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灌汤肉饺子
林母本就没拿小女儿的承诺当回事, 千把块钱又不是百八十块, 转个圈就能绕回来。
她斟酌半晌后决定去楼下找朋友借电话, 免得在护士站打电话让人听到不妥当。
电梯门一开, 郑大夫迎头碰上自家小女儿。
蕊蕊嘴里头还含着雪糕,吃得津津有味, 见了她就眼睛亮得像小灯泡“妈,你可得说话算话。”
“啊”林母还在心中斟酌打电话时的措辞,闻声一怔, “我说什么话了”
“我挣的钱,得归我自己支配。”林蕊要跳脚, 直接将轮椅丢给苏木。先把人推回病房再说, 省得在边上捣乱。
她拽着她妈到角落里头说话, “咱们约好的, 我解决掉医药费的事情, 你就不能没收我的转让费。”
林母怔忪, 本能地怀疑“你都干什么了真解决了医药费”
一千五百块可不是小数目,哪里能随随便便就掏出来。
林蕊得意地挺起胸膛, 下巴快要抬上天“那当然, 你女儿不吹牛的。这点事情,小意思。”
“姑娘啊, 你是我养的。”林母认真看着自己的女儿,忍不住叹气。
从小到大不知道吹了多少牛当着妈的面说这话也不晓得亏心。
她哭笑不得,突然间想到一种可能性,又立刻变了脸, “你都干什么了,你可不能让人家掏钱。”
前头拍胸口讲大话说能解决,推着孙教授的外孙出去晃悠一圈,回来就说医药费有人掏了。
这事怎么听怎么不对劲。
孙家孩子花钱散漫,又相当娇惯蕊蕊。别叫她胡搅蛮缠闹几句,就真自己花钱买清静。
瞎胡闹,那都成了什么了。
林母拉着脸,戳了下女儿的脑门子,回头再教育她。
“妈,你都想哪儿去了。”林蕊目瞪口呆,赶紧抱住她妈的胳膊。
郑大夫,您当您闺女是七彩头发的极品玛丽苏,眉头一皱就有踏着七彩祥云的王子捧着眼泪化成的钻石送上来
这脑洞开的,委实怪美的。
林蕊挥挥手“放心,他才不可能自己掏钱呢。”
否则这钱岂不是成了他为她花的。她傻啊,平白无故欠下这么大的人情。
根本犯不着。
但凡商人都讲究利益当先,钱多烧的如同周幽王才会千金博佳人一笑,反正那钱也不是他自己挣的。
况且她尚有自知之明。眼下她虽然也是貌美如花青春正好,可距离褒姒的魅力值,咳咳,差的档次似乎有点儿远。
林母不放心“你真没逼人家拿钱”
蕊蕊胡搅蛮缠起来,还真没几个人能招架得住。
林蕊气成了瞪眼睛鼓肚子的青蛙“没有,你把你女儿想成什么人了。我才不占人家便宜呢,我保证只做谁都有利可得的买卖。”
碰上她这么心地善良热情主动的大好人,大家就集体偷着乐。
她猴在她妈胳膊上,拖着她妈咬耳朵叽里咕噜,得意得眉毛都要飞上天“怎么样我这主意是不是没让任何人吃亏”
林母听得眉头直皱,相当怀疑“这事儿真能成”
“放心啦,利人利己的好事,肯定没问题。”林蕊催促她妈,“你快去拿出院交代事项。早点搞完,咱们早点回家。”
难得放一天假,总不能全交代在医院里。
她昂着头,嘴里叼着没吃完的雪糕,溜溜达达地往病房走。
行动起来啊,八十年代的青年,被窝是青春的坟墓。
断掉的脚脚不是已经上过药膏了嚒,完全不影响社会主义的螺丝钉指哪打哪。
孙泽躺在床上啼笑皆非,摸着鼻子故意皱起眉毛“你别光使唤我干活啊,拿出点儿诚意来,做生意还得付订金呢。”
林蕊抿了口雪糕,犯难道“我干爹正给你外婆看病人。我现在总不好冲过去拽他到边上讲话。”
“那我不管。”孙泽在病房里头百无聊赖了两天,好不容易逮着个小孩乐呵,哪里肯轻易松手,“不见兔子不撒鹰,是我做事的基本原则。”
合着是没诱饵,鱼儿不肯上钩。
林蕊鼓着腮帮子绕床来来回回琢磨半天,最终还是决定先撒出饵料再说“孙哥,你中午想吃什么我给你去买上次那个烩面好吗”
这饵料够香了,上次看他一吃就是一大碗。
孙泽正在喝水,闻声直接呛得咳嗽“这就是你的诚意”
苏木吃完了最后一口雪糕,老大不乐意“好远呢,坐公交车得五站路。”
这诚意实在太足了。
“说,你要什么诚意”林蕊恋恋不舍地丢掉雪糕棒子,豪气万千,“龙肝凤髓,你划个道儿来,我接着。”
孙泽被她小孩装大人的样子逗乐了,装腔作势道“也不用麻烦,我就想吃点儿清爽的,比方说饺子什么的。外头卖的,都不是那个味道,得自己包的才好。对了,馅儿汤汁要足。我吃过那种,一咬下去,嘴里头都是汤水,鲜的很。”
真是公子哥,事儿还挺多。
林母从医生办公室拿了出院记录回来,听两人对话,满头雾水“什么饺子小孙你想吃饺子阿姨去对面店里头买。”
“那不行。”孙泽煞有介事的着看林蕊,“蕊蕊说要包饺子给我吃呢。”
“嘁,不就是饺子嘛,你等着。”林蕊拉她妈的手,“走,妈,咱们回家买瘦肉去。”
林母犯难,现在这情况,她哪里能一走了之。
林蕊朝苏木使眼色,两人硬是一左一右将郑大夫拖出门。
“放心啦,等咱们把饺子送过来事情就结束了。”她转过头催促孙泽,“孙哥,别一直躺着,动起来”
孙泽跟没听见一样,只撩起床帘子强调“蘸饺子我只要恒顺香醋啊。”
呸,你怎么不顺带着指定芝麻油
回家的公交车上,林母忍不住摇头“小孙这脾气。饺子里头还全是汤,他当是吃汤包呢。还不如直接给他买一笼汤包过去。”
“不一样,那是灌汤水饺。”林蕊强调。
现在的商业还是不够发达,总体矛盾是商品供给无法满足人民群众的物质文化需求。
她在市场上就没找到速冻饺子。
谁家想吃,还得自己剁馅儿和面。难怪说过年吃饺子,估计平常也没功夫这么折腾。
肯定是穷困时留下的习惯,穷人的时间才这样不值钱。
“我吃过灌汤水饺”苏木骄傲地抬起脑袋,“一咬下去满嘴汤汁,鲜的咯,确实很好吃。”
林母转过头笑“那你说说怎么做的。”
“不知道。”苏木老实的很,“我就吃过。”
“简单。”林蕊胸有成竹,“汤包怎么做,灌汤水饺就一样的做法。”
上辈子她从小就爱吃汤包。每次能一人干掉一笼。
她妈不知道从哪儿听来的谣言,总怀疑包子里头的肉馅是纸做的,死活不敢让女儿吃外面卖的汤包。
是以,当妈的人硬是练就了一手包汤包的绝活,灌汤水饺也不在话下。
林主席还心心念念等着六十岁退休以后去开拓事业第二春。
林母皱眉,考量地看小女儿“这你又知道了你的心思还真是全花在吃的上头了。”
林蕊振振有词“民以食为天,我这是造福大众呢。”
“反正横竖都是你有理。”林母点了下女儿的脑袋瓜,摇了摇头。
进了菜场,林家母女带上苏木,直接往肉摊去。
孙泽可不是肚里头常年没油水的主儿,他要吃的饺子馅料肯定得是猪后臀肉,精肉多,肥肉少类似于馄饨的那种。
才几天没出来买菜,林蕊就惊讶地发现菜价又涨了。
猪肉现在已经飙到三块钱一斤,果然一天一个价。
林母叹气“五月份还一块五呢,再这么涨下去,老百姓真的吃不起肉了。”
小刀手不以为意“我们这算什么啊,大姐你看看外头三大件才叫见风涨价。
七月份的卧式飞利浦彩电,熟人价是三千块。我朋友就犹豫了一个下午,第二天没了,连货场都空了。
到了前天,他还额外花了五十块钱的好处费,才买到三千五百块钱的南宝彩电。
大姐你算算,这中间的差价能吃多少顿肉了。照我说啊,电视可以不看,肉还是得吃的。”
卖肉师傅手起刀落,一刀下去整两斤,看得林蕊直拍手鼓掌叫好。
太厉害,这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她惊讶得真情实意,小刀手都被逗笑了,高兴地搭上块肉骨头“大姐,这个白送你的。别看没什么肉,但熬汤香的很。”
“叔叔,能再给我们点儿肉皮吗”林蕊眨着水汪汪的大眼睛,“我爱吃猪皮炒辣椒。”
小刀手哈哈大笑“哎哟,小姑娘也知道美容啊。听说吃皮补皮,对皮肤可好了。”
孙泽看看猪皮,又看看林蕊的脸,惊恐道“蕊蕊,你以后脸不会变成这样。”
猪皮多粗啊,那毛孔吓人的嘞。
林蕊龇牙,难怪他上辈子没追到她妈。瞧瞧这话说的,简直就是注孤生的节奏。
林母又按照小女儿的要求买了鸡架子跟蘑菇,还买了芹菜调馅儿,再顺道去粮食店称面粉。
拉拉杂杂一堆东西,光买这些便花掉了十块钱。
现在的钱真是不值钱,还没买什么像样的玩意儿,一张大票子就一分钱不剩。
林母拎着上楼时叹气“希望小孙那边一切顺利。”
老何要是真肯配合着孙教授,拿出药膏好好用,那可真是大大的功德。
“放心。”林蕊看着袋子里头的东西,“咱们多包点儿,给我干爹还有孙教授他们也带些。多少是个感谢的意思。”
白饶来的肉皮先用刀子清理干净,然后拿开水汆一遍。等到肉皮有点儿膨胀卷曲,再切成小丁,跟筒子骨还有鸡架子一并下锅,加入生姜开始熬高汤。
皮肉冻就靠这锅汤了。后面在饺子馅中加入皮肉冻,才是制作灌汤水饺的关键。
王奶奶正在水龙头底下洗菜,见到林母拎着猪后臀肉过来,立刻笑容满面“怎么,今天给蕊蕊做好吃的补补是该,上学多费脑子啊。”
“包饺子,她吵着要吃饺子。”林母无奈,“上学没见她用心,说到吃的她倒是一头神劲。”
王奶奶笑得厉害“那好啊,能吃会吃都是福气,这才叫好好过日子。你等着,一会儿我过来跟你一起包。”
林母赶紧摇头“不用不用,我们快的很,也不赶时间。您忙您的,晚上还要出摊呢。”
王奶奶一把年纪忙什么还不是为了孙子。儿孙都是债。
林母感慨“说实在的,大军也到这岁数,是该考虑找个对象稳定下来了。”
“可不是么。”
王奶奶总算找到了知音,一肚子苦水往外头倒。
“你说,就他那样,高不成低不就的。人家给他介绍陈副厂长家的小保姆,他还看不上。得了,要不是他还有个城里户口,人家姑娘未必肯多看他一眼呢。自个儿还以为自个儿是香饽饽。”
林母笑了起来“那你可得听他的。日子以后是他自己过。要是不顺畅,反而成了冤家。”
到时候三天两头吵成斗鸡眼,好好的家都得给拆散了。
水房外头传来脚步声,林父伸进脑袋笑“哟,我们王奶奶又给谁牵红线了”
王奶奶叹气“还能有谁,我正愁着大军以后怎么办呢哎,林工,有合适的你可得帮忙留心。”
林母在围裙上擦擦手,转头看丈夫“回来啦,不是说得到晚上的火车吗”
“临时又换到了票。”林父笑着看妻子手上的肉,“迎客饺子啊,这是欢迎我回家吗”
他抬头冲王奶奶晃晃脑袋,“您老又不是不知道,我们部门光棍小伙子一堆,自己还消耗不掉呢。”
林母也接过话“我那边更不成,多少年没进过新人了。”
王奶奶叹气“就是有姑娘也看不上大军这样的。”
父母早逝,家里头没个帮衬的,工作又够呛,也不知道肉联厂哪天就发不出来工资了。
再说人,初中毕业,下了班也没见上进,光知道在外头瞎晃悠。
“我要有孙女儿,我也舍不得嫁给这样的。”
林母偷笑,嘴上还是劝道“王奶奶,您别这么想。各有各的缘分,说不定缘分就在你眼前呢。”
王奶奶叹气“但愿如此。”
林蕊伸头进水房喊她妈“妈,面粉里头加多少水啊”
她一抬眼,看到林父,顿时高兴地跳起来,“爸,你回来啦”
林父开心得很,立刻背着旅行包进家门,给女儿显摆“来,看看,爸爸给你买什么好东西了。”
林蕊伸长脖子满怀期待,等见到她爸手上的练习册,顿时垮掉。
还能不能愉快地聊天了她难得周末啊林工程师,这样对待弱小可怜又无助少女,真的合适吗
林父兀自兴高采烈“这练习册卖的可好了,我看了上面的题目,很有针对性,非常适合初三的学生。”
林母端着洗好的肉进屋,瞥过来一眼,毫不留情地嘲笑她丈夫“你女儿你还不了解,你什么时候见她喜欢过这些你还真不如给她买件裙子让她臭美呢。”
林父笑着放下练习册,摸摸嘴上能挂油瓶的女儿的脑袋“当然不止这个,还有这个跟这个。”
林蕊看着她爸从包里翻出来的高压锅,顿时乐了“哎哟,爸,你可真是及时雨”
她正愁一时半会儿来不及将骨头肉皮汤熬出来呢。
要是有豆浆机或者绞肉机,皮肉冻再好做不过,然而眼下条件艰难,只能一切靠双手跟大脑。
她兴冲冲地捧着高压锅去处理她的大骨头鸡架子肉皮汤。
林父满脸懵,指指小女儿问妻子“蕊蕊怎么了”
“呵。”林母摇头,“你女儿估计以后要上国宴了,对吃的真是一门心思。”
林父心胸宽似海洋,立马忘了还指望小女儿发愤图强当状元的心,笑眯眯的“总比她成天吃不下饭好。哎,给你看个好东西。”
“那你真不用操心了,估计要长个子了。现在跟苏木一个饭量。”林母放下往面盆里头倒温水的水杯,接过丈夫手上票,惊讶道,“什么啊自行车”
林父高兴地点头“对,老赵帮忙找的人,两百块钱,就能提车走。”
现在市面上已经买不到像样的东西了,人们手上挥舞着钱,看到什么买什么,只害怕明天钱就变成纸。
林蕊将高压锅放在煤炉上,欢欢喜喜地奔回屋子中,听到父母的谈话,顿时目瞪口呆“什么自行车,两百块”
三十年后,一般的自行车好像也就几百块钱。现在两百块钱是她爸妈一个多月的工资,能干好多事了。
她还以为这年头就电器贵的离谱,合着一切工业产物都不便宜啊。
林母看了眼小女儿,冲丈夫点点头“行,去买。蕊蕊上学也要骑车的。”
太奢侈了。林蕊有点儿懵,脱口而出“我不会骑车啊”
她上辈子小学就在家门口,直接跟楼上小哥哥手牵手去上学。
八项规定出来之前,整个中学时代她都是蹭小哥哥他爸的公车。后来几年就是小哥哥骑车带着她了。
至于上大学以后,干嘛要骑车走路或者坐地铁都挺好的。
“不会不能学啊。”林母瞪眼,“谁还天生会不成。”
苏木手上捧着七八根冰棍进屋,笑着接话“蕊蕊,我陪你一块儿学。”
林母看到他手里头的东西,吓了一跳“你这是做什么吃这么多冰,也不怕闹肚子。不许吃。”
林蕊赶紧接过冰棍放在大海碗中“这是做皮冻用的,咱家又没有冰箱,得靠冰棍冻皮冻。”
林父林母对看一眼,无奈地摇摇头。指望这小女儿记事,那是不可能的。
林蕊站在玲玲姐家的海尔冰箱门口,眨巴了好几下眼睛。她进进出出好些趟,居然不知道隔壁邻居家还有冰箱。
看不出来,原来周阿姨跟玲玲姐居然是隐藏的土豪。真是不显山不露水。
现在的冰箱可贵了,一台三千多块呢,而且还得有门路才能买到。
玲玲姐腼腆地笑“你用,里头东西不多,你自己理理就行。”
如果不是有了元元,她跟母亲也想不到要买冰箱。
年轻的妈妈转过头,看着吃奶糕糊糊吃成小花猫的女儿,脸上浮出心满意足的笑。
林蕊又看呆了。
她心中的小人满地打滚,啊啊啊,为什么能这么好看。她的美人啊
直到回自己家,她还一个劲儿地跟她妈感慨“其实大家都挺有钱的。”
“旱的旱死涝得涝死。”林母手脚麻利地擀着饺子皮,“家里一年到头下来,一分钱都攒不下还闹饥荒的,也有。”
林蕊认真地点头“没错,所以我们还是要挣钱。”
林母哭笑不得“反正跟你说什么,你最后都能扯到挣钱上头去。你怎么就不往学习的方向想一想”
林蕊振振有词“理论永远都会落后于实践。所以还是得先挣钱。”
一半皮冻肉馅包完的时,林父已经将自行车骑回家。
他怕去晚一步,这车也被人抢走了。
现在真是满大街都在抢东西,银行前头排成长龙,大家伙儿都忙着取钱赶紧换成实物。
银行开门晚一步,都能造成恐慌。
商店里头不管是什么,只要还能用,都被一抢而空。好像那东西是白送的,不要钱一样。
林蕊听着她爸抱怨,得意地冲她妈努嘴“我说挣钱没错。要没钱的话,爸能这么痛快地就把自行车领回家”
林母瞪眼“行行行,你最有道理。也不看看几点了,还不赶紧包饺子。”
林父洗干净手过来帮忙,闻声不以为意“催什么。真要晚了的话,根生自己不晓得在医院食堂买点儿吃的啊。不急,我们蕊蕊慢慢来,让爸爸看看蕊蕊的手艺。”
林母被丈夫噎得吹鼻子瞪眼“你”了半天,没下文。
林蕊在边上憋笑憋到脸发胀。
她就说,谁家丈夫愿意妻子多关心另一个男人啊。
正文 昂贵的蒸饺
林建明工程师一口气干掉两大碗饺子, 充分表达了对自家闺女手艺的肯定后, 才心满意足地打着饱嗝施施然起身。
郑大夫看着笑得跟偷到香油的小老鼠一样的女儿, 狠狠睇了她一眼。德性, 这爷女两个。
林蕊拖着恋恋不舍放下筷子的苏木追上她爸。哼哼,这才是她亲爹。
林家夫妻带着两个小的出现在病房门口时, 陈根生的病床空着。
隔壁床位上的老师傅笑着主动开口告诉他们,医生喊父女俩去办公室了。
霍好大的体面,电视台跟江州日报的记者都来了。扛着大摄像机, 对着根生一阵拍,就连他们都被记者的话筒杵到面前, 要他们说话。
老师傅咧开没牙齿的嘴巴笑“黄土都要埋到脖子了, 我倒是要上电视上报纸, 当名人了啊。”他可得打听清楚, 到底什么时候播, 让他们巷子里头的人都好好看看。
林母惊讶, 没想到孙泽的动作居然这样快。这才多长时间,他不仅联系了记者, 居然连采访都做完, 连字也去签了。
她一时间有些感慨,真是会者不难难者不会。旁人愁的要死的事情, 他这边几个电话穿针引线,就成了。
“小孙,你要的饺子好了,赶紧吃点儿。”
床帘子被撩起一角, 孙泽露出张笑得人畜无害的脸“谢谢阿姨,辛苦您了。您忙您的去,这边有蕊蕊在就行。”
等到林家夫妻离开病房去医生办公室,孙少爷的脸立刻拉下来“你打算饿死我吗”
这都几点了等她的饺子能等出。
“蕊蕊,你是不是对时间有什么误解现在是1988年,不是1958年饿了就得吃饭。”
林蕊心里头偷偷翻白眼,腹诽,她还指望一睁眼是2018呢。
“怪谁啊是你要求饺子里头还得有汤,又不能在外头买。我妈紧赶慢赶才做出来。”
林蕊捧着饭盒子到床帘后头,看到床边坐着的漂亮姑娘跟床头柜上摆着的保温桶,顿时笑眯了眼睛,“孙哥,您应该饱了。秀色可餐。”
孙泽嗤笑“我看你是没做出来饺子。”
“谁说的”林蕊将手中的铝制饭盒递过去,得意洋洋,“保准是正宗的里头有汤的饺子。”
孙泽打开饭盒盖子,嫌弃地强调“怎么是蒸饺啊,我要的是汤饺子。”
苏木在家已经趁热吃了一屉子,闻声立刻要抢孙泽手上的“你不吃我来。”
好吃的要命比他在香港时吃到的更香更鲜。
要不是还得留着带到医院里头送人,估计两斤猪肉包出来的蒸饺,他跟姑爹两个人就能干光了。
孙泽赶紧抬手,将饭盒举得高高的,目瞪口呆“你土匪啊你。”
他目光扫过林蕊,“别装傻,还没回答我问题呢。”
“你说的是饺子里头有汤,可不是饺子泡在汤里。”林蕊的目光落在波浪卷漂亮姑娘脸上,甜甜地笑,“姐姐,你要不要尝尝我的手艺。我还会做寿司卷呢。”
眼前这位小姐姐跟前几天陪着孙泽逛解放公园的,可不是同一位。
孙泽眼珠子快飞上天,一个劲儿朝林蕊杀鸡抹脖子,警告她不要胡说八道。
林蕊笑眯眯“孙哥,我的灌汤饺子好吃吗”
苏木在边上帮着抬架“保准不比寿司差。”
波浪卷小姐姐笑着看林蕊,带点儿好奇“你还会做寿司卷真能干。”
“你听她吹啊,就是糊弄人的花架子。”孙泽赶紧夹了颗蒸饺塞进嘴里,直接一口咬下去。
亏得饺子出蒸锅之后又经过一路公交车的颠簸,现在已经温下来了。否则照他这种吃法,肯定得烫死自己。
浓郁的汤汁弥漫在舌尖,鲜香四溢,咸中带甜,荤而不腻。
孙泽顿时停下了打算直接一口吞进肚子的动作,开始劳动他的尊牙,一口口的咀嚼。
可以啊,林鑫她妈果然厉害,真把灌汤饺子给做出来了,这汤水足的。
孙泽先前随口说的其实是广式蟹黄灌汤饺,也是蒸着吃。所谓的饺子要滚在汤中,不过是他鸡蛋里头挑骨头罢了。
林蕊得意地笑“要喝汤啊,也有。”
她防着孙泽找茬呢,特意用他爸的大茶杯带了骨头鸡架子汤来,汤中还特地加了酸黄瓜跟泡椒去腻。
“都怪你你催的厉害,不然这汤再多熬一个小时,保证更好喝。”林蕊殷勤地将杯子递过去。
孙泽看她狗腿的模样,又好气又好笑。
德性,他还不知道她打的是什么主意。
孙泽伸手点点小丫头的脑门儿,拽的跟八万似的“不能全免,起码零头要交。”
一顿饺子抵上一千块。他吃的可真是天价饺子。
林蕊喜出望外,高帽子一顶一顶往孙泽头上戴,竖起大拇指吹彩虹屁“孙哥,您真帅比发哥、比费翔、比伯爵、比高仓健都帅。舒欢要是看到您,哪里还需要寻找什么真正的男子汉啊。”
眼前这位就是龙凤之选。
孙泽得意地拨了下自己的头发,深恨面前没镜子可以顾影自怜“我也这么觉得。不过舒欢就算了,我可不能被她看上。”
说着,他含情脉脉地凝视床头端坐的波浪卷姑娘,“不然我真就危险了。”
人不要脸,天下无敌
林蕊搓搓胳膊。
明明现在的病房根本没装空调,九月初的太阳还热情过头,她照样浑身鸡皮疙瘩掉满地。
