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人生新征途
王大军去看了趟解放公园“三虎”, 带着他奶奶熬了一夜的老汤煮的串串香跟蕊蕊还有玲玲姐一大早起来做的寿司。
回来的时候, 他手上的东西一样没少, 因为里头不让从外面捎吃的。
最后一顿断头饭, 他也没能让自己的朋友吃上。
因为不是直系亲属,他连朋友的面都没见到。
王大军把自己闷在帘子后头躺床上挺尸, 不声不吭,连他奶奶招呼他吃饭,他也跟没听见一样。
王奶奶喊了三声就不搭理他了, 自顾自地在公用厨房里头忙碌,准备晚上出摊做生意。
闹啥情绪, 吃饱了肚子的人才有心思闹情绪。不吃饭, 那就说明他不够饿
等到傍晚时分肉联厂人事处的领导找上门, 动员王大军停薪留职时, 王奶奶又在围裙上擦了两把手, 直接替孙子做主点头, 压着王大军签字摁手印。
走,为什么不走, 既然厂里有困难, 他不奉献谁奉献。
走了好,肉联厂甩掉个包袱, 大军还能名正言顺地跟着出去跑货运。她倒要看看到时候还有谁敢碎嘴子。
郑大夫跟周会计都佩服王奶奶的魄力。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好歹肉联厂也是国营单位。钱再少,每个月到点儿能拿到工资单。
其实要拖着不办手续也不是真拖不下去。
前两年国家逐步放开猪肉收购价格后,江州肉联厂的肉源就成了老大难。谁都不傻, 养殖户当然愿意将猪卖给收购价格更高的屠宰场。
没了原材料来源,肉联厂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一年到头干不了几个月,动不动就停工停产等原料。
厂里头常年见不到人影的工人多了去。反正是大锅饭,也没见谁工资少发一分钱,更遑论停薪留职。
要真惹毛了谁,职工直接堵厂长办公室去,跟着厂长下班去厂长家吃喝拉撒。
是不是社会主义新中国的厂子工人老大哥是不是工厂的主人既然当官的口口声声说自己是公仆,那全天下没有仆人把主人赶出家门的道理。
光脚的不怕穿鞋的,领导自己有私心,一碗水端不平,职工怕他个球
噢,市委办公室主任的侄子天天从厂里头偷肉出去高价倒卖没关系。区领导的姑娘拿厂里头的车队跑私活搞运输也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连
到了王大军这儿,利用厂里头歇假时间陪家中长辈去一趟外省,就成了眼中钉要亡了厂子柿子捡软的捏,也不是这么个法子。
王奶奶冷笑“不就是欺负我们孤儿寡老,没根基没靠山么。行,我不让人说这个嘴。我每个月不要那八十块钱,我就图个耳根清净。”
早点签完字打发人走早点好,省的还耽误她出摊做生意。
八十块钱,她狠下心,一天头的生意就挣到了,就看不惯他们一天到晚算小账的那副德性。
周会计抱着外孙女儿,兀自替老邻居犯愁“大军奶奶,你也得想想大军找对象的事啊。”
一晃眼的功夫,小伙子都这么大咯,总不能跟奶奶过一辈子。
“姑娘都是娇客,没有正式工作的话,对象真不好找。”
王奶奶摇摇头,轻轻叹了口气“我现在算是看清楚了,谁家嫁女儿都不想叫女儿去人家吃苦,看的说是稳定工作,其实是收入。”
眼下什么人最好找对象啊效益好的国营大厂。里头的姑娘小伙子个个头都昂得老高,都只有挑人家的份。
“要说稳定要说体面,老师不差。斯斯文文的,还都是念过书的文化人。你看你们钢铁厂的小姑娘哪个愿意嫁老师一个月一百块钱的死工资,又没有奖金,人家凭什么跟你过苦日子”
