容安静。


    阳光照在他们脸上,灿烂而白皙,如同时光。


    年轻的生命,多鲜活啊。以至于谁都没有注意到照片中的背景——南江巷已开始斑驳老去。


    得知苏起要写回信,南江巷的爸爸妈妈们都很好奇,提了一堆问题让她写在信里。


    苏起选了张特别漂亮的花信封,又怕超重,贴了很多邮票。终于在一个星期一的中午,她在四个小伙伴的注视下,小心翼翼把那封信塞进了邮筒。


    直到很久后,苏起才想起来,那张合照没有备份,胶卷只洗了一份照片,就寄去北京了。


    作者有话要说:  那个时代,没有备份。有的,只是唯一。


    29、chapter 10-2


    chapter 10-2 生活是随机的(2)


    2003年春天, 王衣衣在寄给苏起的第三封信里说,她可能有一段时间不能给她写信了, 因为sars越来越严重, 死了很多人。在疫情得到控制之前, 爸爸不让她出门了。她说她们家现在每天进门都要把衣服换洗一遍,学校停课了,商店关门了,街上都没人了。她从没见过北京那么空旷。


    苏起收到信的时候忧心忡忡,还特意跑去山上的庙里拜菩萨,保佑王衣衣一家不要感染非典。当然,拜菩萨十分钟,在山上和伙伴们疯闹玩了一整天。


    那段时期全国上下人心惶惶,连云西小城都紧张起来。程英英她们买了一堆白醋放家里煮,听说醋的蒸汽能杀掉sars病毒,还买了很多板蓝根逼着孩子们喝下,据说能提高免疫力杀病毒。


    李援平说他们瞎胡闹, 什么白醋和板蓝根根本没用。可非典疫情太恐怖,连冯秀英老师都不相信自家老公的辟谣, 督促李枫然每天喝板蓝根,说反正喝了没坏处,还能防感冒,再说万一真的有用呢。


    苏起一直期待着学校停课,但云西市并没有人感染非典疫情,整座城市仍在正常运转。只有老师在上课的时候会偶尔提一下非典, 跟大家讲诉战斗在疫情一线的医生们的故事。


    电视屏幕里那个令人恐慌紧张的疾病世界仿佛在遥远的另一端,与云西无关。


    四月的下午,天朗气清,阳光明媚。


    苏起坐在操场的看台上,托腮望着天空飘过的云朵。在云西城外有很大很大的世界,比如北京,那么北京的初中生会看到她看到的蓝天吗?


    路子深哥哥很快要高考了,陈燕阿姨希望他报考省内的大学,离家近。但路子深说他要去北京或上海,去离家很远的地方。


    他说,去很远很远的地方,那才是长大。


    苏起也想长大,但以前她想留在云西,每天都去看长江。可现在她的想法开始改变——南江巷好像有些旧了,云西好像有些小了,小到连sars都不来,他们无法参与。


    想到这儿,她轻轻叹了口气。


    “苏起,过来打排球啊!”付茜喊她。


    现在是体育课呢,苏起居然没在体育课上乱跑乱跳,这实在是稀奇。


    “来了!”苏起站起身,跳下台阶。不知怎么回事,她今天兴致不高,觉得身体不太舒服,但又说不出哪里不舒服。或许是因为心情惆怅,或许是因为体育课前一口气吃了两根雪糕。


    苏起走到球网边,发现女生们都在往篮球场看。


    班上的男生们正在打篮球,梁水运着球,绕过防守,转身一个起跳,篮球落进了篮网。他转过身来跟他的朋友们笑了一下,汗湿的黑发一簇簇在额前跳动。


    这家伙有什么好看的?


    苏起说:“你们打不打球的?”


    女生们这才回过头。


    苏起抛起排球,纵身一跃,挥手一拍,排球潇洒地发去球网对面。那边的同学抱着手接球,将球高高弹起,付茜跳起来有力一击,球急速飞回来,一下子砸在苏起的肚子上。


    苏起猛地坐倒在地,腹部一阵剧痛的痉挛,疼得她眼前一黑。


    “对不起!”付茜吓一跳,慌忙跑来扶她,“苏起你没事吧?”