她跟苏木对视一眼,默默往后挪动脚步。
溜了溜了,惹不起惹不起。
没节操的家伙。
林蕊奔到医生办公室门口招手,喊芬妮去吃饺子。
她爸就是吃醋,存心挤兑人。按照芬妮父女俩的个性,眼下他俩肯定都没吃中午饭。
不过林蕊不打算管根生叔叔。
万事由着还在上初中的女儿出头,算哪门子道理。就当她站着说话不腰疼,她不喜欢这个窝里横对外孱头的长辈。
芬妮又惊喜又担心,看着林蕊说不出话来。
蕊蕊实在太厉害了,居然就这么转悠着说了一通,她爸的医药费就有了着落。
可是剩下的五百零三块两毛,芬妮还得犯愁。她姐掏的三百六加上她攒下来的八十块,一共是四百四,还有六十块钱的空当。
林蕊直接给气乐了“你出门你妈真就不给你一分钱她生你弟弟就没留起码一百块钱当保险”
合着从一开始,这两口子就没打算过送大肚子进卫生院生。
林蕊冷笑“没钱生什么孩子生下来受罪吗”
村上的接生员给超生妇女接生要担着好大的风险,搞不好自己就得被抓起来送去县城上所谓的学习班。
出来不死都得脱一层皮。
如果不是看着同村同乡的情分,道真嬢嬢为什么大老远地从亲戚家奔回来就为了挣他家一块钱的接生费
人情也不是这样用的
算小账算到这地步,难怪日子过不好。
芬妮眼睛泛红,已经快要哭出来了“我妈没奶,得买奶糕喂弟弟。”
这么小的孩子,连米汤都不能吃。江南的牛都是黄牛,耕地用的,乡间牛奶也看不到。
桂芬婶婶越是着急越是没奶水。村里头包鱼塘的人家看她可怜,已经赊了好些条鲫鱼给她了,可是效果依然微弱。
有鱼汤喝的时候,桂芬婶婶能有点儿奶。只要一断掉鱼汤,奶水立马就停。
人家鱼塘里头的鱼辛辛苦苦养出来,也是要卖掉挣钱养活一家老小的,总不能没完没了地赊欠下去。
郑家照应她坐月子已经仁至义尽,也没有替她养大小儿子的道理。
外公、外婆还有舅舅、舅妈,谁手上没有一堆事,既忙田地又忙养鸡场,哪儿还有空长时间照顾奶娃娃。
桂芬婶婶想接隔壁镇上玩具娃娃厂的小衣服回家做都不成,因为她家没有缝纫机。
可要是离家出去打短工,小儿子又要由谁来带呢。
家里头的大白鹅都卖了,总共挣了八十块钱。
芬妮看见她妈数的钞票,一张张的,五块十块,她妈收藏的小心翼翼。不过她早上出门的时候,她妈一分钱也没有拿出来。
也许在她妈心中,比起丈夫已经接上去的手指头,显然是小儿子的身体更重要。她妈还想着托人买一只羊,好有羊奶喂儿子。
林蕊像是在听另一个世界的故事。
明明荒谬的可笑,却又偏偏真切地发生在眼前。
“你好好学习。”林蕊认真地看着芬妮,“你必须得考出来,一定要考出来。”
读书改变命运,越穷越要读书。如果芬妮不出来读书,那么她今后的人生恐怕就要交代在那个家庭中。
搞不好,她得给她的小弟弟当一辈子的老妈子。
林蕊承认自己冷酷无情。在她看来,既然养不起就别生,生了也是祸害孩子。她鼠目寸光,她自私自利,她没看到伟大的父爱母爱,她只看到动物的繁衍欲。
对,他们都有苦衷,他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打算,却独独将最艰难的困局丢给才十四岁的芬妮去应对。
芬妮是会点石成金还是能去银行抢钱啊。他们怎么不想想她要怎样变出对她来说是天文数字的医药费
不就是欺负她老实听话吗换个孩子试试,理你个鬼。没钱自己想办法去
走廊尽头的主任办公室门开了,孙教授满脸无奈地陪着何半仙出来“你就不再想想,方子烂在手里头,不如交出来造福更多人。”
何半仙咧着嘴巴笑“嘿,我要是早交出来,说不定一早就被死了。我觉悟低,进步不了。”
孙教授还想劝他,何半仙直接手往下压“教授您是好人,我给你露个底。我信你,可我不信那些人啊。您也别多这个事儿,枪打出头鸟,挨挨少了谁也不比谁安全。”
林母怕两人说僵了,瞥见小女儿,赶紧将话头子扯开“你还好意思让芬妮好好学习呢,人家可比你好学多了。”
芬妮哀求地看着林蕊,冲她微微摇了摇头。
林蕊压下喉咙口的话。当着孙教授的面,她怎么能说出事实。那不是在打老教授的脸么。
林父看女儿脸色不对,快走两步过去,摸摸女儿的脑袋,笑着催促“行了,边吃边说。饺子都要糊了,白费我们家蕊蕊的一片心。”
林蕊的面皮都要绷不住,可看着无助可怜的芬妮,她只能硬生生挤出僵硬的笑“吃饺子,我包的饺子可好吃了。”
她扬起头冲孙教授挤眉弄眼。放心,她说话算话,一定会搞定干爷爷。
“哎哟,我们蕊蕊还会包饺子啊,”
病区大门开了,舅妈笑着走进来,“真是越来越能干了。”
苏木高兴地帮忙打广告“特别好吃,保准你吃了还想吃。”
林母惊讶地看着弟弟一家人“你们怎么来了”
舅舅瞥见芬妮,笑着开口“手续办好没有啊没办的话给我,我去办。”
芬妮呆立当场,还是舅妈伸手推了把,她才反应过来,赶紧跟着舅舅一块儿下楼去了。
舅妈拉着大姑子走到旁边,压低了声音道“我跟鹏鹏爸爸吃过中午饭才晓得桂芬嫂嫂就让芬妮一个人来接根生哥哥。”
这段日子,家里头事情多,忙得脚后跟打屁股,他们也没顾上多问,还以为根生得下个礼拜才出院。
今天一大早,得了空的舅舅带着鹏鹏去外头大沟里淌螺蛳。结果收获不错,除了一桶螺蛳蚬子以外,还有好几条巴掌大的小鲫鱼。
外婆烧了鱼汤,惦记着没奶喂孩子的桂芬婶婶。舅妈就端了一碗去隔壁,这才晓得根生叔叔今儿出院。
舅妈随口问起住院花了多少钱,桂芬嫂嫂却避而不谈,只说春妮会拿钱出来。
这话一出来,舅妈就感觉不妙。都是隔墙的邻居,她又怎么会不知道根生家的情况。
春妮晚上十点下班回家还捞不到觉睡,被小弟弟吵得来敲郑家的门。她不行了,她再不睡觉就要死了。
“前两天,春妮还跟服装厂的人打了一架。有人嘴上开茅坑,说她弟弟其实是她私养的。日本鬼子到厂里头拿货,看上春妮,白玩了她。结果她大了肚子,人家拍拍屁股走人了,连原先订的货都不肯收了。”
林母听得目瞪口呆,气愤不已“缺德冒烟的,讲这种龌龊话怎么不嘴上生疮烂掉啊。”
“女人堆是非窝,扎在一起怪话连天。”舅妈无奈,“鹏鹏爸爸一听,这样不行啊。就让芬妮一个人来接根生,这不是为难小孩么。我们就赶紧上来了。唉,姐姐,你说这算什么事啊。”
一地鸡毛,说出口都觉得牙齿不得劲。
林母拍拍弟媳妇的手,冲她微微摇头。
走廊那头,签完字的根生已经出了医生办公室,摇摇晃晃地朝病房去。看到舅妈,他还笑着打招呼“哎哟,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鹏鹏爸爸呢。”
舅妈想要刺他两句,被大姑姐拉着,又怕在这里吵起来没脸,只能皮笑肉不笑“大哥出院,我跟鹏鹏爸爸能不过来接吗。鹏鹏爸爸办出院手续去了。谁让你添了小儿子,家里顾不上呢。”
林父在边上打圆场,笑着招呼舅妈“来来来,舅母还没吃过我们蕊蕊包的蒸饺,赶紧尝尝。根生,你也快点儿吃。不然饺子冷了糊了,白费了我们蕊蕊的心。”
一行人热热闹闹地回病房,起码有个坐着吃饺子的地方。
林蕊不耐烦应对根生叔叔,直接拉着苏木又绕到孙泽床前。
蒸饺光了也就算了,她总不能买一送一,还白饶个饭盒。
她喊了声人算是打招呼,伸手撩起床帘子。
待看到床边空空如也,林蕊顿时疑惑地抬起头,询问孤家寡人“哟,我新嫂嫂走了啊您老人家该不会还有下一位嫂嫂等着我”
霍,这时间可千万得错的够开,不然病房就要变战场了。她看热闹不嫌戏台高,可她得考虑孙教授的身体吃不吃得消。
“呸你这小丫头怎么讲话呢。就不能想着我点儿好。”孙泽笑骂着,拍拍从枕头下拿出两本书,“算了,本来想给你的,这回不给了。”
林蕊上辈子就是个土霸王,哪里怕他。她眼睛瞟过去,直接朝苏木努下嘴巴。
苏木心领神会,迅速利用身材瘦小动作灵活的优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压住孙泽的胳膊“蕊蕊,上”
林蕊眼明手快配合默契,麻利地抢过了脚断了的人手中的书。
气得孙泽破口大骂“土匪啊,还一来就是俩。你俩刚好凑成雌雄大盗。”
林蕊脸皮厚,才不在乎被他挤兑两句呢,东西到手就好。
她翻看书名,大喜过望。这两本蚯蚓养殖手册跟养鸡技术指南正是她眼下最需要的。
她狐疑地看着孙泽“你怎么有这些”
不是说新闻系的么,合着现在的大学包罗万象,新闻系还编写这些
孙泽龇牙咧嘴,一把攘开还不知道退下的苏木“我闲的,住个院还得给你们当通讯员。卢定安给你找的,你不是要养蚯蚓养鸡么。这可是农学院的教授亲自编写的册子。我等着你当万元户啊。”
眼下养鸡的人不少,养蚯蚓的却罕见。
事实上,国内大概是从七十年代末才从日本引进人工养殖蚯蚓技术。干的人少,搞这方面研究的自然就不多。
林蕊翻开手册,看到上头印着的“蚯蚓养殖,利国利民”,心里头美滋滋。
她干爸不愧是她干爸,实在太棒了,十足的及时雨。
孙泽冷眼旁观,嫌弃得简直提不上嘴。卢定安真是够够的,追个女朋友恨不得把林鑫全家都伺候上了。
还养蚯蚓呢,怎么不养恐龙啊,现在恐龙热正流行
“你知道什么啊。”林蕊得意地晃着手中的小册子,“蚯蚓养好了,比你的录像机更挣钱。”
哪壶不开提哪壶孙泽吓得赶紧伸手捂她的嘴。
要死啊,这丫头嘴巴不把门,真是什么都能往外头乱说。
苏木赶紧过来掰孙泽的手,蕊蕊又没说什么,至于下这狠手么。
孙泽被这俩孩子气到肝疼。要是她全说出口,他也就完了。他家孙教授知道这一茬,他甭想两条腿齐整地走出医院大门。
老太太平生最痛恨奸商投机倒把,简直横眉冷对。可惜老教授也不想想,做生意不都是买低卖高嘛,不然从哪儿赚中间价。
绝对公平就是最大的不公平,因为否定了人的主观能动性,阻碍了历史的进步。
林蕊听他颠倒黑白,心道你要是正常的低买高卖谁计较。说的好像大家不知道你凭借的是手里头的批条一样。
她直接鼻孔中出气,压低声音道“我劝你啊,也别想着八千一万了,五千块赶紧出手。否则跌进坑里的人肯定是你。”
孙泽看她一本正经的样子就想笑,小孩子装大人都这样。
他嘴巴示意床头柜上的龙眼“吃,这个甜。”
又故意逗林蕊,“说说,你怎么知道涨不上去啊”
林蕊丁点儿也不客气,剥了颗龙眼放进嘴里头,果然甜。
眼下龙眼在江州可是稀罕水果,她立刻抓了把往苏木手上塞。完了,才直接坐在床头边,跟孙泽分析“你想啊,按照目前的国民收入,能买的起录像机的人有多少”
别看林父林母每个月工资不到一百块,可就从全国来看,他们已经属于中等偏上的收入水平了。
更多没有固定工作、只能打零工的人,眼下一个月不过五六十块而已。
这就意味着,录像机对大众来说属于奢侈品。
可它偏偏又并非具有保值效应的奢侈品,诸如珠宝之类。因为它是电子产品,电子产品最大的特点是更新换代速度极快。
当初割肾买苹果手机的人,新鲜没多久,就只能恨自己不是浑身都长满了腰子,没有更多的肾可以割。
“这就好比股票,所有人都知道这只股票能挣钱的时候,就是庄家下刀割韭菜的时机。”
孙泽越听越乐呵“哎哟,我们蕊蕊可以啊,都知道股票了。合着我们蕊蕊不是不爱学习,就是不喜欢语数外物理化啊。”
林蕊嗤之以鼻“哼,你等着,没人接盘的时候,它们就是铁疙瘩,烂在手上想卖出去都走不掉。”
她得意洋洋地扬着手上的两本养殖手册,蹦跶出去找舅妈。
宝典来了,赶紧扩大养鸡场规模。
作者有话要说 依然双更。哎呀,今天更了一万二。我应该拆成四章来着。
伯爵是当时热播剧寻找回来的世界中重要男配,由许亚军饰演,属于少女男神角色。据说此片播放后,曾有少女影迷要带着六万块钱嫁给许亚军。
舒欢是寻找男子汉的女主角。沙叶新先生的作品都墙裂推荐,很有意思。
正文 全能的舅妈(捉虫)
舅妈正端着饭盒尝蒸饺, 外甥女儿的手艺真不赖, 能出去开店了。
林蕊扬着手里的两本书, 积极跟舅妈推销“这可是我卢哥亲自找农学院教授拿的。你看, 写的多详细啊,还有图, 什么都交代清楚了。舅母,赶紧扩大规模。现在家里的产量太小了,人家大店肯定要大规模的鸡蛋供应。”
舅妈被她激动的语气逗乐了, 放下手上的筷子,笑着接过书翻看“哎哟, 到底是鑫鑫的同学。姐姐你看, 小卢多细心啊, 这孩子眼里头装着事情呢。”
林母凑过去看手册, 点点头“这孩子做事的确稳当细致。”
商机在前, 林蕊连八卦她姐跟未来姐夫都顾不上, 一个劲儿地撺掇舅妈“现在就扩大规模。四个月养成,等到过年的时候, 新养的鸡就可以下蛋了。”
春节时的鸡蛋消耗量最大。再没钱的人家, 这时候就算割不起肉,起码也得吃几个蛋来打打牙祭。
只要市场一打开, 形成稳定的供货渠道,后面生意就能上正轨。
养鸡最大的成本是饲料,有了源源不断的蚯蚓供应,还怕什么
林母听到女儿的话, 顿时没好气“你把这劲头放一半在学习上,清北估计都有希望。”
“妈,现实点儿,我都不做梦了。”
郑大夫,您都是历经过荒唐无比的数十年岁月,备受各种苦楚的人,什么魔幻都见识过,连身陷席卷全民的气功热都能保持清醒,怎么总在这事上抱有不切实际的幻想呢。
林母抄起手要敲女儿的脑袋,没大没小的东西。
舅舅陪着芬妮进门,见状赶紧拦下自己的姐姐“哎哟,姐,行了,打蕊蕊做什么。来,蕊蕊,过来,舅舅给你糖吃。”
他从口袋中掏出三颗亮晶晶的橘子糖,给林蕊、苏木还有芬妮各分了一颗。
林父在边上乐不可支“也就是你能讲,我要说的话,你姐肯定怪我惯小孩了。”
“哪个惯着了,我们蕊蕊本来就乖巧又懂事。”舅舅看外甥女素来自带滤镜,就没见过更好的小姑娘了。
他眼睛瞥到妻子手上的书,好奇地问,“这什么啊”
“小卢,上次来咱们村搞调查的小卢,听说我家养鸡,特地帮忙找的指导书。”舅妈乐呵呵地朝丈夫挤眉弄眼,“这小伙子人很实在啊,长的也是一表人才,往那儿一站,比朱时茂都帅。”
林母生怕弟媳妇说出什么不合适的话,赶紧清清嗓子,催促道“办完手续就快点动身。桂芬肯定在家等急了。”
一直坐在床边跟林父说闲话的根生叔叔,这才站起身,右手拎着包往外走。
林母赶紧拦下“你放着。你没听老何说,你右手现在也不能吃劲,不然左手照样长不好。”
根生叔叔看了眼手中的布包,又重新放回床上,自嘲地摇摇头“我现在成了个废人了。”
林父安慰他“长好了就没事,现在关键时候,总要小心一点。”
林蕊撇撇嘴巴,懒得搭理这人。
她钻到床帘子后头,特地跟孙泽打招呼“大恩不言谢,孙哥,回头我做好吃的给你。”
孙泽挥挥手“去去,你的饭太贵,我吃不起。”
二十颗蒸饺就吃掉他一台录像机的利润。
林蕊端正颜色,压低声音“全世界唯一涨破天还不崩溃的,唯有政府兜底,目标在于维持经济稳定。谁家政府脑壳不好,给录像机兜底。反正我觉得最多五千块钱到顶了,再后面就没傻子接盘了。”
呸孙泽想拽掉她的小辫子。合着她找他帮忙,就因为他看着像个傻的
芬妮咬紧下唇,急楞楞地冲到床帘子后头,冲孙泽一鞠躬“谢谢您”
孙泽吓得手一松,放过了林蕊岌岌可危的小辫子,结结巴巴道“你干嘛”
好端端的,吓什么人。
“您的大恩大德,我这辈子都铭记于心。”芬妮字斟句酌。
她想允诺回报,却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
孙泽赶紧摆手“行行行,这事我不记你,我就记在蕊蕊头上。说,蕊蕊,你打算怎么回报我你干爹的那个不算,反正就是成了,我们家老太太也不会把功劳记在我头上。”
记者过来采访的时候,孙教授居然还怪他浪费她时间。真是难伺候的老祖宗,他简直太孝顺了。
忙前忙后说破嘴皮子,末了没落到丁点儿好,反而惹了一身腥,有他这么做亏本买卖的吗。
林蕊笑嘻嘻“那我给你做好吃的呗,关东煮,保准好吃,而且不要你钱。”
孙泽忍不住叹气“你妈没说错,你的精神头果然都放在吃的上了。”
明明也没经历过,明明林家也没饿她一顿饭,这孩子怎么就杠上吃了呢
吃了也不长肉,跟小萝卜头似的,就剩下一双眼睛,看得真叫人怪着急的。
林蕊头一扭,直接甩着小辫子走了。不想跟这种人多说半句话。
舅妈帮芬妮拎着大袋子,回头问跟出来的林蕊“蕊蕊,这蒸饺怎么做啊回家我做给鹏鹏吃去。”
林母笑道“那可得等段时间,现在天热,肉皮冻不好做。”整个郑家村包括小店也没台冰箱。
舅妈笑出声“这不是问题,大王村办冰棒厂了,到时候我过去借一下他们的冷柜就好。”
林蕊差点儿给当场跪下,吃货的精神天下无敌。难不成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苏木在边上插嘴“不用,我听蕊蕊说外婆家有井啊。把冰棍放在盆子底下,吊在井水里头,应该也能冻起来。”
“这主意不错。”舅妈高兴起来,“蕊蕊,快说说,要怎么做。鹏鹏还有老太他们肯定都爱吃。”
都说贴秋膘,这都要白露了,可不得赶紧补补。
待到林蕊跟她妈你一言我一语把步骤描述完之后,舅妈咋舌“这还真是要买个冰箱冻起来,一次包上几百个。想吃的时候再拿出来上锅蒸。”
包一趟饺子得费上半天功夫了。
林蕊跟着抱怨“可不是,店里头还没的卖,不然我就直接买了下锅煮。”
上辈子,她妈跟后爸恩爱出国游的时候,她可是靠着某拼购五块九毛九的速冻水饺活了半个月。把每个口味都尝了个遍,居然也没吃腻。
舅妈哈哈大笑“那就包上个千八百个,直接冻上了拿出去卖。”
舅舅哭笑不得“你想的倒挺美。人家拿回家还不得马上下锅,不然照样得坏掉。”
“买冰箱啊。”舅妈想的挺齐全的,“有了冰箱,冻饺子直接塞在冰箱里头。下田回来,也不用点火烧饭了,直接拿出一包饺子下锅煮就好。有菜又有肉,跟过年还有什么差别。”
舅舅无奈“难怪你跟蕊蕊最能说得到一块儿去。”
琢磨吃的,一头精神。
林蕊眼前一亮,拽住舅妈的手“可以开饺子厂啊。天冷了吃冰棍的人少,那冰柜不都空下来了刚好可以冻饺子。”
林母听她胡说八道就头痛“你又要你舅妈养蚯蚓又要她养鸡,现在你还想让她包饺子给你吃。蕊蕊,你把你舅妈当几个人用”
越说越没谱了。
她弟媳妇农忙下田,农闲养鸡,还要照应老太公婆以及儿子,忙得跟陀螺似的。蕊蕊这是怕累不死舅妈啊
舅妈倒是丁点儿也不生气,哈哈大笑“能者多劳,说明我们蕊蕊看重舅妈,对不对”
林蕊认真地点头“咱们家的大人当中,舅妈最有锐意进取的精神。我爸妈就爱图稳当,我喊我妈出来开诊所,她都不愿意。舅妈,我看好你哦。”
你就是我ick的创业先锋,我把全部身家都押在你身上。
林蕊冲着舅妈眨眼睛。
舅妈笑得愈发厉害“那我可得好好琢磨琢磨,说不定将来我还真能当个女厂长呢。”
舅舅笑着附和“那可不止,你当着两个,不,三个长,还有养鸡场跟养蚯蚓的领导等你当。”
根生叔叔一直走在前头,和林爸一路走一路抽烟,并不参与后面灌汤饺子的话题。
此刻,他却突然转过头,认真看着舅妈“要真开起来,鹏鹏妈,我报名给养鸡场打工。”
他抬手示意自己还包裹着的手指头,“我的手现在就这样,小工肯定做不了,不过喂鸡什么的,应该没问题。”
说着,他自嘲地笑了笑,“我一个当哥哥的人,不能欠债不还,觍着脸占你们的便宜。”
送完舅舅舅妈和芬妮父女两家人上出城的公交车,林家夫妻转头领着女儿跟苏木乘回家的车。
何半仙才不会送人呢,有啥好送的。从医院大门出来后,他自己先抬脚回家去了。
林蕊趴在她妈身上,嘟着嘴念叨“我还是不喜欢根生叔叔。”
林母伸手点点她的脑门子“小没良心的,你小时候是谁扛着你去上会场的你还赖着不肯回家。”
会场是江州本地的说法,全称叫交流会,类似于赶集性质,春夏之交举行,一年一度。
对于农民而言,这是不逊色于过年的热闹。小孩更是提前个把月就掰着手指头盼日子。
可惜现在的林蕊早就换了芯子,她没有回忆滤镜,毫无所动“一码归一码,根生叔叔不对,我就是不喜欢。”
“我也觉得他不地道,应该批评。”苏木凑过来,满脸严肃。
芬妮多可怜啊,被逼得都走投无路了。
“苏木”林母面沉如水,低声轻叱,“不管别人怎么说怎么看,你不能在心里头讲你根生叔叔的不是。没他就没有你。”
林蕊惊恐地捂住嘴巴,觉得自己吃到了什么了不得的惊天大瓜。