王奶奶生性热情,也经常在居委会帮帮忙,主动帮人拉过几回红线。
每次国营厂的姑娘都说自己不喜欢老师,她心里头还纳闷,老师有什么不好。她担心是女方怕老师读书人性子闷,又再三再四地解释。结果人家姑娘就是笑,不肯接腔。
后来还是居委会主任看不过眼,偷偷拉着她到边上挑明了底儿。人家是不喜欢老师收入低。
厂里头不一样,工厂效益好,福利好,每个月发的奖金比工资还高。
“我琢磨来琢磨去,就我家大军这条件,与其在厂里头耗着混日子,不如让他出去闯闯,是骡子是马,总要拉出去溜溜。不管将来是个什么样子,总归也算下过水了。”
王奶奶逗弄手里抓着米糕啃了一脸渣渣的小元元,“我们元元说是不是啊”
小丫头茫然地瞪大眼睛,抓紧了米糕,口齿不清地强调“糕糕好吃。”
王奶奶哈哈大笑“可不是,只有挣了钱才能买糕糕。对了,我们外婆有没有给我们元元订牛奶啊。”
周会计连连摇头“不行,那奶不晓得掺了多少水,根本连奶味都没了。”
林母拿了手绢帮小元元擦嘴巴,感慨不已“可不是,现在的奸商实在太多了,什么以次充好的都有。拿注射器往西瓜里头打糖水,这种事情要不是亲眼看到,讲出来谁信啊。”
“全都钻到钱眼里头去了。”王奶奶失笑,“我第一个扎进去出不来。”
林母赶紧摆手“你这叫劳动致富,明买明卖,跟这种坑门拐骗不是一回事。”
过来买串串香的老顾客笑着应和“可不是,吃进嘴里头的东西,货真价实才有回头客。”
说着,他拿好串串香,又凑到周玲玲跟前,小心翼翼地竖起一根手指头,“来一包寿司。”
男人声音轻柔,仿佛生怕惊吓到摊子后面的年轻姑娘似的。
周玲玲给他拿吃的时,男人连看都不敢看她,只眼睛盯着她的手。等到寿司递到他面前,他才跟被火烧了似的,抓起寿司赶紧一溜烟地跑了。
王奶奶睇着男人慌里慌张的背影,压低声音跟周会计咬耳朵“小周,要不要相看相看”
玲玲毕竟还年轻,都不到三十岁的人,难不成就真守着孩子过一辈子旧社会扯什么守寡节妇,那也得真是寡妇啊。玲玲这样的,就是个没出门的大姑娘。
这人看着还行,已经连续过来买了小两个月的吃食,每次都不敢跟玲玲多搭句话。平常说话斯文又客气,没有半点儿架子。
她私底下找人打听过了,这男的在江州化工研究院工作。虽说现在搞原子弹的不如卖茶叶蛋的挣的多,但人家有学问,是正正经经的知识分子。
林母赶紧从周会计手里头接过小元元“走,姨奶奶带我们宝宝去看鸭子船。”
孩子正是学讲话的时候,别把大人的话学出去了,叫玲玲听了不好。
王奶奶压低了声音跟周会计传递她搜集来消息“原先有个老婆,出国一趟就迷花了眼睛,开口闭口就是美国怎么怎么样。回来动员他一块儿出国,他放不下手上研究的东西,两人就离婚了。”
王奶奶自己一门心思的想挣钱,可打心里头佩服那些能耐得住清贫的读书人。
周会计有正经工作,玲玲也能自己挣钱。她们祖孙三代不求人养,玲玲找对象第一个要考虑的就不是吃饭问题。
“化工院给他分了房子,虽然位置偏了点儿,靠城郊那边。不过好几班公交车都在边上停,房子也有三十多个平方,有咱们现在住的两个大。够小两口宽宽敞敞地过日子了。”
周会计朝王奶奶轻轻摇了摇头,谢过她的好意。
年近半百的女人唇角浮出无奈的苦笑,满怀担忧地看着正在整理寿司的女儿。
玲玲现在虽说比以前好了点儿,可还是怕人,不敢独自面对男人。
况且就是玲玲没问题了,谁知道找的男人会不会心里头有刺。
男人娶媳妇,进门之前都是千般好,等真正一起搭伙过日子,保不齐就横挑鼻子竖挑眼。