    苏起疼得整个肚子都在烧火,她喘气道:“要不是你是我好朋友,我还以为你跟我有仇。”


    付茜难过极了:“我不是故意的。”


    苏起挥手:“知道啦,没事,意外意外。”


    她不打了,退回一旁坐在树荫下休息。她稍稍缓了一会儿,可肚子里的坠胀感还没消失。


    付茜那家伙力气还挺大。


    下课铃响。她帮老师把排球收进竹筐,拖去体育器材室。


    苏起放好筐子,还是觉得肚子难受极了,皱着眉毛站在原地揉啊揉。


    器材室门开着,梁水拖着篮球筐进来,一见她背影,愣了一下——苏起的校服屁股沟沟上一小片血红色。


    他第一反应是扔下筐子转身就走,走了一步发现不对,又回身看她,想说什么说不出来,又要走,又没走,往复几下,他烦躁极了,终于叫:“苏七七!”


    苏起被他吓一跳,回过身:“干嘛?”


    梁水张了张口,不知道该怎么组织语言。


    苏起一副看傻子的表情。


    梁水憋了一会儿,脸都红了,抓狂地挠了挠头发,急速道:“你裤子上有东西。”


    苏起回头看,跟狗咬自己尾巴似的转了一圈,什么都没看到:“什么东西啊?”


    梁水火了:“什么东西你自己不知道?”


    “你不说我怎么知道?“苏起莫名其妙,“到底是什么呀?”


    正说着,器材室的门被推开,别班的同学来还排球。


    梁水突然一大步上前,抓住苏起的肩膀,将她扭过身来,推到墙边紧紧摁在墙上。


    苏起猛地被他罩在墙边,条件反射要推他,挣扎两下推不动,压低声音:“你干嘛——”


    还球的人偷偷打量,梁水回头,眼神很凶:“看什么看?!”


    那人立刻扔下球筐跑了。


    苏起把他推开:“你到底干嘛?”


    “你裤子——”梁水一张脸通红,别过脸去,“红的!”


    苏起一愣,陡然明白过来,吓了一惊。不知所措之际,器材室的门又被推开,他们班体育委员拖着跳绳筐子进来了。


    苏起背身贴墙站好,体育委员看见梁水,还打了招呼,说:“回教室吗?”


    苏起目光求救地看梁水——别走!


    梁水没看她,但跟体育委员说:“我等会儿,你先走吧。”


    体育委员便先走了。


    苏起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刚才她只以为是被排球打了,现在晓得是怎么回事后,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觉得内裤里越来越湿稠。


    “水砸——”苏起脸皱成一团,扭过身去,“你看是不是又多了?”


    梁水眼睛瞪圆了一瞬,别过眼睛去,不肯看。


    苏起以为他没看见,急道:“你看呀!”


    梁水别着脑袋,炸了:“我不看!”


    “怎么办呀?我怎么回教室啊?”苏起正说着,器材室的门再度被推开,刚上完体育课,正是还器材的高峰期。


    门推的一瞬,苏起还没反应过来。梁水迅速转身,一把摁住门沿,一手拉过对方手中的球筐把筐子扯进来,门推关上,上了锁。


    这下只剩他俩了。


    苏起脸上红一片白一片,哀声:“完蛋了。”


    梁水扭头看她,不客气道:“你是猪吗?来——来,这个,你不知道吗?”


    苏起也急了:“它第一次来,我怎么知道啊?!”


    “第一次?”梁水好奇了一秒,嫌弃道,“你发育真慢。”


    苏起简直想敲爆他脑壳:“我比班上的女生都小一两岁,我不慢!”


    她气道:“我肚子疼死啦,你要这个时候跟我吵架吗?”


    梁水梗了一下,烦躁地抓了抓头发,说:“你说你,怎么这种好事次次找上我?能不能让李凡跟路造也分担点儿?”话这么说,却忽然一抬手把自己的校服t恤脱了下来扔给她,苏起慌乱接住,衣服还有些湿,毕竟才上完体育课。


    苏起说:“一股汗臭味。”


    “你还嫌弃?”梁水眉毛差点儿飞上天,上前去抢,“还回来!”