没根生叔叔就没有苏木,难不成天啦,那他还拼了老命瞎折腾什么儿子,难道私生子不值钱,必须得嫡长子才有意义
林母一看女儿那丰富多彩的表情,就立刻将小丫头的心思猜的不离十。
现在的电影一天到晚都放些乱七八糟的,好好的孩子成天不知道在想什么。
郑大夫瞪眼,目光警告女儿不许胡说八道,她只言简意赅“你根生叔叔救过苏木的命。”
林蕊稀奇了,苏木从小被她干爷爷带大的。既然拿药的时候,干爷爷连根生叔叔过世的老母亲都搬出来了,为什么不提苏木这茬。
郑大夫语塞,含糊其辞“那时候你干爹还没收养苏木。”
何止是没收养,那个迷雾重重的清晨,苏木还没有来到这个世上。
1977年冬天恢复高考之前,大学从工农兵学员中直接招收学生。
下乡知青只有经过贫下中农推荐,才可能获得上大学的机会。
这个推荐,真正有权拍板的人是公社革委会主任。
1973年的夏秋之交,陈根生就是在距离公社革委会办公室不远的大沟里头,捞起的年轻女知青。
他撑船带着邻居家的小弟郑援朝去隔壁镇上供销社买化肥。缥缈的烟波中,他听到了“扑通”一声响,然后船桨碰到了一角衣衫。
船上两人都惊呆了,赶紧想伸手去拽跳河的女人。然而对方似乎抱着必死的决心,根本不理会两人的呼喊。
水面渐渐恢复平静,最后还是根生咬咬牙跳进了大沟。
郑援朝吓得大叫,一个劲儿往根生大哥方向递送船桨。
这段水域情况复杂,即使村里头水性最好的人下沟里游泳也不会到这边来。
水面雾气茫茫,除了水花拍击的声响外,少年郑援朝什么动静都感觉不到。
好不容易,根生大哥拖着人够到了船舷。两人一个拽,一个推,总算将一心求死的女人挪到了船上。
待看清女人的脸,根生跟郑援朝俱是吃了一惊。
他俩都认识这个姑娘,大队小学当代课老师。女知青出身高级知识分子家庭,是整个大队开会投票推选出来的工农兵学员。
今年国家恢复高考,公社每个大队都选派一人去县里头参加选拔考试。女知青考了全县第一名,已经顺利地被江州大学录取了。
少年郑援朝为年轻的女教师高兴。因为她家庭成分不好,靠推荐上大学基本没可能。
乡亲们也喜欢这位文静有学问的女先生。
录取通知书送达的当天,生产队长做主,借着双抢给广大社员同志鼓劲打气的理由,特地杀了头上年秋天养的肥猪全队庆祝。
推荐上大学的名额都是有限的,普通农民怎么可能摸得到边。与其便宜公社干部家的孩子,不如让凭本事考上去的代课老师去上学。
现在,代课老师难道不应该收拾好行装,准备奔赴大学课堂吗为什么又会跳河自杀
然而此刻并非追究这些事的好时机。
根生大哥赶紧将船上的铁锅倒扣下去,翻过女人的身体,让她的肚子顶着锅底控水。
女知青嘴里头吐出两大口水之后,终于悠悠转醒。
只是自从睁开眼睛的瞬间起,她就始终抿紧了嘴巴一语不发。
无论少年郑援朝如何好奇追问,她都毫无反应,好像魂留在水底下一样。
根生到底年长十多岁,已经成婚生女,自然知道的事情多些。他猛然想起广播里头说的“白卷英雄”,蓦地反应过来。
这次考试成绩作废了,上大学还是靠推荐。大学没权利做主要谁,到底谁是大学生,依然由公社革委会主任说了算。
好不容易挣脱开来的女知青,又一次被打进了泥坑中。
根生给郑援朝使眼色,阻止了少年人的好奇心。他只含混地用总理的话安慰女知青,一个人的出身不由己,但道路可以自己选择。
女知青古怪地笑了声,喃喃自语般“杀了我们全家,我还要感恩涕零。真是荒谬,恶心的荒谬,肮脏的荒谬。”
郑援朝不明白这位年轻的代课老师到底在说什么。
少年看着对方消失在集市中的背影,担心她会想不开,再一次跳河自杀。
根生沉默许久,只能摇头“没事,她就是一时间脑袋转不过弯来。今天的事,咱们就当不知道,谁也别说。”
少年郑援朝疑惑,却还是听话地点头。
当然,他也没了跟人议论的机会。
因为从此之后,他再也没见过这位女知青。直到秋收,他才听村里头的其他知青说起,她上大学走了。
少年人疑惑,她不是上不了大学才跳河的嘛,怎么又能上大学了。
这个问题的答案也许只有郑大夫才知道。
那年九月,在钢铁厂医务室工作的郑云被抽调去参与大学新生入学体检。
她见到了自己娘家村上的代课老师,妇科检查结果显示,年轻的女教师处女膜新鲜撕裂。
惶恐的姑娘央求郑大夫给她药吃,那种探亲避孕药,吃了可以不怀孕。
可是,距离她被糟蹋已经过去好几天,药物根本对她无效。
第二年的初夏,女大学生跪在郑云面前,央求她救救自己。
那个年代不像现在,意外怀孕可以自己选择流产。当时没有介绍信,医院根本不可能给人做流产手术。
更何况,女大学生又哪儿来的勇气告诉别人自己被侮辱践踏的事实。
没有人会同情她,人们只会嘲笑她好吃懒做,不肯扎根农村。
为了回城上大学当国家干部过好日子,松了裤带的女人,活该被戳脊梁骨。
父母早就在反复中疾病缠身含恨离世,她找不到人求助,只能将最后的希望寄托在唯一知道她秘密的郑大夫身上。
她知道他们都是好人,郑家老太是好人,大爹婶婶是好人,陈家大哥跟郑家小弟是好人,郑大夫也是好人。
她能求助的只有善良的好心人。
那个无论如何都不肯离开她身体的孩子,是由郑大夫帮忙接生的。
孩子生下来以后,女知青不愿意多看他一眼。
那是她屈辱不堪过往的证明,她永远没有办法洗刷的污点。
她痛恨她流下的每一滴鲜血,粘稠的猩红让她作呕,被血染红的大地令她恶心。
她要离开,永远离开这片沾满了她父母跟她鲜血的土地。
郑大夫记得,女知青在床上躺了半天后,就坚持穿戴好衣物,独自一人消失在黑夜中。
再后来,她就听说女知青获得了出国留学的机会,再也没有回国。
至始至终,被迫成为母亲的人都没有抬头看一眼那个无辜的孩子,更加不可能伸出手抱一抱他。
小娃娃第一口喝的是郑大夫的奶。
那个时候,林家的小女儿跟小奶猫似的,根本吃不完母亲的奶。
正好便宜了生下来就睁开黑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打量整个世界的小男娃。
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
十几年的时间一晃而过,当年总要等小女儿吃完了奶才能喝到的小男孩,转眼已经是早上点钟的太阳。
林母看着苏木,孩子满脸懵懂,可是她却什么都不能说。
当年种种,她早就决定彻底烂在心里头。这是她唯一能够为那个不幸的姑娘做的事。
“你记住,你根生叔叔不是坏人。他救过你的命,你不该在人后说他的是非。”
苏木茫然地“啊”了一声,立刻点头。嬢嬢的话,他总是要听的。嬢嬢说了,她也是他半个妈呢。
少年乖巧地笑着。
林母怜惜地凝视着面前的孩子,伸出手摸摸他的脑袋,爱怜道“我晓得你懂事,对朋友和善。只是大人有大人的难处,要多点儿体谅,知道吗”
苏木赶紧点头如小鸡啄米。
那没原则的谄媚劲儿看得林蕊头芯子都是火。
体谅个屁孩子体谅大人,大人怎么不知道要心疼孩子啊
现在不是交通高峰期,公交车上空位子不少。
林工程师看小女儿的脸色不对,赶紧招手示意苏木到自己身边来。免得这老实孩子又叫蕊蕊给欺负了。
林蕊顾不上怼她爸,先揪着她妈不放“就算根生叔叔以前救过掉进水里头的苏木,还是不能说明他现在做的事是对的是好的”
林母笑着摸小女儿的脑袋,轻轻叹了口气“人哪有十全十美的呢。你根生叔叔以前是港镇公社的生产标兵,胸前戴着大红花到市里头受过表彰,连市长都亲自接见过的。”
他们姐弟小时候,都是追着根生跑。或者准确点儿讲,整个郑家村的孩子都跟在他屁股后头。
因为解放后,根生叔叔的父亲在城里头拖板车挣钱,家中相应的比较富余。他母亲又是个大方好说话的人,谁家碰到难处了,她都会搭把手。
林蕊满头雾水,郑大夫跟她说这些有什么意义,跟今天她们要讨论的事情又有什么关系
她们现在要说的是根生叔叔非常过分,做的这些事根本就没嘴巴提。
“人哪有不落难的时候呢。”林母看着女儿,感慨万千,“人碰到难处,从高地方掉下来,还想漂漂亮亮的,比登天都难。现在说给你听,你恐怕根本没办法相信。闹饥荒的时候,还没饿死的人会割了乱坟岗上的死人肉煮了吃的。”
什么体面啊,什么底线啊,统统都没有。
眼睛饿绿了的人,唯一能想到的就是,吃的,想方设法找到吃的。
仓禀足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
可人又偏偏越是落魄的时候越是要虚面子,开不了口,没法子坦荡荡地手心向上。
林母百味杂陈“你根生叔叔不是懒汉,可种田真的也挣不到什么钱。三粮五钱一交,剩下的也就是够糊饱肚子而已。”
上一年根生叔叔家卖完爱国粮,扣掉所有的税钱,拿到手只有两张角票。
“那他不知道想办法挣钱吗”
别当她十指不沾阳春水,虽然她的确五谷不分,可她也知道农民并不需要天天黏在地里头。
舅舅家可以养鸡,为什么他家就不能发展点儿其他产业再不济,出去打工也是好的。
林母嗔了女儿一眼“你这孩子怎么净说怪话。你根生叔叔不是一直在到处找活干么。”
他又不傻,当然知道种田只能填饱肚子,不能指望这个发财。
镇上工厂只要三十岁以下的年轻人,他农闲时候都是出去打工。
“那我就奇怪了,春妮初中毕业就上班,芬妮也就是上初中而已,桂芬婶婶也不是好吃懒做的人。他家到底有什么开销竟然攒不下钱来。”
林母伸出手敲了下女儿的脑袋,嗔道“就你叨叨个没完,不能听你妈我把话说完啊。”
去年秋天长江口疏通,挖泥船却意外挖出毛蚶的时候,根生叔叔就在附近做小工。
那么多毛蚶,一铲子挖下去几乎都是毛蚶。毛蚶肉质鲜美,开水焯一下就能上桌当菜。
挖泥船的作业工人跟当地人先是自己吃毛蚶,吃不完带回家送亲友。后来头脑灵活的农民便开始组织船只运送毛蚶去临近的上海进行贩卖。
一斤毛蚶一块钱,一船毛蚶两三天就能卖完,来回倒腾净赚两三千块。这对谁来说都是笔令人眼红的生意。
林蕊听得双眼发直,激动不已“那他怎么不去卖毛蚶啊,现成的挣钱机会。前怕狼后怕虎的,还怎么能过的上好日子”
长度为20余公里、平均厚度为13米不等的毛蚶集聚带,简直就是个取之不竭的巨大宝藏。
“怎么没去”林母拍了下小女儿的脑袋。就她知道挣钱,就她能耐
根生叔叔不仅去了,而且是搭上自己所有积蓄去的。他这几年打零工攒下来的钱都用来投资到这笔生意上。
那笔钱他本打算用来翻修家里头,现在既然能钱生钱,他当然更愿意多挣些,直接也起个二层楼。
可是,物以稀为贵。
当每天都有上百艘农用船跟不计其数的拖拉机往上海送毛蚶时,毛蚶的价格自然一路下跌,从一块钱一斤暴跌为一块钱五斤。
如果仅仅是这样,还不足以打击抓住致富新机遇的农民们。
毕竟,上海消耗不掉毛蚶,还可以往江浙乃至山东、福建等地销售。挣的钱即使少一些,可毛蚶贮备量大,纯天然野生的,不存在养殖成本问题,还是有赚头的。
根生叔叔年前回了趟家里头拿钱准备大干一场,因为春节是销售旺季。
可惜天有不测风云,随即而来的“甲肝”大爆发,却让毛蚶被钉上了耻辱柱。
当时上海所有的医院全部一床难求,到处都是甲肝病人。江浙以及山东、福建等吃过这些受污染毛蚶的地方,同样甲肝病毒肆虐。
就连江州钢铁厂也难以幸免,那段时间,郑大夫忙得不可开交。
政府下令禁止毛蚶销售,四处都在查抄毛蚶商贩。根生叔叔还在外头躲了好几个月,生怕被抓。
林蕊瞠目结舌,这点儿背的,真是命里头无财。
“你忘了,上个学期你们学校发通知说不让吃毛蚶,给你们天天喝板蓝根。这么快就忘得一干二净啦。”林母摇头,又教育女儿,“你以为做生意就肯定挣钱有人赚就有人亏。”
根生叔叔运气不好,头回做生意就输了个底朝天。让原本就够呛的家境愈发雪上加霜。
如果不是这件事,也许他也不会在计生干部堵上门的时候,那么激烈又极端。
有的人像坛子,好像能够源源不断吸收生活给予他的一切,从高处跌下来依然若无其事。
直到突然间崩溃的瞬间,旁边人还难以相信,好端端的,他为什么要这样。
压垮骆驼的好像是最后一根稻草。可其实在此之前,骆驼就已经到了倒下的边缘。
“但是他对芬妮不好。”林蕊撅着嘴巴,决定还是要批判根生叔叔,“他根本就不把芬妮当自己的女儿。”
哪有真爱孩子的父母会把女儿逼到这份上。
林母拽拽女儿的小辫子,笑了起来“你知道芬妮一学期的学费多少吗三十块钱,不包括平常买笔买本子花的钱。你知道整个港镇有多少人小学毕业就不上学吗”
林蕊抬起头,呆呆地看着母亲,傻乎乎地问了一句“小学毕业能干什么啊”
“下田干活,跟着大人出去打工。”林母摸摸女儿的脑袋,微微叹气,“蕊蕊,好与不好,要看是在什么环境下。有一万给一百是大方,可有一百给十块也绝对不是小气。”
桂芬嫂嫂的确指望大女儿掏钱给丈夫付医药费,但她也没有强迫春妮。
镇上厂里头上班的姑娘,有不少人根本见不到工资。因为发工资的时候,父母直接就把钱拿走了。
林蕊听得目瞪口呆,完全想象不能。这是1988年啊,又不是1888年,竟然还有这种事。
“乡下赡养父母一般认为是儿子的事。像你外公外婆,就是舅舅舅妈在养。女儿成家之前挣的钱,多半默认是回报父母多年养育之恩的。每个地方都有自己的规矩。女儿出门,父母也是要出嫁妆的。”
她当年上医专的时候,还不是想办法省下口粮捎回家么。
闹饥荒,家里人都饿得身上浮肿了,她能光自己吃饱了不管不管娘老子跟弟弟还有老太
就是毕业后分到钢铁厂医务室工作,因为厂里头相对待遇好,她每个月十八块钱的工资,自己只留五块钱零花,剩下的全都送回家。
林蕊难以置信“五块钱怎么够花啊”
“当时生产队的整壮劳力,比方说像你外公,挣一天的工分也拿不到一毛钱。天天累死累活,一年下来的收入还比不上家里头鸡婆生蛋卖的钱多。”
可惜就连那两只指望着下蛋换盐的鸡,都被当成资本主义尾巴给割掉了。
大人孩子常年饱一顿饥一餐,个个都面黄肌瘦。
林母叹气“要不是家里头支持,我能上医专,能跳出农门”
没有家里拼了命地托关系找门路,她一个没根基的农家女又怎么能留在江州城效益最好的国营大厂
那个时候,要是钢铁厂不要她,她就要回港镇公社卫生院了。
“你根生叔叔的爸爸,也就是你大爷爷,早几年走的那位。你小时候老上人家去吃菱角米。他以前不是在城里头拖板车么,认识些人。钢铁厂的关系,就是他牵的线。”
林蕊瞪大了眼睛。
不是,那个,郑大夫不是跟根生叔叔指过娃娃亲嚒。老太看不上根生,鼓动她妈出去上中专的。
可如果郑大夫被分到港镇公社卫生院工作去了,这婚事还是能成啊。
陈家为什么还要将郑大夫给推出去煮熟的鸭子都飞了。
林母微笑着摸女儿的脑袋,柔声道“蕊蕊,这世上的好人要比你想象中的多。有人会愿意在你难的时候,帮忙搭把手的。”
一九五九年,她从郑家村出发去城里上中专的一大早,是陈家大妈摸黑起身给她烙的饼子让她带着路上吃。
那个年代,家家户户都没有余粮。大妈从自家人牙齿缝里头省下来的吃食,攒着留给了她。怕她在学校日子清苦,吃不好。
陈家人傻吗他们想不到她出去读书当了城里人很可能就不会再回村里头吗当然不是。
只是事关孩子的前程,他们就会竭尽所能地帮助她,好让她越过越好。
“蕊蕊,你以后看到什么人什么事的时候,别急着在心里头给人定罪,得先问问为什么会这样。这世上,好与坏都是相对的,没有人色色齐全。”
林蕊觉得根生就是命好,摊上了乐善好施的父母,偏偏父母又走得早,结果恩惠全落在他头上了。
她跟绞股糖似的,赖在母亲的胳膊上,一个劲儿哼哼唧唧,坚决不肯承认她戴着有色眼镜看人。
反正根生叔叔没能耐负担这么多孩子的生活,就不该再养小儿子。
林母叹了口气“一罚就是三千块,年前年后两个价,上下嘴皮翻翻的事情,哪条国法规定的到底合不合法合不合理,还要两说呢。”
想要儿子还是女儿,其实是每个人的自由。人总有喜恶,只要不是为了生儿子打掉或者抛弃忽视虐待女儿,在她看来,都谈不上罪大恶极。
难不成只能喜欢女儿才对,喜欢儿子就不应该
超生罚款更是说不清楚。
林蕊点头,呃,的确是本烂账。
二十五年后放开二胎政策,还有媒体追问社会抚养费的去向。
其实也是明知故问。林蕊就不相信,记者们难道是活在真空中,对这种事心里头没有丁点儿数
但是她依然不放弃批评芬妮的父母“对,理论上人是有生孩子的自由。不过根生叔叔家已经这样了,完全不该再生。”
“这样是哪样什么样的才该生孩子啊。”林母摸着女儿的头发,“要是真这样算的话,咱们家没小洋楼也不开小汽车,你跟你姐还得睡上下铺,上厕所都要出门。我跟你爸啊,才真是一个都不该生呢。”
不仅现在他们家,往前倒推几十年,什么抗日、内战、,饿死的人不计其数,谁家都不该生孩子。
大人都养不活自己了,还生什么孩子。
真这样,早就亡了。
穷日子有穷过法,富日子有富讲究。
要是没那三千块钱飞来横祸,人家怎么就过不下去。
林蕊被郑大夫给彻底绕晕了。
她不知道的是,因为计划生育的高压政策,郑大夫不少在妇产科工作的朋友被逼无奈给不愿意流产的女性强行做手术,心里头相当不痛快。
妇产科的老主任四处抱怨,当了一辈子的医生,从来都是迎宝宝来,一家人欢天喜地。临到快退休了,竟然要做杀生的勾当。
在这种背景下,郑大夫怎么可能心平气和。
林蕊放弃跟她妈讨论当下的政策,说这些虚的没意义。
她只盯着陈家父母不放“那他们也不该在这时候要孩子。芬妮上初三呢。”
林母贴着小女儿,跟她咬耳朵“你桂芬婶婶是意外怀上的。”
此时农村妇女长期从事重体力劳动,营养各方面普遍跟不上,不少人不到四十岁就绝经了。
桂芬婶婶近小两年的时间都月经量减少,个月才来一次,她都以为自己绝经了,还特地趁着林母回家的时候问了次,当时检查也是没怀孕。
否则,在一胎上环,二胎结扎的硬性要求下,她怎么还没被拖上手术台。
因为她已经被默认是非育龄期妇女。
等到大半年后,她的肚子渐渐大起来,才发现不对劲。
肚里头的孩子都会动了,又是老来得子,让她打掉,她哪里还舍得。
“好了,跟你说这个干嘛。”林母拍拍女儿的脑袋,“凡事都别想当然,多想想人家的难处。”
林蕊嘟嘴“她说什么你都信,说不定她是看你心软骗你的呢。”
“蕊蕊。”林母放沉了面色,严肃道,“你要记住一个道理,没有十成的证据,永远不要轻易给别人定罪。没有人喜欢被别人冤枉。谁也不想手心向人。”
林蕊愣住了,说不出来话。
林母怕吓到女儿,又放柔了声音“行了,咱们不说这些,下车,到家了。”
林蕊立刻跳起来赶紧甩甩脑袋。这些弯弯绕的事情听得她头晕。
她觉得自己有点儿傻,跟她妈讨论陈家人的事情做什么。
不对,重点问题难道不是根生夫妻没准备医药费,推出芬妮挡在前头,自己装死吗
算了,跟郑大夫扯这些是扯不清的。
她才懒得管别人的家务事,她还有正经工作要办。
必须得说服干爷爷拿出秘药投入临床试验
能不能长期稳定发大财就看这一招了。
林蕊扯着嗓子喊苏木“快,咱们去找你师父。”
作者有话要说 1973年曾经短暂恢复过考试选拔大学生,但是后来出了白卷英雄张铁生事件,考试成绩被取消,依然推荐上大学。
知道你们不喜欢根生家,但必须得写。本来想把下半截放在作说里头的,但是编编说不允许这样。
万事万物皆有因果。林蕊是穿越来的,很多事情她并不清楚。父母跟孩子看待问题的角度又不尽相同。
林母是个很善良的人,不然她也不会冒着危险给女知青接生,又联系何半仙收养苏木。
嗯,十二点钟还有一更,和根生家没关系的内容。
正文 给我磕个头
何半仙还不知道自己已经被林蕊给盯上了, 正眯着眼睛喝小酒。
饺子醉酒, 越醉越有。他家蕊蕊真是越发能干了, 包的饺子都比外头卖的好吃。
门没关, 林蕊跟颗炮弹似的冲进去,蹦到她干爷爷面前“哎呀, 饺子都冷了。一会儿我给您老人家重新煮一锅热腾腾的。”
何半仙笑眯眯的,将筷子翻过来示意林蕊吃兰花豆“这个已经很好了。我们蕊蕊包的饺子,哪有不好吃的道理。”
林蕊如何肯依, 立刻要盖上饭盒“不行,您得讲究点儿过日子。先不吃这个, 咱们说正经事, 药膏的事。”
何半仙赶紧将最后两个饺子一并串出来塞进嘴里头, 不吞下肚子, 他害怕蕊蕊会逼着他吐出来。