玲玲曾经的遭遇就是她的原罪。
人们会用各种好奇探究的眼光挑剔她。苍蝇不叮无缝的蛋,好好的姑娘家,如果不是爱慕虚荣,怎么会被那些看上
怎么没见其他人出事
什么被强暴啊,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
凭人家市长公子、将门之后的身份,还能少了年轻漂亮的女人投怀送抱吗。就是送上门被睡了,结果价钱没谈拢,叫人白玩了不甘心,所以才闹到公安局去的。
呵,说不定就是国外不怀好意的敌特分子,美女蛇特工故意打击社会主义事业的根基。
真正知廉耻懂贞操的好姑娘,哪还有脸活在这个世上。早就在被糟蹋的时候,杀不死对方先自己撞死了。
嚯,自杀被救回头那就是没存心想死。真存了死心,神仙都救不了。
周会计清楚地明白,也就是赶上严打,王子与庶民同罪,才枪毙了那群畜生。要换成其他时候,说不定要怎么算呢。
她家要是敢坚持上告,方方面面的人就会如雨后春笋般的冒出头,软硬兼施逼着玲玲改口供,非得她承认自己是心甘情愿。
古往今来,女人叫丈夫以外的人睡了都是丢脸的事。你们居然还好意思拿到台面上说怎么没睡别人,就睡了你自己裤腰带不紧,就别把责任往男的头上推。
那个猫儿不爱腥鱼别自己送上门啊
周会计轻声叹气“贞贞是地下情报传递员,尚且要被村里人鄙视。因为她竟然没有在被日本鬼子糟蹋的时候自杀。十四万人齐解甲,宁无一个是男儿。”
“啊,好死不如赖活着,好端端的自杀什么。”王奶奶茫然地眨着眼睛,“贞贞是谁家的姑娘”
周会计语塞,她倒是忘了王奶奶不识字,哪里会看丁玲的。
“没什么,就是书上的一个人物。”周会计赶紧转移话题,“大军呢,你就让他在家里头一直这么躺下去”
既然都停薪留职了,还怕人说三道四吗赶紧出来摆摊子啊。年纪轻轻的小伙子,躺着躺着就把人给躺散了。
“随他去。”王奶奶撇撇嘴,到底忍不住叹了口气,自己的孙子自己疼,“心里头还较着劲呢。烂泥糊不上墙的东西,再不成器,早晚有一天也得吃枪子儿。”
人家能救你一回,可不能天天跟在你屁股后头救第二回。
当奶奶的跟当妈的正说话的时候,路灯下投过来一道黑影。
王大军耷拉着脑袋,不声不吭地挪到了串串香锅前头。
周会计笑了,打趣王奶奶“还说呢,你孙子不是过来帮忙了嘛。”
谁知王大军不仅没帮忙招呼客人,还径自拿起一把串串香走人。
他又闷声不吭地跑到周玲玲跟前,抓了两袋子寿司,末了还傻愣愣地看着人家姑娘“玲玲姐,给我把怀里的酒瓶子拿出来。”
他两只手都抓着吃的,不得空。
周玲玲吓得花容变色。
虽然王大军也算是她看着长大的,可到底是个人高马大的成年男人,她哪里敢从他怀里头掏东西。
王奶奶气得抄起夹煤球的火钳就要往自己孙子身上砸。
不成器的东西,来了不帮忙她也就捏捏鼻子当没看见了。他竟然还学会了调戏人家大姑娘。脑子叫门板给夹了玲玲是他什么人啊,猪油蒙了心
王大军被她奶奶挥舞的红彤彤的火钳追得走投无路,情急之下直接蹿到花坛里头,委委屈屈“好歹我也送他们喝杯断头酒啊。”
人死了要上黄泉路,就当是他这个做兄弟送他们最后一程。
旁边的馄饨摊子老板娘先还在看热闹,听他开口立时叹气,给舀了两碗馄饨。
对面的油炸臭干子师傅也夹了刚炸好的臭豆腐,浇上高汤跟磨辣椒,特地多抓了两把切碎的芫荽。那两个小子尤其好这个。
就连角落里头卖梅花糕的老太都拿了两块糕,入了秋天凉,叫他们吃热乎了好上路。
小把戏平常没少在这儿白吃白拿,今晚上就当是最后一顿,也不枉大家认识了一场。