    苏起赶紧把t恤系在腰上遮屁股。他一步上前逼近她作势要抢衣服,手不经意揽住了她的腰。少年光露的胸膛抵在她眼前,男孩子的皮肤居然也很细腻,从胸膛到腰杆都瘦瘦的,肌肤上还沾着汗珠,有一股蓬勃的青春的气息。


    苏起愣了愣,不知为何,一瞬觉得他和以前不太一样。


    梁水一低头,也觉得两人挨太近了。她的脸就杵在他下巴前,粉红扑扑的,睫毛很长,扑眨扑眨,他也有些不自在,立刻后退一步,转过身去,说:“我走了。”


    苏起见他光着上身,只穿了条长运动裤,小声:“校规不准光着……”


    梁水已走到门边,回头瞟她一眼:“那你把衣服还给我。”说着,拉开门走了。


    苏起腰间系着他的t恤,回教室找女同学借了卫生巾,又拿卫生纸把裤子上的血擦了好多遍,总算擦干了点才回教室。


    她上课迟到了,但林声帮她跟老师说了,老师没为难她。她进教室坐下,发现梁水的座位是空的,便在草稿纸上写“梁水呢?”,杵了杵付茜的胳膊。


    “他没穿上衣,被罚跑圈去了。”付茜写完,又加了一行,“15圈。”


    苏起:“……”


    那节课上到一半的时候,梁水回来了,也不知是从哪儿借了一件湖人队的紫金色篮球服。他走进教室时,面色潮红,嘴唇都是干裂的。


    他看都没看苏起一眼,从通道走过,苏起听见了他重重的喘气声,人一过,带起一阵带着体味的风,并不臭,有种说不清的荷尔蒙的味道。


    苏起回头看了他一眼,见他篮球服后背写着bryant24,衣服套在他单薄的背上,有些空而大。


    他坐到自己座位上,人跟塌了一样陷进椅子里,趴在桌上没动静了,如一滩泥似的。只有肩膀的剧烈起伏显示着他还在呼吸。


    苏起回过头来,看到语文课本下角的注释上写着“沾衣欲湿杏花雨,吹面不寒杨柳风。”


    四月的尾巴一甩,南江巷的第十三个夏天到来了。


    这个夏天有着格外不同的意义——路子深要高考了。


    20003年调整了高考时间,从7月提前到6月。这将是高考日期调整后的首次高考。


    妈妈陈燕一会儿说调整了不好,复习时间生生少了一个月;一会儿又说还是调整了好,7月热死人,谁有心思考试啊,影响发挥。


    路子深自己很淡定,和以前一样上下学,复习到深夜。


    苏起从妈妈们的聊天中听说,路子深月考模考一般都考580分左右,能上个很不错的一本。


    不过那时填报志愿是在分数下来之前。自己预估分后填志愿。陈燕觉得悬悬的,怕他估错了掉档,责怪说制度不好,为什么不能等分数出来了再填报志愿呢。


    又听说明后年政策要改,出分数之后再填志愿。


    苏起听了,跟林声说,感觉高考像一场赌博。


    林声却摇头,说:“不是赌博,还是靠实力的。子深哥哥一定能考得很好。”


    苏起耸耸肩,不在意了。


    高考对她来说,还是很遥远的事,她更在乎《金粉世家》的结局。不知道金燕西和冷清秋会不会和好了重新在一起。


    可看到最后一集,他们最终错过了,各奔东西。


    苏起难过地哭了,心想,为什么世界上要有悲剧存在呢?写悲剧的人真讨厌,一定是心理变态。


    不过还好,高考来了,他们学校要拿去做考场,能放假三天。苏起对平白多出来的假期很开心。高考前一天上午,她去学校帮忙布置考场。


    男生们忙着摆桌椅,把多余的桌椅搬出去堆在操场上。


    苏起和林声拿着名字条和浆糊在桌子上贴考试条儿。


    林声刷浆糊,苏起贴纸条,两人仿佛工厂流水线般默契。每贴一次,苏起都拍拍纸条上的名字,对那陌生的高考生说一声:“祝你好运。”


    直到——


    “咦?路子深哥哥诶。”苏起兴奋地拿起那张字条给林声看。


    林声也很开心,摸摸那张字条,说:“没想到他在我们教室考试。”


    “我要给他注入好运气,”苏起念咒语,“摩尼摩尼哄!”