林蕊气得七窍生烟“冷了, 你这样会闹肚子的”
苏木跟在后面进了屋, 委实觉得蕊蕊大惊小怪。他师父吃点儿冷东西算什么,没变味儿就很不错了。
“哪里能这样稀里糊涂地过日子。”林蕊虎着脸, 正经严肃地端坐在何半仙面前, “干爷爷,你为什么拒绝孙教授啊。药膏如果能够大规模应用在临床上, 是利国利民利己的大好事。”
何半仙不以为然地挥挥手,没多大兴趣“我又不是大夫,折腾这些做什么。怎么了孙教授把主意打到你头上了。甭理她,就老太太那倔性子, 保不齐以后还要吃大亏。”
“咱不说她,她跟我又没什么交情,咱说你。”林蕊正色道,“干爷爷,你应该把药推广开来的。”
何半仙端起酒杯抿了口,依然没有半点儿动心的意思。
林蕊虎着脸,眉头都皱成了川字型“为了你将来考虑,你都该做这事。”
干爷爷是干什么的啊,干爷爷是风水先生,还兼顾批字算命,就是人们所说的大师。自古以来,真有道行的大师基本上都不得善终,备受疾病折磨而亡。
据说这是因为他们开天眼,泄露的天机太多,所以遭到了反噬。
林蕊一本正经“你得罪了老天爷,就应该还回去。欠债还钱,天经地义。”
还有比悬壶济世更好的回报方式吗天下人都是老天爷的子民。你从人家爸爸手里头拿了好处,又没办法直接还回头,那就只得将恩惠施加给人家孩子。
这就是前人栽树后人乘凉。
何半仙慢条斯理地吃着兰花豆,笑眯眯地问林蕊“干爷爷以后会很惨三十年后我躺在床上起不来”
林蕊被噎到了。
三十年后的何半仙鹤发童颜,一把美髯,分分钟都能sy老神仙,正是春风得意马蹄一日看尽长安花的风光时候。
她不放弃“三十年后的三十年呢,人的眼光得放长远点儿。”
何半仙摇摇头,掰着手指头算“三十年后我也六十七了。人生七十古来稀,活那么久做什么。真要有反噬,我才不拖着活受罪呢。”
得,连反噬都镇不住半仙他老人家。
苏木在背后冲林蕊一个劲儿挤眉弄眼。
那现在这事儿该怎么收场,没办成答应孙教授的事,怪不好意思的。
林蕊眨巴两下眼睛,突然间反应过来,指着苏木道“没反噬到你身上,全应在他身上了”
她说好端端的为什么三十年后没苏木这个人,甚至连他存在过的痕迹都没留下呢。
反噬这东西,要么应自己要么应身边亲密的人。不然为什么有种诅咒叫做父母双亡断子绝孙呢。
天地君亲师,何半仙孑然一身,最亲近的可不就是苏木。
“不行”林蕊激动起来,“你不能把苏木给霍霍没了。”
苏木立刻配合地点头,挺起胸膛强调自己的存在。看,把他给反噬没了。
何半仙总算舍得放下他的兰花豆了,颇为好奇“你妈真不记得苏木了”
林蕊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我妈从来没提起过他,你也一样。”
这么个大活人就凭空蒸发了。
“肯定是这小子做了欺师灭祖的事情。你妈怕我伤心,所以当没这个人。”何半仙盖棺定论,甩锅甩的干净利落。
林蕊跟苏木都被他不要脸的劲儿给惊呆了。为人师长,就是这德性
“我不管,反正你不能把苏木给弄没了。”林蕊气鼓鼓,“不带你这么欺负人的。”
何半仙乐了“你舍不得他”
“废话,苏木哪儿不好,苏木还给你煮饭吃呢。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你还当人师父,就得管人家一辈子。”林蕊瞪大眼睛,关键问题半点儿都不肯含糊。
何半仙龇牙咧嘴“我不就是手欠把他给留下了么,至于要管一辈子嘛。霍,这小子越大越能吃,哪天就把我给吃得揭不开锅了。”
“这不用你烦心。”林蕊摆摆手。
社会主义新中国,都改革开放十周年了,怎么着也饿不死个半大小伙子。
她豪气万千“放心,给他挣点儿饭钱还不是问题。”
苏木连连点头,就是,他也没吃垮了何半仙。
两个小的逼着何半仙表态,一定不能把苏木给折腾没了。所以,要积德行善,要悬壶济世,要配合孙教授做临床试验,推广他的秘药。
当初就不该心软,何半仙越看苏木越闹心,感觉平白无故就背上了个大包袱。
他不耐烦地挥挥手“去去去,自己出去玩,别耽误我修炼。”
林蕊大喜过望,忍不住又确认一遍“那我给孙教授打电话了。”
“催命啊。”他怎么就一时想不开,收了这么个孩子。何半仙咽下最后一颗兰花豆,“后天,后天再让她那个研究生过来。”
累死个人了,还得教人熬药膏。断腿会不会瘸,看的是缘分。
林蕊才不会由着老神棍,跳起脚来强调“孔夫子说了,有教无类。看病救人不也一样,你还给人分三六九等啊。”
心烦意乱的何半仙懒得接话,索性直接将两个吃里扒外的倒霉孩子给轰出屋子。
吵得他头疼,他必须得躺在床上好好修炼,才能恢复元神。
林蕊得偿所愿,对他的睡功毫无兴趣,开开心心拽着苏木出门打电话去了。
哼,她向来说话算话,才不会白占人家便宜呢。
苏木跟在后头吭哧吭哧的,半晌才冒出一句话“其实咱们不通过孙泽也能办成这件事。”
孙教授要的是推广药方,又不是什么上报纸上电视露脸。有孙教授出面的话,医院肯定也能免掉芬妮爸爸的医药费。
“傻”林蕊抬手戳少年的脑门儿,“孙教授才不会这么麻烦的兜圈子,她会直接掏钱付了根生叔叔的医药费。”
再来几个这样的病人,让孙教授餐风饮露成仙去啊。
“不就是找记者么,我们自己也能说和成这件事。”苏木有点儿不服气,“我师父还给电视台的宿舍看过风水呢。”
“那还是兜了个大圈子,县官不如现管。”林蕊不以为意地挥挥手,“人脉这种东西,你得用起来才能称之为人脉。”
人情往来,总要有往有来,才能形成互动。低头交朋友,比起求人,当然是更喜欢被人求。人人都有被需要的心理需求啊。
她耳提面命地教育了半天少年郎,突然间反应过来“不对啊,你干嘛看孙泽不顺眼。那个鹅腿你没少吃,雪糕你也一口都没剩下。”
苏木愤愤不平“这人老捉弄你,还总是捏你的脸”
“噢”林蕊恍然大悟,啧啧,少年,你是暗恋我妈多年。否则怎么会在意这种事情。
她兴致勃勃地逼问满脸通红的青葱少年,“说,你是不是在吃醋”
哎呀呀,情窦初开的蓝孩子实在太可爱了。
苏木脸红得都快爆炸了,期期艾艾“你你你,你别血口喷人。没有,没有的事情。”
嘿嘿嘿,林蕊怪笑着逼近他“你没暗恋的话,你脸红什么啊。”
“我我那是气的。”苏木愤怒,“友谊天长地久,你在胡说八道。”
“shoud aud acatance be fot,and never
ought to d”林蕊怪腔怪调唱着歌,“友谊天长地久哦,可惜魂断蓝桥说的是爱情故事。”
苏木气得面皮紫涨,死活不肯承认。
“哎哟,没关系的啦,我妈又不会知道。”林蕊拍着少年的肩膀鼓励道,“你就放心大胆地追。”
是个人都比她那个不靠谱的亲爹强。
就是感觉好像对不起后爸,一夫一妻,她这算不算提前挖她后爸的墙角啊。
苏木结结巴巴“根本就没有的事,你不要信口雌黄。”
“哎,不错,这回成语用对了。”
可怜少年人被蛮不讲理的林蕊气得够呛,拔腿就跑。林蕊哪里会轻易放过害羞的少年,直接抬脚上去追,非要人家承认暗恋自己的妈不可。
林爸推着自行车出筒子楼,大声招呼女儿“别欺负苏木了,来,蕊蕊,爸爸带你学骑车去。”
“我才没欺负过他呢。”林蕊下意识地反驳,待看清她爸手上的自行车时,她本能地拒绝,“爸,不急。你看现在都快四点钟了,没多会儿就吃饭了。等下个礼拜天再说。”
“下个礼拜有下个礼拜的事情。”林父不由分说,直接拖着女儿的胳膊往前走,他兴致勃勃,“爸爸今天就教会你。”
林蕊直觉不妙。
她看她爸兴致盎然的模样,老怀疑她爸教她学自行车是为了看她出洋相。
事实证明,亲爹果然是亲爹,坑起自己女儿来那叫一个干净利落。
林蕊现在身高不到一米五,准确点儿讲是一米四一。
这让她穿越之后好一阵难以适应。
因为她上辈子身高一米七,别说初二,就小学毕业的时候她已经一米六三了。
强调身高是因为,一米四一的小短腿骑起自行车来真是伤不起。
现在的自行车远远没有三十年后品种繁多,林父推回家的女式自行车也一样人高马大。
纵使林父已经调整了座椅的位置,林蕊依然觉得眼前的家伙对于她此时的身形来说,属于庞然大物。
“别怕,蕊蕊。”当爸爸的人找了段下坡路,也不怕被人嘲笑,直接先骑上女式自行车做示范,鼓励女儿,“很简单的,没问题。”
简单个鬼,明明车子完全不听使唤,昨天直接把她摔懵了。
林蕊先哆嗦片刻,然后才一步三回首地挪到自行车跟前。
她如临大敌,膝盖跟胳膊肘都绑着护具,是孙泽送给她的。
因为昨晚她替她妈跑腿给孙泽送夜宵时,孙泽看到她学车三个小时摔得那个惨样,笑得简直快喘不过气。
林父在边上看女儿全副武装的样子,又好气又好笑。他还是头回看人骑个自行车还恨不得绑上盔甲的呢。
“怕什么。”林建明工程师给女儿打气,“这学车就跟学溜旱冰一样,都是摔会的。”
说着,他还乐呵呵地笑,“这再可怕也没有上晚自习可怕。”
林蕊黑下脸爹,亲爹啊,您这样说您女儿合适嚒。
她爸为了让她尽快学会骑自行车,索性帮她请了一个礼拜晚自习的假。
给出的理由是她上课听不懂,他得亲自帮女儿补课。果然是亲爹。
下午林蕊放学走人的时候,于兰看她的眼神那叫一个同情怜悯。看,生活在大学生云集的家庭就是如此悲惨。大学生姐姐去军训了,还有大学生亲爹压着补习。
陈乐则是对着她欲言又止,他真想磕头求家长主动申请不上晚自习的秘诀。
末代皇帝都放到最关键的时候了,他下晚自习飞奔回家都只能听到片尾曲。
还有奥运会,四年一度啊,十七号就开始了。他还想看中国队的李宁、楼云跟陈翠婷拿金牌呢。困在学校上晚自习还看个屁。
小班长陈乐百思不得其解,林蕊到底给她爸妈灌了什么汤
林蕊背着书包回家,也不用上楼,就跟她爸在楼底下汇合。
林爸锁好自己的自行车,再朝何半仙的小屋吆喝一声,苏木就欢快地推着车子出来了。
他胆子大,敢在小屋前面的空地上,踩着单边脚蹬子往前溜车,居然从来没摔过。
苏木安慰林蕊“别怕,车轮子会自己滚。你身体别东歪西倒的,你想让车子倒下去,它都不会倒。”
林蕊愁眉苦脸“你说的容易,车子老往边上拐。”
林爸一开始扶着小女儿,让她不管三七二十一,只死命往前蹬就行。
后来发现这招没用,因为林蕊连人带车的分量全压在她爸身上,只要她爸一松手,她必然带着车子直接摔倒在地上。
饶是戴了护膝跟护肘,身上又特意多穿了几件衣服,林蕊还是摔得龇牙咧嘴。
苏木急了,直接一屁股坐下车后座上,示意林蕊“我给你压着车,你就往前蹬,不要用力,我们就借着这下坡让车子自己下去。”
林蕊摔怕了,郑重警告苏木“你不许偷偷下去。”
苏木点头“放心,我也跳不下去。”
林蕊这才放下心来,接着以乌龟爬的速度慢慢溜车。
这回车子有了分量,果然没那么容易摔到了。
他们中途停下歇了会儿,林蕊又踩上脚蹬,示意苏木上车“走,我们到前头去。那边红彤彤的是什么啊不会是枣子。”
苏木嘴上答应着,看到自己球鞋带散开了,他蹲下来系鞋带。
林蕊背对着他,喊了声“走了。”,车子直接往前溜。
苏木目瞪口呆,跟在后面追“蕊蕊,蕊蕊”
然而林蕊哪里敢回头,还以为他在车上坐着呢,立刻怒吼“闭嘴,别鬼喊鬼叫的,老实坐稳了。”
她一路冲到前头,才发现那是棵石榴树,枝繁叶茂,泛红的石榴隐藏在绿叶间。
噢,九月份了,马上就要中秋节。
林蕊想到此时中秋节居然不是法定节假日,顿时悲从中来。就是中秋节当天刚好是礼拜日又怎样为什么不能多放几天假呢,起码应该放个三天。
“苏木。”林蕊抬起头看红果,“咱们踩两个石榴回去吃。”
周围静悄悄的没声音,林蕊警觉地回过头,才惊恐地发现自己身边竟然空无一人。
她顿时火冒三丈,说好绝对不会偷偷跳下车的呢
果然从八岁到八十岁的雄性动物都是大猪蹄子,一个都不能相信。难怪他当年追不到她妈。
苏木跑得半条命都快没了,上接不接下气地大喊“那你也得让我先上车啊”
他又不是小鹿纯子,还要教练用自行车训练跑步速度。
林爸个子高步伐大,走路跟苏木跑得速度都差不离。他笑呵呵地看小女儿“不是会了嘛,刚才你不是自己骑过来的嘛。”
林蕊一愣,旋即反应过来。对啊她会骑车了,她现在能自己一路骑下来了。
自行车这东西,一旦学会怎么骑,就跟打通任督二脉一样,根本不用怕自己掌握不了平衡,会从车上摔下来。
车子灵活的很,简直如同身体的一部分,想它怎么动,她就怎么动。
林蕊觉得自己错过了一个亿。她上辈子怎么就没发现自行车居然这么好玩呢。
她兴致勃勃地骑了一趟又一趟。先是从坡上骑到坡下,后面又骑着自行车爬坡。
路灯都点亮了好久,她依然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最后还是林父下了死命令,硬是勒令女儿回家。
就这样,还是林蕊在前头骑车,他跟苏木靠着两条腿在后面跑。早知道这样,他就该把自己的自行车给骑出来的。
这丫头胆子大的要命,上大马路也不晓得害怕,愣是一路有惊无险地将自行车骑回了家。
她倒是欢天喜地,吓得跟在后头的林爸和苏木魂都要飞了。
林爸甚至觉得,自己让女儿学自行车是个巨大的错误。她分分钟都能霍霍出事情来。
苏木跑得气喘吁吁,安慰林爸“姑爹,蕊蕊要霍霍事情的话,骑不骑车都一样。”
他一屁股瘫坐在门口的大青石上。
屋里头的何半仙听到动静,手上抓着把炒花生,眼睛直瞥了眼苏木,就专心致志地剥花生米“回来了正好,你姑爹也在,再叫上你嬢嬢,你给我磕个头就成。”
林蕊听得没头没脑。
苏木做什么坏事了,要给她干爷爷磕头。
林爸却是大喜过望,直接在楼底下扯着嗓子喊“郑云,你下来一趟,带瓶酒。就拿柜子底下的那瓶。”
林蕊瞠目结舌,到底怎么了。她爸连珍藏的老酒都拿出来了。
窗户从里头,昏黄的路灯下,林妈喜形于色。她手上还端着个大海碗,直接招呼女儿“蕊蕊,上来,帮妈端东西。”
苏木不明所以,下意识地应声“嬢嬢,我马上过来。蕊蕊累了一天了。”
“你坐着。”林母瞪眼,“赶紧洗洗手,把脸也洗洗干净。哎哟,有干净衣服赶紧换了。”
林蕊懵懵懂懂,上楼拿了碗筷跟她妈走“今天怎么了啊”
“好事。”林母脚步轻快,手中端着锅鱼头豆腐汤,嘴上还抱怨着,“你干爹也真是的。晚上下班我碰到他的时候也不讲,不然肉联厂的冻鸡翅我买两斤红烧了,也能加道菜。”
不该就烧鱼头的,应该将鱼身子也一块炖了。
林蕊愈发云里雾里“妈,你到底在说什么啊。搞得跟过年过节一样。”
四层楼能有多少步台阶,没等林母回答,母女俩已经走到小屋门口。
郑大夫也不嫌弃何半仙屋子永远邋里邋遢,直接将汤锅放在屋中唯一的桌子上,笑着道“行,今儿我不拦着你们喝酒。蕊蕊,去斩半只盐水鹅回来,今晚你们放开肚子吃。”
苏木蹲在角落里,头发上还沾着自来水,他心里头一阵接着一阵发慌,下意识地就站起身“嬢嬢,我去。”
林母摆手“不,今天你让蕊蕊去。”
“哎哟,你们俩口子就是爱一惊一乍。多大事情,还一唱一和的吓唬人。”何半仙随手从口袋里掏出两张十块钱给林蕊,眼睛示意徒弟,“你也去,给你干姐姐买点儿好吃的。”
苏木郁闷,跳起脚强调“蕊蕊就大我半个月”
“半个月也是姐姐。”何半仙瞪眼,“没大没小的东西。”
说着,他就扬起巴掌。
林蕊赶紧拽着苏木呲溜跑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也是双更。
正文 师父变成爹
两人一口气跑到巷子里头, 林蕊还糊涂“怎么了我干爷爷到底发生什么事了我爸妈也怪怪的。”
苏木心中打着鼓, 同样忐忑不安。
他摇摇头, 相当不肯定的猜测“不知道。大概是他气功突破大周天了。”
师父都练习了好多年, 按理说大师伯都能御剑飞仙了,作为唯二的徒弟, 师父怎么也该突破大周天了。
“那不能。”林蕊想都不想,直接摇头,“我妈最恨人练气功。”
据说耳朵鼻子嘴巴认字最红火的那几年, 钢铁厂也有职工一夜通灵,掌握了眉毛认字这项充满创造力的绝技, 就连江州日报还有电视台的记者都被惊动了。
结果钢铁厂的这颗卫星愣是没能放出去, 因为郑大夫直接戳穿了神人偷看的骗局。
后来还有记者以此为题材写了专题报道, 但是因为各种错综复杂的原因, 报道没能发表出去。
但经此一役, 钢铁厂的神人倒是再也不敢瞬间通灵了。
要是知道干爷爷练气功, 还做菜喝酒呢,郑大夫不直接掀了何半仙的桌子才怪。
吃饱了撑的, 不好好琢磨针灸术, 出去看风水也行啊,练什么气功
林蕊琢磨着, 转过头问苏木“我干爷爷最近都干嘛呢买股票发财了买彩票中奖了”
“嗐,上哪儿买彩票去。他老人家能干嘛,看坟呗,成天钻在坟堆里头转悠。”苏木一脸理所当然。
现在有钱有权的, 可相信这些了,尤其讲究祖坟的风水跟布置。
何半仙指点省里头的一位大人物将老父亲的坟墓迁回来祖籍。乖乖,“文革”平反后原地踏步小十年的人立马平步青云,直接就上去了。
这下好了,何半仙名声大振,求他看风水指点迁坟的人都得各种托关系。没一般二般的面子,何半仙是轻易不出山的。
苏木悄悄跟林蕊咬耳朵“咱们市教育局的那个水池,就是我师父指点着挖的。”
“有用吗”林蕊相当怀疑。
真那么神奇,那干爷爷怎么不给自己也运作个官当当。她老怀疑她干爷爷之所以能在玄学界混出来是因为他天生心理学专家,最会投其所好。
“怎么没用。”苏木瞪眼,“我师父去香港前叫挖的,当时的局长现在可去了省里,听说下个月还得升。”
林蕊拍着胸口“谢天谢地,只要他不是进牢里就好。”
“呸”苏木没好气地白了林蕊一眼,“你就不能说点儿好的。”
林蕊叹气“没办法,自古伴君如伴虎,权贵素来都不是好相与的。眼看他起高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
上辈子,她可是在新闻里头看到不少倒掉的大师。基本上下台一位高官,后面就能摸出一位大师。而查清一位大师,那更不得了,牵出来的可是一串高官。
巷子口卤菜店的刘师傅听到林蕊的叹息,忍不住乐呵“哎哟,蕊蕊你倒是想的挺深奥的啊。怎么,要点儿什么,花生米还是兰花豆”
苏木阔气地摊开两张十元大钞“照这个数目拿,店里头好吃的都要。”
现在百元钞票罕见,就算物价上涨厉害,十块钱依然属于大票子。
刘师傅看到钞票,惊讶不已“哟,何半仙这是发大财了”
林蕊赶紧收回十块钱,冲苏木瞪眼,明天不过了
她转头朝师傅笑“要五块钱的盐水鹅,三块钱的鸡爪子再来两块钱的卤干就行,要多点儿卤子。我妈还烧了锅鱼头豆腐汤,炒了韭菜炒蛋跟酸扁豆。买太多了吃不完。”
刘师傅笑着斩盐水鹅,倒上老卤“今儿有什么好事这么多好菜还要买卤菜。”
这可不符合郑大夫精打细算的个性。
林蕊摇摇头“不知道,我干爹要跟我爸喝酒,还让苏木给他磕个头。”
刘师傅哈哈大笑,故意逗孩子“哎哟,大喜事,该不会是给你俩订婚。过两年,咱们蕊蕊就当新娘子了。”
苏木面红耳赤,跳起来要跟刘师傅急。大人最讨厌,老喜欢拿这些事情捉弄人。
林蕊倒是淡定得很,摇摇头“不会,临出门前,我干爹还让苏木叫我姐姐呢。”
真结娃娃亲,她干爷爷就不该是这个态度。
刘师傅一愣,旋即在干抹布上擦擦手,笑着给他们又舀了两勺油炸兰花豆用小袋子装好“那就真是喜事,这个是我老刘恭喜何半仙的,让他今晚多喝点儿。”
他目光落在苏木脸上,仔细打量了一回孩子,才点点头,“好好给老何磕个头,以后好好孝顺他。你再大点儿就知道,老何是个好人。人家给他一口茶,他都能还人家一锅肉汤。”
苏木稀里糊涂,只能含混着应下。
两人拎着几袋子卤味回到何半仙的小屋,林母已经又上楼拿了空碟子空碗下来,好盛放孩子买回家的卤菜。
没等林蕊介绍刘师傅送了兰花豆,正在点香的何半仙就回过头,冲着苏木颔首“跪下,磕三个响头。”
他的表情过于严肃,以至于林蕊一时间有点儿发憷。
干嘛呢,她干爷爷。弄得怪吓唬人的。
苏木赶紧放下手上的东西,忐忑不安地走到檀香前头,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响头,然后转过头,眼巴巴地看着自己师父。