花坛边上摆满了各色各样的吃食,王大军从怀里头掏出瓶分金亭。
那玻璃瓶看得王奶奶眼皮子直跳,败家子的东西,连她烧鱼的酒都偷出来了。
王大军拧开酒瓶子,小心翼翼地浇了一条线,他怕倒多了他奶奶会揍他。
“行了,大家伙儿的心意。你俩安生点儿走,来世投个好胎,别再吃断头饭了。”
馄饨摊子的老板娘一巴掌拍在自家儿子的爆炸头上“看到了没有,不安生过日子,下一个就轮到送你。”
还敢出去瞎鬼混,再混连命都没了。
王大军抹了把脸,失魂落魄地蹲在花坛边上,大口大口吃着祭品。
人死了就变成鬼,鬼哪里能吃东西,闻闻香味儿就成,剩下的祭品当然是他这个做兄弟的帮忙吃掉。
王大军一边往嘴里头塞寿司,一边抹眼泪。
十一天前,他们一块儿喝酒的时候,三黄还跟他打听,要是想当周姨家的上门女婿,得有什么条件。
三黄瞅着玲玲姐挺好,又漂亮又温柔,小元元也怪可爱的,他很愿意买一送一,当个现成的后爹。
反正他们家也不缺他这么个儿子传宗接代。他自个儿解决了自己的终身大事,他老娘还得烧高香呢。
结果三黄被王大军揍了顿,要不是光头跟二宝拦着,保不齐牙齿都被打掉了一地。
王八犊子,玲玲姐是他亲姐。连兄弟亲姐的主意都敢打,不锤死他锤谁该打,亏得打了,不然他腿一蹬死了,玲玲姐岂不是真守了寡。
王大军吃完寿司又一口口塞着串串香,然后往嘴里头倒小馄饨,进嘴的时候都没忘记问老板娘要勺辣油。
二宝跟三黄口味都重,喝馄饨时一定要把辣椒油浇的足足的。
他那穷凶极恶的吃相,看得旁边的小吃摊主都瘆得慌,赶紧忙里偷闲地伸过头来劝“行了,大军,意思到了就行。”
王大军不吭声,只拼了命将花坛边上的吃食全都塞进嘴里头,憋住气往下咽。
好像他多吃一口,到了地底下二宝跟三黄就能少挨点儿饿似的。
“舅舅不痛,吹吹,痛痛飞。”被林母抱在怀里头的小元元伸出手,摸上了王大军的脸,鼓着小嘴巴往他脸上吹。
在孩子的世界中,只有摔疼了才会掉眼泪。
王大军一把搂住小元元,下巴顶着孩子的肩膀,嚎啕大哭。
他痛啊,他心里头痛。
他难受啊,二宝跟三黄没了,他临走前还跟他们一张桌子喝的酒。好端端的人怎么说没了就没了。
王奶奶气得伸手刷孙子的后颈。个混账玩意儿,嚎什么嚎吓到了孩子。
他这一扯嗓子,成了小元元跟他一块儿哇哇大哭。
王大军抹了把眼泪,吃得太撑又哭得太厉害,直接打起嗝来“奶奶奶,我要去跑运输。”
他得挣钱,二宝跟三黄走了,家里头还有人要照应呢。
他就一个守寡的奶奶,不出去挣钱哪里有能力照应二宝和三黄家的老人。
作者有话要说 嗯,上辈子王大军是在先前的那场械斗中失手杀死了人被枪毙的。王奶奶备受打击,没多久就走了。
所以女主上辈子对这对祖孙根本没印象。
正文 救人如救火
王大军fg没立完, 眼泪都还挂在脸上, 身后就传来一阵嘈杂的脚步声, 伴随着男人急促的呼喊“让一让, 麻烦让一让。”
周围人慌忙让出条路来。
只见两个壮年男人从面包车上抬下位穿着警服的年轻人,然后用担架抬着人朝前头奔。如果不是环境不对, 人们肯定要以为自己走进了医院中。
王大军闻声回头看,见到周师傅,顿时眼睛一亮“师父, 我跟你学车,咱们今晚就出发。”
对面卖磁带的摊子上正播放着陈淑桦的浪迹天涯“浩浩的江海在呼唤, 呼唤迷失的水。高高的山岭在等待, 等待飘零的雪”
他要离开这座悲伤的城市, 他要去浪迹天涯。
“边上待着去, 别挡路。”跑得满头大汗的周师傅可没空理他, 只焦急地盯着林母, “快,何半仙家的钥匙, 急着救命。”
林母赶紧把小元元递给周会计, 惊惶地看着担架床上躺着的年轻警察“怎么了这是”