    林声笑起来,给课桌角刷浆糊,忽说:“咦?这是我的桌子。”


    “哇,你们真有缘分。”


    林声耸了耸肩膀,说:“我也祝他好运。”


    那天回家后,苏起和林声把这个奇妙的缘分告诉给了路子深。但路子深那个冷漠脸只是淡淡地“哦”了一声,并不在意的样子。


    到了八月,路子深的高考通知书寄来了。他高考超常发挥,被同济大学录取。(苏起坚持认为,她的“摩尼摩尼哄”起了一小点作用。)


    子深妈妈陈燕笑得一天到晚合不拢嘴,各家妈妈们都以路子深为榜样,让孩子们好好学习,争取将来考个好大学。


    那段时间,路子深成了南江巷甚至北门街区的明星人物,走到哪儿被夸到哪儿。那个年代的云西,大学生很少,名牌大学生更少,考上同济大学是多么风光啊。


    因为毕业了,考上了好大学,路子深有了很多豁免权,比如他可以去网吧打游戏,可以和同学去ktv唱歌喝酒,甚至可以外出通宵不归。


    他做什么都是被允许的。


    梁水等人羡慕极了,开始打着“我和路子深哥哥去玩了”的幌子跑出去撒野。但无一不被妈妈们揪了回来。


    那时,一部叫《加勒比海盗》的电影上映了。苏起用梁水的电脑上网,被预告片震撼。可云西没有。


    苏起于是跟程英英说,她要坐火车去省城看《加勒比海盗》。路子深哥哥说了,那个电影特别好看,又宏大,能够开发孩子的想象力,而且锻炼英语。


    程英英根本不信她的鬼话,刚好路子深从门口经过,程英英就问了一嘴。路子深说:“那个电影的演员我都很喜欢,约翰尼德普,还有精灵王子。”


    因为考上了好大学的路子深说了他喜欢德普,妈妈居然就同意了。


    苏起顿时觉得考上好大学像是一把尚方宝剑!如果她考上了清华,简直是十把尚方宝剑轮着用。


    不过程英英给了个前提条件——必须有小伙伴跟她一起。


    苏起去找林声,可暑假林声找了路子深给她补习数学。她数学成绩太差。马上要初三,再不补就来不及了。


    “七七,子深哥哥超凶的,我要是不上课跑去看电影……”


    苏起想想路子深那张冷冰冰的脸,都不忍心难为林声了。


    她去找路子灏,可路子灏家里要给路子深办升学宴,一堆亲戚,他走不开。


    苏起便去找李枫然,李枫然当下就答应了,还订好了往返的火车票。


    到了出发前的晚上,李枫然练完琴正准备睡觉,冯秀英对他说,要他准备一下,明天上午跟她去隔壁市见一个业内著名的老钢琴家。如果有缘,或许能拜师成功。冯秀英说,在国内出名除了实力,还需要人脉。


    她收拾着家里,念叨着这些话。


    李枫然一句没听进去,他坐在钢琴凳上,脑子里干干净净,什么都没有想,钢琴,老师,什么都没有。


    他说:“妈妈,我明天想去看电影。”


    冯秀英正拖着地,愣了一下,立即道:“不行!”她走过来,很不可思议,这孩子一贯是她最听话守纪的学生,怎么也叛逆起来了?


    “枫然,你最近有什么压力吗?”冯秀英问,一副解决学生心理问题的语气。


    李枫然抬头,只问:“为什么不行?”


    “这还用问为什么?”冯秀英很意外,这不是应该的吗?从小就教育的这么简单的道理还用问为什么?


    “这么重要的机会你去看电影?你练了这么多年,要放弃懈怠了吗?枫然,你记不记得妈妈从小跟你说过,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你现在荒废了,长大了生活困难的时候有得你后悔的。”


    李枫然手指摁在钢琴沿上,声音很低:“就这一次。就放一天假,行不行?”


    “不行!你没听懂我的话吗?人家老师不会为了你调整时间,电影想看下次可以看。再说了,玩物丧志的东西,看了做什么。”冯秀英扭头,“李援平你能不能说几句,这儿子是不是我一个人的?!”


    李医生从学术文献里抬起头来:“枫然啊——”


    “我知道了。”李枫然打断他的话,起身离开了。


    ……


    李枫然站在苏起家门口,昏黄的灯光从窗户里漫出来,照在栀子花树上。夜里的栀子花花香袭人,虫儿在草丛里叫嚷。身后,林声家林爸爸在唱歌。巷子尽头,路子灏家传来电视机播放电视剧的声响。


    每家的灯都亮着,只有他独自立在夏风微凉的夜里。


    他终于敲了门。是程英英来开的门。


    苏起已经睡觉了,她想着明天要玩一整天,早睡便精神好点儿。


    “枫然你有什么事吗?”