这不年不节的,是个什么讲究为什么要焚香磕头师父不是说心中一炷香就好,不用白花钱买檀香么。
何半仙半眯着眼睛在边上,也不知道究竟看苏木还是没看。
隔了老半天,林爸都等不耐烦了,喊了一声“老何,再不喝酒,鱼头豆腐汤可就冷了。”
何半仙这才跟下定决心一样,下巴点了点“你给我磕三个头。”
说着,他睁开眼睛,直直盯着苏木。
苏木不明所以,还是依言行事。“咚咚咚”三声,实实在在,听得林蕊都害疼。
何半仙摸摸口袋,掏出个红包塞到苏木手上,声音轻飘飘的“改口费,以后你改口喊我爹了。”
苏木呆愣半晌,捏着红包迟迟回不过神来。
林母在边上干着急,一个劲儿催促“傻了啊,苏木,赶紧叫爸爸。”
少年的身后,青烟一缕缕的,打着旋儿往上窜,红色的亮点一寸寸地往下移,倏然落下一截子香灰。
何半仙抬手,示意林母“这是他自个儿的事,不用旁人劝。”
林蕊猛然反应过来,赶紧跪在苏木旁边,摁着他的脑袋继续磕头,催促道“快喊叫爸爸。”
苏木昏头涨脑的,含含混混跟着叫出了声“爸。”
何半仙脸色稍霁,微微点头“嗯,这也是我们父子的缘分。”
说着,他从怀里掏出本户口簿来,轻轻叹气,“以后咱们家里头就是咱爷儿俩。我估计不会给你找个妈。”
林蕊抢过户口本看。现在的户口簿也有塑料外壳,上面写着“计划生育,勤俭节约”的标语。
家庭成员中,何半仙跟苏木的关系是父子。
她跟发现新大陆一样惊呼“苏木原来不姓苏啊”
林母手上抓着筷子,没忍住抬起手来敲女儿“苏木是药名”
何半仙收救这孩子的时候,手边刚好有苏木这位药材,所以留下的徒弟就要苏木了。
林蕊笑得在床上直打滚“干爹,幸亏你手边不是乌龟壳,不然苏木岂不是要叫龟壳了。”
她得意过头,忘了她干爷爷家的床脚全是砖头堆起来的。
“轰”
林蕊从床上翻下来,一并倒下的还有床板。
灰尘伴茅草齐飞,她硬生生地滚塌了何半仙小屋里头唯一的床。
当天晚上,何半仙跟林爸还有苏木三个老小爷儿们挤在外头的双人床上,林蕊跟她妈睡里屋的上下铺。
林母戳着女儿的脑袋,恨铁不成钢“你说说你,怎么就不能消停点儿呢”
以后谁还敢带她出门
林蕊委屈得要命“我哪儿知道那床跟纸糊的一样啊。”
她现在的小身板能有多重,估计撑死了七十斤都没有。
那床历经沧桑,居然撑到今晚才塌掉,简直就是奇迹。
她撑起身子,偷偷贴着床边跟她妈咬耳朵“苏木今天怎么了我老觉着他不愿意认我干爹当爸爸。”
明明他非常羡慕人家有父母的,就连她妈说当他是半个儿子罚他骂他,他都能傻乐呵成那样。
虽说干爷爷不太靠谱,委实谈不上什么正经家长,可干爷爷也不是虐待孩子的酒鬼混账啊。
介于大清朝已经亡了这么多年,苏木还不至于蠢到自己的生父母留着皇位给他继承。
林母摸着自家小女儿的脑袋直犯愁,这个丫头哦,什么时候才能长大。
“认了父亲,名字上了谱,就意味着他是何家人了。”
林蕊迷糊“这又怎么了不挺好的吗”
林母叹气,贴着女儿的耳朵小声道“这就代表他以后不能再去想他亲生的爹妈了。”
“切,有什么好想的。”林蕊嗤之以鼻,“生下来又没养过他一天。”
这样的爹妈就是将来找上门,也离得越远越好。血缘情分,早就在他们抛弃孩子的瞬间,被他们亲手彻底斩断。
林母贴着女儿脸,只叹气不说话。
哪有孩子不惦记爹娘的呢。
苏木这孩子为什么喜欢小鹿纯子啊,因为他从小鹿纯子身上找到了自己的影子。小鹿纯子相信,只要她打进奥运会,就一定能见到妈妈。
苏木的心中,何尝不是藏着这样一个念头呢。
林母摸着女儿的脑袋,跟她贴脸“以后啊,你好好待苏木,不要老是欺负人家。”
林蕊翻眼看看天花板,小声嘀咕“我没欺负他。”
她待苏木多好啊,挣钱都不忘带上差遣他。
“人家比你小呢。”
好,林蕊在心里头默默地念叨一句,就当帮她亲妈照顾命途多舛的小竹马了。
第二天一早,林蕊拍着车后椅,热情地招呼苏木“上来,我带你去学校。”
要不怎么说她干爷爷牛掰呢。
短短两个礼拜的时间,何半仙不仅解决了苏木的户籍问题,还直接安排苏木插班到钢铁厂职工子弟中学。
简直可谓是手眼通天。
至于为什么从来没进过一天学校的苏木,一上学就直接进入初三;那不是因为林蕊刚好上初三么。
俩孩子搭个伴,正好。
苏木拎着嬢嬢昨晚在灯下赶制出来的书包,迟疑着摇头“不了,蕊蕊,我还是坐公交车。”
蕊蕊昨晚才学会的自行车,一路骑回家简直就是恐怖片。
林蕊瞪眼“快点上来,再磨磨蹭蹭的,叫老李逮到了,让你大太阳底下跑圈。”
既然她当了姐姐,自然得照顾好手下的小弟。哎哟,这孩子看着怎么这样喜人呢。
她忍不住伸出手去要捏苏木的脸。
吓得可怜的男孩连连往后退“我坐,我坐还不行嘛。”
他豁出一身剐,硬着头皮坐上自行车后座。
林蕊脚一蹬,立刻跟踩了风火轮似的往前头冲。
王奶奶刚好下楼要去菜场买今天要用的材料,见状转头看林母“这反过来了,怎么是姑娘骑着车带小子呢”
林母头痛不已“是我怀孕生反过来了。”
除了长的瘦小爱撒娇,蕊蕊的炮仗脾气,哪里像个姑娘家。
林蕊个子矮,脚根本蹬不全踏板,却丝毫不影响她将自行车骑出电动车的气势,一个劲儿往前冲。
风声呼呼过耳,吓得苏木连连叫唤“你慢点儿。”
“我告诉你,自行车越慢越容易摔。别怕,我稳当的很呢。看,学校就在前头。”
说话的功夫,对面一辆大卡车开过来。林蕊下意识地就往边上避让。
结果因为车上载着苏木,她控制不好中心,车龙头一歪,两个轮子就直接冲向路边。
一阵灰尘跟尖叫后过后,林蕊人挂在树上,车子也稳稳地卡在两棵树中间,就连书包都没掉下去。
穿到锦鲤亲妈身上,果然出车祸都是开挂的节奏。
然而苏木不见了。
他扑腾着钻出水面,哭丧着脸“我说我要坐公交车的。”
刚刚冠名为何苏木的少年,人生上学第一天,叫立志当姐姐的林蕊骑车给撅到护城河里头了。
正文 上学不简单
林蕊推着车, 凑到苏木身边, 一个劲儿强调“不臭, 真的一点儿都不臭。”
1988年的江州护城河还没有经受工业污染狂潮, 此时的河水除了有点儿腥味之外,没有身份不明的奇怪漂浮物, 也没有一言难尽的各种怪味道。
有腥味好啊,说明水里头有鱼。鱼都能活下去,那河水肯定毒不死人。
从护城河里头爬出来的少年木着一张脸, 默默地转过头,“蹬蹬蹬”往前走。
“哎呀, 苏木, 我骑车带你回家。洗个澡睡一觉, 都这样了还上什么学。”
车祸啊, 严重的车祸, 即使没缺胳膊少腿, 起码心灵也受到了严重的伤害,应该休息上个一二三四五天。
“要迟到了。”苏木头也不抬, 脚步不停。
林蕊没办法, 只能推着车跟在后头“少上一天学没什么了不起的。以后你会跟我一样巴不得学校坍塌,天天放假。”
上学有什么好, 尤其是今天。
林蕊背着书包,苦大仇深地绕操场跑圈。
老李这个缺德冒烟的家伙,居然连教室都没让她进。
丧心病狂,惨无人道, 她被大卡车逼得摔下车她也不想啊。迟到在所难免,为什么这也能变成她被罚跑的借口。
正值早自习下课,于兰陪在林蕊身边,跟着她一块儿痛骂老李丧失了良知与道德。
一个数学老师,即使是班主任,那也没资格剥夺学生上早自习的权利。
没看到英语老师脸都黑成锅底了,下课的时候后脑勺对着李老师出去的嚒。
被迫当老师小帮手的班长陈乐跟着陪跑,已经累得上气不接下气。
他苦口婆心地开劝“好了,老李昨儿才说一律不许迟到,你今天就撞枪口上你怨谁还有,你朝暑假作业的答案也就算了,你干嘛把后面的答案撕下来抄你生怕老李不知道你是抄的啊”
比方说他们,大家都是通力合作,你抄我我抄你的,哪有这么直通通都不掩饰一下的。
林蕊气喘吁吁,她妈的这小身板真不咋样。
要是换成她上辈子的体格,绕着操场来十圈,她都不带喘的。
“那是我姐抄的。”
一开口,这辈子的她就岔了气,咳得死去活来。
陈乐了然地点点头“那难怪了。你姐一看就知道从来没抄过作业。可你为什么要抄你姐的作文啊”
还是贴在橱窗里头,供全校师生观看的那种。
林蕊悲愤,她怎么知道语文老师会变态到跑去省实验高中把所有橱窗里头的作文全油印下来,全班传阅学习的份上。
她被罚站了三天黑板。
于兰在边上担忧“蕊蕊,你还行不要不你干脆晕倒。”
林蕊摆摆手,勉强保持体育特长生最后的倔强“我没事,苏苏木,他还没换衣服呢。”
现在这天气,中午热得跟三伏天一样,早晚可都秋风瑟瑟秋意凉。小风一吹,谁知道他会不会直接冻倒在地。
“你还顾得上他”于兰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老李的德性你还不知道吗男孩子那都是宝贝疙瘩蛋,哪里舍得动一下。”
陈乐不愿意了,立刻为李老师站台“昨天晚自习,李老师还罚周文周武他们跑圈呢。”
于兰鼻孔里头出气“嗯,然后周武跌进沙坑里头,周文崴了脚。等着,他们奶奶今天肯定要来找老李算账。”
就他们学校操场上坏掉的路灯不知道多少年没修了,大家下晚自习出去都小心翼翼,他竟然罚学生夜跑
林蕊在心中敬李老师是条汉子。
她绕过半圈,眼睛正对教室门口方向。
苏木还站在窗户边,脚下一滩水。要是他的年纪再小个七八岁,旁人肯定以为他尿了裤子。
等等,老李跟他说什么了老李要带他去哪儿
教室门口,李老师欠下身,跟苏木说了几句话之后,就把人带走了。
林蕊立刻拔脚冲出煤渣跑道,跟上去。
陈乐就停下来系鞋带的功夫,再抬眼就看被罚的同学擅自逃离。他吓得不轻,追在后面喊“喂,林蕊,还有两圈呢,你去哪儿”
“你眼睛长到天上去了没看到老李都走了还跑个屁”于兰赶紧跟上,“哎,蕊蕊你去哪儿小卖部不是这个方向。”
她跑近了才意识到林蕊正跟着李老师,小姑娘顿时花容惨淡,“蕊蕊你干嘛,你自投罗网啊。”
林蕊满脸严肃“老李要把苏木带哪儿去”
“还能干嘛,换衣服呗。”于兰不假思索,“你傻了老李当然是带他去家里头换衣服。”
“换个衣服为什么要去他家啊办公室、厕所哪儿不行”
于兰一头雾水“办公室有其他老师,厕所多脏啊放心啦,李老师他老婆带小儿子回娘家了,没有不方便。”
林蕊瞪大眼睛,就是这样她才更不放心啊
天真单纯的少女,你知不知道世道艰难,男性也不安全
上辈子她可是听说过奥赛竞赛名师性侵自己辅导学生长达二十多年的事。
他家楼上的小哥哥还差点儿想找那老师上课。后来事情曝光出来,所有人都后怕不已。小哥哥的清白真是命悬一线。
人心隔肚皮,不得不防。
于兰不明所以,跟着林蕊一路往李老师的宿舍去。
尖锐的预备铃声响彻整个校园,要上第一节课了。
于兰脚步一滞,下意识地拉住林蕊。思想政治老太可是凶的很。
陈乐趁机追赶上两个落后分子,他跑得上气不接下气“你俩,快,快回教室。”
林蕊二话不说,立刻弱柳扶风地靠在于兰身上“哎哟,我头晕,我要去医务室。”
陈乐目瞪口呆,怎么过了个暑假,林蕊一下子成了女流氓,这么不要脸
刚才还好好的,一上课立马头晕
于兰对思想政治课也没有丁点儿兴趣,见状立刻积极主动地扶住林蕊,丢下一句“班长,我送蕊蕊去医务室,你帮我们跟老师请假。”
陈乐目瞪口呆,眼睁睁地看着号称要去医务室的人直接朝学校教职工宿舍方向跑。
李老师一路沉默着,直接将苏木领回家,然后打开薄薄的门板“进去把衣服脱了。”
林蕊蹲在窗户底下,浑身一个激灵,捏着拳头就要起身。
“砰”
她脑袋撞上突然间被推开的窗户,一块红砖落在她脚下。
李老师自言自语了一句“怎么又把砖头摆窗台上,砸到人多危险。”
说着,他还朝外头望了望。
林蕊贴墙站在窗户底下,连摸摸她撞疼了的脑袋都不敢。
于兰蜷缩在发财树后头,瑟瑟发抖地叫了声“喵”。
李老师皱了皱眉,不悦道“学校怎么管的,野猫越来越多。”
他卡好小半边窗户,叮嘱苏木“烤衣服的时候不要关死窗户,防止一氧化碳中毒,知道吗快点脱衣服,别感冒了。”
林蕊一个劲儿贴耳朵,试图听清楚屋中的动静。
李老师见学生不动,不耐烦地皱眉“你动作快点儿,到底还想不想上课啊”
屋子外头,于兰偷偷摸摸蹭到林蕊边上,对她做口型“我们赶紧走。”
被老李逮到了,凌迟或者五马分尸,您自个儿挑选一个。
林蕊连连摆手,不行,她得保护苏木的安全。好歹是她小弟,哪里能第一天上学就陷入危险。
于兰默默地看了她一眼。
顾忌着老师只有一墙之隔,窗户还开着;可怜的女同学不得不咽下了喉咙口的一句话明明跟你在一起最危险。
才第一天上学,你就把人家给撅到河里头去了。
李老师蹙眉看苏木,莫名其妙“你这孩子怎么回事别以为家里找过人你就有什么特权。在我这儿,所有的学生都得守规矩赶紧换好衣服上课去。”
窗户里头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林蕊要抓狂。
学生换衣服,老师难道不应该回避啊知不知道什么是
她直起身子,准备据理力争。
于兰见状吓坏了,一把捂住她的嘴巴。疯了,自投罗网还不够,这叫自寻死路。苍天啊,自己是做了什么孽,干嘛要跟林蕊一块儿逃课呢。
这个吃了老虎胆的疯丫头
两个小姑娘纠缠的时候,于兰碰到了窗户下缘,发出“砰”的声响。
李老师转过头,警惕地盯着窗户。怎么回事,哪儿来的动静
“喵”
林蕊跟于兰贴在窗户底下,发出带着哭腔的猫叫。
李老师眉头紧锁,抄起根撑衣杆要去赶野猫。怎么都入秋了,野猫还闹春。
薄薄的门“噗噗”震动,陈乐焦急地敲着班主任家的房门大声喊“李老师,周文周武的奶奶来了,正在教室里头闹呢。”
政治老师压不住,已经气得甩手离开讲台,表示这课她不上了。
李老师不得不放下撑衣杆,叮嘱苏木烘干衣服后,出去时把门带上。然后匆匆跟着领路的小班长过去会彪悍的学生家长。
于兰一屁股坐在草地上,连连拍胸口。妈呀,这课逃得实在太刺激了。
早知道不逃了,起码还能看政治老太吃瘪。
“蕊蕊,那个”
她一抬头,却看见林蕊刺溜儿奔进李老师的家门的背影。
苏木已经脱了的确良衬衫,正羞愤地捋着裤子瞪林蕊“你干什么”
林蕊的目光落在少年郎细嫩光滑的皮肤上。
啧啧,真是活色生香的小正太啊,多么容易吸引到变态怪蜀黍怪阿姨。
“姐姐得告诉你,以后,不能随便在人前脱衣服。换衣服不知道要背在人后啊”
苏木愤怒地瞪她“那你转过头去啊”
到底谁一直盯着他不停地看
林蕊嗤之以鼻“行了,就你,我才不想看呢。”
少年你到底是有八块腹肌还是有硕大的胸肌都没有的话,她看个什么劲儿。
于兰推门而入,催促林蕊“走,蕊蕊,万一老李折回头,咱俩就交代在这儿了。”
苏木“啊”的一声,捂住自己的关键部位,眼泪都快出来了“你怎么不敲门”
“你你们也没关门啊。”于兰莫名其妙,“叫什么叫,我还没怕长针眼,骂你耍流氓呢。”
苏木濒临崩溃,到底谁流氓啊。明明是她女流氓
少年郎满腔悲愤“上课了,我听到铃声响,你俩怎么不去上课”
非得跑过来看他换衣服。
林蕊半秒钟的时间都不用,立刻摆好西子捧心的造型“哎哟哟,我难受,我要去医务室躺着。”
于兰立马扶住她“对对对,我们蕊蕊需要休养。走,我们去医务室。”
转过头,她冲苏木吼,“换好了没有啊,还不赶紧过来帮忙”
苏木毅然决然“我要去上课。”
五分钟后,两人并排站在林蕊身后,看校医给林蕊咯吱窝底下塞了根温度计,然后给她冲了杯糖水“没事,估计是低血糖,休息一会儿就好。”
林蕊立刻扶住脑袋“可是我头晕、心慌、眼前发黑。”
“行了,上床躺会儿。”校医皱眉,“蕊蕊,明天我还有事去厂里找你妈啊。”
再作妖试试
林蕊立马消停,乖乖喝掉糖开水,往观察床上一躺。
校医出去打开水了,临走前还打开了收音机“欢迎收听长篇平凡的世界,作者路遥。”
苏木满脸悲愤“我要上课。”
“算了,你别傻。”于兰大喇喇地坐在床边,“你是不知道周文周武的奶奶有多厉害。你回教室也上不了课。”
周文周武是双胞胎,也是他们奶奶的心尖尖命根子。他们父母停薪留职,去南方闯荡了,只留下老人在家照应孩子。
学校的老师敢害得她宝贝孙子受伤,她可要好好跟老师说道说道。
老李就是在重点高中待久了,不知道基层人民教师为人师表的艰难。知识分子臭老九,也敢在工人阶级面前耀武扬威
不写大字报批斗死你就不错了。
人只要跃上过巅峰状态,即使生活回归正轨十几年,也不耽误自己龙椅轮流坐的美梦。
林蕊冲苏木点点头,眼睛一闭,开始美滋滋地听广播。十分钟的还没听完,她就沉浸在主播充满磁性的声音中,欢快地打起了小呼噜。
这种美好的九月天,本当适合睡觉。
苏木坐在床边,哭丧着脸,他想去教室上课。
他还想发愤图强呢。
“没事儿,思想政治课上跟不上没差别,都无聊的要死。”于兰翻着桌上的大众电影,头都不抬。
哎哟,林芳兵真美真有才华,写的散文诗画的素描真好看。
外面走廊上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陈乐焦急地呼喊“常老师,您快给看看,我们李老师头被打破了。”
周家老太太气势如虹,压根不和学校的老师打嘴皮子仗,直接动手,从文斗升格为武斗,一水杯砸破了李老师的头。
医务室里头的人慌乱不已,林蕊在众人的叫嚷声被苏木推醒。
一睁眼,她看到班主任脑袋上的淋漓鲜血,立马真的头晕了。
然而这回校医可没空再管林蕊。她赶紧放下手中的暖水瓶,让苏木跟于兰立刻带林蕊回教室去。
她要马上处理李老师的伤口。如果情况严重的话,搞不好她还得找车子送李老师去医院缝针。
李老师身残志坚,鲜血都糊了眼睛,居然也能认出班上的学生,还不忘追问“你们怎么在这儿还不上课去”
苏木赶紧侧过脑袋,用棉花棒捅了捅自己的鼻子,引出个大大的喷嚏“报报告老师,我好像感冒了。她们陪我过来看医生。”
校医挥挥手,假装不知道他们的猫腻,随手塞给苏木一小袋子药片“回去多喝点儿水。不严重的话,不用吃药。”
三人赶紧跟老师道别,一溜烟地往教室跑。
路上,林蕊突然间开口“其实老李还不错,肯为了学生的将来跟家长杠上。”
这太考验人了。
说句不好听的,单个学生对学校与老师的价值远远比不上在家庭中的意义。
你们家孩子好不好,将来混成什么样又跟我有什么关系
咸吃萝卜淡操心,完了不仅落不了一句好还当头就是一水杯。
即使李老师惩罚晚自习闹事的学生摸黑夜跑合理与否有待商榷,可当家长的人也不能直接拿水杯砸老师。
这都什么臭毛病。
于兰摇摇头“吃一堑长一智,估计以后老李不会再管周文周武了。其实就该随他们去,这两个,要是早几年,肯定得吃枪子儿。现在也该送去工读学校,好好教育他们。”
她转过头,作为地主郑重地关照外来客,“你离他们远点儿,不然吃亏倒霉的人肯定是你。这两个都不是好东西,心黑手狠,一点儿道义都没有。”
有些话真不能说,否则分分钟一语成谶。
苏木白点头如捣蒜了。当天中午,他就叫周文周武兄弟俩给堵在半道上。
这件事,说到底,起因还得落在林蕊身上。
她坚持说要好好表现,非得继续骑车带苏木回家,强调中午给他做好吃的。无论苏木怎么明示暗示拒绝,她都充耳不闻。
第四节课下课铃声一响,林蕊就直接拉着苏木去车棚。
苏木哪里敢再坐她的车,他可不想再游一回护城河。
少年趁着林蕊转头跟于兰讨论学校食堂到底什么时候重开的机会,赶紧拽上唯一有交情的男同学班长陈乐撒脚丫子就跑。
哥儿俩害怕林蕊会在公交车站拦人,这事儿她肯定做的出来。两人特地绕到学校后头,准备穿过小巷子,去另一个站台坐车回家。
事实证明,在躲避一个明处的危险时,往往还有暗处的不幸在等着你。
而悲剧往往发生于一念之间。
穿越巷子时,他俩叫周氏兄弟挡着了路。操,不是说崴了脚吗站得比谁都利索。
苏木跟陈乐见势不妙,没等靠近也不打招呼,就立刻扭头准备撤回去。
然而不知何时,他们身后已经缀着位剃着青皮头的校外人士,正单手撑着巷子墙堵住他俩的后路,露出口大黄牙“哟,这不是大班长嚒,借点儿钱花花呗。”
陈乐心头一紧,只得无奈掏兜。这个礼拜的零花钱怕是要交代在这儿了。
不想有人还火上浇油,周氏兄弟冲着青皮喊“青哥,手表,电子表日本货”
青皮目光扫过陈乐的手腕,眯了下眼睛,“这个留下,让哥儿们我也瞧瞧稀奇。”
陈乐恨得牙痒痒。
