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chapter 11-1
chapter 11-1 秘密(1)
时间是一件神奇的东西。身在其中, 它慢如蜗牛;回首一看,它快若流星。
苏起觉得, 在无数个上课打瞌睡的时刻, 时间慢得仿佛凝固一般, 那该死的下课铃仿佛在一个世纪之后,迟迟不响。上学的每一天都格外漫长,一节节的课程像永远看不到尽头的火车厢。每个星期一盼望着星期五下午到来的心情,正如在冬季等待候鸟归来般绝望。
可暑假一过,当她上了初三,她忽然发现初一初二的时光仿佛一瞬如流水般从指间漏走了。
第一次穿着校服走进学校,听到高年级的学生说:“哇,小弟弟小妹妹们来了。”那一刻仿佛还在昨天。一眨眼,她们已变成初三的大哥哥大姐姐。
她走在学校里再不会缩手缩脚,她悠然自得,十分自在,看一眼低年级学生露出那犯傻的样子, 心里不免叹一句:呵,小学生的稚气都没退呢, 傻乎乎。
这么想的时候,她正吃着浪味仙,和付茜一起去小卖部买零食回来。几个初一新生笑闹着在她们周围跑过来冲过去。
“小屁孩。”她说。
付茜道:“你也没多大,好不好?”
苏起走到楼前,一抬眸,看见四楼的栏杆边趴着几个学生。
梁水也在。
她的心忽然就静了一秒。
苏起他们三年都在这个教室, 这栋楼的楼梯间是镂空外挂的,与(1)班的走廊刚好平行。
苏起上到四楼,迎面就看见了梁水。
他趴在栏杆边,双手闲闲地搭在围栏上,手指很长,不安分地乱动着。侧脸轮廓分明,碎发落在眉上。长长的黑黑的睫毛低垂着,看着楼下。
不知是此刻的阳光太灿烂,抑或是别的,她觉得梁水整个人都变得耀眼了。刚才在楼下隔那么远,她都能一眼从那么多人里认出他。
苏起咬着浪味仙,心想,她从楼下经过时,他有没有看见她呢。
不过——她不由自主摸摸自己的头顶——应该没什么好看的。
楼梯间和教室形成一个l形的走廊拐角,苏起也到栏杆边趴着,梁水似乎是感觉到她的目光,眼神朝她移过来。
她的心轻轻拨动了一下,像微风拂过水面。
梁水只是寻常看她一眼,又移开了眼神。楼下有体育队的人经过,他忽然唇角一勾,笑了起来,朝下边吹了个响亮而清脆的口哨。
下边人抬起头,打了个招呼:“哟!水哥!”
怎么以前没发现他吹口哨很好听呢。
苏起若有所思,一个没注意,手上的浪味仙掉地上了。
她捡起来,觉得可惜。要不是周围有人,她就自己吃掉了。
她忽然眼珠一转,走到梁水身后,梁水正侧身跟朋友说话,余光见了苏起。,瞟她一下。苏起把浪味仙递到他嘴边:“啊——”
梁水一时没反应过来,竟无意识地乖乖把脑袋凑过来,张嘴接住了她的喂食。
苏起狡黠一笑,扭身就走。
梁水话说到一半,嘴里含着浪味仙,忽然意识到她行为反常,皱了眉,含混道:“是不是掉地上的?”
苏起拔腿就跑,梁水已迅速把东西吐出来包进纸里团一团,起手一扔,精准地砸在苏起的太阳穴上。
他呵呵道:“跑呀。”
苏起捡起纸团,瞪了他一眼,回过头来,笑容却不自觉放大,差点儿没笑出声来。她溜进教室,蹦着跳着把纸团扔进了垃圾桶。
上课铃响,她心情很不错地回到座位上。
是节历史课,苏起早把历史书当故事书看完了,对老师讲的课便不那么感兴趣。
她心不在焉地靠在椅背上犯懒,窗外几个隔壁班的男生经过,唱着“周杰伦”的歌:“不知不觉,一节课过去鸟——”
课堂上响起笑声。
苏起扭头看外边,她厚厚的长长的马尾一甩,后排的梁水“嘶——”一声。
苏起赶紧回头,就看见自己的马尾尖尖再次从梁水脸上打过去。
“……”梁水微抿着唇,表情平静,眼神一副要砍死她的样子。
苏起冲他吐吐舌头,回头了。
不到三秒,头发被人一扯,她猛地一仰头:“啊!”
正讲课的老师抬起头来,苏起赶紧闭了嘴,低下头去。老师继续讲课。苏起回头,狠狠瞪了梁水一眼,生气地搬着椅子往前挪,以示和他划清界限。
可没想梁水腿长,两只脚都蹬在她的椅子后栏上,她这一搬椅子,梁水力没收住,惯性往前一蹬。
“哗——”一声椅子摩擦地板的巨响,苏起跟坐着滑椅一样迅速往前一滑,胸脯撞到课桌上“砰!”。
她成了夹在椅子背和课桌间的一块瘪瘪的夹心饼干。
老师再度抬起头来。
同学们都看过来。
苏起红透了脸,恨恨地回头看梁水。
梁水耸了下肩,一副“sorry啊”的样子。
苏起把椅子摆好,低头看书。不知过了多久,背后被人用笔戳了一下,她抖了下肩膀,不理他。他又戳了一下,她又抖了下肩膀,还是不理他。
他不戳了。苏起气得鼓起嘴巴。
可两三秒后,那支笔再次碰到她的后背上,轻轻地在她背上画了三下。笔头痒痒地隔着校服摩擦着,那三下是一个笑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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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起心软了,微微回头。梁水歪着头,一边肩膀斜挨着桌面,冲她挑了下眉——他的手伸在桌子底下,有东西要给她。
苏起慢慢往后坐好了,一边盯着老师,一边偷偷把手从背后伸过去,摸到桌子底下,忽然触碰到了他的手指,凉凉的,细腻的,她的心莫名一紧。下一秒,梁水迅速塞了包东西在她手里。
她拿出来一看,是一小袋花花绿绿的sugus瑞士糖。苏起吃过这种糖果,含在嘴里像果汁融化了一般浓郁。一见到那黄色的柠檬味,她嘴巴都酸了。
忍不住了。
她趁老师拿着教材从通道走过,偷偷撕开袋子,拿出一颗黄色的糖果,撕开包装纸。
她假装铅笔掉在地上,弯腰去捡,趁机把糖果塞进嘴里,然后从课桌下抬起头来,一下子迎上了历史老师的眼神。
苏起:“……”
唔,嘴巴里柠檬味在融化。
历史老师:“苏起,到讲台上去,带着你的糖。”
苏起低着脑袋,抓着一包糖走上讲台。
历史老师放下书,抱着手:“来,在讲台上把这包糖吃完,吃完了再下来。”
苏起冲老师尴尬微笑,但老师不心软。她红着脸,拿出一颗来,刚撕开糖纸,瞥见梁水坐在底下笑,她忽然说:“老师,糖是梁水刚刚给我的。”
全班同学齐齐扭头。
梁水微微瞪了下眼,一副不敢相信她居然拖他下水的神情。
老师:“是吗?梁水。”
梁水没否认。
老师:“你也给我站上来!”
梁水没抗议,抓了抓头发,无奈地起身,居然还跺了跺脚把裤子弄抻了下。他走到讲台上,看了老师一眼。
“快吃啊,别耽误同学们的上课时间。”
梁水又扭头瞥了眼祸害自己的犯罪分子苏起,居然很平静,反正这就是她会干的事儿,他丝毫不意外。
她自然也丝毫不内疚。
两人对视一下,无声默默剥开糖果纸,把糖放进嘴里。
梁水稍稍挑了下眉,一副“唔,真的还蛮好吃哦”的欠扁样子。
前排有同学笑了起来。
一包糖果只有七八颗,两人一分,很快就可以吃完。
苏起吃到第三颗,看梁水那认真享受的模样,忽然没忍住,别过头去笑了一下,又赶紧调整好表情。
但老师还是看见了,说:“这么好笑,都给我站到教室外头笑去。”
苏起:“……”
梁水瞥了苏起一眼,带着“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淡淡神情,转身走出了教室。
两人一高一矮齐齐在走廊里罚站。
梁水看着面前的楼梯间,说:“苏七七你恩将仇报,我送你吃的,你拖我下水。”
苏起说:“我说的是真话,本来就是你给我的。”
梁水说:“你给我等着。”
身旁一道阴影,历史老师站在侧后方。
“罚站还讲小话,啊?!”老师简直忍无可忍了,指了下楼梯间的台阶,说,“梁水,你给我站到那里去。”
“……”梁水明白是什么意思,挠了下头,走到台阶前,前脚掌站到台阶上,后脚板悬空,他人晃了一下,便站稳了。
苏起看他这么站着,忍不住想帮他求情:“老师,其实——”
老师转过头:“你也照他这么站。”
苏起:“……”
梁水这下开口了:“老师,她是女生,站不稳的。”
老师毫不留情:“都给我站到下课!”说着进了教室。
苏起默不吭声,一半脚掌踩上台阶,罚起了站。
这下两人都不说话了,各自面对楼梯,半只脚掌踩在台阶上站着。
苏起起先还觉得站一站不要紧,可渐渐就开始吃力了。她不知还有多久下课,她脚板心越来越酸痛,背后都要出汗了。
实在太酸了,忍不了了。
她身体微微前倾,想移动重心缓解一下。忽然,梁水伸手过来,指尖勾了下她的手心。她一愣,他已将她的手紧紧握住,一股向上的力量涌上来,将她撑了起来。
苏起被他的手掌撑着,脚上的压力瞬间减轻。
她微微扭头看梁水,他正视着前方的楼梯,侧脸平定而淡漠,仿佛没事人一样。但她的手和他的手紧紧握在一起,她能感觉到他手臂因发力而轻轻震颤着,一股紧绷的力量源源不断托举着她,支撑着她。
苏起眨巴眼睛,看向前方。她觉得有些热,他的手好热,滚烫而有力。那股热度顺着手心直抵心间。太热了,她的手心出汗了,心也快沸腾了。
奇怪,小时候不是这样子的呀。
阳光在招摇,风在吹,老师在讲秦始皇。
世界好安静啊。
她的心跳声在耳边扑通扑通,扑通扑通。直到叮铃铃,下课铃声终于响起。
梁水松松地往后一落,下了台阶,手还撑着她,问:“脚麻了?”
苏起握着他的手回头,活动一下腿脚,摇了摇:“没有。”
“那就好。”他松了她的手,回教室去了。一边走一边无意识甩了甩酸痛的手臂。
她却站在原地,脑袋空空的,好几秒都没反应过来。
32、chapter 11-2
chapter 11-2 秘密(2)
秋风一卷, 窗外的树叶又掉光了。
苏起最后压了一下腿,抬头时, 见练功房外的树木光秃秃的。
下课了, 她换衣服鞋子时冷得瑟瑟发抖。
付茜忽问:“苏起, 你以后想读哪个高中?”
云西中心城区有五所高中,好学校只有云西市第一高级中学。另外几所升学率低,学风也差。
苏起想也不想,说:“我要上一中。”
“除了体育生,高中不招其他特长生了,你知道吗?”付茜忧伤地说。
艺体班只有一届,更像是个试验。在她们之后,实验中学没再招过专门的特长生班。艺体班里很多是低分进来的,如今面临高中,没这个优惠了。
“不过你成绩好,肯定能考上。”付茜说。
苏起说:“还有一个多学期呢,你加油复习嘛。”
“但学习好难呀, 我的脑袋转不动。”
苏起不知道怎么接话,就抬手摸了摸她的脑袋。
走出练功房, 天色昏暗。
他班的学生早放学回家了。
苏起今天要做值日,得回趟教室。
她有些忧心,路子灏和李枫然的成绩都不错,梁水马马虎虎,但他拿了好几个短道速滑的奖项,上一中是板上钉钉的。她担心林声, 林声的成绩一直在中游徘徊,数学尤其差。路子深给她补了一个暑假后,这学期好点儿了。要是寒假能继续补就好了。
教室里一个人都没有。
四十几张椅子齐齐倒立在课桌上,四脚朝天的样子。
苏起看其他人下课时间还早,也不急着做值日,把自己的椅子放下来,拿出刚买的新本子。她最近喜欢收集漂亮本子,总忍不住买,零花钱都花光了。
下午她给王衣衣写了封信,现在检查下错别字,就可以寄了。
她看着看着,发现“梁水”出现的频率有点儿高。从生活小事到心情感叹,哪儿都有“梁水”。
她愣了一下,心跳有点加快。
梁水……
这两个字真好看,她无意识在空白信纸上写,写了一遍,觉得“梁”下边的“木”写大了;又写一遍,“水”字的一撇撇远了;她一遍遍地练,写啊写,终于写了一个完美而潇洒的“梁水”。
真好看。
那两个字飘逸地站在纸上,像一个挺拔的人儿。
她很满意,原来她这个手残也能把字写得这么好看。
正开心瞧着,走廊上有人走过。苏起猛回神,只是隔壁班逗留的同学。苏起一看满纸的“梁水”,吓一跳,赶紧把纸撕了,丢去垃圾桶。她怕被倒垃圾的人发现,又把那张纸撕成了无数个写着“梁”和“水”的小方块,再把每个小方块撕得粉末末,跟下雪似的洒进垃圾桶。
最后拿扫帚把里头的垃圾跟炒菜似的翻了一道,这才落下一大口气。
她放下扫帚走回来,经过梁水的课桌,心头忽地一动。一个小小的心思冒出来。
她跑出教室,在走廊上、楼梯间、栏杆边望了一遭,到处都没人。
她回到梁水课桌前,丢了本自己的书在地上,打算如果有人进来,她就假装捡书。一切准备好,她把挂在课桌上的椅子往旁边挪了挪,偷偷往里边瞄。
梁水的课桌抽屉不算整齐,但也不凌乱,左边胡乱堆了一摞课本,右边一摞作业本和《灌篮高手》还有《犬夜叉》漫画书。上头放着一包薯片和绿箭口香糖。
很普通的男生抽屉,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但苏起觉得很稀奇,甚至觉得他抽屉里有木头香和书香,她好奇心爆棚,仿佛这里是秘密花园。
她抽出他的数学书翻看,上头居然有很多笔记和公式,男孩的字飘逸潦草,看着很利落,特立独行。他的数字,尤其是4,5,9写得特别好看,还有字母xyzπaβ都写得很潇洒。
她仿佛在欣赏名家大作,开心地看了好一会儿,又翻出英语课本,只见很多分辨不出来的鬼画符和蚊香乱圈圈,一看就是上课打瞌睡手指不受控制留下的印迹。
但她忽然看到了她的名字,
“su qiqi”
是用艺术体写的,字母s写得尤其洒脱漂亮。她还来不及惊讶欣喜,发现下面还有其他人的。
“liang shui”
“li fengran”
“lin sheng”
“lu zihao”
原来是上课的时候无聊在画字体。
苏起把他的课本原封不动放回去,捡起自己的书,起身,又见他课桌上画了个憨头憨脑的光头小和尚,旁边站着一只狗。
苏起:“……”
再一看,前边自己的椅子背上有一行字:
“苏七七是只猪。”旁边画了个小猪头。
苏起:“……”
鬼知道那是他上什么课的时候刻上去的。
她坐回座位,掏出草稿纸,学着梁水的笔迹在上头练习abcd英文字母,写了没一会儿,窗外楼梯间传来脚步声,一步两台阶,很轻跃。
苏起听得出脚步声是谁,假装没听到,飞速掏出英语单词本抄单词写作业。
等等,她为什么要装?
脑子还没转过来,梁水已走进教室。
她没抬头,仿佛此刻写的是重大机密,必须全神贯注全力以赴。
梁水走下讲台,穿过通道,纳闷道:“今天不是你值日吗?还没扫地?”
苏起陡然想起正事,猛地抬头。
梁水刚训练完,一脸潮红,发带箍在额头上,头发湿成一簇簇的,手臂上还挂着几滴汗珠。
苏起说:“你别着凉了。”
他呼吸声很重,把运动包放在桌上,拿毛巾擦了下汗,又把发带扯下来,揉头发。空气中顿时弥漫着一股运动过的蓬勃少年的味道。
她回头看他,他拿毛巾搓着自己的头发,像搓着一只大狗头。
他拿眼角斜她:“看什么?”
苏起眼神慌忙落桌上,见他的腕带和发带堆在那里,胡乱说:“臭死了。”
“臭么?”他漫不经心的,随口说,“你帮我洗啊。”
苏起:“行啊。”
梁水倒愣了一下,狐疑:“真的假的?”
“真的。”苏起一把抓住那团黑色,手心的触感温热而湿润,塞进自己的书包里,“明天给你。”
梁水还不相信:“你是不是背着我干了什么坏事?”