    李枫然张了张口,没做声,如果程英英知道他明天去不了,肯定也不会准许苏起去了。


    他几乎能想象出她失望的样子。


    “没事。”他努力笑了一下,说,“我明天早上要先出去一趟,让她在火车站等我。”


    “好的。你也早点休息啊。看你这脸色,最近又累着了吧?”程英英说,“练琴别太狠了,也要休息放松,知道吗?”


    李枫然轻轻点头。


    程英英关了门。


    那道温暖的黄色的灯光从少年脸上消失,夜幕重新将他笼罩。


    李枫然站在原地,脑子一片空白。


    明天,明天,正对明天不知所措之际,巷子口传来脚步声。


    梁水插着兜走过来,见他杵在那儿发呆,奇怪道:“你站这儿干嘛?晒月亮?”


    30、chapter 10-3


    chapter 10-3 生活是随机的(3)


    云西开往省城的火车每天一班, 早上八点半发车。


    苏起起得有点儿迟,八点一刻才赶到火车站。她没看见李枫然, 倒是老远看见了梁水。他一身运动服, 插着兜, 肩膀一高一低的,斜站在路边。明明是搞运动的,人很挺拔,却总爱歪歪扭扭地站着,不知哪里学来的松垮痞子样。


    正值夏天,早上的太阳也很大了,照得他眯起眼睛,不悦地打量着四周,一副等得极度不耐烦的样子。


    苏起走过去,奇怪:“你怎么来了?”


    梁水劈头盖脸一顿训:“几点了都?火车都要开了!”


    苏起被他训得不太高兴,嘀咕:“怎么是你啊?我想跟风风去,你脾气太差了。”


    梁水本来就不好看的脸色又灰了一度, 说:“我走了。”


    苏起心里翻白眼,手却把他拉住, 往火车站拖:“哎呀,赶火车啦!”


    时间果然有点儿紧,两人检了票跑上站台,离发车不到五分钟了。


    苏起把票递给车厢门口的检票员,回头却见梁水站在一旁,扭头望着站台的尽头。


    好几年过去了, 站台的尽头却仍是当初的荒地和碎石堆,火车站的院墙破破烂烂。很小的时候,他们曾从破洞里钻进火车站,跑到铁轨上玩。


    他看着那块破了洞的墙壁,仿佛看见一个小男孩拼命奔跑的身影:“爸爸!”


    少年神色落寞而寂静。


    火车响起的汽笛声让他回过神来。


    苏起刚要说什么,检票员狐疑地说:“你们两个干什么去?家长呢?”


    “我们去看《加勒比海盗》,晚上回来的返程票都买好了呢。”苏起赶忙把回程票给检票员看。


    检票员看她不像是要离家出走,但多打量了梁水几眼,最后还是让他们上了车,嘀咕:“现在的父母也是心大。让小孩跑去省城看电影,稀奇。”


    车上人不多,两人找了靠窗相对的位置坐下。


    梁水把肩上的单肩包取下来,拉链拉开,拎出一大袋子零食丢到小桌板上。


    苏起惊喜:“买给我吃的?”


    梁水说:“嗯,够堵上你的嘴了。多吃东西,少说话。”


    苏起:“……”


    她白他一眼,戳开一杯旺仔牛奶,又拆开一包话梅和卤鸡爪:“你吃吗?”


    梁水摇头,他懒懒地靠在椅背上看窗外。


    “水砸,你觉不觉得你特别像一个人?”她往嘴里塞着旺仔小馒头。


    梁水眼神移过来,示意她接着说。


    “《没头脑和不高兴》里边的不高兴。”


    梁水面无表情盯着她看一两秒了,倏然一笑:“我就说你蠢吧。你这是在说你自己是‘没头脑’了?”


    “才不是,”苏起说,“我跟你又不是一对。”


    梁水不在意地弯了下唇角,不讲话,扭头看窗外的大片田野。


    苏起啃着鸡爪打量他,觉得他跟平时不太一样。


    他额头上戴了一个黑色的男生束发带,上头印着ny的白色字母。由于发带束着,露出饱满的额头,整张脸都格外立体清晰起来。


    火车窗外风景流动,晨光照在他脸上,在一侧打下阴影,苏起发现他皮肤很白,睫毛很长,鼻梁也很高。


    她看了他一会儿,被他发现,他皱了眉,眼神在问:“你干嘛?”


    苏起趴在小桌上,问:“水砸,你在学道明寺吗?”