身穿警服的男人裤子腿被撕开了,小腿上一圈红印子, 像是叫什么咬了。大约是为了阻止毒液向上蔓延,伤口上像是用火柴或者烟头之类的东西灼烧过,大腿靠近膝盖的位置还缠着止血带。
“蛇,毒蛇。”周师傅催着林母往筒子楼方向走, “医院就三支血清,打电话找其他医院调货,干脆就没有。”
急诊医生只给被咬伤的警察做了紧急处理,说要等他们想办法调用抗毒血清,真正不行得上血液净化,再不行就上呼吸机。
穿白大褂的人叽里呱啦说了一大通,听得周师傅头晕眼花又心惊肉跳。他不敢再耽误下去,直接签字做主把人拖出来另寻出路了。
周师傅忍不住抱怨,“连药都不全,开什么医院啊。”
郑大夫倒是替医院说了句公道话“这药又不是天天有人用,一年就那么几个人,医院备着药到时候过期就只能丢掉。”
丢掉的药也得花钱买,医院总要考虑成本问题。
好歹工人医院还留了三支药呢,不少地方根本就不常规备药。
可惜警察高风亮节,抗蛇毒血清先给被蛇咬的犯罪嫌疑人用了。剩下他自己却只能将希望寄托在何半仙的草药上。
林母看年轻警察的脸色不好看,整个人昏昏欲睡的模样,顿时又急又怒“老何人去海南了啊,连个稳定点儿的落脚地都没定下来。我就是打电话也找不到人。”
他屋子里头的那些草药,除了他自己,谁知道该怎么用。
是药三分毒,用不好别说治病,直接送命。
这警察怎么就这样驽呢是犯罪嫌疑人的命重要,还是他自个儿的命值钱最基本的账不会算吗
眼下边上乱糟糟的,周师傅也没办法解释犯罪嫌疑人身上背着件国宝流失的大案子。他们还指望从这人嘴里头撬出国宝的下落。
“苏木呢,苏木知道该怎么用药,那孩子对付得了蛇。”周师傅脚上跟踩了风火轮一样,飞快朝前头奔。
大卡车开不进小路,他只能靠着两条腿赶紧将自己退役的小战友送去救命。
林母稀里糊涂“你怎么知道苏木能对付蛇”
俩孩子不就跟着他出门玩了一上午,采了一兜海棠果回家,怎么还跟蛇扯上关系了。
前面传来自行车铃响跟孩子嬉笑的声音,初三的学生下晚自习回家了。
王大军看见苏木就竖起大拇指,跟林母吹嘘“苏木可厉害了,昨天抓了好几十条蛇,足足卖了一千块。哎,婶婶,你可得帮他把钱存起来。别到时候招来贼。”
现在的人胆儿贼大,去年就有人去偷故宫。还没来得及下手,直接叫警卫给抓了,好像判了个无期。
王大军蓦地想到同样判无期徒刑的光头,一下子嘴里头就没滋没味儿了。
林蕊跳下车后座,远远的看见她妈,挥着手大声打招呼“妈,煤气灶装好没有好不好用啊”
昨天她爸出去忙了一圈。今天早上她喝粥的时候,就听她爸说要来人装煤气灶。
她妈还兴高采烈地邀请王奶奶跟周会计一起用呢。反正煤气便宜,几家人口又都简单,点火炒两个菜,总比折腾半天起煤炉好。
结果王奶奶跟周阿姨都摆手谢绝了,怕有人看了眼热说嘴,白白给她爸惹麻烦。
林蕊背着书包要出门时,还跟她妈强调,这就是人民群众日益增长的物质文化需求与相对落后的生产力之间的矛盾。
说到底,还是商业不发达,努力挣钱的人不够多。一点儿东西都能叫人眼皮子浅。
结果她妈抄起鸡毛掸子,她立刻拽着苏木刺溜跑了。
大人哟,老是不乐意听实话。
双方隔得距离有点儿远,下晚自习回家的林蕊没听到王大军的话,不知道自己已经被人兜了老底。
年幼无知的少女还欢天喜地地拽着苏木蹦跶到她妈跟前,笑嘻嘻的“妈,你是不是给我做土豆鸡焖饭啊。我早上看到你化冻鸡腿了。”
不知道到底是零食吃的少还是正在长身体的时候,她现在特别容易觉得饿。