苏起不搭理他,也不看他眼神,继续假装非常认真地写作业。
梁水收好毛巾,灌了瓶水进肚,见她还坐在位置上写作业,走到教室后头去,拿起扫把,从一组开始扫地。
苏起听到动静,这才想起自己又忘了,忙起身说:“还是我来扫吧。”
“少给我装。”梁水哼一声,他弯着腰扫地,头也不抬,“一值日就偷懒。我算摸透你了。”
苏起吐吐舌头,偷笑着拎了拖把出去。她轻快地走上走廊,哼起了歌:“我的世界变得奇妙而难以言喻……”
水池在走廊尽头三班的门旁,她拧开水冲洗拖把,一边冲一边晃着拖把杆扭腰跳舞:
“一开始我只顾着看你,装作不经意心却飘过去,还窃喜你没发现我,躲在角——”
梁水拎着垃圾桶过来倒垃圾,一副看着傻子的表情。
“……”苏起闭嘴,收表情,用力地挤拖把,水龙头流水哗哗。
梁水对她这样子早习以为常,白眼都懒得翻,他把垃圾从楼道里倒下去,见她洗拖把洗得费劲,从她手中拿过拖把杆,说:“我来。你把垃圾桶拖回去。”
“哦。”苏起拖着空桶子回去,脚步轻得能起飞。
回到教室,李枫然刚好上楼来。不到半分钟,梁水拎着拖把回来了,路子灏林声和他一起。
大家收拾好教室,关上门窗回家。
深秋初冬,夜风寒凉。
梁水用力拉紧了脖子上的围巾。
苏起刚把自行车推出车棚,猛地一顿:“完了,我手套忘在教室了。”
梁水皱眉:“你怎么不把自己丢教室啊?”
李枫然正要说什么,梁水已褪下自己的手套,不客气地砸苏起脑门上。苏起哀怨地瞪他一下,捡起掉在地上的手套戴好:“哇,你手怎么这么大?”
梁水没搭理她。
“感觉你手套也是臭的。”她故意说。
梁水忍不了她了,回头要抢自己的手套。苏起已迅速溜走,一踩自行车骑过了操场。
她心情很好,踩着单车,忽然提议:“我们去玩赛车机和篮球机吧。”
路子灏说:“哎,不行。我爸最近在家,回去迟了会训我的。”
大家同情地叹了口气。
暑假路子深上大学时路耀国回来过一次,国庆假期回来一次,前段时间又回来一次。特别勤。
林声说:“看来你爸爸很想你和你妈妈。”
路子灏吐苦水:“但他管我管得太严了。”
一路聊着天回了家。
苏起一进门就拿了水盆和香皂,蹲在厕所里给梁水洗腕带和发带。
苏落走进来,说:“姐姐,你在干嘛?”
苏起吓了一跳,说:“不要你管。”
可苏落那小崽子眯着眼睛打量几下:“这是水哥的吧?”
苏起心里一惊,慌得像做贼一样。没想苏落接下来说:“你怎么这么好,帮他洗东西?是不是你干了什么坏事,被他抓住把柄了?”
苏起说:“大人的事你问那么多干什么?嗯?作业写完了吗?课文背诵了吗?明年小升初考试准备好了吗?”
苏落挠挠头,说:“操心你的中考吧。切。”
苏起扬手:“你跟我说什么?‘切’?苏落你是不是没大没小了?!”
苏落抱着脑袋逃走了。
“下次给我等着。”苏起重新蹲下洗带子,洗着洗着,想起苏落说的话。
抓住了把柄?
唔,如果她是一只猫,她一定被梁水揪住了尾巴。
苏起:“喵~~”
她开心地喵喵叫着,把腕带洗得喷喷香,又担心天气冷迟迟不干,把小太阳拿出来烤火。
她守在旁边跟翻煎饼一样,又怕烤不干又怕烤坏。
隔着木窗玻璃,巷子里几个妈妈在交谈。
“转过年就中考了,又不能特招,我快急死了。”这是沈卉兰的声音,“等寒假再请子深帮她补习。最近在家也别画画了。”
康提不担心梁水,问:“七七成绩还行吧?”
程英英说:“考一中应该没什么问题。她最近学习也勤奋了点儿,不过老师说上课还是喜欢讲小话,还偷吃零食。这孩子啊,说不听。”
正说着,突然传来一声巨响,仿佛是花瓶砸在电视机上。
谈话声戛然而止,巷子里各家的窗户都静了一秒。只有李枫然的窗口传出钢琴声。
下一秒,女人愤怒而悲怨的哭嚎声刺破夜空:“路耀国你这个狗杂种,我捅你先人!”
琴声骤停。
漆黑的冬夜,昏暗的巷子,尽头那户人家,椅子砸墙声,玻璃崩裂声,仿佛要拆了家。
几个妈妈们对视一眼,大事不好,立刻赶去路子灏家。男人和孩子们也随即赶去。
路子灏家中一片狼藉,被砸得稀巴烂,陈燕把能看到的一切都砸了,还不满意,抓起凳子往桌子上砸;路子灏站在墙角,呆若木鸡。路耀国则垂着脑袋坐在一旁,一副犯了大错的模样。
康提和程英英拦住情绪激动的陈燕:“这是怎么了?”
陈燕已哭得满面泪痕:“路耀国你个没良心的狗畜生,你他妈以为自己是皇帝?啊?给我搞个婊.子和杂种出来!我给你们路家生了两个儿子还不够,你还在外边做窝。你在广州跟人家庭美满,我在云西给你守活寡,你这狗日挨千刀的也不怕报应!”
在场之人全都震住了。白炽灯照得人面色惨白如鬼魅。
“九岁了。”陈燕抓着程英英的手,嚎哭,“广州的那个杂种都九岁了!我被他骗了十几年!”
邻居们满脸惊骇,谁都不知该如何劝了。
陈燕怒极攻心,上去扑打路耀国的头:“我嫁给你十几年,做过半点对不起你路家的事没有?你这花花肠子怎么不烂穿了你?你老子是这种货色,你也是这种货色,你们路家全是些狗杂种!”
“你跟老子别骂长辈啊!”路耀国被她打骂着,终于忍无可忍,抬手把她一推,“我在外头拼死拼活养家你管过我的心思没,你在家里头做太太吃喝玩乐谁给的你钱?”
“我吃喝玩乐??你——”陈燕气急,指着他的鼻子。忽然——
“畜牲。”角落里,路子灏脸色铁青。
陈燕吓得震住了,在场的父母皆是心惊。
屋子里一片死寂。
屋外北风呜咽。
路子灏一字一句:“流氓。混账。下三滥。”
路耀国惊愕,不敢相信这些话出自儿子之口。儿子骂老子,大逆不道啊。顷刻间,震惊转变为羞辱愤怒,他抄起被砸断的腿凳子就朝路子灏打下去。
林家民冲上去拦住:“你这是干什么?!”
梁水立刻将路子灏扯过来,扯到众人所站的区域,双手将他护住,路子灏已是泪流满面,嚎哭着吼道:“你就是个伪君子!”
这一声控诉悲愤而绝望,
路耀国怔怔站在原地,手一松,棍子掉在地上,人也忽地瘫软在地。
作者有话要说: 不好意思,存稿箱日期写错了,写成了明天。
33、chapter 11-3
chapter 11-3 秘密(3)
寒冷冬夜, 江风肆虐。
长江似一条宽阔而黑暗的荒原,荒原边上灯光点点。那是北门街道的灯火。
北门街道挨近防洪堤的地方是南江巷, 两排面对面的平行矮房屋, 几道黄色的灯光从各屋门窗里铺陈出来, 交错连接着对门的房子。
有一处红瓦上,漏出一个亮着日光灯的小阁楼,像黑夜中的一个小灯笼。
那是梁水的房间。
男孩的抽泣声隐隐约约。
路子灏趴在梁水床上,脸埋在枕头里哇哇直哭。
梁水和李枫然垂着脑袋坐在床边,不知怎么安慰他。
路耀国一直是路子灏的骄傲,或许正因为爸爸常年不在身边,孩子只能通过自我美化——我爸爸去大城市工作,去闯荡,去干大事了——来满足那块缺失的心。陈燕是这么告诉他的,路耀国也是这么做的,他每次回来都带着最新最好的零食衣服和玩具,跟巷子里的小伙伴讲天南海北的故事, 是一位神奇的见多识广的爸爸。
可今天,这个闪闪发亮的形象破碎了。
路子灏哭得声嘶力竭, 小伙伴们互相交换眼神,都不知该怎么办。这是一件大人都无法处理的棘手的事。
苏起看他哭得头上脖子上全是汗,找了梁水的毛巾,从他后脖颈塞进去,隔着衣服和后背吸汗,以免他感冒。
林声干巴巴地说:“路造, 我爸爸也很烦的,嘴上说很多大话,但其实他一点儿也不了不起。你看,我都没钱买好的画笔。”
苏起也赶忙说:“我妈妈上次还跟我爸爸吵架了,我叔叔又把我爸爸的工程搞烂了,保修费都收不回来。我妈妈很生气。”
李枫然默然半刻,说:“我爸爸……从来不管家里的事,一周四天住医院。不住的时候,也很少看见他。”
梁水耸了下肩:“我爸爸跑了。”
路子灏哭声小了,终于开口,赌气道:“我要去上海找我哥哥,我再不回来了!”
虽然是气话,但大家依然担心。
李枫然轻声问:“那你妈妈呢?”
路子灏这下不吭声了,又涌出一行泪,他忽然翻身坐起来,满脸通红:“我要去广州打死那个叫路子程的人!”
那是路耀国在外头生的九岁男孩。
这时,苏落跑上楼来,把自己新得的变形金刚塞到他手里,说:“子灏哥哥,送给你的。”
路子灏抹了下眼泪,握着变形金刚的拳头。
苏起从背后搂着苏落,忿忿地说:“要是我爸爸在外面给我生了个弟弟,我一定打死他!”
苏落扬起脑袋望姐姐:“可你也总打我。”
苏起:“你懂什么?我是带着爱地打你,那个的话,我会带着恨打死!”
苏落:“你能不能带着恨地不打我?”
苏起“啪”一下打在他手背上。苏落摸摸手背,闭了嘴。但隔了一秒,他问:“子灏哥哥,你的爸爸妈妈会离婚吗?”
这一问,屋子里没了声响。
路子灏也愣住了,迷茫而又惊慌地看着自己的伙伴们。
梁水低声问:“你希望他们离婚吗?”
路子灏眼泪一下子又出来了,那是他的爸爸,他哪里能真的希望爸爸去广州那个家再也不回来了呢?
但他很快坚定道:“我听我妈妈的,我妈妈说什么,我都支持她。”
他话音一落,梁水道:“不管他们怎么样,我们都支持你。”
苏起和林声立刻点头:“我们都支持你!”
李枫然:“对。”
苏落挥拳头:“我也支持你子灏哥哥!”
路子灏嘴巴一揪,又哭了起来。
陈燕最终没有跟路耀国离婚。
陈燕的弟弟,路子灏的舅舅上门来把路耀国狠揍了一顿,还找来路耀国的父母兄弟让给个交代。路子深也从上海请假回来了。路耀国把家里的房子过到陈燕一人名下、所有存款转到陈燕卡上。待收的工程款合同也悉数上交,以后由陈燕弟弟去广州收款。家中财政大权全到陈燕手里。
当然,这些事发生在孩子们上学期间,他们不知道过程,只知道结果——路耀国再不去广州了,留在云西做生意。路子灏的奶奶过来带孙子,陈燕去超市上班。
大概经历了一个月左右,这场风波就散了。南江巷又恢复了平静。
苏起起先在想,大人们会不会看不起路耀国,对他冷眼相看,因为他做了丑事,欺负了陈燕阿姨;而路耀国会不会闷闷不乐,因为他再也不见到广州的那对母子了。
但并没有。
大人们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样。路耀国生病的时候,李援平给他介绍了医生;他做生意,苏勉勤给他介绍了人脉;林家民还帮他修了摩托车。
路耀国在南江巷生活得很开心,老家的风土人情、饮食气候他都觉得舒适。见到孩子们依然笑眯眯的。
苏起不理解,为什么他做了坏事却被原谅了;尤其是陈燕阿姨,为什么那么轻易原谅了他。
她问程英英,得到的结果自然是:“大人的事,小孩别插嘴。”
苏起忿忿地说:“你们大人分不清楚是非对错。哼!”
之后一天,苏起和林声无意听到程英英和康提的对话:
程英英说:“你啊,别什么都写在脸上。下次对路耀国客气点儿,燕子既然选了忍,我们旁人就什么都别说。成天不给他好脸色,这不是帮她出气,是在天天提醒她这道疤啊。”
康提道:“我见他就烦。燕子昨天又跟我哭了,说一想到广州那个,心里头就恨,恨不得捅死路耀国。想离又怕养不起两个儿子,怕影响子灏读书,怕他叛逆变坏,怕子深上大学没生活费,怕他找媳妇人家嫌弃他单亲。更怕路耀国把钱都给那头,自己儿子吃亏。这女人呐,一当了妈就什么都只为孩子想了。”
程英英:“好在两个孩子都争气,又孝顺,不然真是没半点指望了。我倒没看出子深这孩子这么大担当。回来说要改姓陈,不当路家人了,把路家亲戚吓得。居然还说要告他爸什么事实重婚。”
“路家就出了这么一个高材生,谁舍得?”康提叹,“子深长大了啊。要不是他,路耀国能那么乖乖听燕子的?子灏成绩也好,都是读书的料。不像广州那个,听说学什么都不上道。哼,”说到这儿,康提刻薄道,“智商遗传妈,估计那婊.子就是个蠢货。”
苏起并不明白大人的话,说得家庭像是一个利益集合体一样,做决定不是出于爱或恨,而是各种权衡。反正她理解不了。
林声也理解不了,只说了句:“子深哥哥好酷。”
到了寒假,路子深在上海打工,不肯回来,表达对他爸爸的不满。路耀国给他打电话不接。陈燕心疼得在电话里哭,说过年怎么能一个人住在宿舍。路子深拗不过他妈,腊月二十八回了家。之后本想提前走的,但路耀国表现很好,在家里忙上忙下,对妻子是又道歉又买礼物。毕竟是至亲,路子深便没再摆脸色下去。
他寒假待了一段时间,又给林声补习了数学。
寒假一过,初中只剩下最后一个学期。
新学期刚开始,除了体育生,艺体班其他特长课全停了。提供场地,不再强制上课。
班主任说,大家好好复习,准备中考。
但班上学生文化成绩差,很多人都不指望上一中,很多人已准备上中专。气氛倒也并不紧张。
梁水依然在训练;李枫然也依然练琴。
但苏起不跳舞了,路子灏更是从画画课中解放了。两人每天留在学校,一边等梁水和李枫然,一边帮林声补习数学——她也暂时不画画了。
林声数学成绩差,能拖四十几分。他们几个里,就属她考一中最悬。
苏起现在最大的愿望是林声能考取一中:“声声,你看你,是个软咚咚,”说着戳一下她的脸,戳得她脑袋晃了晃,“要是不跟我在一个学校,别人欺负你怎么办?那些坏男生骚扰你怎么办?所以你一定要加油听见没有,和我还有大家在一个高中,我才能保护你。听见没!”她握紧拳头竖在她面前。
林声也学她握紧拳头,点头:“我加油!”
路子灏严肃道:“七七你能不能别打岔,抓紧时间!”语气温和,“声声,看这一题!”
苏起翻了个白眼,林声微笑着低头看题。
路子灏的数学成绩最好,多半时候由他给林声讲题,苏起偶尔跟着听,大部分时候自己在一旁写作业。
写完了时间还早,就去操场练习立定跳远、仰卧起坐和800米——中考要考体育。
那天苏起蹦跶去操场,路过琴房,听见李枫然在谈一首很简单的曲子《永远同在》。是那年夏天小伙伴们一起看的《千与千寻》片尾曲。
音乐很神奇,听着曲调,过去的回忆就自动浮现眼前——梁水的阁楼里,孩子们排排坐在席子上,望着盗版碟播放出来的画面。
她偷偷猫进去,坐在琴房后头的椅子上听。
李枫然背对着她,背脊挺直,头颅微垂,他的脸映在黑色的钢琴漆面上,变成了黑白色,安静得有些孤独。
苏起听着音乐,走了神,她试图回想小学毕业时李枫然的样子,梁水的样子,他们所有人的样子。
可奇怪的是,明明才过去三年,她却记不太清了。
她记得发生过的事情,但已记不得他们当时的样子。
只是发现不知不觉中,忽然大家都长高了,发育了,挺拔了。
不知什么时候,钢琴声停了。
李枫然弹完最后一个音符,余音袅袅中,他手指离开琴键,坐了几秒后,回过头来。
苏起和他对视,眼神已穿透他,看向了更远的方向。
“七七?”
苏起回过神,说:“真好听,想起去年夏天了。”
李枫然说:“我会想起每个夏天。”
苏起又歪头回味了一会儿,跑过去趴在琴边,说:“怎么忽然弹这么简单的,课间放松?”
他淡笑:“算是吧。”
苏起垂眼,拿手指戳一两个钢琴键,忽问:“风风,你会觉得辛苦吗?”
李枫然微愣:“什么?”
“练琴啊,每天练琴辛苦吗?孤独吗?”苏起歪着头看他,漆黑的眼睛像水洗过的玻璃珠子。
他怔了一会儿,不知如何回答。没人问过他这个问题。
他不答,苏起也不在意,她戳着哆来咪发,说:“音乐有开心的调子,也有悲伤的调子。但音乐是幸福的。风风,我是这么觉得的,嘻嘻。”她吐了吐舌头,觉得自己是瞎说一气。
李枫然微微笑:“我知道。”他看着琴键上的她的手指,细细的,长长的,轻快地胡乱地跳跃地弹出一串不成曲调却很好听的钢琴音。这样的音乐也是幸福的。
好一会儿了,他问:“你怎么经过这里?”