    梁水:“……”


    他低头随意抓了下头发,又抠了抠发带,眼神躲闪,说:“学你个头。”


    “没学吗?”苏起见他头发根处有些湿,这才明白,他来火车站前去训练过。


    体育队要求男生剪寸头,梁水不肯,犟着死活不剪。老师拿他没办法,任他由他了。训练时头发长了麻烦,他就用发带箍着,老师也不管他。


    火车在铁轨上哐当哐当。


    苏起问:“水砸,你为什么不剪寸头呢?”


    青春期的少年回答:“丑死了。”


    苏起:“但剪不剪,你都丑啊。”


    梁水:“……”


    苏起报了仇,咧嘴笑。


    梁水不是那么大方任由她欺负的人,起身逼近她,要挠她胳肢窝。苏起猛地往座位上缩,却没躲掉,梁水手伸到她胳肢窝下挠了一下,苏起一团蜷在角落里,又是笑又是叫,她穿了件过膝的玫红色七分裤,露出一截光滑白嫩的小腿。


    打闹中,她拿脚蹬他,小腿擦过他的手臂,滑滑的柔柔的触感。


    梁水忽然不闹她了,中指勾起在她脑壳上敲了一下算结束,退回来坐在自己位置上。


    苏起笑得脸都红了,脚放下来,这才认真说:“我刚逗你呢,你还是长得很帅的。”


    她这么一发自肺腑地夸他,他反而不知怎么接招了,不自在地看向窗外茂密的树林繁花,居然有些不好意思。


    苏起:“真的,你别不信我——”


    梁水拧开一瓶水给她,忍够了:“来来来,喝水,闭嘴。”


    “我要喝营养快线。”


    “行行行。”梁水堵上她嘴,水留给了自己。


    火车哐当了一个半小时,抵达省城。


    省城火车站高架林立,人流如织。两个少年站在巨大的站台上,一时找不到方向。


    梁水四处看,看见出口了,交代苏起:“跟着我,别走丢了。”说着把书包带子递给她。


    “哦。”苏起乖乖揪住他的带子。


    他们像两片小小的树叶,夹在滚滚的人潮中下楼,上楼,过天桥,下地道,终于出了火车站。


    站外的世界愈发辉煌,四周高楼耸立,汽笛阵阵,广告牌五颜六色晃人眼,连公交车都比云西市的小公交要大一倍。


    “水砸你看,有天桥!”


    两个少年跑到天桥上,趴在栏杆边看宽阔的街道,茂密的梧桐,川流不息的车流人群。


    “真大。”苏起说,“哈尔滨有这么大吗?”


    “我感觉这里人更多。”梁水说。


    “我长大了要去很多城市看。水砸,我们一起去吧。”


    梁水耸耸肩:“可以。你记不记得,我们之前去昆明,约好了一起去北京看奥运会的。”


    苏起数了一下年份,说:“那时候我们上大学了。一起去呀。”


    他微微笑了笑,说:“希望当初去过昆明的,都能一起去。”


    苏起知道他在说谁,语气肯定地说:“可以啊,那时候你长大了,你有发言权了。可以把你想见的人都接过来。”


    “我想也是。”梁水说。


    他们又看了好一会儿了,苏起忽然问:“电影院在哪里啊?”


    ……


    他们下了天桥,找人问了电影院的位置,朝那方向走。经过一个广场,苏起看见移动厕所,说刚才水喝多了要去上厕所。梁水跟着她走。


    苏起说:“你在这儿等我就行啦。”


    梁水说:“算了,跟着你吧。万一你丢了,我去哪儿找啊?”


    苏起指着那个厕所:“就在那儿,怎么可能丢呢?我又不是猪。”


    梁水说:“可你是啊。”


    苏起:“……”


    她狠狠剜他一眼,扭头跑了。


    等苏起出来,发现梁水还站在附近,脑袋上方半米处多了个粉色的氢气球,气球憨头憨脑的,随风轻晃。


    梁水在绳子上打了个小结,穿在她手指上,说:“这里人太多了,万一走远了,我可以一眼就看见你。”


    苏起正感动呢,梁水说:“主要是你太矮了。”


    苏起叫道:“我已经很高了!而且还能长呢!你不能拿我跟张余果比呀。”张余果是体育队的女生。才读初二就已经一米七五了。


    梁水“呵”了一声。


    气球缠在苏起手指上,跟着两人颠颠儿地飘去电影院。


    刚走过广场,两人就看见一家音像店,店口贴着《叶惠美》的海报。两人对视一眼,立刻钻了进去。


    这家音像店比云西的大多了,木架上摆满了cd、vcd,像一个巨大的图书馆,有上下两层。


    还有一个试听区,可以戴着耳机试听。


    苏起和梁水戴上耳机,选了专辑《叶惠美》。


    苏起兴奋地搓手:“我们先听哪首歌?”