这块手表可是他大姑爹去日本访问的时候,给他带回来的,正宗的进口货果然二鬼子比日本鬼子更无耻
“慢着。”苏木当仁不让拦在新朋友跟前。
如果不是为了陪他,陈乐根本没必要走小巷子。
他沉着地看着一前一后三个人,拱拱手“在下乃大乘密宗传人,不知阁下师从何处”
三人面面相觑,看他的眼神像看个傻子“哪儿来的小把戏,神经兮兮的。”
苏木拱手姿势不变,神情严肃“师祖有令,我们密宗传人非生死存亡关头,绝对不可动手,以免下手太重造下杀孽犯下大错。”
陈乐紧张得不断往下咽口水,强调道“他很厉害的,他师从名门,身负绝技。你们别逼他动手。”
陈班长的腿抖得跟筛糠一样,他也没见过苏木发功。
因为苏木严肃地告诉过他们,修行之人不可以卖弄神通。那些在外头显摆自己有大能的人要么就是骗子要么早已被逐出师门。
真正的修行之人,身负绝技但绝不会轻易出手。
他们对世人宽容又怜悯。
如果电子表是苏木的,别说日本进口,就是美国货,他也就由着这几个混混抢走了。
但这是朋友的东西,而且是珍贵的东西,他一定得好好守护。
周氏兄弟跟青皮头才不搭理他呢。
这年头,看完少林寺跟射雕英雄传,就以为自己是霍元甲的二五眼多了去。
青皮头毫不犹豫地伸手抢陈乐的电子表。
苏木大惊失色,他本无意伤人,奈何形势不由人,他不得不出手。
他微蹲马步,气沉丹田,双掌缓缓推出。
“砰”
苏木的脑袋晃了晃,两管鼻血缓缓落下。
青皮脑袋收回砸向苏木面门的拳头,冷笑“密宗传人老子还能发功拦截原子弹呢”
正文 敢动我的人
林蕊骑着自行车晃晃悠悠地找人, 她明明看到苏木跟陈乐往这个方向走的。
呵, 也不知道陈乐这家伙要带着苏木去什么地方鬼混。
1988年的环境可不单纯, 没看到电视机上播放寻找回来的世界, 电影院里头热播少年犯嚒。
这说明什么说明青少年犯罪已经日益抬头,大众不得不予以警觉了。
她必须得将堕落的危险扼杀在萌芽中。
林蕊听到巷子里头传来的“密宗传人”, 直觉不妙。她立刻脚一蹬,骑着自行车就朝巷子冲进去。
青皮头解决掉纸糊的密宗传人,一把拽过陈乐手上的电子表。
呵, 打眼看就知道这小子是肥羊。家里头没权没钱的孩子,能当上班长
他正要再摸陈乐口袋时, 忽然听到周文周武的惊呼声“青哥小心”
青皮脑袋下意识地要回头, 只觉得腰背一痛, 然后脖子上重重挨了一下。
林蕊左脚踩自行车踏板, 车龙头撞上青皮的后背。她右脚一个高抬腿, 直接扫向青皮头的脖子。
要死了, 她的人也敢动。不给他点颜色看看,还不知道马王爷长了三只眼
上辈子姐姐我可是武术冠军, 能特长加分进大学的那种居然还敢在姐姐面前充老大
当年她妈跟楼上小哥哥的妈妈同时送俩孩子去上兴趣班。她学舞蹈, 小哥哥学武术。
结果她不耐烦跟着老师傻笑,跑出舞蹈班找小哥哥玩, 然后她就赖着不走,非要留在武术教室不可。
介于当年兴趣班学费抵得上他们父母一个月的工资,而且交了钱没有浪费的道理。最终结果变成她学武术,小哥哥去跳舞。
霍, 已经出道当新生代偶像的小哥哥的粉丝们应当集体供奉她。
如果没有她当年的神来一笔,他们的偶像也不会走上这条路啊。
林蕊得意地踩着车子,朝周文周武冷笑“盗亦有道,从来没听说过朝本班人下手的道理。你俩是活腻了。”
她话音刚落,还没来得及摆出拉风的姿势,踩着的车子又往前冲。
林蕊顿觉不妙。
完了,她控车技术有待加强,尚未做到人车合一。
这花了林家爹妈两百块钱大洋还搭上了人情的自行车不听她使唤。
周文跟周武却不知道个中缘由,他们只看到林蕊丧心病狂,居然不等他们开口分辩,就直接骑着自行车直直朝他们冲过来。
中途,林蕊还顺带着又狠狠踢了膝盖后窝一脚,痛得青哥直接跪在地上。
妈呀,林蕊这暑假肯定是去少林寺了。这女的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兄弟俩但绝不妙,立刻撒开脚丫子就要跑。奈何人的脚哪里跑得过自行车轮子,两人还没冲到巷子口,就被林蕊的车给撞了个踉跄。
后面的人摔倒了,直接趴在前面兄弟的身上。
可惜林蕊也没能控制住自己的重心,自行车前轮上翘,她整个人被掀翻在地上。
哎哟脚疼啊,刚才翘腿上车的时候,脚尖踢到了那个青皮头的膝盖窝,真是痛死她了。
陈乐吓得在后头一个劲儿喊“林蕊”
林蕊摆摆手,刚想故作潇洒地维护武术冠军的尊严时,就听到巷子外面传来巡警的吆喝声“干嘛呢大中午的就打架。”
严打刚过才几年,一个个就不消停。非得再抓几个典型直接枪毙,才能震慑住这群东西。
少女瞥见大盖帽的帽檐,挥手的姿势硬生生地转变为呼唤人民的守护神,她“哇”的一声哭出来,控诉已经搀扶着站起来的周家兄弟“他们勾结校外不法分子,不仅抢劫,还打人”
梨花带雨的小姑娘回头手一指,“他们抢我们班长的进口电子表还打伤我们同学。”
太阳升到天空的正中央,狭窄的一线天小巷中也流淌着柔软温暖的阳光。淡金色的光芒中,苏木鼻子下的两管殷红分外显眼。
林蕊在心中无声地叹了口气,双手一摊,她就说今天不适合上学。
看看,她不过就一错眼没盯上的功夫,孩子就叫害成这样了。
一个半小时候,苏木端坐在自行车后座上,鼻孔中插着卫生纸,手上捏着林蕊破天荒给他买的三毛钱一个的高价豆沙面包,却迟迟想不起来要往嘴里头塞。
他百思不得其解,为什么他的神功没能发出来。他明明按照大师伯的大弟子教导的,气沉丹田,倏然出手了。
林蕊一边往蹬车一边叹气,这都是什么傻孩子。还内功呢,肯定是被她干爷爷那个懒鬼给祸害的。
警察带着人去派出所做笔录了,校方也被惊动了。陈乐作为直接受害人,要去派出所详细说明电子表的价值。
进口的,日本原产的,正宗的外国货,整个江州连友谊商店都买不到的。
比起这只自带bg的进口电子表,鼻子还在淌血的苏木似乎不那么重要。财物的价值大小可直接影响着罪行的严重程度。
初三3班的班主任李老师叫学生家长砸了一水杯,去医院缝针了。他手下的娃暂时处于群龙无首的放养状态。
没人管的新同学苏木被林蕊骑车驮着上医院做检查。
谁知道那一拳头砸下来,会不会伤到哪里鼻骨骨折那可是重伤。
“不,我们是密宗传人,能自愈。”一谈到门派,苏木立刻忘了鼻子痛,“我大师伯当年可是能御剑飞仙的。”
林蕊牙疼,这傻孩子到底是怎么长大的,这种事情他居然也信
“你可得了,上回你师父手叫刀子划破了,还是找我妈要的云南白药跟创口贴。”
苏木摆摆手“个人小事而已,我们是不会轻易消耗内功的。”
“行,咱们说说国家大事。”林蕊摇头,“你大师伯当初为什么没直接取了日本天皇的脑袋啊还等着美国人投下两颗原子弹,才结束了我们民族的十四年抗战。”
苏木关注错了重点“是八年抗战,蕊蕊你怎么上课都不听啊。”
“行了,三十年后定下来的就是十四年抗战”林蕊瞪眼,“你别给我打岔,先回答我的问题。”
苏木语气严肃“这是劫难,就好像释迦牟尼也不能阻止自己的国家灭亡一样,所有的一切都要顺应天道。”
林蕊稀奇了“合着你们修炼到御剑飞仙有什么用一不能杀敌人,二不能拿出来显摆。就你们自己在心中各种嗨”
苏木郁闷不已“不能这么说,起码,我们得到了修炼。”
“嗯。”林蕊冷酷地微笑,“然后被人一拳头砸出两管鼻血。”
丢人不,可怜还是密宗传人。
“我那是功没有发出来。”苏木愤怒。
林蕊脑壳痛,半天终于想起来一茬“咱们就说条最基本的物理原理,能量守恒定律。请问,你那么大的功到底要怎样产生想清楚这条再来跟我扯你什么神功。”
可怜的傻孩子,又是个被忽悠的主。千万别叫他被林鑫逮到,否则林鑫一定能说到他怀疑人生。
林蕊转过头,冷漠地告诉他生物进化的本能“用进废退,所有没用的东西都会在人类进化过程中消失。包括你那没用的神功。”
苏木正要反驳,抬眼看到对面呼啸而来的车,立刻吓得魂飞魄散“前面前面,停车”
林蕊本能地捏紧了手刹,然后车子顺应惯性往前翻倒。
这一回,两人运气要比早上好,旁边没护城河也没喷泉,他俩最终只是摔倒在草坪上。
林蕊挺高兴的,这草厚,果然跟厚毛毯一样,摔上去都不疼。
阳光这么好,真想在草坪上晒着太阳躺一下午啊,她好想打两个滚。
苏木苦大仇深地瞪着林蕊,重新整好摔歪了的车龙头,满腔悲愤“上来”
他这辈子要再坐林蕊骑的车,他就是小狗。
林蕊丁点儿不好意思都没有,欢欢喜喜地跳上车后座“好嘞,也该换你带我了咱们去工人医院,我们家是钢铁厂职工定点医院。”
车子骑到医院大门口时,两人恰好碰上孙教授的研究生。
林蕊立刻开心地招手“何医生。”
眼下无论门诊还是急诊,挂号的队伍都人山人海。等排队到他们的时候还不知道猴年马月。医院里头碰上熟人,那是再好不过的了。
何医生奇怪地看俩孩子“今天不上学吗孙泽有人管饭。”
况且眼下这光点儿,午饭嫌迟,晚饭嫌早的。
“我们来看病的。”
何医生的目光落在林蕊身上“怎么了,蕊蕊哪儿不舒服”
“不是我。”林蕊手一指,大眼睛无比真诚,“是苏木。”
何医生这才注意到苏木鼻孔里塞着的卫生纸。
好,现在的孩子都是新一代,受外来文化影响深重。可什么文化中病人反而骑车带着陪他看病的人了
何医生扶着苏木的脑袋仔细查看他受伤的鼻子,又询问了一遍受伤过程,点点头道“行了,也别挂号了,跟我上来,我给你处理一下。”
林蕊立刻跳脚“不行,我还要他们赔医药费呢打了人还想白打啊”
何医生被她逗乐了,点点头道“好,我给他写病历。”
他领着两人去外科病区,帮苏木清理完鼻子,又拿了冷盐水给他冷敷,完了索性大手一挥“没事儿。”
林蕊眨巴眼睛,满脸严肃“难道不应该留院观察吗万一有不好呢”
苏木悲愤,蕊蕊就不能念着他点儿好。
孙泽瘸着一只脚,也不耽误他拄着拐杖出来溜达。
其实他的情况完全可以出院回家静养。奈何他家没活人,与其在家饿死,还不如留在医院好歹还有医生护士不时说上两句话。
他听到治疗室的动静,扑哧笑出声“何兄,你就让他留院观察一下午,直到晚上放学就行。”
林蕊羞愤难当,扬高声音强调“我这是为了安全起见。”
看看,都把人打的留观了,问题多严重。
何医生刚想说不用这么夸张,外头就跑进个风风火火的实习生“何老师,孙教授找人上台呢。”
何医生没空再跟两个孩子掰扯,只得挥挥手,同意苏木留院观察了。
孙泽终于转到了双人间。
他隔壁床的病人今天上午出院了,床位暂时空下,便宜了苏木或者准确点儿讲是林蕊。
孙泽原本还想好好嘲笑千方百计要逃课的林蕊,待听她说完苏木受伤经过,顿时火冒三丈。
半路劫道借点儿钱花花常见,别说是初中,小学高中这种事也都杜绝不了。可内贼勾结外匪,朝本班人下手就委实过分了。
林蕊愤愤不平“就是,陈乐也就是我们班长都被吓死了。电子表虽然本质上不值钱,可卖出来不便宜啊。”
孙泽猛的呛到了“陈乐那个傻孩子,没事瞎显摆什么,早晚都会被贼盯上。”
也就是没见识的人才会将电子表当个宝贝。等着瞧,眼下日本电子表看着光鲜,过不了几年就没人稀罕了。
手表这玩意儿的价值,从来都不在于单纯的看时间。
他这个表弟,就像小公鸡一样,尾巴上才长出两根毛,立刻要转着圈炫耀。
林蕊先不动声色地消化下孙泽跟陈乐是表兄弟的事实,然后默默地看着身穿病号服的人油光可鉴的卷发。
住院都没耽误他如此骚包,到底谁比较像爱炫耀的小公鸡
外头护士招呼孙泽接电话,抱怨了一句“我们这儿不是私人电话,以后要找人出去打电话。”
孙泽朝她拱手作揖,笑嘻嘻的“美女别生气,我这儿有电影票,霹雳贝贝怎么样,新片子。”
“呸。”年轻的护士啐了他一口,“儿童片。”
孙泽哈哈大笑“那就银蛇谋杀案,绝对都是大人。”
护士不满意,皱起眉头“就没美国片吗我不喜欢国产片。”
“那你可就危险咯,千万别让孙教授知道。”孙泽跟变戏法一样从口袋里头掏出票,“美国电影回顾展,一个礼拜,每年都有两三部电影,你自己想办法调班。”
护士喜出望外,盯着孙泽的目光闪闪发亮“真给我”
此时电影院放什么片子没规律,国别、年代以及类型都是随机的。真正的电影发烧友都寄希望于外国电影周以及回顾展。
只是套票不容易弄,非得有关系才行,这也是个外人难以进入的小圈子。
孙泽眨着他那双漂亮的桃花眼,笑容满面“当然,没有比你更合适的人。”
秋日暖阳透过窗户,柔柔地洒在每个人身上,照亮了护士小姐姐羞红的脸。
林蕊跟苏木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将目光转向了窗外。
辣眼睛,实在看不下去了。
此人真是没节操,行走的小公鸡。
孙泽打完电话回头,看俩孩子的模样,忍不住发笑。
他坐在床上逗林蕊“蕊蕊,你知道八月份全国商品零售总额增长了多少吗扣除物价上涨因素,百分之十三。”
林蕊点点头“对啊,所以吃不消了,压缩基本建设,物价闯关暂停。”
“可是现在外头还在涨啊。”孙泽笑眯眯的,“你知道现在录像机涨到什么价格了吗”
林蕊默默地看了他一眼,好心警告“快到头了,在宏观调控方面,谁都不能跟我们国家比。你还是别太贪心,免得砸在手里。”
孙泽闲着也是闲着,敷衍小孩子也一本正经“那你说我该买点儿什么呢钱不值钱是肯定的。现在国门已经开放,物价势必得上涨。十年前的万元户跟现在的万元户就已经不是一回事了。”
林蕊心道,再等三十年,万元户应该算贫苦户了。
“黄金倒是天然货币呢,但现在是真买不到了。”孙泽叹气,自嘲道,“还是虾米太小啊,只能跟在后头喝口汤。”
林蕊心道,你得了。你那一口汤,已经够平民百姓奋斗十年了。
“买房,要么买股票要么买房。”林蕊不知道三十年的股市风云动荡,不过三十年后的江州房价她倒是还知道点儿。
就她现在坐着的工人医院,三十年后附近的房子因为隶属于某名牌小学的学区,单价九万一平方米起步,还有价无市,多少人挤破脑袋抢着要买都买不到。
穷什么不能穷孩子,坚决不让孩子输在起跑线上。
孙泽听了哈哈大笑“可我家不缺房子住啊,再说江州现在商品房也少。”
基本上都是专门建了给华侨住的。
“自己买下来改建啊。”林蕊急了,“我打听过了,就临街那间房,五十平方米五千块钱就能拿下。修个一楼一底,两万块钱搞定。”
她是没钱,要有钱的话,肯定立马买了。住市区小别墅多好,又自在又方便。
孙泽摊手“我买了没用,我又不能住在外面。”
“租出去啊。”林蕊眼睛闪闪发亮,“楼下可以开个小吃店,楼上住人,不要太方便啊。”
那房子的地段也好,她都偷偷看过好几回了,越看越心痒痒。
孙泽看她一本正经的小大人模样就乐呵。
他忍不住伸出手,揪了揪林蕊肉嘟嘟的小脸,叹气道“可惜哥哥手上的钱都压在录像机上头了。不然哥哥肯定买给你。”
林蕊吓了一跳,警惕地瞪着他“你干嘛给我买房”
孙泽单手撑起下巴,漂亮的桃花眼含着笑意“哥哥喜欢看我们蕊蕊高兴啊,花多少钱哥哥都乐意。”
妈呀有妖怪,哪儿来的神经病
林蕊吓得立刻跳上病床,推开病号苏木,自己钻进被窝,赶紧睡觉。
她不要跟神经病说话。
作者有话要说 么错,蕊蕊上辈子是武术特长生。
正文 大人真麻烦
据说基督徒的上帝等于非基督徒的妈, 二者共性在于, 随叫随到, 无所不能。
林蕊一觉睡醒过来, 就看见她妈就满脸焦急地出现在病房门口。
没等她开口喊妈,郑大夫立马冲过来, 一把抱住女儿“怎么了,蕊蕊,他打到你哪儿了”
简直丧心病狂, 对着小姑娘都能下得了手。
林蕊赶紧安慰她妈“不是我,是苏木。那个家伙把苏木都打的淌鼻血了。”
被硬生生挤到床角的苏木微微侧过脑袋, 默默地看着林母。
林母一看到他肿胀的鼻子, 如峰的剑眉顿时倒竖, 气得七窍生烟“好啊, 下手这么狠。我看他们不是想抢钱, 是想杀人乖乖, 让嬢嬢好好看看,痛不痛啊”
苏木这才想起来委屈, 眼眶中滚动着两泡泪, 带着哭腔跟浓重的鼻音喊了声“嬢嬢。”
大小伙子也好意思掉金豆子。
孙泽睡到失眠,揉着眼睛在边上听得龇牙咧嘴, 忍不住打断苏木的撒娇“阿姨,你怎么到医院来了”
林母心里头的火立马压不住“我要不是送厂里头的病人过来,我还不晓得她家的好孙子已经打到我们家头上来了。”
车间有位工人操作的时候压到了手指头,得做手术。林母赶紧跟丈夫也是受伤工人的顶头上司一道, 将人送到医院来。
出厂子大门的时候,她听到周家老太找厂长胡搅蛮缠,还没当回事。反正这对双胞胎平常也没少闯祸。
只要孩子闯了祸,周老太撒泼无效,就会杀到厂里逼领导出面。
当初主动申请停薪留职去南方闯荡的是双胞胎的父母,发了笔财之后心太黑,又倒卖旧衣服赔光了的还是他们自己。
结果现在周老太张口闭口就是厂里逼他们夫妻出去的,家里头的所有事都得厂里出面处理。
林母只觉得荒谬,懒得理睬这种人。
周家两口子不是东西。
大家多少年的同事,当年双胞胎还是她帮忙接生的,大小也算是熟人了。
可这对夫妻好了,前年居然拿件纸做的连衣裙当成真丝裙卖给她,还说看在大家是多年朋友的份上,就要三十块钱。
林母兴高采烈地拿给大女儿穿,结果一下水直接糊掉。
等她再找上门,双胞胎的妈居然振振有词,说这裙子的名称就叫真丝裙。还强调说裙子是高档货,设计的时候就没考虑过要下水洗,因为目标购买人群都是穿一回就丢。
穷鬼才盯着件衣服恨不得穿到死呢。
三十块钱想买真丝绸面料的裙子穷疯了脑子不灵光。神经兮兮十三点。
林母被她气得想揪她去派出所,周老太就跳出来满地打滚,非说林母打人。
等到上当受骗的人聚集在一起,再过去讨说法时,两口子已经溜之大吉。留下个泼妇老太婆跟两个还在上小学的孩子,大家伙儿还能怎么办。
林母到现在想起那三十块钱都心痛。八五年一般国营厂的职工一个月也就四十到六十块钱。
真是花钱打水漂。
孙泽竖着耳朵在边上听,总算想起这一茬,连声附和“对对对,我嬢嬢家的小阿姨还买了。下过水之后哭得跟什么一样,连烧饭都忘了放水。”
烧出了一锅焦糊的爆米花。
林母愤愤地一拍手“可不是嘛。上梁不正下梁歪,从爹妈那儿就没教好,专门坑熟人。”
林蕊在边上插嘴“那叫杀熟。”
郑大夫听到女儿的声音,可算是从怒火中烧的回忆中跳出来,狠狠地拽了下女儿的小辫子“出了事怎么也不跟大人说一声。往妈的医务室打个电话也不会吗”
结果还是等他们夫妻把受伤的工人送到外科找教授做手术,中途医生出来找病人家属补签字的时候,她才从何医生口中听说小混混还打到她家孩子头上的事情。
她哪里还按捺的住,立刻丢下陪同家属签字的丈夫,赶紧奔到病房找孩子来了。
林母心疼地左看看右看看。
她这时已经忘了平常嫌弃俩孩子淘气的口头禅,只觉得小孩子又斯文又老实。碰上不要脸的混混流氓,他们哪有不吃亏的道理。
林母给女儿轻拍身上没掸落的灰,轻声道“哪儿痛不是不是伤到脚了,连车子都骑不了。”
林蕊不假思索地摇头“不是的,苏木要骑车带我。”
孙泽顿时欣慰,觉得蕊蕊还是把他当哥哥的。起码没逼着受伤的他骑车带毫发无损的她来医院。
林母嗔怒地瞪了眼女儿,瞎胡闹。昨晚上才跟她保证以后绝对不欺负苏木的呢
林蕊委屈得很“是他不肯坐我骑的自行车。”
林母哪里会这么轻易地放过她“你好意思,也不看你骑车莽的跟什么一样。我看到你停在楼下的自行车了,才买的新车,都成什么样子了。”
林蕊得意洋洋“那我还救了苏木跟陈乐呢。要不是我,他俩肯定被剥的精光。”
说不定最多只给他俩各留条内裤。
林母眉头紧锁“这也太过分了。这两个小子再不受次大教训,以后搞不好就得吃牢饭。惯子不成龙,到时候才真是害了自己又害了孩子。”
母女俩说话的功夫,一群中学生背着书包找来了病房。
于兰看到林蕊就激动地叫起来“蕊蕊,你可算把他们送进少管所了。”
坊间传闻,为了弘扬正义顺带着替无辜受伤的班主任李老师出气,班长陈乐跟新同学何苏木以身做饵,由林蕊带领警察当场抓获伙同校外不法分子对学生实行敲诈勒索的周氏兄弟。
“这回好了。”于兰狠狠地一拍床头柜,“他俩早就该进去蹲了。”
班上有几个同学没被他们祸害过,从零花钱到粮票,就连冬天的帽子滑雪衫跟夏天的冰棒盐汽水他们都不放过。
众人皆以钦佩的目光注视林蕊跟苏木,还有同学竖起了大拇指“你们真厉害。”