苏起瞪圆眼睛,一拍脑袋:“啊我要去练体育。跟水砸约好了的,完了完了,他要骂我了!你跟我一起去吧!”
李枫然道:“水子带我练过了,我中考体育没问题的。”
“……”苏起惨叫一声,“我先走啦风风拜拜!”
她一溜烟儿地跑出去,李枫然才慢慢说了句:“拜拜。”
估计这冒失鬼是没听见的。
苏起冲到田径场上,人都快跑断气了,却比约定的时间晚了十分钟。
梁水果然没给他好脸色,眼神跟刀子一样,斥:“苏七七你有没有时间观念?!”
苏起眼珠一转:“我去找风风了,想拉他一起来练!”
梁水冷着脸,抱着手,一副我倒要看你编出什么花儿来的样子,说:“然后呢?”
“然后风风一首曲子弹了好久好久好久才弹完,等弹完了他才告诉我,他练过了。”苏起叹气,“你看他这个人,也不早跟我说,害我等那么久。我刚刚就已经说过他了。”
梁水看着她:“……”
他才不信她的鬼话。但也懒得追究,板着脸领她去沙坑。
她尾巴一样跟着他,讨好地说:“水砸,你生气的样子真好看。”
“……”梁水的脸有些绷不住。
苏起再接再厉:“真的,水砸,你——”
梁水:“给我闭嘴。”
“噢。”她知道已经把他哄好了。
两人走到沙坑边,他教她立定跳远的正确姿势。
“双脚与肩同宽,预摆的时候腿站直,下蹲,手臂尽量后摆,跳的时候前脚掌用力蹬地——”
话音未落,梁水向前跃起,身体舒展,划出一道美妙的弧线,落到了两三米外的沙地里。他落下后,又往前轻跳几步,出了沙滩。
苏起看得满心佩服,她学着他的样子摆臂,蹲起,用力一跃。
咚。
她只能跳一米多。
梁水站一旁,噗嗤一下笑得弯了腰:“苏七七你跟只猪一样。”
苏起气得跑上去打他,梁水一边笑得直不起腰一边抬手挡她的袭击。两人正闹着,一道身影从立定跳远处飞跃过来,身子矫健,跳了近2米。
是梁水他们体育队的张余果。
她转身拍拍裤子上的沙,跳到一边,笑道:“好久没跳远了,成绩居然还不错。”
苏起跑过去看看沙地里自己的脚印,再看看她的脚印,有些羡慕,说:“我要是能跳那么远就好了。”
梁水隔着沙地瞅她半晌,说:“没事。你这个已经达标了。只要姿势对,多练几次能跳更远。”
苏起有了信心:“真的?”
“真的。”梁水说,“不过跳我那么远不可能。”
苏起忍不住笑着跑过沙滩,冲去他面前推了他胸口一把。
梁水被她推得后退两三步,笑着转身,扬了扬下巴示意她跟他走。
张余果问:“梁水你去哪儿?”
梁水指了下苏起:“给她记仰卧起坐。”
张余果热情道:“要我帮忙吗?苏起,我来帮你吧。”
虽然梁水和她很熟,但苏起和她不熟,她摇了摇头:“谢谢啦,不用。”
“那好吧。”张余果也不强求,自己去训练了。
梁水拖了个垫子过来给苏起练仰卧起坐。
苏起坐在垫子上,瞥了一眼远处的张余果,忽问:“水砸,你为什么没找女朋友谈恋爱啊?”
梁水好笑:“你以前不是说,上网,抽烟,打桌球,谈恋爱,都不好么?”
苏起让自己看上去很随意的样子:“我看你们体育队谈恋爱的很多,好奇嘛。明明一直都有那么多人给你写情书。你就没有一个喜欢的?”
梁水被她这么一问,竟认真想了半刻,最后摇头:“没有喜欢的。”
“怎么会一个都没有呢?给你写情书的人真可怜。”苏起话这么说,心里却窃喜,“那这样吧,你说喜欢什么样的女生,我去帮你找好不好?”
可梁水只想了一秒,就说:“不知道。”
“啊?”
“我不知道喜欢什么样的。我只知道,反正到现在,没有哪个让我觉得我喜欢。”
苏起不知是喜是忧,又见张余果看着这个方向,小心地问:“我觉得张余果很好看,和你就是队友,你这都没考虑啊?”
梁水正弄着秒表,随口说:“我觉得你很好,和我还是邻居,我是不是也得考虑你?”
这十足的漫不经意的玩笑话,却叫苏起心狂跳不止。
好呀!考虑我呀!
但她故作嫌弃地“切”了一声,梁水瞧她半刻,唇角一勾,道:“让我猜猜,你在这儿跟我磨磨唧唧说闲话是为了什么。”
苏起心一紧,他猜到了?
梁水站在垫子旁俯视着她,似笑非笑的样子:“是不是又想偷懒不做仰卧起坐?”
苏起:“……”
嗯。你猜对了。真棒。
“行了。开始!”
梁水给她计时数数。
苏起躺在垫子上仰卧起坐,做了没几个,她的脚不自觉往上翘起。
“10,11,12——”梁水瞟了眼她翘起的不安分的脚,数着数着,单膝跪下去拿膝盖和小腿压住她的脚背,“13——”他无意扭头看她,苏起正好一下子用力坐起来,差点儿撞到他脸上。
两人的鼻尖只差几毫米,她的心突地一跳,霎时面如火烧。
他的脸近在咫尺,眼睛清澈澄明,眉心微微蹙着,呼出的热气撩在她嘴唇上。她脑子里空白一片,但只是一瞬间,他自然地扭过头去了,看着表继续:“14——”
苏起也瞬间倒了下去,只见天空蓝得像宝石。
“15,16——”
她近乎机械地起起落落,每起一次,都能凑近他的侧脸,看他仿佛如一幅画印在她眼前——他低垂的睫毛,高挺的鼻梁,弯弯的耳朵,连头发的长度都很完美。
苏起觉得自己像是脑子出了问题,紊乱了,他的声音在她耳朵里都混乱了。
“30,慢了,”他语气不佳,“31,苏七七你给我快点儿——”
煎熬,心跳。
每起一次,都能闻见他的气息;每起一次,他的声音也更清晰,
心跳要疯了!
好不容易——
“时间到!”梁水松开她的腿,站起身,“44个,不够满分。”
苏起坐在垫子边喘气,心脏跳得像要爆炸,一句话说不出来。
梁水瞧她半刻,说:“苏七七你不行啊,还要多练。就一分钟的仰卧起坐,你看你脸红成这样。”
嗯,你说什么都对。
作者有话要说: 【家长夜话(11)】
程英英:现在路耀国跟那边没联系了?
陈燕:说是没了。联不联系我也不关心了,反正钱我都管着,他一分也别想弄出去。
康提:你也宽些心吧,既然选择继续走,这事儿就别总在心里磨,气伤了自己不好。大不了你也玩你的,谁怕谁啊?
陈燕:你们是不是觉得我很没用,被欺负成这样也不离婚。
程英英:不是没用。谁的生活不是一地鸡毛,跟各种事情妥协低头呢?我知道你心思,你想捞着路耀国的钱,以后都给子深和子灏攒着。都是女人,哪里会不懂?
陈燕:就怪我自己没本事……
康提:怎么好好的又哭起来了?你当他路耀国是个屁啊。你就按我说的,每天好好上班,开心跳舞,烦了就跟我们说。熬过这段时期就好了。之后你就会明白,男人啊,不是生活的全部。
程英英:擦擦泪。都不说这些了,我们叫上卉兰姐,上街买漂亮衣服去。
34、chapter 12-1
chapter 12-1 一日不见兮, 如隔十八秋(1)
五月底六月初的时候,整个初三年级卷起了写同学录的风潮。
苏起买了个漂亮的封皮上有扣子的同学录, 让老师同学给她写毕业寄语。她的课桌里也塞满了其他人的同学录,
她给每一本写上自己的姓名、小名、英文名、出生年月、qq号、喜欢的颜色、运动、食物等等。虽然并不知道这些小信息有什么意义。但她不仅耐心详细地写了, 还拿水彩笔画了图。
其他同学也是如此,大家都很热情,连过去三年里有过矛盾不和的同学也会交换,把最好的夸赞和最美的祝福全写上。
毕竟,毕业就分别。以后会不会同校甚至再见面,都不得而知。
像陈莎琳就在苏起的同学录上写了一句:“你是一个勇敢善良的女孩,希望你幸福快乐。”
梁水和李枫然也有,他俩的同学录被人写得满满当当,很多女生在他们本子上贴了漂亮的照片。
苏起拿到梁水的同学录时,偷偷带回家看了一晚上。有几个和她玩的不错的女生,写她的同学录都没那么用心,却在梁水的同学录上长篇大论, 把那一页装点得格外精致——别说彩笔,银粉、金粉的笔都用上了, 贴的照片也比贴在苏起同学录上的漂亮许多。还有好多隔壁班的女生呢。
苏起心里有些酸。她翻箱倒柜,把自己所有照片翻了个遍,选出一张最好看的。可左看右看,又觉得不如舞蹈队其他女生好看,她纠结半天,还是把照片贴了上去。
反观梁水, 收到的同学录最多,但一律没有扩写内容,信息只填姓名那一栏,寄语是清一色的“一帆风顺,万事如意。”仿佛多写一个字能累断了他的手。
那天梁水来还苏起的同学录,见她正给付茜写,写了密密麻麻两页纸。梁水咂舌:“我只知道你嘴巴话多,没想到字也多。”
“……”苏起白了他一眼。
梁水扔下她同学录就走,苏起赶紧翻开:“你站住!”
梁水站住。苏起翻到他那一页,就见“一帆风顺,万事如意。”八个字,外加一个张牙舞爪的“梁水”。
苏起要气疯:“我给你写了整整一页纸!”
“一页废话。”梁水歪着脑袋抠抠额头,“我眼睛都看花了。看你那字我都能想到你声音,在我耳边叽叽咕咕叽叽咕咕。停不下来。”
“你给我重新写!”
“不写。”梁水甩下两个字,走了。
如果眼神变成刀,苏起能把他的后背戳出洞来。
她把同学录递给李枫然,凶凶地警告:“你要是只写八个字,我就——”她恶狠狠挥了下拳头。
李枫然笑了一下:“好。”
一节课后,李枫然就还回来了。
姓名:李枫然
小名:风风、李凡
出生年月:1990年1月3日
英文名:没有
喜欢的颜色:黄色
喜欢的电影:千与千寻
电话:没有
……
寄语:七七,你是我见过最可爱的女生,希望我们永远在一起。(附艺术字)
寄语依然很短,但苏起很满意,李枫然这只闷葫芦写出“可爱”、“永远在一起”,她已经很开心了。而且他还学着现在流行的同学录签名写了三个艺术字,拆开看是“一帆风顺”“勿忘我”之类的。
“风风,你真好。”苏起开心地说,又在他的同学录里加了一行,“风风,我们一定会永远在一起的!拉钩!”
同学录写完满满一本时,中考进入倒计时。
布置考场前一天下午,全年级进行了清洁大扫除。
课桌讲台早就清空,椅子全部倒立在桌上,大家从来没有那么积极自觉过,抢着扫地拖地,擦玻璃擦窗台洗黑板。没有劳动工具的同学只能趴在栏杆边看楼下——像曾经度过的无数个课间一样。
他们三年没换过教室,看不出教室是否老了破了,但教室里的人长大了,再也不是当初从小学里走来的满眼好奇的孩子了。
初三(1)班在四层,同层有三个班级,是一个l型的长走廊。打扫到半路,梁水弄来一根长水管,接住水池的水龙头,管子往地上一扔,清水哗啦啦冲洗着水磨石地板。
几个班的男生欢叫着,脱了鞋子,光脚卷起裤腿,拿拖把和扫帚把水往教室里扫,要把曾经学习过的这片地板清洗得干干净净一尘不染。
苏起也兴奋地脱了鞋子卷起裤腿,任清凉的水从脚趾间冲过,舒爽极了。男生们哇啦哇啦嘻嘻哈哈拿拖把推着水流清洗地板,还有人掀起水花玩水仗。水流顺着楼梯间淌下去。楼下的班级纷纷效仿,一时间,整栋教学楼变成了水楼。
镂空的楼梯间跟漏水似的哗啦啦掉水,淌过大半个操场。光着脚丫的学生们满楼跑,已不知是打扫还是玩耍。
浑浊的泥水一层层往下淌。
直到渐渐,水清澈了。教室和走廊清洁如新。窗台无尘,玻璃明亮,连栏杆都冲洗得干干净净,从来那么干净过。
所有人都开心极了。
这时,梁水却忽然朝楼外喊了一句:“实验中学——我走啦!”
各楼层的初中生全附和着喊起来:“实验中学——我走啦!”
苏起也跟着大喊一声,喊完却忽然难过起来。她要走了,而她的学校,要留在回忆里留在过去里了;她的同学们,不知下次再见是什么时候了。
楼道清洗干净,男生们关了水龙头。操场上出现了陆陆续续放学回家的学生们。蓝白色的校服这边一堆,那边一丛。
还有人舍不得走,在学校逗留。
付茜拉着苏起问:“看成绩那天你几点来呀?我们约一下,我怕到时候见不到你。”
“我上午十点到。”
“那说好了哦。”付茜说,“你以后不要忘记我呀。哎,我还想一直和你做好朋友呢。”
“我们本来就是好朋友啊。”苏起立刻说,“我给你同学录上写qq号了,你快去申请qq,加我就可以啦。”
“嗯,我第一个就加你。”
太阳西斜,楼梯间的水流早已干涸,只有几处台阶边缘悬着几颗水珠,将滴欲滴。
逗留的学生越来越少。教学楼空荡起来,一间间教室窗明几净,连黑板都洗得清透发亮。
桌椅整整齐齐倒立在桌上,地板光洁如新。
橙色的夕阳折射在玻璃窗上,将教室照得暖融融一片。
苏起跟着伙伴们慢慢走下台阶,忍不住回头望。隔着楼梯间,她看了眼自己教室的木窗玻璃和黑板。
她心里有种莫名的怅然。
“七七?”梁水、李枫然、林声和路子灏站在下一道楼梯上,抬头看着她。
梁水说:“走了。”
“哦。”苏起揪紧书包,加速下楼跟上他们。
幸好,他们还在,没跟她分开。她这么想着,忽然就像被风抚平了心上的褶皱。
“我们以后一直在一起不分开,好不好?”苏起追上去,急切地说。
路子灏说:“我们本来就不会分开,以后老了也在一起玩。”
林声用力点点头。
梁水却抬了抬眉梢,转弯走下一级楼梯。
苏起不高兴:“水砸,你不同意?”
“不是我同不同意的问题。”梁水语气散漫,“没有人会永远在一起。时间久了都会分开。也不会有谁为了谁留下。”
苏起一下子难过极了:“我们可以约好,然后努力呀。”
林声也说:“我一定好好考试,争取考上一中,和你们在一起。”
梁水呵呵两下,反问:“然后呢,以后还有高考,毕业还有工作。大家都会去一个地方?”
苏起愣了愣,坚持说:“我可以去你们都在的城市。”
梁水说:“如果我们都不在一个城市呢?”
苏起被问住了,不开心了,但她很快又说:“你怕你想去的地方和我们不一样吗?那你说你想去哪里,我跟着去总行了吧。我再说服风风声声和路造。”
路子灏说:“我不用说服,我要紧跟大部队。”
李枫然说:“我去哪儿都无所谓。”
林声道:“我跟七七一样!”
苏起得到朋友们的支持,鼓起勇气又看梁水,眼神坚定。
梁水这下不说话了,径自下楼,走了一截,忽道:“苏七七,你别答应得轻巧,到时候说话不算话。”
苏起蹦起来:“说话不算话是小狗!”
李枫然说:“第一步,后天好好考试。”
众人:“好!”
苏起考试过程中并没太紧张,当做平时测验应对了。考完后问其他人,连林声也不觉得紧张。
那时的少年没有太大的学业压力,也没有想过中考会对未来造成的影响。在他们眼里,中考的意义更在于“能否和伙伴在一个学校”。
和小学毕业时一样,他们有了一整个无忧无虑的暑假。
和小学毕业时不同,他们感受到了一丝淡淡的分别愁绪。
或许,人只会在长大之后,才能渐渐体会到分别的苦涩意义。
不久后成绩出来,少年们去学校查成绩。
早上九点,学校空而静。
低年级的已经放暑假,初三生则很多还没来。
几人走到公告栏边,初三(1)班的成绩单贴在第一张,按序号、姓名、性别、单科成绩、总分数、录取高中的信息排列着。
梁水视力极好,几米远外看见了,笑起来:“我靠!苏七七!”
苏起跑过去一看,惊了。
序号:1
姓名:苏起
性别:女
总分数:501
录取高中:云西市第一高级中学
她居然考了他们班第一名。
第二名是李枫然,497。
第三名是林声,472。
录取高中:云西市第一高级中学。林声尖叫着跳起来抱住苏起,两人兴奋得又蹦又跳。
第四名470,同样录取云西一中。
梁水是第五名,考了469,也是“云西市第一高级中学”。但考了相同分数的美术生陈峰是云西二中。
他们班470分以上的只有4人,其余全部没上线,成绩表上一大片两三百分。
路子灏排在第七位,他也考了469,差一分。英语只考了50分。
片刻前的欢喜气氛瞬间凝固。
李枫然说:“你是不是把答案填错了?”