    梁水:“女士优先。”


    苏起说:“那我想听《晴天》!”


    “行!”


    两人选了《晴天》,曲调一出来,少年少女便相视而笑了。


    听到“resodola


    sosisilala so”时,苏起忍不住打着节拍,跟着摇头晃脑起来。


    偌大的音像店,周围的世界突然不存在了,只有他们两个在同一个《晴天》的世界里。


    梁水和她对视着,彼此眼里都闪着光,听到歌曲复调时,两人已经会哼高潮部分了:“从前从前,有个人爱你很久,但dadadadada……”


    只是唱了一两句,就不知道歌词了,但他们跟着“dadada”唱完了这首歌。


    摘下耳机,苏起兴奋地蹦起来:“周杰伦从来不让人失望!”


    梁水心情也很不错,说:“我送你一张碟。”


    “真的吗?”苏起惊讶,看一眼价格,正版的,“好贵呀。还是算了。”


    梁水并不太在意价格,把碟片买下来,说:“你也不用不好意思,虽说是送给你,但我也会拿来听的。”


    他们几个的东西从来都是流通使用的。苏起于是愉快地接受了。


    从音像店出来,直奔电影院。


    梁水买了两张票,发现看电影的都是附近的大学生,一对一对,应该都是情侣。


    他们两个小小少年站在人群里,格外稚嫩青春。


    苏起又要上厕所了,把气球交给梁水牵着。


    梁水接过气球,道:“果然像我妈妈说的,懒人屎尿多。”


    苏起抬脚踹他,他轻轻一滑,脚步就躲开了。


    苏起排队上完厕所,发现洗手台上居然有洗手液,她第一次见洗手液,好奇地挤了几滴在手上搓泡泡玩。正搓着,两个大学女生走进来排队,议论:


    “哇塞,刚那个男生好帅。”


    “你好意思吗?那么嫩,一看就是初中生吧,你还发花痴。”


    “个子那么高,万一是高中生呢,就算初中,也只比我们小四五岁好不好?你不觉得很帅吗?”


    “是好帅哦,但肯定有女朋友啦。”


    “哎……也是,他拿着粉色气球——”话音戛然而止。


    苏起透过镜子,撞见了那两个大学女生的眼神——她是这个洗手间里年龄最小的一个。


    她默默冲掉手上的泡泡,关了水龙头出去了。


    梁水靠在墙边等她。


    他一身黑色运动服,刚好靠在影院一整面红色的墙壁上,粉气球浮在上边,像一幅招贴画似的。


    见她出来,他站直了身子,把气球套在她手指上。


    苏起抬手给他闻:“我手特别香。”


    梁水条件反射地弹开:“拉屎了没洗手吧?”


    “不是!他们这里有洗手液,就是水一样的肥皂。很香。”苏起自己嗅了嗅,又递给他闻。


    他再次嫌弃地躲开:“臭。”


    说着,却走到柜台,给她买了爆米花和可乐。


    两人检了票进影院,苏起要吃爆米花,没工夫管气球,梁水把气球拿过去搁在身前,以免挡到后边的人。


    电影两个半小时,剧情精彩,特效震撼,放完后,两人都有些意犹未尽,走回火车站的路上一路都在讨论。


    苏起喜欢杰克船长,觉得他聪明鬼机灵,也很喜欢黑珍珠号;梁水喜欢巴博萨船长,觉得他不死之身特别酷。他们讨论黑珍珠出水的那一幕,讨论后边的海上大战,一直到坐上了火车,夕阳透过车窗,照得彼此的脸颊光彩熠熠。


    今天这一趟来得太值了,他们从没看过那么好看的电影。大荧幕比用vcd放映在电视里看的震撼多了。


    苏起说:“我特别喜欢威廉,他长得真帅——”


    话音未落,梁水拉细了声音学她的语气:“我长大了要嫁给他~~”


    “……”苏起鼓着嘴巴白他一眼,继而又噗嗤一笑,说,“风风说他还演过什么精灵……哦,精灵王子!”


    “我家有指环王的碟子,你要看吗?”


    “好呀!”