林蕊目瞪口呆,这谣言的速度也太惊人了。她什么时候已经高尚到以身涉险,还舍生取义了
传闻中,她这个暑假特地去了嵩山少林寺拜师学艺,练就一身好武功。
林蕊无语,天真一个暑假就想学成武功武功哪有那么好练,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她可是从五岁一直练到十八岁,寒暑都不间歇。
至于十八岁以后,咳咳,这不是已经混进大学,她也没指望真靠身上的功夫吃饭嘛。
她赶紧转头看她妈,连连摇头,示意她没有。
林母一点儿也不怀疑。为了朋友可能,蕊蕊有点儿江湖义气,可至于替老师出头别说笑话了,她还不了解她女儿嘛。
“别乱说,同学们。”林母正色,“蕊蕊他们怎么知道会有人劫道。从来都是贼盯上失主。”
于兰眼睛珠子一转,立刻心领神会“对对对,他们肯定老早就盯上班长的电子表跟蕊蕊的自行车了。呵要不是公安这次逮个正着,还不知道他们下回继续祸害谁呢。”
林蕊点头如小鸡啄米,一指苏木“对,他们还打人,把苏木都打出血了。”
八十年代的初中生也个个戏精。
明明苏木现在鼻子早就不淌血,就连鼻梁都几乎看不出来肿胀的痕迹,但这丝毫不影响众人围着苏木嘘寒问暖,表达义愤填膺的愤慨。
周氏兄弟都年满十四周岁了,按照思想政治书上说的,可以负刑事责任。
这事情的性质是什么啊抢劫拦路抢劫,还殴打受害人。
“反正这回不能再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于兰愤愤不平,“学校只会和稀泥,最后倒霉的还是我们学生。”
林母怕这些孩子越说越没谱,抬手一看表,顿时皱眉“今天这么早放学吗你们都初三了,可不能逃课。”
“没有。”学生们集体否认,“最后两节课是自习。我们是代表全班来看我们受伤的英雄的。”
林母听了这样的定义无比头痛,赶紧催促他们“时候也不早了,快点回家吃饭,不然赶不上晚自习了。”
大家哄笑起来“阿姨,今天礼拜六,不上晚自习。”
热热闹闹的吵嚷声中,林父匆匆忙忙走进病房,招呼还赖在床上的女儿跟苏木“快点下床,马上病人回来睡这儿。”
他老婆走得急,没顾上听何大夫后面的话,他倒是清楚俩孩子根本没什么大不了。
林母惊讶“不是安排他住八人间吗”
林父摇摇头,言简意赅“厂长他们都来了,电视台也来了。”
本来今天市里头电视台到厂里做采访,结果碰巧撞上安全生产事故。
厂里头哪能不重视,除了分管安全工作的副厂长以外,正在带领记者参观车间的厂长闻讯也赶紧跟过来。
这下子工人住在八人间就不太合适,孙教授发话将预留给门诊病人的双人间让出来。
至于明天病人来了怎么办简单,直接将孙泽给赶回家就行。
对于自家人,老太太很舍得下手。
孙泽气得往被窝里头一钻,他赖也要赖一晚上,今天他还就不走了
林父见状,乐呵呵地招呼女儿跟苏木“走,咱们回家。”
他转过头邀请女儿的同学们,“谢谢大家还辛苦来看蕊蕊跟苏木,叔叔请大家吃冰棍好不”
一群初中生哪里还会体谅大学生心中泪流似海洋,立刻发出欢呼声,高高兴兴地背着书包跟大人走。
林母倒是关怀了一下孙泽“回家方便,你外婆也是怕你在医院休息不好。”
林蕊叹气“现在你知道房子多重要了。要是地方够大床够多,孙教授也不至于赶你走。”
虽然她觉得老教授就是看孙泽不顺眼,赶紧将他打发回家拉倒。
孙泽拉下盖在脸上的床单,幽幽叹气“蕊蕊,哥哥一定会买下那间房子,改造成小别墅送给你。”
林蕊瞪眼“神经病,你自己买你自己的,谁稀罕你的啊。”
林母拍了下女儿的脑袋,佯怒呵斥“怎么跟哥哥说话呢,没大没小。”
林蕊一扭脑袋,直接抱着她妈的胳膊,雄赳赳气昂昂地出了病房,只留给孙泽一个马尾辫乱晃的后脑勺,看都不看他一眼。
一群人吵吵嚷嚷地出病房,还不忘安慰苏木“别怕,这回公安局肯定给周文周武一个好看的。”
于兰叹气“这可难说,万一周老太再闹腾,一水杯砸破警察的脑袋呢”
“嘿,就怕她不砸。”安慰苏木的男生接过话,“这叫袭警知道不警察一枪崩了她脑袋。”
他对周家老太深恶痛绝。
今年刚过元旦的时候,他被周氏兄弟抢走了新买的滑雪衫,结果他爸妈找上门要说法,那死老太婆却胡搅蛮缠,还当着他们家的面把滑雪衫给丢在煤炉上。
“我妈刚给我买的,花了她两个月工资”
最后讨说法变成中年妇女跟老年妇女的斗殴,彼此各拽掉了对方一把头发。由厂里的工会主席出面调停,重新给受害者家庭又买了件滑雪衫了事。
就这样,周老太还不满意,非得逼着厂里头给她两个孙子也买滑雪衫。理由是煤炉上烧掉的那件滑雪衫原本就是她家的。
她的孙子不能白白被诬赖。
男生愤愤不平“合着他俩抢了一件,最后还又赚了两件。这就是在挖社会主义墙角,占国家的便宜。”
买衣服的钱当然不可能是厂领导私自掏腰包,羊毛出在羊身上,还不是厂里头走账。
“,这就是。”男生盖棺定论,“拿国家的钱。就因为领导怕被她缠着,所以拿公家的钱塞她的嘴。”
林父不得不重重地咳嗽一声,提醒孩子不要随便说话“吃完冰棍,大家早点回家,不然爸妈要等急了。”
他们走到病区门口时,正巧赶上孙教授以及厂长等人进来。
厂长正对着记者的话筒侃侃而谈,见到林父林母,赶紧招手“我们厂里头的医生跟他的领导立刻就陪着人来医院了。”
林家夫妻互看一眼,不得不应声过去。林父硬着头皮面对摄影记者的镜头时,忽然腰被人撞了一下。
周老太不知道什么时候冲到了医院,抱着副厂长陈东方的腿一把鼻涕一把泪“求求您,放过我老太婆。我知道我没用,给厂里头添麻烦。可领导你们也不能祸害我孙子呀。”
于兰气得直哼哼“我去,明明是她孙子抢了人家儿子的手表还打人,她怎么能张嘴就胡说八道呢。”
林蕊艰难地消化信息,原来陈乐他爸是钢铁厂的副厂长啊。得,道德绑架的最好对象。
“惯犯”前面被林父打断话的男生愤怒地控诉,“她颠倒黑白惯了。”
林蕊还没来得及听周老太如何编瞎话,就先被她跪在地上拼命磕头的样子吓坏了。
一下下的,每一下都发出重重的“咚咚”声,好像那头不是她自己的一样。
“小孩子开玩笑的事情,您怎么能送我孙子蹲大牢呢。我们无权无势的孤儿老小,您是大厂长大领导,求求您放过我们。”
林蕊本能地感觉到不舒服,她结结巴巴地问于兰“她干嘛这样”
虽然大家嘴上都义愤填膺,恨不得将周氏兄弟千刀万剐。
可说到底,抢劫勒索同学从来都不稀奇,学校的处理也大同小异,警告记过已经是上限。
周氏兄弟的成绩比林蕊更烂,难不成周老太还指望自己的宝贝孙子能继续升学,一定要保证档案上漂亮
“听说要严打了。”跟苏木站一块儿的男生抢先压低声音作答,面上丝毫不掩饰兴奋,“早该打击这群犯罪分子了。你说是不是,林蕊”
可惜他没能等来林蕊的应和。
周老太脑袋磕出血来了,殷红的鲜血,落在地上,像一枚枚印章。
林蕊其实距离她足有七八米远,却依然觉得自己鼻端充斥着血腥味。
周老太抬起头,看到她跟苏木,顿时两眼冒光“你们作证,我孙子是不是跟你们开玩笑的,他们没抢,是借手表戴着玩。”
林蕊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突然间冲过来的周老太一把抱住。
那血淋淋的额头直直地冲到她眼前,好似吃了枪子儿的死刑犯。
林蕊发出一声尖叫,眼前一黑,软软地瘫倒在地上。
林母猛的推开周老太,声音都急劈了“你个倚老卖老的东西,你动我我女儿,我跟你拼命”
她一把抱起女儿,跟丈夫一道把人送到治疗室里头。
护士赶紧撬了葡萄糖水,给林蕊喂进去。
林母掐着女儿的人中,不停地喊“蕊蕊来家啊,蕊蕊来家。”
林蕊觉得自己晕乎乎的,灵魂像是从躯体中漂浮了出来,飘荡在无边无际的宇宙当中。
她抬首看见皓月晴空,远处有零星的荧光闪烁。
她低头瞥见山川河流,尽头是熟悉的高楼大厦。
这是2018年的江州,她在这座城市的最高峰俯瞰过的夜景。
她激动地手舞足蹈,想要跑过去。然而无论她如何用力,她都无法动弹半寸。
“回去,转过头回去。”
她的脑海中有声响回荡。
她下意识地转过身四下张望,然后听到了母亲焦急的呼喊“蕊蕊来家啊。”
林蕊迷迷糊糊地应了一声“妈。”
夜空褪去,她看到了夕阳在窗外静静地挂着,而她自己躺在高低床的下铺。
她又回来了,回到了1988年的筒子楼。
正文 挣钱不重要
林母看到女儿醒了, 这才抹抹眼角的泪, 高兴地抱住林蕊的脑袋“蕊蕊不怕啊, 妈妈在呢。”
她的小乖乖, 真是要吓掉她半条魂。
王奶奶跟周阿姨齐齐松了口气,全都拍着胸口放下悬着的心“没事了, 蕊蕊好好睡一觉就没事。烂心烂肺的老虔婆,好意思开得了口。”
周阿姨冷笑“从上到下没一个好的,根子都烂透了, 专门想着怎么祸害人。”
要说困难,王奶奶家不更困难儿子媳妇没了, 孙子连钢铁厂都进不去, 只能在肉联厂里头熬着。
“恨不得全厂的人供养他家才对呢。”王奶奶起身, 摸摸林蕊的脑袋, “蕊蕊不怕, 没事了。下回她再敢闹, 我给她好看。”
不是倚老卖老吗她比周老太年纪更大要说儿子媳妇对厂里头的贡献,她儿子媳妇连命都搭上了。
林蕊嗓子沙哑, 却还不忘惦记王奶奶的生意“奶奶, 该出摊了。”
从玲玲姐跟着王奶奶出去卖小吃开始,摊子的销售额直线上涨了一倍。
就连职工子弟中学的学生跟工人医院的医生护士还有病人, 都知道解放公园门口有位寿司西施了。
他们班还有人攒上一个礼拜的零花钱,就为了去摊子边见寿司西施一眼。
挣钱,趁着天气还没完全冷下来,赶紧挣钱。
多挣点儿钱, 王奶奶就能盘下个店面,不用继续风吹雨淋的卖小吃了。
这样除了夜市,她们白天也能做生意。
无论是串串香还是寿司卷,只要材料准备好,真正要花的时间并不多。早饭她们还能卖粥卖鸡蛋饼,中午干脆加个火锅。寿喜锅也简单的很。
对,推荐给孙泽的那个店面就很合适。还可以装修好了搞成串串香锅,让客人自己点餐自己烫。
周阿姨笑得厉害“我们蕊蕊真是个爱操心的小鬼哦。”
这孩子,自己都这样了,居然还想着要给别人出谋划策。
王奶奶笑着起身往外走“好,奶奶赶紧出摊去,坚决不能做坏了我们蕊蕊的生意。”
是该好好挣钱,然后找个店面安顿下来。她到底年纪大了,玲玲身子骨又弱,要是碰上天气不好,还真是扛不住。
再说小元元也不能晚上老待在外头。小孩子眼睛亮,看到脏东西丢了魂那就不好了。
两位长辈掀开布帘子出去了,房中又重新恢复安静。
林母揉揉女儿的脑袋,按下收音机,安慰她“听会儿歌,困了就睡一觉。妈去给你做好吃的。”
现在市面上新鲜肉不好买,就连过中秋节,厂里头都没跟往常一样发猪肉。还是大军帮筒子楼的职工走肉联厂的关系,各家都分了两斤肉。
王奶奶还把自己孙子带回家的猪肺拿来了。
猪肺已经绑在自来水龙头底下冲了一下午,加了酸菜一块儿煮汤喝,又鲜又爽口,蕊蕊能吃下去不反胃。
门帘子落下,林蕊听着收音机里头传来的苍凉歌声“不要问我从哪里来,我的故乡在远方”
她突然间有种说不出来的委屈。她的故乡不仅隔着空间,还有怎么都到达不了的时间。
伴随着苏芮柔美又惆怅的吟唱,林蕊蜷缩在毯子底下,又沉沉地睡着了。
晚饭她没正经吃,只草草喝了碗猪肺汤,便重新躺回床上睡觉。林母来回看了几趟,见她无事,这才敢出去。
直到月亮升的老高时,林蕊才迷迷糊糊睡醒了,然后突然间反应过来,哦,明天是中秋节。
或许应该是今天,大约此时已经过了零点。月光亮堂堂,隔着窗帘都透进来银辉,叫柜子一挡,落在地上成了小船的模样。
林蕊蓦地想到了一首老歌离人“银色小船摇摇晃晃弯弯,悬在绒绒的天上有人说一次告别,天上就会有颗星又熄灭。”
哦不,也许现在这首歌还没有出现,根本谈不上老字。
只是属于她的那颗星星究竟在何处呢是明又或者是暗天上的月亮太耀眼,看不到星星的眼。
林蕊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那句不知道从哪儿看来的话每个人都是颗孤独的星球。
窗外静悄悄的,连虫鸣声都绝迹。隔了老半天,才隐约传来火车的震荡声。
这样的静谧中,外屋父母的低语声被衬托得分外清晰。
林母轻轻叹了口气“蕊蕊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安下魂哦。”
今年这样已经是第二次了。
幸亏这回只是晕倒,没有抽起来,不然她真的一刀捅死那个老太婆的心都有了。
脏心烂肺没皮没脸,孙子被警察逮个正着,就要逼着她家女儿跟苏木翻供作伪证上唇贴天下唇接地,好大的口气。
林父安慰妻子“你甭管,这事儿有老陈他们呢,咱家算什么啊。”
就连公安局都盯着抢劫这件事不放,压根也不提打人,也没人陪着苏木去医院验伤。
既然这样,他家何必冒出头呢。
他倒是更忧愁另一件事“咱家房子太小了。”
前些年他还没什么感觉,大家住的都憋仄。比起三世同堂甚至兄弟同屋只能两张床之间硬挂个帘子的,他们一家四口算是清爽的了。
现在再看,好像不行。大女儿虽然现在读大学住校了,可小女儿也长大了,还跟父母隔道门帘子,委实看着不像话。
今天蕊蕊干嘛要撺掇孙泽买房子,还说什么要改建成小别墅的话。那是她心里头想,可是又清楚家里得不到,索性说了过过嘴瘾也高兴。
“厂里头什么时候盖新楼”林母侧过身子问丈夫,“上次说的地批下来没有”
林父皱眉,压低声音“不好说。现在有传闻,物价上涨太厉害通货膨胀不好控制,国家要喊停基建项目。”
后面的经济政策,恐怕要缩紧。这个波及面范围就广了。
林母叹了口气“真是什么都不凑巧。”
现在外头所有东西都在涨价,可就是看不到他们工资涨。
说是要调工资,可从九十多块钱变成一百多块又有多少意义呢真要建起蕊蕊要的那种小别墅,得他们夫妻工资加在一起不吃不喝工作十年。
况且谁知道这十年里头,东西会不会再涨价啊。现在深圳的房子都一千六一个平方了。
她听了只觉得吓人。
可培训班的同学却告诉她,中国的房价根本不算什么。
同学在日本的姑姑有位同事退休了回乡下,一辈子工资微薄不得不节衣缩食的老人,临走前卖掉自己的一套小房子就挣了八百万美金,一夜暴富。
姑姑跟同学信誓旦旦,总有一天,中国也会这样的。
林父倒是挺幽默“那照这么算,咱们家还是百万富翁噢。”
好歹这住着的房子也有十六个平方。
虽说房产在单位名下,可只要他们还干下去,除非厂里头给他们夫妻换大房子住,否则这筒子楼的屋子,房管科是肯定不会收回头的。
他兴冲冲地向妻子邀功“你也别急,这次我给杂志投的三篇外国故事被用了,有一百多块钱的稿费呢。”
这比他一个月挣的工资都高。
林母来了兴趣“你怎么写的故事你还真翻译外国啊”
“嗐,我当年学的是俄语,哪儿能翻译美国故事啊。是电影展,上半年不是搞了外国电影的巡回展览么,我连着看了一个礼拜的那次。”
林母拍了下丈夫,恨声道“你还说,鑫鑫要准备高考呢,你这当爸爸的跟没事人一样。”
林父抱屈“我不是想着得找门路挣点儿钱,省的女儿在学校里头被人笑话嘛。”
八十年代全民文学热,跟之前人们被思想压抑的太久有关系,也归功于当时的稿费水平相对较高。
眼下稿费千字十元至三十元,要是发表一篇万字,那就相当于一个月的工资了。
况且对于国营厂职工来说,稿费也是他们赚取外快的唯一出路。
林父工科出身,憋死他也写不出原创跟诗歌。他的俄语也基本集中在工学专业上,翻译俄语也不现实。
可他到底是受过高等教育的人,脑袋瓜子灵活。
他翻译不了外国故事,可以当二道贩子啊,直接将电影厂译制好的电影再改写成故事,寄给杂志。
他试了两回,居然还真让他给投中了。
林父得意洋洋“这回美国电影回顾我也去,争取再多记几个故事,回来再投给杂志社。这一个月我要是中个十来篇,那说不定等到蕊蕊上大学就真能住上小别墅呢。”
林母嗔了丈夫一眼“你也不怕累死自己,惯的她。她就是三分钟热度,过了这阵子又不稀奇了。”
林父摇头“要真一时兴起,她也不会自己做小买卖,还撺掇你开诊所,让她舅妈养鸡养蚯蚓了。”
林母心疼地抱住丈夫“你就惯她。别管她,钱哪有那么重要,一家人平平安安踏踏实实地才最要紧。”
为什么大家都把做生意说成下海啊在海里头遨游的有,叫海水给淹死的不照样不少。
就比方说周家两口子,要是在深圳过得滋润,哪里还用得着周老太跟双胞胎如此没皮没脸。
门帘外头的响动渐渐停歇,林蕊却久久无法再次入睡。
月光如流水一般,从窗帘的间隙中流淌进来,明晃晃光亮亮,像是谁在看着她微笑,一直笑到她脸上发烧。
第二天早上,林蕊去楼下喊干爷爷跟苏木来家里吃早饭时,迟疑地告诉何半仙“干爷爷,我怀疑我做错了。”
她一直三十年后的现代人自诩,对父母长辈的生活指手画脚。
大人们未必赞同她的观点,但因为爱她,所以才会始终包容她的想一出是一出。
其实就是不出来单干开诊所做生意,上辈子的林工跟郑大夫后来也住上了一百个平方的房子。
钢铁厂并非不重视人才,后面起职工宿舍楼的时候,林父林母就凭借工龄跟优秀劳动者的资格,顺利分到了最好的房源。
就算两位老人的退休工资比不上同级别的事业单位跟机关人员,可他们也算衣食无忧。
他们真的需要她自以为是的指点吗郑大夫自己出去开诊所就不需要承担风险吗
上辈子,她大姨就有同事在外头开诊所,结果有人输液过敏没了,最后闹得同事连江州都待不下去,不得不离乡背井出去打工。
她拼命强调挣钱买房子,其实反而给父母造成了沉重的心理压力。
“上次我妈就说她不应该养我跟姐姐,因为我们家没小洋楼也没有小轿车。我爸又说要想办法弄外国故事挣钱。”
她这么做,多伤害父母啊。她成绩差成这样,父母都没嫌弃过她,还有点儿好东西都想紧着她用。
“我爸妈还给我买自行车了呢。我姐都没有。她在大学里头,更加需要自行车。”
何半仙在水龙头下刷牙洗脸,吐了口牙膏沫子,满怀期待地看着小丫头“蕊蕊,那我不用再给孙教授熬药膏子了”
他的祖师爷哎,熬药膏子简直烦死个人。
也不知道孙教授到底怎么收的学生,还天之骄子呢,蠢的要命,啥都要拿个小秤在那边称来称去,半天干不了一点活。
最后逼得他老人家没办法,只好有纸一份份的包起来,直接让那个呆头呆脑的小医生下锅熬算了。
得,上次的药包差不多用完了,他又得找草药准备药包了。
何半仙苦不堪言,只两眼巴巴盯着林蕊,但求她一声赦令下。他好好的一个风水先生,干嘛非得当大夫啊。
“不行,那一码归一码。”林蕊瞪眼,“我爹妈保持原样最多也就是过的穷点儿。反正他们安贫乐道。你那可联系着天下苍生。”
药方子传下来就该发扬光大,否则真等到想传下去却没机会的时候,有的哭呢。
上辈子她舍友老家有人祖传的皮肤病药方,专治痈肿疮疖,最后人没死,方子先失传了。
为什么啊因为他家祖祖辈辈采草药的山被开发掉了,原本长的草药被铲得一干二净。
传人只会认这座山的草药,根本不知道草药具体是什么。走出这片山,他就束手无策。都没了药,还怎么治病
于是传了多少年的治病方子就这样稀里糊涂地断了代。老人家自己说起来都唉声叹气。
怪谁啊,要是早点儿研究出来草药治病的机理,还至于落到绝代的地步吗
“再说了”林蕊皱眉强调,“药膏子能不能推广下去,还关系着苏木的存亡呢。”
女大不中留,白收了个小丫头,完了心还是向着臭小子。
何半仙心头悲怆,喝了口凉水漱嘴,招呼屋里头打扫卫生的苏木“你把西游补拿出来。”
林蕊满头雾水“什么”
“给你看的。你这算什么啊,人家孙行者唐朝的猴子,前面会了秦始皇,后头又去找宋朝的秦桧。心短是佛,时短是魔。乱梦三千,皆是寓言。”
林蕊看着手中的线装书,试探着问何半仙“干爷爷,您是说我在做梦眼前的一切都是梦境”
何半仙又开始玄之又玄的玄学路线“一沙一世界,浮生若梦。虚即是实,实即是虚。”
林蕊皱听他鬼扯就头疼,皱起眉来“你别跟我扯这些没用的,你先告诉我到底什么时候我才能回去。”
她话音刚落,楼上走廊尽头的窗户开了,林母扯着嗓子催促“快点儿上来,给你们盛好的粥都要冷了。”
林蕊立刻应声“哎,来啦妈,我要吃酸黄瓜。”
今天的粥可不是一般的白米粥,而是林母一大早就精心烹饪的皮蛋瘦肉粥。咸鲜绵软,粥熬得入口即化。