路子灏说:“我英语本来就差。”
苏起:“你以前考试不这样啊。”
路子灏:“抄答案了。”
众人:“……”
林声:“那怎么办呀?”
路子灏挠挠脑袋:“我也不知道。你们说,有没有人不去上学,然后我就去把空位补上啊?”
梁水:“怎么可能?”
“不过……”李枫然说,“我妈妈说实验中学招生的时候,有学生分数线不达标,是买进来的。不知道一中……”
路子灏:“那要多少钱啊?”
李枫然摇头:“不知道。”
苏起说:“要我是个大富翁就好了,我就出钱把你买进去。”
梁水说:“我觉得可能按分数算,路造你只差一分,要不了多少钱。”
大家点头,觉得有道理。
看完分数要回家了,苏起说:“不行,付茜还没来呢,她要我等她的。我怕以后见不到面了。”她还带了她保存多年的小贝儿,准备送给付茜做纪念。
她不走,梁水便说:“我们去操场上走一圈吧。”
大家于是去到田径场,绕着跑道一圈圈地走。那是三年来上体育课的地方。
刚升学那会儿,觉得田径场巨大无比,如今熟悉了,便觉不过如此。
走着走着,路子灏忽问:“你们说,我们以后会经常回来吗?”
林声说:“我们可以经常回来。”
李枫然点头。
梁水在微风中眯了下眼睛,说:“我觉得,一次都不会回来。”
众人:“……”
苏起拿手肘杵了他一下,梁水没还手,安静走着。
苏起环顾四周:“我们学校还是蛮漂亮的。”
正值夏天,田径场上草皮青葱,围墙边树木茂盛。
他们走到健身器材边,梁水撑着双杠轻松一跃,跳上去坐着。李枫然和路子灏也跳了上去。
苏起走到边上,眼神指了一下。梁水往旁边挪了挪让位置,苏起爬上去坐他旁边,发现手脚没有小学时灵活了。
林声则被梁水和路子灏一起拎了上去。
蓝天上有一丝云彩,晃悠悠滑过。
五个少年安静地坐在操场一角的双杠上。
夏风轻拂,树摇草长,校园里安静极了。远处的教学楼也静悄悄的,耳边却莫名响起了上课时期的喧闹。
谁也没有说话,各自将此刻的一切刻在心里。
苏起看着偌大的操场,忽而想起了小学,原来她在不知不觉中长大了。
曾经小学操场的双杠在她眼里像大人一样高,需要仰望。如今却不是了。她还记得小学时他们几个坐在双杠上吃冰棍,等上课铃响,就齐齐跳下双杠,比赛谁先跑回教室。那时,她的速度和男孩子们势均力敌。
苏起忽然说:“看谁先跑回教室?”
话一出,伙伴们心知肚明,互相对视着笑了起来。
梁水大方道:“让你30秒。”
苏起和林声相视一笑,立刻跳下双杠,奋力朝操场另一头跑去。
两个女生用尽全力,以百米决赛的速度奔过操场。三十秒,她们冲上主干道,所到之处刮起一阵风,来看分数的学生们迅速避让,好奇观望。
操场那一头,三个男生从双杠上跳下来了。
两个女生全力朝坡上跑,三个男生如疾风飞旋而来。女生还不放弃,尖叫着跑到教学楼前,男生们飞速拉短距离。
苏起林声首先冲进楼梯间,爬到第二楼时,男生们也冲进了楼。苏起占了内道优势,拉着扶手借力往上爬。她手酸脚软,毫不气馁,竟死死咬着,和梁水一同冲进教室,撞到讲台上。
李枫然和路子灏冲到一组前排座位上。林声直接坐在了门口。
讲台课桌哗啦啦的响。
五人跑得满头大汗,或坐地上,或趴桌上大喘气。
少年们看看各自的狼狈样子,忽然间哈哈大笑了起来。
仿佛,就回到了童年。
作者有话要说:
【夜话】
康提:你这同学录,我的天。这么厚一本。
梁水:我都没看完。
康提:你这小子,在学校蛮受欢迎啊,嗯?
梁水:切。
康提:跟妈妈说实话,是不是在学校里收到很多情书了?有没有喜欢的?你妈妈我很开明的,真的。
梁水:哎呀,你别管。
康提:说嘛,这同学录里有没有你喜欢的女生?
梁水:没有。
康提:没有?一个都没有?一点儿心动都没有吗?
梁水:没有。
康提:啧啧啧,你这傻子是不是不知道什么喜欢?
梁水:走了。
康提:回来回来。就没有你想对她好,想照顾保护的女生?
梁水:如果这么说,起码得超过苏七七,才算是喜欢。
康提:你们从小一起长大,那哪能比啊?
梁水:那就,反正没有喜欢的。
康提:哎……咦?七七这张照片真可爱。
梁水:像只猪。
康提:……
35、chapter 12-2
chapter 12-2 一日不见兮, 如隔十八秋(2)
2004年的暑假和想象中完全不一样。
假期刚开始,李枫然就跟着那位老艺术家去国外进修了。梁水要去韩国集训, 集训前有两周休息时间, 康提带他去英国玩了。
陈燕通过冯秀英老师牵线, 找关系花了两万块“赞助费”把路子灏送进了一中。路子深暑假在上海打工做家教,路子灏因为中考失利,情绪不太高,跑去上海找他哥哥了。
巷子里的孩子走掉一大半,只剩下苏起、林声和苏落。
林声靠自己考上一中,沈卉兰特别骄傲,趁着放假,干脆全家回乡下,逢亲戚就夸自己女儿争气。画画画得好,还光凭文化课考上了一中。
苏起在南江巷待了几天,不用做作业,不用考试, 每天都有大把大把的时间,她却忽然觉得时间慢下来了, 巷子也忽然安静下去了。除了烈日暴晒,连风都没有。
苏起没电脑,联系不到任何人。她拉着苏落去过一次网吧,但梁水、李枫然、路子灏、林声的头像都是灰暗的。只有付茜加了她的qq。苏起通过验证,立刻给她讲话。但没有回应。她也不在线。
那天,苏起抱了半个冰镇大西瓜, 坐在凉席上拿勺子舀,才吃了五分之一就饱了。她看着剩下的大西瓜,觉得很孤独。
她很想念李枫然林声和路子灏,尤其——想念梁水。
她一想到他,脸就不自觉发烫。只能想一两下,要是再多想几下,人就捂着脸嗷一声在凉席上滚来滚去,滚停了就盯着天花板上的吊扇发呆。
发完呆,忽又翻身坐起来跑到窗边,翻出最漂亮的信纸给王衣衣写信。她忍不住了,她一定要找一个人告诉她,她喜欢梁水!
窗外,金银花在微风中摇曳,丝丝清香渗进窗户。
苏起不知不觉写了十几页信纸,全是些细碎的琐事,做课间操时,他从她身边经过,踢了下她的膝盖窝,回头时的笑容很嘚瑟;她正吃着零食走在走廊上,他从后边经过,伸手从她袋子里叼出一块薯片,扬着眉梢大步走了;她上体育课时从篮球架旁走过,篮球朝她脑袋砸来,他冲上来伸手将球捞走,眼神紧张……
仿佛含在心里一整年的酒酿终于找到出口,源源不断倾倒出来。
天气太热,她写得脸都红了。好几次忍不住趴在桌上把脑袋埋进手臂里,她想变成一只小狗在地上打滚然后咬自己的尾巴。
她没有细想,仿佛在高考考场抢时间写作文一样,慌张忙乱,搜刮着脑中的珍贵记忆,迫不及待将它们一个一个记下来,生怕写慢了就忘了。
直到最后记完,再也想不起更多细节了,她也不检查,红着脸飞速把信纸塞进信封。
烈日当头,苏起顶着大太阳,踩着单车,汗流浃背跑去邮局寄信。
听到信封落进筒底“咚”的一响,她又怂了,无意识在投信口扒拉了两下,有点后悔。
要是被梁水知道了怎么办?
苏起越想越不安,围着邮筒瞎转圈圈,又一想,王衣衣又不认识梁水。
再说,就算梁水知道又有什么好怕的?
这个突如其来的想法,叫苏起一个激灵。
如果水砸知道了,他会怎么样呢?
骑车回去的路上,苏起揪着眉毛,想来想去想不出结果。梁水喜欢她吗?好像没有。如果他知道她喜欢他,他会讨厌她吗?会吧。
那么热的夏天,她的心忽然凉成了一截冰块。
还是不知道结果比较好,她心想。
苏起没在南江巷过太久,她很快带着苏落去乡下外婆家了。
乡下轻快的夏风将她的愁绪吹散了一丝。她每天跟着外公外婆去地里摘苞谷,抱西瓜,菜园子里新摘的黄瓜和西红柿比市里买的清甜多了。
中午最热的时候,她把摇椅搬到巨大的柑子树下,吹着风,嗅着树叶的清香午睡。
苏落很调皮,跟附近的孩子们偷苞谷烧烤,也不管烤不烤熟就往嘴里塞;还去抓鱼抓螃蟹钓龙虾,玩得一身泥,还拿炮仗丢进水里,炸得水里的鱼受惊之下蹦得老高。胆子更大的时候还去草丛里抓小蛇,结果被毛毛虫扎得满手包。
苏起以前来乡下也这么玩,但这次她蔫蔫儿的,没什么兴致。只有在苏落跟其他小孩下河扎猛子的时候,她才折一根竹条子去抽他:“苏落你玩水不怕淹死!”
大部分时候她躺在柑子树下的摇椅上发呆,橘子花随风飘落,恰好一朵入怀,她捡起来一片一片揪花瓣,计算梁水喜不喜欢她。
但橘子花瓣数少,一眼就看清楚了,是作弊。她于是摘一堆兜在裙子里一片片揪。
“喜欢——不喜欢——”好不容易数到半路,满手芳香扑鼻,她不小心打了个喷嚏,花瓣散落一地——得,不记得数到哪儿了。
趁外公外婆去种地了,趁苏落去玩了,她拿出她的小书包——她买了十几叠彩色的折千纸鹤的纸。每想起梁水一次,就偷偷在纸的背面写上一句“我喜欢你”,再把它折成千纸鹤,将里边的字藏起来。
苏落回来看见,好奇地拿起一只,揪着它的尾巴晃动两下,千纸鹤震动翅膀扑腾起来。
苏落正开心呢,苏起一掌拍在他脑袋上,把千纸鹤夺走了。
苏起折到五百只的时候,不折了。书包塞不下了。
她又孤独起来。
她躺在摇椅上,看天上的云朵一片片飘走,忽然觉得伙伴们就像那些云朵。她曾以为小伙伴会永远在一起,但现在还没长大呢,就分开了。虽然只是短暂的分别,但苏起也觉得空茫,她意识到,这样的分别在将来成长的路上会不可避免地越来越多,越来越久……
她心里难过极了。真希望他们所有人立刻出现在她面前,或许她会激动地哭一场。
可面前只有几只鸡漫无目的啄食小石子,那只大黄狗趴在阴凉处呼呼大睡。
此刻地球上的另外几个伙伴,他们正在干什么呢?也在想她吗?也在等周杰伦的新专辑吗?
答案是不知道。
没有电话,没有通讯,没有信件,只有缓慢流淌的时间。
为什么那么亲密的人却忽然之间都没了联系呢?苏起想不明白,纳闷又苦恼。
这样孤单的思考人生却无所得的苦闷日子一直持续着,直到七月末的一个下午,苏起抱着一把蒲扇在摇椅上睡着了,睡梦中依稀听到林声的呼声:“七七!七七!”
苏起迷迷糊糊睁开眼,以为在做梦,可远处的鱼塘边,有人骑着自行车:“七七!七七!”
她一下子惊醒,那可不就是林声?
她奋力蹬着大人的女士自行车,戴着个草帽,小脸热得通红。
“声声!”苏起尖叫着扔下蒲扇,跳下摇椅,冲过禾场,吓得鸡飞狗也跳。林声已跳下车,站在菜园篱笆边。
天,篱笆上蓝色粉色紫色的牵牛花开得多鲜艳呀,一朵一朵像满篱的小喇叭!
“你怎么来啦?从哪里来的呀?”
“我外婆家。”林声上气不接下气。
“你外婆家那么远!”苏起惊诧。
“对呀,我骑了三个小时呢。”林声冲她笔手指头,“我要渴死了。”
苏起把她拉到压水井边,用力压了铁手柄三四下,清澈的井水汩汩从管子里涌出来。林声弯腰把嘴巴凑到管子边,咕噜咕噜喝了好几大口。
苏起继续给她压水:“你再洗洗脸。”
林声拿冰凉的井水洗了红彤彤的脸,冲了手臂,又把小腿和脚丫子冲洗了一边,凉快极了。
苏起说:“声声,你今天跟我一起睡吗?”
林声指指背上的书包:“一天可不够,我带了换洗衣服来啦。”
苏起开心极了。苏落睡午觉醒来,脸上还印着凉席印子呢,睡眼惺忪地出大门,见林声来了,立刻兴奋:“声声姐姐!”
苏起说:“来客了。还不去抓螃蟹和龙虾。”
到傍晚,苏落满身泥巴地拎回来一个小桶,满满全是湖蟹和龙虾。中间还有几只泥鳅和小鲫鱼呢。
苏起找来簸箕,坐在压水井的水泥池子边洗湖鲜。林声光脚站在石头上给他们压水,苏落这个小泥人被井水冲得头发丝儿衣服缝儿全在淌泥。清透的水冲着泥巴在布满青苔的水泥池里流淌。
那晚,外婆给她们做了一大碗湖鲜汤。
夜里洗完澡,外婆把孩子们的衣服洗了晾在禾场的竹竿子上吹晚风。苏起和林声躺在竹床上看漫天星空。
苏落坐在床尾,摇着蒲扇给姐姐赶蚊子。
苏起和林声一聊,发现彼此的心境一模一样。最近林声也过得格外忧郁,她很想念他们。直到今天她忽然决定要来找苏起,心里立刻就畅快了。
她找大人问了路线,把苏起外公外婆的名字和地址写在纸条上,骑车而来。那么热的天,她开心极了。一路经过无数重复的鱼塘、菜园、禾苗地、玉米地,平房屋、禾场。
她都不知道骑了多远,怕超过了,就停下来问。
就这么一路蹬踩着踏板,仿佛要山穷水尽,她心里却坚信柳暗花明,直到——
“我看那个超级大的柑子树了,想起你说你外婆家门口有。结果就真的看见你了。”林声激动地说。
“声声你真棒!”苏起紧紧搂住她,两人抱在一起咯咯笑。
笑完了,林声坐起来要拿苏落的蒲扇,说:“落落,我来扇吧。”
苏起赶紧拉她,说:“让他扇,小孩子要多运动的。”又说,“去,抱西瓜来。”
苏落:“你为什么不去?”
苏起扬手。
苏落于是又去抱西瓜。
几只萤火虫在草丛中飞舞,苏起别扭地在竹床上翻滚了两下,趴着翘起小腿,忽问:“你说——”名字刚到嘴边,又换了一个,“路造会想我们吗?”
林声点头:“会吧。”
苏起“哦”了一声,抠着竹床,问:“那风风呢?”
“也会吧。”
她又“哦”了一声,却再不问了。
夏夜很安静,小虫子在草丛里鸣叫。苏起的小腿在空中轻轻摇了摇。
林声等了一会儿,见她没问了,忽继续问:“那水子会想我们吗?”
苏起心里咚咚两下,硬着头皮,假装平淡的语气,说:“他那脾气,谁知道会不会想?”说完,心里却又酸了下。
“我觉得他会想的。水子很重感情的。”林声说,隔了一会儿,又问,“子深哥哥会想我们吗?”
苏起说:“不会吧,在他眼里我们就是小屁孩。”
“也对。”林声抬头望星空,说,“不知道大家那里是不是也有这么多星星呢?”
苏起又翻了个身,躺着看星星。前段时间,年级里有女生开始研究星座这种事了,苏起并不懂。
星座?
她听女生研究说,梁水是摩羯座,是一个很慢热很难走进他心里的星座。
苏起并不清楚,摩羯座是什么?
天上的星座吗?
她一个都不认识,只知道北斗七星像勺子。
她看啊看,忽然坐起来,趴在林声耳边说悄悄话:“你有没有亲过别人?”
林声脸一红:“当然没有。”
苏起戳她脸蛋:“你没有背着我偷偷谈恋爱吧?”
“我要谈恋爱一定跟你讲。”林声说。
“那好吧。”苏起很满意,又小声说,“付茜跟陈峰亲过。”
“哇。”林声并不太奇怪,她们班很多女生都私下跟人谈恋爱了。
苏起抠了抠腿上的蚊子包:“声声,亲人是什么感觉呢,为什么大家都喜欢亲呢?”
林声歪头想了会儿,想不出。
两人目光一对视,忽而偷笑起来。
她们在竹床上坐好了,互相靠近,轻轻地亲了亲嘴巴。
咦?软软的。
两个女孩亲了一下,立刻捂着嘴巴笑起来。
原来这就是亲亲啊。苏起想,很有趣,很好玩,但可能会腻。她以后不用跟水砸天天亲亲。
作者有话要说:
【家长夜话(12)】
路子灏:妈妈,去一中要两万块赞助费吗?