    苏起回家后,气球都没放就直奔梁水家阁楼,坐在凉席上看指环王。


    看着看着,她瞪圆了眼睛——那个演员在指环王里更加帅气了,是真正的精灵王子。


    看到一半,康提在楼下喊:“水砸,西瓜切好了,端上去给七七吃。”


    梁水坐在原地不动,苏起拿脚踢他:“去端西瓜。”


    梁水:“谁要吃谁去端。”


    “去啊。”苏起又拿脚踢了他一下。


    梁水淡淡道:“你再踢我对你不客气了。”


    苏起是典型的吃软不吃硬外加作死不信邪,又是一脚踹过去。


    下一秒,梁水陡然起身抓她。苏起反应极快,跳起来就要逃,却不及梁水更快,一把抓住她的手臂:“今天不信不收拾你了。”


    苏起赶忙挣扎,一不小心没站稳倒在了床上;梁水攥紧她两只手,紧跟着将她摁在床上,居高临下俯视着她:


    “还踢吗?嗯?”


    苏起不服输,可双手被他捏得死死的,她一脚踹过去,梁水一只脚跪在床上,膝盖一挪,把的她腿也压紧在床上,他一挑下巴:“再踢啊?来!”


    苏起还要反抗,猛地一挣扎,大腿一扭,梁水的膝盖从她腿上滑下来,他一个没支稳,人骤然往下一垮,整个人扑下去压倒在她身上。


    男孩子的身体,精瘦的,有力的,带着蓬勃夏天的气息,重重压在苏起身上;他的脸撞下来,和她擦擦而过,颊出乎意料的细腻,柔软又坚硬的感觉。


    他的胸膛紧压在她身上,她似乎能感觉到他剧烈的心跳。


    或许那是她自己的心跳。慌乱的,紧张的。


    苏起浑身都僵硬了,什么痒啊,笑啊,闹啊,全忘了,只剩下热。仿佛全身的血管都在燃烧。


    梁水也愣了一下,只觉得她软咚咚的会被他压坏,他立刻撑着床单,手忙脚乱地从她身上爬起来,一扭头,李枫然端着一盘西瓜站在门口,静静看着他们俩。


    空气有一瞬间安静得十分可怕。


    几秒后,李枫然走进来,把盘子放在茶几上,寻常地说:“你们怎么又打起来了?”


    梁水稳了稳,说:“她找打。”一屁股坐在沙发上,看着电视里的精灵王子。


    苏起也立刻坐起来,假装是平时玩闹的样子。但她脑子里一团乱,为什么乱她也不知道,只知道心跳像要爆炸一样。


    李枫然问:“今天电影好看吗?”


    “好看。你没去可惜了,那个特效……”梁水和他讲起了电影。


    李枫然听着,看了眼苏起,从她坐起身后,她一直没说话,她太安静了。


    她坐在一旁很认真地吃西瓜,很认真。她脸上潮红潮红的,像西瓜一样红。


    李枫然心里忽然闪过一丝说不清的刺痛。


    他感觉到,什么事情在悄悄地不可阻挡地发生,而他错过了。


    仿佛在暗地里什么地方,花苗破土而出,却不是为他。


    作者有话要说:


    【家长夜话(10)】


    程英英:?我听冯老师说,枫然被那老艺术家收作学生了,说是一见枫然就很投缘。


    康提:是吗?那挺好啊。


    程英英:以后他会跟着老艺术家演出,圈子里的人一认识,新闻一写,慢慢地就会出名了。


    康提:真好,也不白费那孩子辛苦练了那么多年。


    程英英:水子也不错啊。回回比赛拿第一,我看这么下去,我们巷子里还真会出一个奥运冠军。


    康提:哎,水子身体素质还是差了点,太瘦了。也增不上去。他教练都说稀奇呢,居然能跑那么快。我得想想跟教练商量下,找找国外的短期培训。


    程英英:诶,说实话,你是不是挺希望把他培养成冠军的?


    康提:哪儿啊,他喜欢我就让他弄就多支持呗。要他哪天突然不想搞了,我也不拦着。人活一次么,想干什么,都尽兴就好。


    程英英:你就放心吧,水子这孩子争气。


    康提:争不争气我不指望了,就希望他开心,多笑。哎,你说这人吧,梁霄当年不争气,只晓得搞开心,我嫌弃得要死。对老公,跟对儿子,要求还真不一样。


    程英英:废话,那能一样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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