林母从柜子里头拿出昨天厂里头发给职工的月饼,招呼埋头吃粥的何半仙父子“今天中秋节,别忘了吃月饼。”
她又拿布袋子装了两个饭盒摆在小桌上“上面的是梅干菜烧肉,下面是红烧鸡翅。苏木,你记得热过了再喊你爸吃,别让他冷东西下肚。”
林父端着饭碗笑“你也真是爱操心。这都八月节了,老何还不清楚要热饭吃的道理吗”
林母瞪眼冷笑“他要是能分清楚春夏秋冬,我真要烧高香。”
寒冬腊月爷儿俩也敢穿着单衣满大街晃荡,也不怕冻掉了耳朵。
何半仙得意洋洋地笑“哎哟,刚才应该带上来让你们看看的。我买了个电饭锅。”
他侧过头看林蕊,“蕊蕊,以后干爹每天中午煮好了饭等你回来吃,每天都给你蒸鸡蛋。”
林蕊眼前一亮“有电饭锅卖啊。”
她一直对1988年的世界处于迷糊状态,加上周围的邻居都是用煤炉煮饭,她还以为现在市场上没有电饭锅呢。
林母笑了,摸摸女儿的脑袋“等下个月,妈也给你买个电饭锅。”
多用点儿电就用点儿电。
蕊蕊一直不太会用煤炉煮饭,以前鑫鑫住在家里还不显,现在就愈发看出来不方便了。
林蕊吓得赶紧摆手“我不要。”
现在电器都贵的离谱,比三十年后还贵。谁知道现在一台电饭锅要花她爸妈几个月的工资啊。
“没事,我前两个月就想买了。商场里头一直断货,今天你干爸一说,我总算想起来这茬事了。天冷了,有个电饭锅确实方便。再说钱放着还不是等着不值钱。”
林蕊估摸着现在的电饭锅就算贵,大概几百块钱也能解决,这才咽下喉咙口的话,反而高兴起来“干爹,等我回来用电饭锅给你做好吃的啊。”
真不是吹牛,因为上辈子大学宿舍里头唯一能勉强使用的烹饪工具就是电饭锅,她可是掌握了一手电饭锅美食烹饪技巧。
何半仙哈哈大笑“行,蕊蕊你去外婆家吃多点儿啊。”
等到一家三口上出城的公交车时,林蕊才反应过来“我们为什么不喊我干爹还有苏木一块儿去外婆家呢。”
明明老太都认识干爷爷,干爷爷又没什么其他亲人。
林母瞪眼“说什么怪话呢,今天是八月节你干爸不得自家过节啊。”
“嗐,我干爸那么爱热闹,有喜欢吃现成饭。你要是喊他去郑家村,他肯定直接关上门就走。”
林母皱眉,拍拍女儿的脑袋“不要胡说八道,你干爸有你干爸的事。”
林蕊百无聊赖,只得翻出那本线装书。
谢天谢地,总算不是竖版繁体字,否则她还真没办法看下去。
“这是什么”林母蹙额,抽过女儿手中的书,“西游补”
她倒是不管女儿看杂书,只强调,“别在车上看,眼睛会坏掉的。”
小女儿成绩本来就不好,将来要是坐不了办公室下车间的话,戴着眼镜会很不方便。
林蕊笑嘻嘻的“没关系,有隐形眼镜还有激光手术。”
林母笑了“那再好也比不上自己的眼睛好。多爱惜着点儿自己,身体才是自己最大的本钱,别仗着现在年纪小就瞎糟蹋。”
林蕊靠在母亲肩膀上,小小声地念叨“妈,我不要你辞职开诊所了。你在厂里挺好的。不过你得争取把职称升上去,高级职称工资也高。”
上辈子郑大夫直到退休才勉强升上主治医生,她医专的舍友从县医院退休,却早就是副主任医师。
林母笑着点女儿的脑袋“你想的还挺多啊。”
谁不知道要评职称,可哪有那么容易。前面闹“文革”,1983年又停下来三年,前年才重新恢复评职称。
这么长时间耽误下来,评职称这座独木桥前头挤着一堆知识分子三年职称冻结期的,八十年代初没有评上的,还有五六十年代的老大学生等等等等,厂里头能把高级职称名额留给丈夫,还是因为领导惜才重才。
像她这样的中专生,可就差一截子咯。
所以现在社会上再鼓吹中专比大学实惠,他们这样的人还是希望自己孩子读大学,那才是真正有前途有出路。
林蕊脑袋靠在她妈怀里,努力冥思苦想,突然间想起来重要的事“妈,你学的是什么外语”
“俄语啊。我们那个年代都学俄语。”
林蕊猛的一拍手“那就对了”
她想起来上辈子林母为什么评职称一直不顺利了。因为后面职称评定需要通过外语考试,而这个外语是英语。
作者有话要说 1991年,外语纳入职称评选要求。这个,所谓的偏向说,纯粹属于上辈子母女俩胡说八道,大家别当真。不过,对老一辈知识分子的确不太友好。好不容易排资论辈快到他们了,政策又改了。
正文 谁说不重要
郑大夫今年都四十四岁了, 俄语也是二十多年快三十年前学的, 又怎么可能满足如此苛刻的条件。
上辈子林主席跟自己女儿分析过, 其实这政策有点儿针对五六十年代求学的知识分子。因为当时主流是学俄语。
可到了十年代的时候, 他们年纪也大了,快退休了, 难听点儿讲叫使用价值急剧下降。职称评选自然更倾向于青壮年候选人。
再等时间年轮走到大概是2007年或者08年,上头重新规定部分人员可不再参加外语职称考试的时候,这批人早就退休了, 还谈什么职称评定呢。
林蕊之所以印象深刻,是因为上辈子她妈有同事为此事跟单位领导闹过。
当年河校改制的时候, 还保留了教学职责。
因为当时老师工资高, 重点是有课时费, 但转为机关干部身份之后就只能拿死工资, 而且九十年代公务员的工资的确不高, 所以她妈的这位同事就选择继续当老师。
等到他快退休意识到再没有课时费, 要靠退休工资过日子时,才后知后觉想要评职称, 职称直接关系着工资级别。
结果他一不懂英语二不会计算机, 高级职称死活评不上去,最终只能含恨办理退休手续。
级别不同, 退休工资的差距可就明显了。
这位同事越想越愤怒,但凡不如意便三天两头跑去培训中心跟领导闹。
这人还鸡贼,专门趁着部局大领导下来视察以及重大会议在培训中心召开的时候过来找事。
培训中心的领导为了,不得不接二连三地做出让步, 由单位掏钱给他补贴。
七七八八的,他每个月的退休工资也差不多赶上同期退休的本单位公务员水平。
可惜后来八项规定一出,上面加强审计,单位的小金库没了,上一任老领导都退休走人了,口头承诺的补贴自然也就没了下文。
这人再撒泼打滚坚持上访也无济于事。每次回单位都要找她妈哭诉一场,倾吐他被政策耽误的委屈,他冤枉。
林蕊不记得具体是哪一年要求将外语能力作为职称评选的标准,不过估计也就是九十年代初的事情。
因为那人每次都哭着拿林主席说事,强调她那时候才刚工作,自己还算是她中专的班主任。
林蕊满脸严肃地看着郑大夫“妈,马上就要二十一世纪了。二十一世纪必须要掌握三种技术英语、计算机还有驾驶技术。否则就是文盲。”
林母无奈地看着小女儿“你又想干嘛打算初中毕业后去学开车啊”
改革开放之后,开出租车的确是个热门行当。
她出去开会的时候,还听人说广州有句顺口溜叫做“广州三件宝司机、医生、猪肉佬”。
她自己倒是医生呢,也没觉得多宝贵啊。
“你甭想了。”林母好笑地看着女儿,“你以为谁都能开上出租车啊”
现在江州的出租车少,需求量相对又大。司机一个月能挣到五六千块钱,相当受人尊重。就连姑娘找对象,也优先考虑出租车司机。
“你是党员还是优秀社会青年”林母逗着女儿。
好工作人人想要,眼下当出租车司机门槛可不低。
因为普通老百姓根本打不起车,此时出租车接待的主要是外国人跟华人华侨,所以明确要求司机得是党员并且优秀青年,还不能有海外关系,个人形象也得过的去。
他家倒是没有海外关系,蕊蕊的形象也没问题,可才十四岁的小丫头,想什么开出租车呢。
林蕊傻眼,她妈这思维跳跃的,怎么想到当出租车司机这一茬上头去了。
她正色“我是说英语跟计算机。你看着,以后肯定会强调这两项技能的。”
她还想着要是林母反驳她的话,她该如何见招拆招。
不想林母却深有感触地点点头“是的啊,现在厂里头进口的机器,好多你爸爸都看不懂说明书,就怕被老外给蒙了。”
厂里的高级工程师人数有限,这些技术性的东西,全厂都指望他们把关呢。
一台仪器就大几十万的外汇,这可都是国家的钱,国家从牙缝里头省下来的外汇。
兄弟厂就进了台机器不会用,白白浪费了近百万的外汇券。机器到现在还丢在角落里头蒙灰。
伸手问国家要钱的时候,一个比一个积极。钱钱要到手了就想怎么瞎折腾就怎么瞎折腾。
什么主人翁精神,真早把自己当主人,保准花钱比谁都仔细。
自家买个电饭锅都得好好考量一下到底实不实用。
掏公家的钱,就一个比一个大爷。
林蕊越听脑袋越低,羞愧得没脸见人。她感受到人与人之间的巨大差异。
小市民如她,一心只想着怎样才能最大限度地争取自己跟家人的利益,而林工跟郑大夫却只担心会让国家跟集体蒙受损失。
古代人说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他们这儿就是好好学习,报效祖国。
不是嘴上说说,而是身体力行。
林蕊想她这辈子恐怕都没办法达到这样的境界了。
媒体每每痛心疾首高校培养出来的都是精致的利己主义者,从未教给学生社会责任。
其实这个锅真的全都该由学校背吗三十年后早就不是躲进小楼成一统的时代,学生也从未脱离社会大染缸。
而那些所谓的成功人士,又有多少人具备社会责任感呢情怀与理想不过是他们圈钱的利器。
她钦佩自己的外公外婆,因为他们身上有老一辈知识分子的风骨与淡泊名利。
比起一个月就挣了一千五百块的无证小商贩,这样的人对于国家和历史的意义应该更重大。
就像虽然三十年后大家依然说“造原子弹的不如卖茶叶蛋的”,可真正备受尊重的,似乎还是前者。
就像老太说的那样,人活一辈子,总要有个追求。
高帅富白求恩深入战火纷飞的中国战场,从个人利益角度来讲,肯定亏大了。无论医疗技术提升还是金钱报酬,他都亏得很。
可是他依然义无反顾地来了,并且将生命献给了这群跟他不是一个眼睛也不是一个头发颜色的人。
因为他有信仰,他有追求,他愿意为了自己的理想不懈奋斗,所以他是幸福的。
林母摸着女儿的脑袋,柔声道“所以我们蕊蕊要好好学习啊。我跟你爸爸总有老的一天,以后还得看你们。
现在你们看外国电影电视,觉得人家处处都比咱们强。可人家的东西也不是大风刮来的,我们有一天肯定能赶上甚至超过他们。
咱们比别人差了哪儿啊咱们不过是走了点儿歪路。现在走回头了,咱们脚步放快点儿,怎么会一直在后头呢。”
林蕊心头一股热流翻滚,她甚至生出豪情万丈。
对,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风水轮流转。
三十年后,谁比谁强,还真说不准呢。
不是全世界都在学说中国话么。
现在的人留学出去就千方百计想着如何留在国外不回来。
可是三十年后,她的那些高中同学,是学霸级别的同学,海外名校毕业后却想着怎样回国找工作。
林母趁热打铁“所以什么时候该做什么事都是有定数的,过了十年二十年,就没人挣钱吗你看李嘉诚先生,人家不也拼命学习吗他要是晚十年做生意就达不到今天的成就了”
林蕊越听越觉得有道理。
李嘉诚先生那时候是被迫从学徒起家,要是有机会,他肯定愿意继续求学。
学历其实是跟收入成正比的。
她怀揣着一颗突然间打了鸡血的心,下了公交车,又搭上郑家村拖拉机的顺风车,朝郑家村出发。
林蕊坐在拖拉机的后车厢,感觉比坐敞篷跑车还拉风。
两岸青山碧水间,她惊讶地发现稻田已经开始泛黄。
“熟了,稻子熟了”林蕊激动地拉着她妈,“妈,你看,稻穗都拉弯稻子了。”
原来稻穗笑弯了腰是拟人而不是夸张。
淡金色的阳光倾泻而下,点亮了整个世界。
空气中弥漫着的,是丰收的香气。
林母哭笑不得,唯有庆幸拖拉机噪音大,可以掩盖住女儿没见识的话。
这么大的人了,还没看过水稻成熟
都八月节了,稻子熟了有什么好稀奇的
“妈,我们要不要下田割稻子啊”林蕊双眼放光,“听说新稻米特别香”
林母头痛,家里虽然不富裕,可也没短过女儿一口吃的。现在蕊蕊怎么一说起来吃的就一头神劲
“还得再等等,你外婆家差不多下个礼拜开始割稻子。”
林蕊满怀好奇“那有收割机吗收割机能开进田里吗”
上辈子她跟她妈去农家乐玩的时候,看到的就是收割机开进田里,呼啦啦的大片稻子倒在田里。
收割脱粒一体化,当场看呆了她。
难怪这么多人想要回乡种田,真是太有意思了。
可是眼前林蕊看到的田都是一块块的。田埂那么狭窄,收割机要怎么开进去啊。
林母想要扶额,蕊蕊真是越活越回去了,专门问傻问题。
“这要靠你们啊,收割机、插秧机、飞机喷洒农药,将来这一切都得靠你们。”林母谆谆善诱,“实现农业现代化就靠你们了。”
林蕊激动起来“无人机喷洒农药这样不会有机磷中毒。”
拖拉机熄火停下,机手笑着应和“那我们就等着蕊蕊以后开无人机撒农药。”
“不要人的。”林蕊跳下车强调,“无人机就是遥控飞机,人在外面遥控就行,飞机自己操作喷洒农药。”
舅妈正踩着梯子摘石榴,闻声笑道“那好,以后舅妈指望蕊蕊遥控无人机给鸡添食啊。”
“那可以自动的,全自动控制。”
舅妈下了梯子,递给林蕊一颗红彤彤的大石榴“好,那舅妈先带我们蕊蕊看看人工养鸡场。”
林蕊立刻又蹦又跳,连外婆招呼她吃刚炸好的藕圆都顾不上,急吼吼地往养鸡场出发。
“她玩起来还想的到要吃啊。”林母摇摇头,招呼丈夫,“走,我们也一块去看看。鹏鹏跟他爸爸都在那边呢。”
林蕊站在废窑洞前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短短一个礼拜的时间,行动派舅妈就将整个废窑洞跟山头全利用了起来。
鸡舍重新修筑,窑洞进一步规划,就连鸡喝水的水槽也在重建。
舅妈跟村里签订合同,承包下这连山头在内的八亩荒地,全部用来养鸡。
“看。”她兴冲冲地指着旁边的大棚示意林蕊,“你要的蚯蚓,我已经养起来了。”
原来上个礼拜天从工人医院回家之后,舅妈反复翻看两本养殖指导书,猛的一拍大腿,这事儿能干
小别胜新婚,可怜难得休假的舅舅正想跟妻子温存一番,就被掉进钱眼中的舅妈拉着设计起养鸡场。
刚好家里头的鸡到了抱窝的时候,她正孵着一批蛋,大概下个礼拜就能出。
原先她打算先养段时间,等到秋收后农交会卖出去。
现在也不必了,直接自己养。等养到腊月里头,刚好鸡就能生蛋了。趁着年前,他们能销售掉一批。
正月里头也不怕,大家同样要吃鸡蛋。大不了他们自己往县城的超市跟商店送货。
等待小鸡孵化的过程中,舅舅一家迅速跟村里签订好合同,又支起养蚯蚓的塑料大棚。
舅舅带着舅妈跑了农学院,愣是弄来了一批蚯蚓种,捋起袖子,说干就干。
林蕊目瞪口呆,忍不住竖起大拇指佩服,舅妈这行动力真是杠杠的,没话说。
舅妈笑得开怀“这有啥好想东想西的,直接动手做呗。我想好了,现在鸡粪还不多,不过马上秋收,地里头的稻草还有收粮站的稻壳子肯定多。到时候拖回来养蚯蚓正好。”
她如此热血沸腾,是因为听农学院的教授忧虑大量的化肥应用虽然能够提高农作物产量,但也会造成土地板结、环境污染以及农作物口感下降。
教授情绪激动地告诉她,现在西方发达国家都利用蚯蚓来清理大量的垃圾,改善环境。
舅妈觉得自己有义务进步,得为子孙后代长远考虑。
林蕊听得直点头,不停地夸奖舅妈“您实在太厉害了。不过还有一个蚯蚓食物来源你别忘了,菜市场的垃圾”
现在港镇也有农贸市场,每天产生的垃圾照样不少。
舅妈点头“对,那个也好,尤其是鱼鳞鱼肠什么的,都能弄回来喂蚯蚓。”
“温度,重点要控制好温度。鸡舍的问题,还有蚯蚓大棚里头的温度,都有讲究的。”
舅妈得意的很“那当然,人家教授都过来看过了,手把手给我们做的指导。”
林蕊要给舅妈跪下了。
这妥妥的商业大佬的范儿,她舅妈居然自己拉来了专家做技术指导。
舅妈兴致盎然“教授说了,咱们郑家村特别适合做复合生态养殖,条件很好眼下先在我这边试点,以后咱们村甚至整个港镇可以形成蔬菜、养鸡、养猪、养蚯蚓一条龙基地。”
一人富裕不是富裕,全村全镇都富裕了,那才是真正的富裕。
林蕊忍不住竖起大拇指,高层次人才的追求果然不一样。不像她,鼠目寸光,只看得见自己的丁点儿蝇头小利。
不远处,正在水坑边钓海虾的郑鹏叹着气告诉自己的姑爹“我妈说,我二姐才像她亲女儿。”
看看,她妈一见到二姐就拉着说个没完没了。
舅舅无奈地冲自己的姐夫摊手“鹏鹏妈碰上蕊蕊,这两人估计能说翻天。”
幸亏蕊蕊明天还要上学,不然这舅妈外甥女儿,说不定能三天三夜都不合眼。
林父看着鹏鹏钓上来的海虾,饶有兴致“你二姐还想养海虾”
“对啊。”鹏鹏一提钓竿,成功收获一只挥舞着钳子的海虾,兴致勃勃地向姑爹推销,“二姐烧的可好吃了。她喊大姐的同学做海虾夜市摊子生意,大姐的同学没同意。”
林爸脑子一转就反应过来大女儿的这位同学是卢定安。
他忍不住摇摇头“蕊蕊就爱瞎胡闹,人家大学都开学了,哪里有空陪她玩这个。”
养蚯蚓喂鸡虽然也带着点儿胡闹的成分,好歹鸡跟鸡蛋都是有市场的。
养海虾怎么办夜市摊子生意哪有那么容易做。再说海虾又要怎么养,这东西,真是有水都有,一点儿也不稀罕。
林母也没将养海虾当成回事。
反正蕊蕊吃下肚的东西一不长个子二不长肉,全部用来长鬼点子了。
都照着她想一出是一出来,什么人都要被她给活活累厥过去。
林母只在边上笑着问自己弟弟“那饺子厂呢鹏鹏妈不是还要考虑饺子厂吗都把主意打到人家冰棒厂头上了。”
舅舅神色复杂,沉重地点点头“这个,她还在做市场调研,确保饺子能卖出去。”
林家夫妻哈哈大笑,集体遗忘此事的始作俑者是他们的宝贝女儿。
那头林蕊正两眼放光的给她舅妈出主意。
“简单啊,你想想这周边有那么多乡镇企业,职工天天都在加班加点干活,他们总得吃饭这速冻饺子就是最好的选择,先小规模生产,把饺子当成职工福利,看看市场反响。”
眼下正是乡镇企业红火的时候,职工为了赶进度,常常都顾不上烧饭,只能胡乱应对。
厂里倒是有食堂呢,但只负责将职工带来的饭盒蒸熟。饭盒里头装了什么,都是工人自己带的。
林蕊听芬妮说过,她姐春妮早上来不及,甚至只能在路边经过的菜地摘一条茄子两颗辣椒,就着油盐一块儿蒸。
到这份上,饭菜根本顾不上考虑口味,只能勉强管饱肚子而已。
舅妈赶紧喊停“你让我再想想。”
这包饺子起码要材料。面粉啊、猪肉啊、蔬菜啊等等,哪一样不要花钱买。
况且要是买来的东西不好,岂不是连饺子的名声也一并糟蹋了
“您养猪场跟养鸡场建立起来了,又有了生态蔬菜基地,还担心这些”林蕊撺掇道,“到时候你还可以自己控制原材料的品质呢。”
舅妈越听心跳越快,总觉得要按捺不住她自己蠢蠢欲动的心。
她当机立断,打断外甥女儿的话“不慌,我手上事多,等忙罢这阵子再说。”
起码得过了秋收,小鸡都养活了,蚯蚓也能真养起来,她才能空的出手啊。
缓缓,必须得缓缓。不能再听蕊蕊说下去了。
林蕊笑得满脸甜蜜“不急,我舅舅这回能休假三个月呢你可以慢慢想。”
前面好几年,舅舅先是上老山前线,后来又忙着去军校进修,一直都没顾上休假。
这回,他可算歇了个长假,回家好好陪伴长辈妻儿。
林蕊觉得军人跟军人家属真不容易,长期两地分居,真正意义上舍小家为大家。
其实按照舅舅的情况,舅妈跟鹏鹏都能随军,部队也会安置好母子俩的工作跟上学。
可是外公外婆一辈子故土难离,舅妈的兄弟又在外地工作,家中老人同样需要照应;所以夫妻俩反复商量之后,还是决定牺牲掉小家,来保证大家庭的平稳幸福。
林蕊记得上辈子舅爷爷曾经跟妈妈说过,他最亏欠的人就是舅奶奶。舅奶奶跟着他,为他尽了一辈子的孝,照应了一辈子的家,却没有正儿八经享过一天的福。
后来郑鹏子从父业,从事的同样是高危险的反恐工作。舅奶奶好不容易担心完丈夫,又接着忧心儿子。
林蕊看着此时风华正茂的舅妈,忍不住上前抱住高挑健美的女人,小声道“舅妈,你也是最可爱的人。”
舅妈先是一愣,旋即乐不可支“哈哈哈哈,军功章啊,有你的一半,也有我的一半。”
林蕊听到远处喇叭传来的甜美歌声“军功章呵,有我的一半,也有你的一半。十五的月亮,照在家乡,照在边关。 ”
是十五的月亮。
她囧囧有神,这还真是应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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