陈燕:大人的事,小孩子别管。
路子灏:我不想去一中了,我就去二中读书,去哪里读书都一样的。
陈燕:不一样。二中学风不好,会把人带坏。再说,你难道不想跟七七水子他们一个学校了?
路子灏:我不想用他的钱!
陈燕:……子灏,这是妈妈自己的私房钱。
路子灏:……那我也不想用你的钱!
陈燕:你这孩子,这么点儿事,有什么好哭的呢?钱攒着放银行也没用,就是等着这种时候用的。我晓得,你整个初三心情不好,影响学习了。但没事,还有三年。子灏啊,你妈妈我没读什么书,也没什么本事,就是吃了没读书的亏啊。我不指望你考什么名牌大学给我争光,但你必须要读书,必须要努力,将来才有更多的选择,不会被生活逼得没有退路,只能弯腰,只能跪下去。这些话,你现在听不懂。但你相信妈妈一次,按妈妈说的来,好不好?
路子灏抽泣:嗯。
36、chapter 12-3
chapter 12-3 一日不见兮, 如隔十八秋(3)
回到云西后,苏起买了漂亮的绳子, 把几百只纸鹤串起来。一串挂上十几只, 一共二十串, 漂亮极了。
她把它们挂在自己床边,每晚睡觉前都拨弄几下。
八月末的下午,她正往冰棍模具里倒绿豆沙,听见巷子里拉杆箱滚动的声音。
陈燕笑说:“哟,水子回来啦!”
梁水:“是啊燕子阿姨。”
少年的声音又清又朗,像是从很远的天边传来。
苏起扔下绿豆沙冲出门,就见梁水走进自家大门的侧影。
苏起叫:“水砸!”
拉杆箱停在门边,他稍稍往后一倾,露出脑袋来,挑着眉毛冲她一笑,仍是那副散漫不羁的样子。也不说话,笑完就进屋去了。
苏起心里开了花, 笑着跑过去。
梁水在饮水机边接水,他仰起头喝水, 喉结上下滚动。
近一个暑假不见,他好像又长高了,脸庞的棱角更明晰了,眼神也更清定了些,略有心事的样子。她看着他,脑子一空, 忽然不知该说什么。
刚才的轻快劲儿一下子没了,她以前不是这样的呀。
他也有一会儿没说话,好像一个暑假不见,生疏了一点儿?
他放下水杯,去收拾箱子。
她站在一旁看,心里暗自琢磨。
屋里一时陷入安静。
梁水拉开箱子拉链了,抬头看她,说:“你怎么晒这么黑?去挖煤了?”
苏起想回嘴,却不知为何突然间有些沮丧。她摸摸自己的脸,她变黑了?变丑了吗?
她没回嘴,梁水倒有些意外,笑了下,说:“你傻站那儿干嘛?”
苏起走到沙发旁坐下,又发现他头发剪短了点儿,挺好看的,更加利落清爽了。但不知为何,她有种陌生的局促感,不太自在。
梁水无意识哼着歌,在收拾他箱子里的收纳袋。他穿了件白t恤和黑色运动裤,看着十分简单干净。他很自在地走来走去,站起蹲下,整理自己的物件,这是他的家。但他没有特意看苏起,也没有像以前那样跟她噼里啪啦讲一堆旅行见闻——哪个城市很大,哪个建筑很奇怪,哪个运动员口音如何如何,都没有。
仿佛过去的近两个月,他出去蜕变了,成长了,看见了更多的风景,心里装下了更多的东西,不需要也没必要跟她分享了。
抑或是大家都长大了?自然而然就会保持距离?付茜说男生和女生长大了是不能继续做朋友的。
是吗?
她低下头,有点儿难过。
“你最近看奥运会了吗?”梁水忽问。
“看了。”她立刻点头,“我看了跳水。”
“你有没有看中国队那个刘翔?”男孩眼里闪过一道光,“110米跨栏进决赛了,我感觉他能拿冠军。”
“我没看那个……”她声音低下去,心里懊恼,为什么她刚好就没有看到刘翔呢。
“黄种人还没在这个项目拿过冠军呢。”梁水说到这儿,掩饰不住兴奋,“我希望他能夺冠。”
苏起忙问:“决赛什么时候啊?”
“27号晚上,28号凌晨。”
苏起说:“那决赛的时候我们一起看呗?”
“好啊。”梁水说,“你觉得他能夺冠吗?”
苏起脑袋点得像小鸡啄米:“他一定能夺冠!”虽然她还不知道刘翔是谁,也不知道110米跨栏是什么东西。
梁水笑起来:“算你有眼光。”
苏起看着他侧脸,忽开玩笑地说:“水砸,你在国外那么久,有没有把我们忘了?肯定没想我们吧?”
梁水随手翻着箱子里的零碎物品,笑:“那是。”
苏起心往下一落。
梁水一扭头,表情茫然,“这位朋友,你叫什么名字来着?”
苏起说:“不告诉你。”
梁水皱眉,食指抠抠太阳穴:“我想想,哦,好像叫朱八八。”
苏起板着脸看他。
梁水灿然一笑,初见面的模样,说:“朱八八你好,你是猪八戒的妹妹吗?”
苏起扑哧一笑,捶了他肩膀一下。
他蹲在地上,没防备也没用力,被她推得轻轻晃了一下。人却是笑着。
以前的他们又回来了。
苏起坐在沙发上放松地晃荡脚丫。
他忽问:“七七,你听七里香了吗?”
她赶忙说:“没有!我想等大家回来了一起听呢。我在街上看见海报了,好漂亮呀!”
正说着,梁水从箱子里拿出cd机来,蹲在地上转身看她:“我跟你讲,这首歌绝对——”
他不说了,怕剧透似的。
苏起坐在沙发上,他蹲在一旁,将一个像耳罩似的红色耳机套在她头上,罩住了两只耳朵。苏起没见过这种耳机,好奇地摸了摸。梁水摁下了播放键。
前奏一出来的瞬间,仿佛整个夏天扑面而来,苏起惊喜地瞪大眼睛。梁水知道她听到了,咧开了一个大大的笑容,他抬起手指,轻轻为她耳中的音乐打起了节拍。
耳机封闭了苏起的耳朵,但歌词出现的一瞬间,梁水无声地唱出了口型:“窗外的麻雀——在电线杆上的多嘴——你说这一句,很有夏天的感觉——”
他一下站起,潇洒地转了个身,哼着歌继续收拾行李,或走或站或蹲,每个动作都带着音乐。
“雨下整夜
我的爱溢出就像雨水
院子落叶
跟我的思念厚厚一叠”
苏起听着耳机里宛如立体声的七里香,眼神跟着梁水走,耳中的音乐和他蠕动的嘴唇他轻点的手指他轻踏的脚板无缝重合。她忽然想到,和他去省城听《叶惠美》中《晴天》那首歌,居然已是一年前的暑假了。
“你是我唯一想要的了解——”
最后一句歌词唱完,那优雅的后奏再度响起,苏起仿佛在一首歌中度过了一整个雨水充沛连风都带着香味的夏天。
她意犹未尽地拿下耳机,梁水说:“怎么样?”
苏起的眼睛亮着星星:“太好听了。周杰伦从来不让人失望!”
“我现在很好奇他下张专辑还能不能更上一层。”梁水说,递给她一盘没拆封的新cd,“送给你的。”
苏起开心地接过来,又说:“你买的我就可以听啊,干嘛多买一个?”
梁水抠抠脑袋,说:“我懒得找别的礼物了。”
苏起一看,还有几盘《七里香》估计是给伙伴们的,不知道的以为cd批发呢。
苏起:“……”
她还是很喜欢的,爱不释手地观赏cd封面照片,忽问:“水砸,你在韩国训练得怎么样呀?”
“还行吧。”他张了张口,却没说太多,只道,“有点提高。”
“真好。”苏起满意道,又问,“韩国好玩吗?”
梁水摇头:“不好玩,也不好吃。你以后旅游千万别去。”
苏起说:“出国要很多钱吧,我只能等长大自己挣很多钱了才出去玩。”
梁水叹气,一副勉为其难状:“要是你长大了挣不到钱,我就挣钱带你去吧。你想去哪儿随便说。”
苏起不满意了,控诉:“为什么我长大了挣不到钱呀?!”
梁水:“……”
他抓抓脑袋:“行行行,你挣很多钱,你带我去行不行?”
苏起说:“那还差不多。”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闲扯了一会儿,康提喊梁水去洗澡,苏起抱着cd和cd机,开心地准备回家。
梁水一见,皱眉:“诶,我都送你cd了,你不把我的拿出来?”cd机里装着的是梁水的碟片。
“听多了磨花了怎么办?”苏起搂紧自己的《七里香》,“我这个一直不拆,以后我都听你的。”
“……”梁水挥了挥手,“滚。”
“好嘞!”苏起笑眯眯地滚了。
苏起回到家后,听完整张碟片,觉得每一首都好听。她趴在凉席上晃脚,忽然看见挂在床边的千纸鹤,咬着嘴巴微红着脸想了半天,终于心一横,溜下了床。
梁水刚洗完澡,套了件白t恤,清清爽爽。他头发湿.漉漉一簇簇的,看着很柔软的样子。
他一脚踩着沙发边,坐在沙发上拿毛巾搓头发,就见苏起拎着几十串鸟儿过来,愣了愣,眯眼问:“那是……鹅?”
“……”苏起说,“千纸鹤。”
她给自己找了个很冠冕堂皇的理由:“你给我送了七里香,这是给你的回礼。”
梁水擦头发的手停在半空,眼神直了几秒,说:“我不要。”
那断然拒绝的表情叫苏起深受刺激:“不能不要!”
梁水也抓狂,从沙发上跳起来:“这么多鸟?我放哪儿啊?”
苏起拎起小锤子和一袋小钉子,说:“不用你操心,我给你挂在房门上,当门帘。”
梁水想象了一下那个场景,嫌弃:“女的才挂这种东西。我又不是娘娘腔。”
苏起不理他,要往楼上走。
梁水将毛巾往茶几上一甩,说:“我警告你啊,你敢敲钉子,你敲掉你脑壳。”
要是以前,苏起就跟他杠了。反正梁水最后都拗不过她的。
但这一刻,她忽然停在了楼梯口,不敢去了。她有些不确定,怕他真的会把这些鸟儿抢过去扔在地上。
一想到那个画面,她心像被猛地扯了一下。
她站在那儿,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忽然之间,十分难堪。
确实是自己不对。折这些东西纯属自己开心,他家又没地方放。早知道就折星星放进玻璃罐子里了。又漂亮又节省空间。
那这些千纸鹤怎么办呢,挂在家里要是哪天苏落拆了发现秘密就完了,那……丢进臭水沟?
她想到那个画面,心一抽抽的疼。
可好像也只能这样了。
她拎着千纸鹤的手慢慢垂了下去,绳子末端无数只千纸鹤落在地上。
她垂着脑袋,准备走的时候,听到梁水叹了口气,气道:“挂吧挂吧。你去挂吧!”
苏起扭头看他,他一脸郁燥:“一分钟!给我挂完了滚啊,小心我后悔!”
苏起眼睛一亮,蹬蹬瞪蹿上了楼。
她迅速搬了椅子放在门口,踩着椅子站在门廊下,手忙脚乱把绳子放在椅背上,又去拿锤子和钉子。
好不容易钉了一颗,一分钟到了。
梁水插着兜上了楼,神色冷酷,像一个前来抽鞭子验收的包工头。
苏起竖起一根手指:“再给我一分钟?”
梁水居然很配合:“只要一分钟?”
“……”苏起说,“一个小时。”
梁水脑袋往旁边一指:“滚下来!”
苏起以为他要赶她走,还犹豫着。梁水把她从椅子上搬了下来。苏起猛地趴去他肩上,心里一惊,下一秒就被放置落地了。他踢掉自己拖鞋,黑着脸站上去给门框钉钉子。
“一共多少串?”
“二十。”
苏起拎着二十串千纸鹤,仰着脑袋望他。
他微抿着唇,目光盯着门框,语气不耐烦,但眼神却很专注。他拿手指量了一下门框的宽度,大致分了二十等分做标记,开始敲钉子。
刚敲一下,他低头看她:“望着脑袋干嘛?接灰呢?”
苏起:“……”
他说:“木渣渣掉眼睛里别怪我啊。”
苏起于是后退一步,低下了头,背过身去抿着唇笑。
砰砰一顿敲,梁水很快把二十颗钉子钉好,说:“拿过来。”
苏起小心把千纸鹤分开一条递给他,他把绳子绑在钉子上,用力打了结。
一串接一串,他挂好一半了,忽问:“你折这些东西用了多久?”
苏起脱口而出:“一个星期。”
梁水正弯腰接她手里的一串千纸鹤,反应过来了:“你不说这是回礼么?”他突然笑起来,散散地蹲在椅子上,“我说怎么你一回家就拿了这么多来?你早就折了是不是?”
苏起怔住,张口结舌。她心跳加速,惊慌失措。此刻他的脸近在眼前,她呼吸都困难了。
下一秒,梁水脸色一变,猛地戳她脑门:“我就知道你无聊瞎折了一堆没地方放,你妈妈要扔掉,你就全扔我这儿来了?”说着站起身,一脚就要踹她,“我就说你往我这儿扔破烂呢!”
苏起没反应过来,一动不动。梁水本就没用力,脚丫子踹在她手臂上,她轻晃了晃。
梁水俯视着她那灰土般的表情:“被我说中了吧?不行,我要把它都扯了——”
“哎——”苏起慌忙去拦。
但梁水没有真的要扯,而是把又一串挂在房门上。
苏起气得一掌打在他光露的小腿上。
“啪”的一声清脆。
苏起:“……”
梁水:“你没吃饭么,这么点劲儿。”
苏起不搭理他,不动声色深吸一口气,平复心跳。
终于全部挂好了。
梁水从椅子上跳下来,退后一看,还不错,不算难看。
隔着清风拂动的千纸鹤帘,苏起看着他的脸,少年嘴角含着一丝笑。他伸手拨动一下帘子,尚有好奇心,他说:“苏七七,你一天到晚就搞这些无聊的东西。”
“你知道个鬼。”苏起说。
两人隔着几百只摇动的千纸鹤,梁水看着那些鸟儿,苏起看着他。有一会儿没说话。
很安静。
他背后是红瓦、绿树和蓝天,很美好的样子。
苏起觉得,如果时间停在这一刻,她也会很开心。
巷子里又传来箱子滚轮声,梁水扭头往下看,说:“我去看看是不是李凡回来了。”他快步下了楼。
苏起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等他的脚步声消失在楼梯间,她才掀开帘子出来。一串串千纸鹤被她扰动,窸窸窣窣,她将食指放在嘴边,对它们做了一个“嘘”的手势。
她悄悄说:“不要告诉他哟~~”
千纸鹤随风拂动着,慢慢静了下去。
从梁家出来,苏起脚步轻快。一想到梁水每天都能看见那些千纸鹤,她忍不住转了个圈儿。
一进家门,桌上一个精致的礼盒。
苏起奇怪:“这是什么?”
“枫然回来了。给你的礼物。”
那是个精致的白色三角钢琴音乐盒,拧动发条,芭蕾舞者便在琴上转圈跳舞。苏起虽在学校精品店见过类似的,但大都粗制滥造,不像这个精致。播放的是千与千寻,而不是清一色的致爱丽丝。
苏起喜欢极了,跳起来:“我去找风风。”
进了李枫然家,梁水也在。两人在聊各自训练的事。
南江巷里真正理解“坚持有多苦”的,就只有他们俩了。
两人神色都很平淡冷静的样子,聊到一半,苏起进来,就停了。
苏起小心把八音盒放到茶几上,拧了发条让舞者跳舞。她喜气洋洋的,两个少年脸上都褪去严肃,含了丝笑。
苏起欢乐道:“风风,谢谢你啊,我好喜欢这个。比我在精品店看到的都好看。”
李枫然淡笑:“不客气。”
梁水歪在沙发上,揪着手里的卫生纸揉一个小团儿,砸她脑门上:“怎么没见你谢我啊?”
苏起摸摸额头,瞪他一眼,又对李枫然说:“风风你想要什么?我给你送个回礼吧?”
李枫然垂眸想了会儿,摇头:“我没有想要的。”
苏起央道:“你想一个嘛。我会努力的。我现在没钱,但我可以攒。等我上高中,我每天就有五块钱了。”
李枫然笑:“你送的都行。”
苏起一转眼珠:“那就看我了哦。”
梁水拿脚碰了下李枫然,颇有传授经验的架势:“别随便,小心她送你一堆纸鸟儿,放都没地方放,到时你就哭吧。”
苏起甩他一个凶凶的眼神。
李枫然笑了笑,忽说:“七七。”
“什么?”
“万花筒吧。”
“你要万花筒?”现在的万花筒并不贵,“这个简单!”
“你的那个。”李枫然说,“你小时候经常玩的那个,说你的仙国的彩色玻璃跟那个万花筒一样,那个。”
作者有话要说: 再见,中学鸭。
【家长夜话(12-1)】
程英英:诶?我好不容易收好的旧东西,谁又给我从床底下翻出来了?这一地的灰!苏七七呢?!
苏勉勤:去李家了,说是送什么万花筒。
程英英:她怎么不把这一箱都送去啊,一堆破烂。上次找那个什么贝儿,也是翻得一团糟。咦?小红云的衣服居然没褪色,还是这么鲜艳,你看,她的眼睛还会闭起来。
苏勉勤:我试试这个电动陀螺。哈哈哈,还能转。七七读幼儿园的时候最喜欢这个了。
程英英:哎呀你别翻了。你们爷俩翻着容易,又不用你们收拾打扫!
苏勉勤:好好好,不翻了。诶?那个盒子是什么?
程英英:我看看。——哎呀,这!
苏勉勤:这不是你过生日康提送的高跟鞋吗?五六年了吧?
程英英:这鞋子好贵的,又好看,我舍不得穿嘛。想留着等重要场合,谁知道一留,留忘记了。现在也——哎,不流行这个了。
苏勉勤:所以有什么好东西啊,尽早用,千万别攒着。攒着攒着就过时了,不是当年的滋味了。——诶?这只鞋怎么断了?
程英英:不可能啊?我收起来的时候还好好的呢?
苏勉勤:可能是被其他箱子挤压了。
程英英:我怎么觉得是苏七七踩断的?
苏勉勤:别瞎说,又赖七七。
程英英:我这鞋盒当初放在床腿边,现在挪到最里头去了,肯定就是她。那个小兔崽子!
37、chapter 13-1
chapter 13-1 我是高中生(1)
云西市一中坐落在长江边的东依小山上, 位于北门街与和诚中学的延长线上。走路需二十多分钟,也可以搭公交——需步行走过一段四五百米的大堤, 下一个入城的坡道, 才到公交起点。
第一天去学校报道, 南江巷的五个少年骑了自行车。
骑行约十分钟,老远看见一中校园,比实验中学更大,街道也更繁华。
校门口挤挤攘攘,全是新学生和家长。五人把车停好,进了学校。
一中和实验中学一样也是渐高的山坡。主干道右侧有前后两栋大楼,为高二高三教学楼。每栋楼前都有活动操场。
主干道左边也是两栋楼,靠前的是高一教学楼,靠后的是图书馆。
教学楼再往左,是巨大的足球场、篮球场和大看台,以及住读生宿舍。
主干道旁的公告栏上一字排开,贴满了名单纸。
路子灏道:“居然有15个班!”
梁水说:“我们一人看三个。”
“行。”
伙伴们分头行动。苏起负责看13, 14,15。
(15)班是重点班, 第一名竟有601分,班上49个人,最低分是510。
再看14班,第一名是509,依次往下,501是第四名。
苏起不继续看了, 看高一(13)班。她一眼见了自己的名字:
班级排名:5
姓名:苏起
性别:女
成绩:501
学号:041305
她往下扫,希望看到熟人……但李枫然、梁水、路子灏、林声都不和她同班。
“我在13班!”苏起说,“你们找到了吗?”
梁水:“我在10班。李凡,你在12!”
路子灏:“声声,你在9班。我还没看到我。”
林声:“路造我看到你了。6班。”
五个人挤到一起,苏起丧气道:“我们都不在一起。”
梁水笑:“我们总算从你的魔爪里逃出来了。”
苏起瞪了他一眼。
李枫然说:“七七,我们是隔壁班。”
林声叹:“我离你们好远呀。”
路子灏叫:“我更远。”
几人闲聊着上楼去,路子灏和林声在3楼和他们道别。
上到四楼,梁水往左一转,进了(10)班教室。苏起和李枫然往右走。李枫然在12班。
苏起经过13班,考察了一下地形。她们班后边还有一道楼梯间。过去是教师办公室,再过去有个小走廊,可以看见足球场,篮球场,和校园外的江水。
他们这边的楼梯间半层处有条外置的走廊,是厕所。
苏起有些开心。
(10)班的人上下楼或许会走那边的楼梯,但上厕所一定要经过她的教室。
苏起进教室找了个空位,坐在第二组第四排。她身后坐了两个女生,一个叫徐景,一个叫张可欣。
“我叫苏起。”
“我对你名字有印象!是不是我们班考第五名的那个,你是女生第一名诶,前面都是男生。”张可欣大咧咧地说。
“我刚也在楼下看见你了。你长得真好看。个子又高。”徐景说。
我好看?
苏起心想这个同学心地真善良。高中真好啊,大家都爱夸人,还友善。
还说着,过来一个女生,笑眯眯的:“这里有人吗?”
苏起摇头:“没有。”
女生一屁股坐她旁边,兴奋道:“你们在讲什么?我能加入吗?班上的人我一个都不认识,我要赶紧跟你们搞好关系。”
大家笑成一团自我介绍,新来的这位叫刘维维。
刘维维一来就分享八卦:“我在10班后门口看到一个男生超级帅,个子特别高,瘦瘦的。穿了套阿迪达斯的运动服,很有型。”
在那个穿衣不讲牌子的年代,阿迪达斯是家境宽裕的小孩才会穿的。一套衣服好几百块呢,太贵了。
“那个啊?我刚在下面也看到了,他身边还有个朋友,也很帅。不知道会不会是我们班的。”徐景说,“哦,还有个超级大美女跟他们一起,应该是他们哪个的女朋友。”
苏起大概知道她们说的是谁。
她在心里默默地同情了自己和路子灏一把。
班上同学才到了一半,苏起走出教室,在栏杆边趴了会儿,有意无意往旁边望。这层楼尽头的教室是(10)班,走廊上一个人也没有。
她百无聊赖地抠着栏杆上的油漆,余光看见10班教室后门有人出来,她立刻看过去,是别的男生,转进楼道一下子不见了。
不过有两个女生过来了,应该是来上厕所的。
两人手挽着手,互相说着悄悄话,笑得面颊绯红。
“这回校草肯定是我们班的。”一个女生嬉道,“你刚听见没?他说话好有意思啊。”
“是啊,感觉好酷。”她们咯咯笑着从苏起身后经过,仿佛刚经历了格外开心的事。
苏起不知道是什么开心的事,水砸跟他的同学们说了什么好笑的话呢?她不知道。
仿佛从此刻起,他的生活她无法参与了。
不止如此,朋友们的生活她都无法参与了。
以后,他上课打瞌睡,看漫画,罚站,讲笑话,她都不会知道。虽然这不是什么大事情,她以前也没多在意。可意识到她无法再知道,又不免有些惆怅。
可转眼一想,就在同一层,她可以去找他们呀。
她跑到(12)班窗户边看,李枫然不在。她又跑去(10)班。
梁水坐在二组倒数第四排的位置,手里拿着个苹果在抛啊抛,他在跟周围的同学讲话。男生们都在笑。
苏起还没开口,梁水前边的男生反坐在椅子上,看见她了,好奇地打量。
苏起赶紧指了下梁水,那男生也跟着指了下梁水,眼神在问:他?
苏起点头,梁水已回过头来,看见她了,起身走出来。
他懒懒散散的,问:“干嘛?”
“我来巡视一下,考察你们班情况怎么样。”
梁水好笑:“多谢领导。”
苏起望了眼教室里,他的同学们都在看她。她心虚地别过眼神去,说:“你跟周围同学都熟了吗?”
“还行,你呢?”梁水走到栏杆边,伸了个懒腰,t恤被扯起来,露出一角瘦瘦的平坦的腰腹。
苏起眨巴眼睛:“我同学都很好。你们老师来了吗?”
“还没有。听说我们班主任是个女的。”
“啊?”
“明天要军训你知不知道?”梁水伸完懒腰了,眼神松松的,人也斜靠在栏杆上,悠悠看她。
苏起也不知为什么,不太好意思直视他:“啊?我不知道诶。”
“过会儿你们老师应该会讲。”
她也走到栏杆边:“过会儿要不要一起吃饭啊?不知道食堂饭好不好吃。”
“肯定不好吃。”梁水哂笑一声,又说,“我跟我同学一起去。我们班可能下课时间不一样。”
苏起想想也是,还要说什么,一大波学生进教室了,纷纷向他俩投来目光。
梁水不太自在地站直了身子,说:“老师应该来了,你先回去吧。”
“嗯,好啊。”苏起开心地跑回了教室。
进教室的学生越来越多,苏起这才发现后边坐了两个熟人。一个是张余果,她体育特招进来了。另一个程勇,是初中隔壁班的班长,苏起记得他和梁水很熟。
没过一会儿,班主任来了,姓鲁,是个个子不高模样周正的年轻男老师。
老师问有谁想当班长,后排的男生们起哄说“程勇”。结果他就成了班长。不过他在初中就是个个性爽朗大方真诚的男生,当班长很合适。
老师给班长分配了任务,组织男生去楼下搬书搬校服。明天开始有五天的军训。三十多个男生浩浩荡荡下楼去了。
苏起朝窗户外看,隔壁半个班的男生从他们班经过,也下楼搬书。一群快步走过的男孩子里边,李枫然格外显眼,他很高挑,很安静,朝教室里瞥了眼,目光很淡,水一样划过,直到看见苏起。
两人对视一下,他眼神略有缓和,走过去了。
男孩子们闹腾的声音消失在楼梯间里,走廊安静下去。
梁水他们肯定也去搬书了,但他们教室旁就有楼梯间。
没过多久,书搬回来。每个人都发了书,比初中的课本大很多厚很多。一摞摞特别重。每天背着得累死,只能放在课桌里。
高中的桌子和初中不一样,侧面没有开口,但桌面可以掀开,像个大口袋。
老师说可以在课桌上装锁。
苏起掀开桌面,把书按大小摆好。
老师又说食堂在高三教学楼后边,吃完晚饭回来上晚自习。明天军训,下周开课,课表贴在黑板旁。
苏起跟梦游似的,一时还切换不了身份。
这……这就高中了?
下课了,徐景她们约上苏起一起去食堂吃饭。苏起有一瞬的犹豫,她还准备叫上李枫然梁水他们呢。可这想法一闪而过,不现实。
他们都有各自的伙伴了。
苏起说:“好啊。”
她下到三楼,见林声跟一个女生站在栏杆边等人,她知道她在等自己,立刻招手:“声声!”
林声冲她笑,拉着她的新同桌过来加入她们。林声班级在苏起正楼下,挨着楼梯间,近极了。
刘维维小声:“哇,你朋友长得真好看。”
一群人浩浩荡荡去了食堂。食堂占地面积不大,每个窗口都挤满了学生。包子馒头面条油条烤饼米饭炒菜糅合成一股奇怪的味道,飘在空中。
苏起和林声没见过这阵仗,愣愣地跟着同学在卖包子麻团的窗口排队,米饭那边人实在太多了。
好不容易买了东西挤出来,座位也极其稀缺。很多男生或站或坐在门口的台阶上吃面。
林声说:“我们还是回教室吃吧。”
苏起赞同,她可不想站在墙边吃晚饭。
她啃着包子往回走,和林声分了别。回到教室,包子也吃完了。
离晚自习还有段时间,苏起没事干,渐渐坐不住。她一会儿去厕所,一会儿站在栏边看风景,怎么都不自在。
忽然到来的高中新环境,明明在一栋楼却见不到的熟悉伙伴们——这都叫她坐立不安。
刘维维说:“苏起,我们去小卖部买吃的吧,我晚饭没吃饱。”
徐景说:“四个包子你还没吃饱啊。”
刘维维说:“你看我的体型。”
徐景扶额头。
苏起说:“小卖部在哪里呀?”
刘维维说:“我打听清楚了!在高二教学楼前边。”
高二教学楼,可以走(10)班那边的楼梯。
苏起立刻起身:“走吧。”
一出教室,她的心便砰砰直跳,仿佛要完成什么特殊的秘密任务。
经过(12)班,她瞄了眼,李枫然不在。
走过(11)班前门,转弯下楼。苏起只瞥见了(10)班的后门和窗户。可即使如此,她心情忽然就不错了起来,仿佛那是一扇特别漂亮的后门和窗户。
小卖部店面不大,吃的喝的应有尽有,里头挤满了学生们。还有人买泡面呢,但泡面三块一碗,好贵。
苏起花三块买了瓶鲜橙多,又花一块钱买了纸盒包装的汇源橙汁。
刘维维买了一包干脆面和饼干,看着她的鲜橙多,说:“哇,真有钱。喝这个。”
回到四楼,苏起说:“维维你先回去吧。我有点事。”
刘维维先走了。
苏起走到(10)班后门朝里面瞄,一眼就看见了梁水。他前边坐的那个男生见了她,笑一笑,轻车熟路地拍了下梁水,示意有人找。
梁水回头见是她,起身走来。那个男生笑着说了句什么,梁水没搭理,眉心却细微地皱了一下。
苏起尽量让表情看上去平静而寻常,把鲜橙多塞到他手里,说:“喏。请你喝果汁,祝你变成高中生了。”
梁水虚握着瓶子,还没接,班上有人起哄,议论纷纷,笑嘻嘻的。
梁水不太爽地回头看了眼同学,将那瓶子推回来,说:“你自己喝吧。”
苏起见大家都在笑,本来就心头一紧,现在他这么一说,她更是又一凉,感觉自己冒失了。脸上却还挂着无所谓的笑,大咧咧推道:“送给你的干嘛不要?你不是总说我吃你东西,不请你么?”
她稍用力一推,梁水没接住,瓶子“砰”地砸在地上,凹下去一块。
班上更多的人回头看过来了,一副“哇塞刚开学就有人来追梁水”的看热闹表情。苏起心里有鬼,脸霎时血红。突然之间,她想捡起那个瓶子转身逃走。
但这不是她的性格。
梁水见瓶子砸地上,也有些意外,准备捡起。
苏起快一步把瓶子抓起来,迅速站起,梁水伸手去拿瓶子,但苏起躲过他的手,将它抱在怀里,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送你不要,算了。我还舍不得给你喝呢。”
说着,转身要走。
梁水叫她:“苏……”一个男生从后门出来,梁水侧身给他让位置,说,“起。”
苏起一愣,记忆中,他从没叫过她全名。
只是上了高中而已,怎么就忽然变生疏了呢?
她嘴巴都是僵的:“干嘛?”
梁水挑了下眉,玩笑的语气:“别跟初中一样,没事总跑来找我。别人还以为我们什么关系呢。”
苏起脑子空白,都有点儿结巴了:“什么什么关系啊?”
梁水挠挠耳朵,挺为难的:“我刚去帮林声的桌子安锁,结果被人盯了半天,回来又被问了半天,烦死了都。没什么大事就……”
“切,我还以为是什么呢。”苏起笑道,“我巴不得。”
梁水放松一笑:“嗯,有事回去说。”
“没事跟你讲。”苏起吐舌头,笑着转身走了。
她一转过身,嘴角就垮了下去,几乎是一秒间鼻酸到了极致,差点儿没酸了眼。
她眨巴眨巴眼睛,对自己说,唉哟,你怎么这么娇气,又不是什么大事。
这么一想,又好些了。
她抿抿嘴角,调整了下面部表情,抱着两瓶饮料朝自己班级走去。
38、chapter 13-2
chapter 13-2 我是高中生(2)
经过(12)班教室, 苏起忽然看见了李枫然,坐在三组倒数第五排的位置。
她笑眯眯跑进去, 把两个饮料放在桌上给他挑:“鲜橙多贵点儿, 好喝, 但掉地上了,这里砸了个坑。汇源果汁便宜,没有鲜橙多好喝。但没有掉地上。你选吧。”
李枫然拿了汇源果汁,又拿纸巾把鲜橙多的坑擦了一下,拧开给她。
苏起劝说:“鲜橙多比较好喝哦。”
李枫然微笑:“我觉得都一样。”
苏起抱着瓶子咕噜咕噜喝了几口,明明就更好喝。于是她小心翼翼往瓶盖里倒上一小盖子,颤颤地举到他面前:“给你一口。”
李枫然有些好笑,接过那小小的瓶盖,微一仰头把果汁喝完了,盖子还给她。
苏起:“再来一杯?”
他摇头:“够啦。”
苏起还不走,打听他情况:“风风,新班级怎么样呀?有没有认识新朋友?”
李枫然笑了下, 说:“我同桌是个话痨。跟你一样。”
苏起好奇:“女生吗?”
李枫然:“男的。”
苏起看看四周,小声:“你不喜欢他吗?是不是想换座位?”
李枫然:“没有。他蛮有意思的。”
苏起诧异:“原来你喜欢话痨。我以为你喜欢安静的人。”
李枫然看她半刻, 忽然问:“你以为我不喜欢你?”
苏起耸肩:“我又没说我。你肯定喜欢我啦,我那么讨人喜欢。嘿嘿。”
李枫然笑:“那倒是。”
苏起早已转移注意力,观察教室:“高中真好,还有电视和空调。”
李枫然说:“电视应该不经常用。”
“我猜也是。”
聊了没一会儿,教室人多了。
苏起准备走了,说:“风风, 放学一起哦。”
“嗯。”
很快,晚自习铃声响。
作为高中生的第一节晚自习,并没有课上。鲁老师带大家做游戏,快速熟悉班上的同学。
游戏叫名字接龙:“我是坐在a后边的b后边的c后边的d——”
二三四组的人一片哀嚎。
一组的人比较幸运,即使如此,玩到第六排时,一个女生记不住前边所有人的名字,卡了壳。
鲁老师叫她上来表演节目。可那女生太害羞,低头红脸就是唱不出歌来。鲁老师也不为难她,说先记着,每四个人一起唱首歌。
接龙传到第二组,卡壳的人越来越多,到了苏起前排,已经第三个人卡壳。
轮到苏起,她好不容易把一组所有人的名字说对了,却忘了自己前排的男生名字。
全班起哄:“哦!!!”
苏起也被揪了出来。
四个女生一起站上讲台,小声商量合唱什么歌。
鲁老师在一旁看——苏起是几个女生里个子最高的。她扎了高马尾,穿着最简单的白t恤和牛仔裤。背脊挺直,肩膀舒展,腿又长又直,哪怕低着头跟同学商量,身形也很舒展。
他忽问:“苏起是学跳舞的?”
苏起抬头:“鲁老师怎么知道的?”
鲁老师笑:“看着像啊。”
全班的目光都聚焦到她身上,觉得她的确有哪儿和其他女生不太一样。加之她皮肤白皙,细眉大眼,高鼻梁小嘴唇,越看越清丽耐看,很舒服,叫人一时不想移开目光。
可苏起看看自己,看看身边的同学,并不觉得自己有什么特别。
鲁老师说:“你就当我们班的文艺课代表吧。”
小学和初中叫学习委员,高中叫课代表。真神奇。
最神奇的是,高中课表上明明没有音乐课,要什么文艺课代表呢。
但苏起还是点了下头:“哦。好的。”
四个女孩合唱了一首s.h.e的《波斯猫》。苏起一点不害羞,唱得很自然;其他女孩对班级还不熟,比较腼腆放不开,声音很小,像是苏起的伴唱。合在一起却也十分好听。一曲唱完,掌声雷动。
苏起也激动又开心地红着脸下了台。
游戏继续。
走廊上,远处几个班的笑声接连传来。整栋楼的高一新生都在做类似的热场游戏。
苏起忽而好奇,梁水在他们班会是什么样子呢。
她想,他站在讲台上时,估计是平时那副散漫不羁的样子,低头抠一下额头,眼神漫不经心的,而全班同学尤其是女生的目光都会聚焦在他脸上。
第一节晚自习下课,走廊里沸腾了。
新生们经过一节课的了解,迅速打成一片,走廊上教室里全是热情的讲话声笑闹声。
可第二节晚自习一上,鲁老师就收起了玩闹的姿态,交代大家自习看书,提前适应高中生活。
“你们再也不是以前玩玩闹闹的初中生了。很多人可能觉得时间还早,但你们可以开始想以后要上什么大学了。你们现在把每一天过成什么样子,你们的未来就是什么样子。”
然而对于这番话,现在的高一新生并没有太深的体会。
高考还是太遥远的事。
这是人类的通病——懂得道理的时候总是迟了。
苏起倒是认真想了会儿,她虽然喜欢唱歌跳舞,偶尔做梦当明星,但她并没有考舞蹈学院的想法。中考的好成绩让她发现,或许她是个聪明的人,考个好大学也是不错的选择。
至于跳舞么,她任何时候都可以跳,只要她愿意。
晚上九点四十分,下晚自习了。住校生还要上第三节晚自习。
苏起是走读生,她背上书包去隔壁班找李枫然。
李枫然走出教室,说:“去找水子吧。”
苏起没吭声。
李枫然见她没回应,看了她一眼。
苏起一副我什么也没听见的神情。
还没走到楼梯口,就见梁水从他们教室后门出来,跟他的同学一起下楼。他们有说有笑的,并没注意这边。
隔着走廊上重重人影,李枫然没有喊他——这是苏起会做的事。
但苏起也没有喊他,梁水的身影消失在了楼梯间。李枫然又看了苏起一眼,苏起一副我什么也没看见的寻常神情。
两人走到楼梯间,刚好梁水下了楼梯拐角往下一级走,楼道的灯光打在他脸上,他唇角含着淡笑,眼睛又黑又亮。
苏起心不在焉地下楼,走过他走过的拐角。
路子灏和林声在三楼等他们,一边在和各自的同学讲话。梁水跟他们说了句什么,和同学继续往下,没等他们。
路子灏也跟他的同学一起走了。
苏起忽想,早知道我就跟刘维维一起走了。
五人隔得并不远,各自跟各自的同学聊着天出了校门,挥手告别后,才在停车的地方相聚。
苏起开着车锁,看都不看梁水一眼。
她的车就停在梁水旁边,踏板跟别人的车缠在一起了,掰不开。梁水见状,伸手去帮忙。
苏起侧身拿肩膀一挡,拒绝了他。
梁水愣了一下,不知她怎么了。
她憋红了脸,用力将两辆车分开,可越是扯,越缠在一起。梁水没动,还站在一旁谨慎观察她的表情。
路子灏见她简直要把车给撕了,赶紧上去帮忙把车分开。
苏起把车推下台阶,一蹬踏板,骑走了。
路子灏叹为观止:“开学第一天诶,你们又吵架了?”
梁水不说话,骑着车跟了上去。
第二天早上出门,路子灏说他想搭公交。他同桌住在坡下公交车起点处,正好一起上学。
李枫然要去学校练琴,认为走路加公交浪费时间。梁水则更喜欢骑车。两人骑上车,等着苏起和林声。
没想苏起跟林声说:“太阳好晒,我们也搭车吧。”
林声赞成:“好呀。”
陈燕听了,开玩笑道:“哟,你们这上学小分队要散伙了?”
梁水看了苏起一眼,没说什么,和李枫然骑车走了。
苏起没看他,听着车轮从巷子拐角滚过,很快消失不见。
三人走上堤坝时,梁水和李枫然的身影已消失在堤坝通往城区的坡道下。
路子灏说:“七七,你跟水子吵架了?”
苏起:“没啊,我跟他吵什么架?”
路子灏:“那你们为什么不讲话?”
苏起:“我跟他没话讲啊。”
路子灏:“……”
不对,这逻辑不对。路子灏坚持:“嗯,你们吵架了。”
苏起凶凶道:“我都说了跟他没话讲,没话讲能吵架么?!”
路子灏:“我错了。”
开学第一天军训,云西一中场地不够,1到8班留在本校操场。9到15班步行去两条街外的和诚初中。
高一新生们按班级排好队,每班排四列,行进时两列两列地走,首尾相接,浩浩荡荡像一条长蛇往和诚中学方向走。
道路蜿蜒,队伍也随之蜿蜒。
苏起一抬眼就能看见几十米开外梁水的背影。他站在他们班最后,身后跟着(11)班矮小的女生,断层太明显。
少年头发漆黑,高高瘦瘦的,很挺拔,像棵小白杨。
某一刻,他忽然不经意回头看。苏起立刻移开眼神,又觉自己心虚,他只是随意一瞥,哪里能一眼看得见她呢。
到了和诚初中,各班在各自教官的带领下练习站军姿。
虽说烈日炎炎,但苏起并不觉得苦。她不是娇气的人,站站军姿而已。
太阳火辣辣的,照得她眯上了眼。
她一动不动笔直站着,和操场上所有的高中新生一样。
偌大的操场鸦雀无声。
时间一分一秒度过,每个人都像兵马俑一般死寂。
苏起忽然很喜欢这种状态,很安静,安静得能听到自己的心跳。
她立正在原地,忽然想起梁水。她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一个问题——他并不喜欢她。当然,他喜欢她,但,不是那种喜欢。
怎么办呢?
她在想,我要怎么办?
究竟是什么时候变成这个样子的。她不知道。从哪个时候开始的呢?
她忽然很难过,很想回到过去无忧无虑打打闹闹的单纯日子。如果是过去的自己,他开的玩笑说的话,她一定不会伤心难过。可见这是她自己的问题。
可见,喜欢不是一件好事,它让人的心情阴云密布,伤感又悲哀。
怎么办呢?
要是不喜欢他就好了。
为什么人的感情不能像水龙头那样,用力紧紧拧住,就可以关了呢?
夏日的正午,那样热的天,她心里疼得倒抽了一口冷气,冰凉冰凉的。
“向后转——”他们班的教官发令了。
苏起集中精神向后一转。隔着一瞬移动的人影,她忽又看见了梁水。
他们班的方阵在她们班后方,正好也转了过来。
他在第四排倒数第二的位置上,站着军姿,身板挺直,表情肃穆。眉心极轻微地皱着,看上去竟有种陌生的坚毅的味道。不像平时散漫拽拽的样子。
他目光始终正视着前方,没有偏移。
苏起却偷偷看了他好久,直到斜对面的人晃了一下,将他们挡住了。
也好。
练了一小时后,教官让学生们放松休息二十分钟。
一帮笔直的小白杨立刻化身蔫韭菜瘫在地上。
苏起口渴了,去操场边的小卖部买水。
正值中学下课,军训的高中生和和诚的初中生挤在一起买东西。
苏起意外撞见刚上初一的苏落,皱了眉:“下课铃都没响完,你就跑这儿来,你有没有好好上课!”
苏落抠抠脑袋,没搭话,看一眼她身后,眼睛一亮:“水哥,请我喝冰红茶!”
苏起一怔,却没回头,赶忙扭头看货架上的零食。
余光却见梁水过来了她身边,他的校服系在腰上,腿杆子又长又直。
他从架子上拿了两瓶冰红茶,给苏落一瓶,问:“还想吃什么?”
苏落这家伙毫不客气:“辣筋。苏打饼。”
梁水给他拿了,转头看苏起:“你喝什么?”
苏起已经拿了瓶水,一块钱递给老板,转身要出去。
梁水横移一步,挡她面前,低头瞅她半刻,有些好笑:“啧啧啧,你怎么这么大脾气啊?你以前不这样的啊?”
他拿着一瓶鲜橙多,戳戳她的手:“哎——苏七七——”
苏起本来要软了,一听他这么叫她,突然气道:“苏起!”说着打开他的手跑了出去。
“姐姐!”苏落喊她,她头都不回。
梁水看着她的背影,笑容收了回去。他手指抠了抠鼻尖,把鲜橙多放回货架上。
苏落奇怪:“你们又吵架了?”
梁水皱眉,说:“回去上你的课。”
39、chapter 13-3
chapter 13-3 我是高中生(3)
苏起气鼓鼓回到自己班的队伍里, 盘腿坐在地上,拧开瓶子咕噜咕噜喝水。
结果一口气喝完半瓶, 她又懊丧起来, 觉得自己变小气了。刚才开个玩笑就好了, 大家就又跟以前一样了,她干什么发脾气呢。
她真不喜欢这样的自己,矫情又敏感,一点儿都不爽朗。
一点儿小事,就让它过了呗。她以前的确不是这样的。
她长长地吐一口气,倒在草地上望天,她朝天空伸手,仿佛空中有个曾经的苏起,她用力抓“她”,念咒语:“你给我回来~”
刘维维的脸出现在蓝天上:“苏起你在干嘛?”
“……”苏起立刻起身,尴尬地怕拍头上的草,“没干嘛。”
喂喂!你是高中生了, 正经点儿啊!
教官吹响集合口哨,苏起放下水瓶, 站军姿吧,最好站上一整天,累死算了。
军训到下午四点半结束,学生们重新排好队列往回走。虽然累了一天,但有教官在,大家走路的姿势反而比上午更挺直。
过马路时, 车辆停下来为他们让路,大人们笑看着经过的高中生们,眼中一副羡慕青春的样子。苏起不知道他们在羡慕什么。
至少,此刻的她觉得,晚上还要上晚自习,她很疲乏。
回到一中操场,队伍就地解散。学生们饿了一天,蚂蚁似的往食堂里涌。
刘维维哀叹:“完了,肯定要排很久的队。”
苏起说:“那我们过会儿再去吧。”
刘维维:“也行,我们先去小花园里转转。”
两人往小花园里走,刚转到一丛竹子后,就见一个男生跟猴子爬树似的一下子窜到院墙栏杆上,翻了过去。紧接着,苏起看到了梁水。
他后退一两步了,忽然朝栏杆冲过去,起跳,手抓栏杆一跃而起,嗖地翻过顶上的尖刺,轻盈落到校外,拍了拍手。一回头,看见了苏起。
他先是愣了一下,继而冲她勾唇一笑,迅速和他同学跑走了。
刘维维哇了一声,杵苏起的手臂:“就我上次说的那个很帅的,你看见没看见没,笑起来好好看。”
苏起:“丑死了。”
刘维维:“你是斗鸡眼吗?”
苏起没绷住,哈哈大笑。
两人爬到小花园的双杠上坐着望天,吹晚风。过了大概二十分钟,去食堂的同学陆陆续续回教室,两人才去食堂,但只有剩菜剩饭了。
回到教室,刚坐下,程勇在后边唤了声:“苏起,刚梁水来找你了。”
苏起心中微讶,又微喜,表情却很平淡纳闷的样子:“他找我干什么?”
“问哪张是你桌子。但不好意思,我没记住。”
既然他又主动了,那还是和好吧。
她才不想扭扭捏捏阴阳怪气的。
苏起藏住开心,脚步轻快往(10)班走。她凑在后门口瞄了眼,教室里没什么人,也没见梁水,应该是去吃饭了。
没关系,过会儿他去找她吧。
她回到教室,把厚厚的语文课外读本翻出来看。汪曾祺写的《受戒》,讲了一个小和尚和小女孩的故事,真可爱。
她看得津津有味呢,脑袋上传来一道声音:“这么爱学习?”
苏起抬头,梁水不知什么时候进来了,坐在她前排的椅子上,手指在她书上敲了一下。
那表情,仿佛两人完全没闹过矛盾一样。
全班女生的目光都若有似无地移过来。
“你来干嘛?”苏起语气还有点儿硬邦邦,但眼神软了。
梁水抬起另一只手,一把金色的小锁在他小指上晃,他站起身:“起来。”
苏起知道他是来给她安锁的。这下更不想较劲了,立刻起身,把书抱起来。
梁水在她位置上坐下,扭头看了眼一旁直瞪眼的刘维维,随口打招呼:“你好。”
刘维维呆了两秒才反应过来:“你好!”
梁水早不等她回答了,他低头看苏起的桌子,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很小的透明塑料袋,里边有安锁的上下搭扣,和几根小钉子。
他拿出一根很小的螺丝刀,先把底座固定在桌壁,孔上装好螺丝,螺丝刀对准钉子。
苏起脑袋凑过来,质疑:“不用锤子能弄进去?”
话音未落,梁水拧着螺丝刀,把那颗螺丝钉拧进去了一半。
他抬眸,无声地看了苏起一眼。
苏起:“……”
她小声嘀咕:“力气大了不起哦。”
“哦,了不起。”他说。
苏起:“……”
她抿着嘴,偷偷笑了一下。
他很快把四个螺丝钉都拧进,安好底扣,又把桌盖掀起来,人也起身到前边来安搭扣。
苏起坐回椅子上,板凳还是热乎的。
她偷偷看他,他弯腰站在桌边,认真拧着螺丝钉,侧脸十分专注。
这人无论平时多么散漫松垮样儿,做事总是极其专注的。
还看着,梁水换钉子时,无意瞥过来,目光和她对上。浅茶色的眼瞳,苏起心里一突,压住心中一丝紊乱,赶忙说:“你从哪里弄来的锁?小卖部都卖光了。”
梁水眼眸垂下去,拧钉子,说:“外头买的。”
苏起心头一暖,原来他刚才翻墙去买锁了。
唉,算啦,你这个臭屁孩,我不跟你计较了。
梁水弄着最后一颗钉子,估计是两天没损她,他嘴痒了:“你看你,人际关系不行,你们班同学都不知道你坐哪儿。”
苏起说:“声声那么好看,当然引人注目了。我就是颗不起眼的小草。”
梁水听了这话,嘴唇弯起一抹笑,抬眸看她:“不错,有点儿自知之明。”
苏起卷起草稿本。敲在他肩膀上:“你吵架吗?”
梁水:“这你自己起的头!”他把搭扣安好了,“啧,上.门.服.务,水没喝一口,还挨了一顿揍。苏七七也就是你。”
苏七七也就是你。
一句玩笑话,苏起的心忽然一个扑通,掉进了糖水罐。漂漂荡荡,晃晃悠悠。
他把桌子盖翻过来:“试一下,能不能扣上?”
苏起一试,搭扣扣在底扣上,正好,那金色的小弹簧锁一推,锁好了。
苏起开心道:“钥匙呢?”
梁水狡黠一笑,说:“十块钱。”
苏起变脸。
梁水转了下手里的钥匙,起身:“不给我走了。”
苏起去抢:“拿来!”
梁水本就没躲她,手被苏起挠了一下,钥匙抢走了。
“你这狗爪子。”梁水看了眼手心的红痕,扬手做了个要揍她的手势。苏起挑眉,都懒得假装去躲——她怡然自得得很。
正要走,张余果在教室后边叫了下:“梁水,帮我安下锁吧。谢谢啦。”
梁水闲着没事,大方地过去帮忙了:“你也在这个班?”
他一走,徐景和刘维维立刻拉苏起:“他是你谁啊?”
苏起说:“我邻居啊,从小就认识。”
“那你之前不说。”
“我又不知道你们说的帅哥是他。”苏起心虚。
“你是不是没有审美?”徐景说。
刘维维道:“她是斗鸡眼。”
苏起噗嗤笑,推她:“你没完没了了。”
张可欣问:“哇,天天见面,你不会喜欢上他吗?”
苏起一愣,跟踩了尾巴似的,立刻道:“喜欢个头。他只是长得还行,脾气特别差。真的。我太了解他了。一点都不值得喜欢。”
三个女生无语看她。
刘维维:“脾气差会帮你安锁?”
张可欣:“脾气差让你拿书打他?”
苏起:“……”
徐景:“哎,我也想跟脾气差长得好看的人做朋友。”
刘维维:“苏起同学,我觉得你应该从自己身上找问题。”
找什么问题?找我为什么看不惯他不喜欢他?
我喜欢呀。
“受不了你们了。”苏起摇摇头,起身去厕所。回来刚好撞见梁水从她教室出来,他手里抛着个苹果,见了她,把苹果给了她。
苏起也不跟他客气,拿水冲一下就啃了起来。
吃到一半,张余果进来,盯着她的苹果看了几眼。
苏起奇怪:“怎么啦?”
张余果摇头,笑笑:“没什么。”
下了晚自习,苏起跟李枫然打了声招呼,就跟路子灏林声去赶公交了。
云西的公交车又小又破,夜里九点就停运。但因为一中的晚自习九点四十下课,所以各个线路都会留最后一班车接学生。
晚间的公交车非常挤,林声苏起和路子灏没抢到位置,跟夹心饼干似的夹在一起在昏暗的车厢里随车晃荡。
夜间车少,公交车在路上横冲直撞,行驶很快。这条到北门街的线路不长,只有三站地。第一站停的时候,就下了一半。
有了两个空位,路子灏让林声和苏起坐下。车开动时,苏起忽然看见窗外梁水和李枫然骑车的背影。
苏起拉开车窗,欢快道:“水砸!风风!”
话音未落,公交车超过去了,两个少年齐齐投来默然的一瞥,很快就被夜色罩住。
车在终点停下,三人下了车。离家还有一道坡和一条大堤坝。
三人爬坡到半路,梁水和李枫然骑车来了,两人没有要下车的意思,骑着车冲坡。
那坡虽长,却并不陡。
苏起偷偷猫上去,跟到梁水身后,拿手勾住他的自行车座板。梁水的上坡路越走越慢,他费力地踩着踏板,苏起用力地拖着后腿,憋着笑。
路子灏和林声看着,都无声地笑了起来。
李枫然骑到前边去了。
梁水还在用力踩车,越踩越难,踩到半路,他头也不回,说:“苏七七你就没点儿自觉?我不说你就不松手是不是?”
苏起终于忍不住哈哈大笑,松开手,梁水的车轻松上行。
苏起眼见他要走了,赶紧把书包取下来扔给他:“你把我书包驮回去。”
梁水嫌弃:“懒成这样,你怎么不把你骨头甩了?”
苏起站在原地,扭着小腰抖肩膀:“我想甩呀,甩不出来。”
“你别把腰扭断了。”梁水把她的书包挂在把手上,居然有点儿重,再度嫌弃,“你把学校的砖偷回来了?”
苏起白他一眼,她带了厚厚的语文课外读物。
梁水扭头看林声:“声声,把你书包也给我吧。”林声每天要背厚重的速写本和笔。
林声也不跟他客气,把书包挂他把手上,说:“还能平衡两边。”
梁水笑:“那是。”
他骑着车,很快消失在夜色里。
苏起和林声没了书包,一身轻松地在大堤坝上吹着江风,蹦蹦跳跳回了家。
梁水去洗澡了,客厅沙发上放着三个一模一样的黑色单肩包。
苏起和林声拎上各自的书包回了家。
等梁水洗完澡出来,拿上书包准备上楼,发现不太对。他书包的拉链破了口的。拉开一看,是林声的东西。
他拎着书包去敲林家的门:“声声,书包拿错了。”
很快传来脚步声,林声拎着他的书包开了门,两人交换。
梁水回到阁楼,把书包扔一旁,却忽然发现书包侧面装水瓶的网袋里多了颗彩色的星星。
上初中的时候他见过班上女生折这些东西,似乎是当装饰品的。
他把星星抠出来,可能因为撞击,星星瘪了一半,纸条散了。
梁水有些好奇那折纸的机关,拿手指一勾,星星彻底散了。
梁水:“……”
他索性把星星拆成长纸条,准备扔垃圾桶,却发现上面写了一行字。
“我喜欢你。ls”
作者有话要说:
【家长夜话(13)】
冯秀英:哎呀,真可惜。我们班陈潇这孩子,以前成绩不错的,就是早恋给害的。上学心不在焉,只晓得恋爱。早就跟他爸妈说过,结果他爸妈说管不住。这都什么家长啊。哎,我说半天话你听见没?
李援平:听着呢,我不是忙呢吗。
冯秀英:是是是我错了,你就没有一天不忙的。枫然。
李枫然:嗯?
冯秀英:追求你的女孩子应该不少吧,妈妈都知道。
李枫然:……
冯秀英:要是哪个女孩缠着你,骚扰你,你跟我说,我去学校给你解决。
李枫然:没有。
冯秀英:那就好,你呢,你有没有喜欢的女生?
李枫然:……
冯秀英:枫然,你现在还小,早恋只会影响学习,要是荒废了专业,以后什么爱情都不会牢靠,一捅就散了。等你长大了,成功了,会有很多优秀的女孩子等着你。知道吗?
李枫然:……
冯秀英:怎么不说话?你这是学你爸爸呢?
李枫然:知道了。
冯秀英:你可别搞出早恋的事儿,让学校叫家长啊。那我可得跟那女孩子的家长好好谈谈。
李枫然:嗯。
李援平:哎呀,你想那么多干什么?枫然成天都在弹钢琴,哪有空闲去早恋啊。
冯秀英:我知道,我不是叮嘱一下,怕他犯错嘛。专业发力,就这几年最关键。要是早恋影响了,可就废了。枫然啊……
李枫然:我去练琴了。
冯秀英:哎,我话都没讲完呢。
40、chapter 14-1
chapter 14-1 两个告白(1)
第二天一早, 苏起出门时正好碰上梁水也出门。
苏起纳闷:“你今天不骑车啦?”
梁水说:“嗯。”
李枫然还在练琴,苏起喊:“风风, 我们先走啦!”
“好。”窗户里传来他的回答。
四人出了巷子, 走上堤坝, 往城区内走。苏起一路叽叽喳喳,跟伙伴们讲她们班的同学和老师,路子灏时不时回应她几句。
林声很安静,梁水也不说话。
两人沉默地走在后边。
一直走到下坡,走到公交车站了,苏起才意识到不对劲,打趣地问:“水砸你今天好安静。你在扮酷吗?”
梁水说:“放屁!”
“你不要装深沉哦,我会笑死的。”苏起说。
梁水懒得搭理,伸手把她推上车。
昨晚下过暴雨,路边全是积水。公交车离站台有半米多远,苏起被他推着差点儿没掉水坑里,好在她反应快, 一大跨步上了车,回头叫:“烦死你了!”
梁水紧随其后, 跨上公交车,回头看林声。
林声揪着校服裤子,面对着一滩泥水,有些犹豫和试探。
梁水朝她伸手,林声抬眸看他一眼,握住他的手。梁水用力一拉, 林声一大跨步跨上了公交。
苏起看见了,说:“你对我怎么一点儿绅士风度都没有?”
“废话那么多。”梁水说着,推她,“里边去。”
苏起冤枉地叫:“又推我!”
车上没座位了,苏起往通道里边走。
走了一半路程停站,涌上来一大帮学生,狭窄的车厢里挤满了人,跟沙丁鱼罐头似的。
苏起站在梁水背后,被周围的人挤得紧紧贴在了他的后背上。他身上有舒肤佳香皂的味道,很好闻。她默默的,听见自己的心跳在加快。
咚——咚——咚。
她想,幸好他背对着她,看不到她的表情。
她现在肯定脸都红透了。
哎,公交车好挤啊,不过,她有一点点开心,嘿嘿。可以贴在他的后背上。
好奇怪,水砸的后背给她一种很安心的感觉呢。
还有人没上来,师傅不停回头催促:“后边的人再挤挤,再挤一挤啊,都是要上学的同学,再挤挤!”
苏起身后又是一股力量,她的前胸压贴在了梁水后背上。
呃,这个,过头了。
她脸烧了起来,想分开一点儿距离,但实在找不到发力点。
她被挤得太难受了,呼吸困难,便仰着脑袋,鱼吐泡泡似的吐出一口气。不想吹到了梁水的后脖颈上,撩动了他的短发。
梁水被她吹得一个激灵,扭头,瞟她一眼:“你再乱动。”
苏起用表情表达不满:“我又不是故意的。”
梁水不搭理了。
林声站在梁水那边,她身后是座位和扶杆,苏起担心她会被挤到,就伸着脖子望——就见梁水两只手环着林声,用力撑着扶杆,并没有挤到林声身上去。他微绷着下颌,用力抵抗着来自四周强大的推力,双手硬是撑出了一方空间。
林声神情淡然,微低着头站在那里,垂在肩上的长发有几缕落了下来。
苏起松了口气,还好林声没被挤瘪。
她有些怅然,有些羡慕。水砸从来不对她这么温柔呢。哎,不过她也不需要保护,还是林声比较需要。
而且,比初中时更需要了。因为高中是一个更加复杂的环境。
开学后不久,苏起就很快适应了高中生活,她发现对比小升初时的懵懂好奇,初升高更像是一种驾轻就熟的驰骋。他们这些田地里的禾苗野草早就生根发芽,吸收着阳光朝各自的方向肆意生长。
他们不再像初中那样谨慎、试探、好奇、礼貌,他们比初中时期更冲动,大胆,有目的,无所顾忌。
他们不再像初中那么青涩,他们更爱去模仿成熟,追逐成熟,所以男生聚在一起总会比谁敢说脏话,总试探着挑战权威——给班主任起外号,笑话老师们的发音、衣着、口头禅。
而更明显的是外型的变化——男生们挺拔了,健壮了;女生们抽条了,丰满了。就像枝头好奇的花儿终于结出了青涩的小果儿,惹人忍不住去摸摸果子上嫩嫩的绒毛。
相比初中,这是一个更加蠢蠢欲动的时期,不论是对恋爱,对未来,还是对生命本身。
而一切好奇和探索的最初表现形式,是初恋的萌芽。
早在军训时期,林声就在全年级出名了。她在一众灰头土脸的女学生里清丽得像出水的仙女。休息时、排队回校时、男生们都忍不住看她。
开学好久了,仍有人趁着课间专程去高一(9)班的教室外一窥容颜;更有人在完全不了解她的情况下,就表白追逐。
那天晚自习课间,苏起和刘维维跑出教室在走廊上吹夜风。和往常的所有课间一样,学校热闹非凡,充斥着学生们叽叽喳喳的讲话声。
三栋教学楼像夜里的三个大灯笼,而高一教学楼旁的足球场一片漆黑。
突然,那片漆黑中传来一声男生的呼喊:“高一(9)班的林声——林声——我喜欢你!”
整栋教学楼骤然安静,仿佛几千只鸭群的鸭子忽然被点了穴。所有人望向那片黑暗,一秒的安静后,突然被解穴,几千只鸭子呱呱叫,楼顶都快被掀翻。
与此同时,黑暗中闪过一丝火光。
“砰”的一声,五彩斑斓的烟花腾空而起,点亮整个夜空。
高中生们沸腾了,全挤到栏杆边看热闹,吹口哨。只见两个保安从门房冲过来,冲过小花园,直奔操场去捉拿“犯罪分子”。
楼上的学生立刻通风报信,大叫:“保安来了!快跑!快跑!”
那男生逃窜上篮球场,保安紧追不舍,跟上篮球场。烟花仍在绽放,整栋楼在呐喊助威:“快跑呀!快跑呀!”
那男生绕过植物园,冲进教学楼,保安誓要捉拿他,跟着跑上楼。
苏起站在走廊里,和所有同学一样,兴奋而激动地看着那个男生跑过来,所有同学都给他让道,给他加油。
仿佛一只鲶鱼搅翻整个池塘。
他满脸通红地从苏起面前跑过,转弯进了楼梯间;保安追在他后面,气喘吁吁,满脸的威严和愤怒。
鲶鱼游走了,剩下池塘一池涟漪。每个人眼里都亮晶晶的。
苏起开心道:“高中太好玩了!”
她们班正下方就是(9)班,苏起立刻下楼去找林声。就见那个男生不幸绊了一跤,被保安抓住了。保安要把他拎去教导处,这下是逃不掉处分了。围观的男生们在楼梯间里立成两行,吹口哨给他示意,向他挑战权威的行为致以最崇高的敬意。
苏起也向他投去同情的一瞥。
背后,那男生还喊了一句:“林声,我真的喜欢你!”
林声就站在走廊上吹风,倒没有多尴尬羞赧。这种事她习惯了。但梁水也在她旁边,两人讲着什么。
梁水看见苏起过来,停了话,说了句什么,林声回过头来,冲她一笑。
苏起跑过去,挤在栏杆上,问:“声声,你没事吧?”
林声摇头。
“那就好。我还担心你不开心呢。”
“没有啊。烟花很好看。”林声轻声说,“我还蛮感谢他的。”
苏起奇怪:“感谢他?”
林声望着楼外的黑夜,微微一笑,正要说什么,旁边几个男生议论:“姜勇像个傻x,花这么大力气表白,还不是被拒绝了。”
他们无情地嘲笑起来。
苏起听这话不太舒服,要说什么,
林声定定开口:“我不觉得他傻x,我觉得他很可爱,比你们可爱多了。”
那几个男生都是她同学,只知她平时温柔话少,没想也会说厉害话,一时都没反应过来。
一个男生回过神,调侃:“他可爱你怎么不答应做他女朋友呢?”
“同学之间除了做男女朋友就不能是同学了?”林声反问,“你喜欢别人,别人不喜欢你,这没什么丢人的。相反,喜欢一个人就大胆表白,知道结果,给自己一个交代,这不是很有勇气的一件事吗?我很佩服他。至少,我没有他那样的勇气。我想,你们也应该没有。”
这一方走廊上安安静静,仿佛在场所有人都在偷偷听她讲话。
梁水始终斜靠在一旁,表情淡然。
苏起太喜欢此刻的林声了,冲她咧嘴笑,竖了个大拇指。还要说什么,可上课铃响了。
梁水起身离开栏杆,说:“先走了。”
苏起跟林声打完招呼,也回了教室。
第二节晚自习,她却有些心不在焉。林声的话一直在她脑子里回荡。
要表达出来吗?
只有表白,才能知道结果吗?
她忽然希望快点收到王衣衣的回信,看看她会给什么建议。
可才过了半节晚自习,她忽然决定,她不要等任何人的建议了。
她要向梁水表白。
至少,可以知道结果。给自己一个交代。
如果他也喜欢她,那就……呃,其实她根本没想好如何与梁水进行另一种关系的转变。想一想,感觉还有点儿,尴尬。唔,怪怪的感觉。
但如果他不喜欢她,她就放手呗。何必纠结纠缠呢,回到朋友状态也不赖嘛。
她觉得自己想通了,很轻松,翻出自己最好看的一张信笺,握着笔盯着信纸看了很久,斟酌着各种语言。想到快下课了,
最后,只在上边写了一句话:“水砸,我喜欢你。”
晚上回家,挤在公交车上,苏起攥着那封情书,攥得手心都出汗了。
虽然之前心理建设很充分,可临到这一刻,她还是有一丝胆怯。
她脑子像高速运转的计算机,想象着害怕着期待着梁水看到之后的反应。
万一他说,他不喜欢她,怎么办呀。她得想好给自己下的台阶,应该说点儿什么大方开朗的话。
可——万一喜欢呢。又怎么办?两人面对面干瞪眼么。需要抱一下吗?太奇怪了。
又万一……
天哪,不能一直这么纠结下去呀。苏七七,你不是胆子很大的吗,怎么这么一件小事却表现得像个胆小鬼?
别想了,一咬牙,冲呀!
车厢拥挤,光线昏暗。苏起的心剧烈搏动着,她鼓起勇气,抬起手,装作不经意的样子,准备把那封信塞进梁水的书包。
她心跳如擂,快从耳朵里跳出来了,就在她的手快要触及他书包时。梁水忽然转过身来,苏起吓得魂飞魄散,立刻收回手,将拳头塞进校服口袋。
梁水身边的人起身了,他挡住了周围的人,将空道留给苏起,下巴指了指那个空座位,示意她坐。
苏起知道这是他一贯的行为,但心里还是暖得不行,笑着摇头:“给声声坐吧。声声——”苏起拉她,林声道:“七七你坐吧。”
“哎呀,让你坐就坐,我比你站得稳。”苏起把林声摁在椅子上。
梁水没说什么,随意抬手握住了她身侧的扶杆,另一手抓着车顶的横梁。苏起被他无意间半拢在了手臂里。
她眨巴眨巴眼睛,眼前他的下颌近在咫尺。车厢摇晃着,她几乎能感受到他的鼻息,温热又柔软,羽毛一样划过她的脸颊,她都不敢抬眼看他了。
车轮滚过水坑,颠簸了一下。苏起没站稳,慌忙抓住他手臂,她的脸也撞到了他肩膀上。她慌忙站稳,松了手。
梁水低眸看她,晃了下手臂示意,说:“抓着啊。”
她“哦”一声,轻轻揪住了他的校服袖子。
幸好光线昏暗,谁也看不见她红透的脸。
公交车晃动前行,梁水随着车身时不时摇晃一两下,和她的距离忽近忽贴的。
苏起揪着他袖子,站在他怀里,心里偷偷想,她可以在这里站一晚上。
只可惜了她另一手心里攥紧的信纸,都汗湿透了。只能重新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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