满满一大保温桶的饭菜,就她跟苏木平分,整个晚自习她还得靠想象她妈给她准备的美味夜宵才能撑下去。
林母心头冷哼,还土豆鸡焖饭,给她一顿鸡毛掸子才是真的。
胆子肥了她,居然敢撺掇苏木抓蛇卖钱她怎么不上天啊
“我说你昨儿怎么想起来买煤气灶呢。” 一有钱就霍霍,还真是什么钱都敢挣
林蕊被她妈揪着耳朵拖到边上,疼得“嗷嗷”叫,委屈的不行“不是我,我没让他抓蛇。”
还有没有天理了,怎么一个个全把锅扣在她脑袋上,明明是苏木不听话。
“苏木什么时候要过钱不是你的话他会想到挣这个钱”郑大夫狠狠点了下女儿的脑门,暂且放过胆大妄为的小女儿,“回家再收拾你。”
林蕊立刻开始抽鼻子酝酿情绪准备抹眼泪。孩子都是别人家的好,自家的孩子像稻草。她妈戴有色眼镜看人,她妈不讲道理。
苏木看惯了她戏精本精的特质,直接掏出手绢丢给她,自己奔过去看受伤的警察,开口问周师傅“药酒喝了吗”
啥药酒为啥喝药酒怎么抬着个人啊
林蕊酝酿了一半情绪立马停下,赶紧跟着蹦跶过去看动静。
“喝了。”周师傅焦急地看着满脸稚气的孩子,“蛇一咬到他,我就把药酒给他喝了。又用烟头烧了口子,剩下的药酒全都冲洗了伤口,伤口也挑开来挤过血了。可他还是很快就不对劲了。”
昨天中午定下计划的时候,周师傅就想到了被蛇咬的可能,特地绕过来问苏木讨了半瓶子药酒。
他原本还想再多要点儿,苏木死活不肯,强调是药三分毒。
其实何半仙泡药酒向来随心所欲,这一坛子全是原浆。苏木真怕他们一不小心喝多了,干脆醉倒在外头。
少年弯下腰查看周边“蛇呢什么蛇咬的”
周师傅猛地一拍脑袋,坏了。
当时他们的确打死了那条毒蛇,特地带去医院好让医生辨认方便选择不同的抗蛇毒血清。结果走的时候太匆忙,居然忘了捎上那条蛇。
苏木不置可否,只追问“蛇长什么样子”
周师傅不甚肯定“条纹看着有点儿像斑马。”
少年没吭声,开了门锁,拉亮屋里头的灯,招呼众人将警察拖进屋子里。
他仔细观察了回警察小腿上的伤口,点点头,肯定道“没错,应该是银脚带。”
伤口虽然经过了处理,但仍然能看出来这蛇的牙齿呈品字形,一二三,总共三个点。
林母脸色大变,银脚带就是银环蛇,银环蛇毒性强烈,被咬的人昏昏欲睡,往往睡着了就没了命。
她还是早些年支援公社卫生院建设的时候见过被银脚带咬的人。卫生院处理不了,直接往市医院送,结果拖拉机还没开到,人就没了。
林蕊捂住嘴,天啦,银环蛇
他们学校小礼堂里头上个礼拜才放过银蛇谋杀案。电影里头那个变态帅哥贾宏声就是用银环蛇杀人的,毒发的可快了。
担架上的警察怎么会被蛇咬了。不是说大部分蛇都无毒,难得碰上毒蛇么。
这人脸色这样难看,会不会救不回头
“没事。”苏木瞥见林蕊惊惶不安的样子,安慰她道,“喝了药酒,保住命不是问题。”
至于会不会烂腿,那就要看敷的草药效果怎么样了。
林蕊看他掏麻布口袋找草药,十分担忧“你肯定是银环蛇吗”
这万一搞错了,可得要人命。
“错不了。”苏木胸有成竹,“不同的蛇咬出来的样子不一样。眼镜蛇是四个将军牙,这边两颗,那边两颗,边上连着的小兵牙印子。竹叶青咬人就是一字型,被咬的地方火辣辣的疼,胀得要死。金脚带还没银脚带厉害,咬的人就跟泡在辣椒水里头一样,刺辣辣的疼。这牙印只可能是银脚带。”
他从抽屉里头翻出把小巧的匕首,然后拧开墨绿色的行军水壶的盖子,喷鼻的酒味带着草药特有的气息顿时弥漫了整间小屋。
明晃晃的白炽灯下,苏木抬起手倾倒水壶,细细的一条酒线冲洗着匕首。那匕首不过孩童巴掌长短,看着跟没开过刃一样,周身泛着哑光。
林蕊四下张望着找火柴跟蜡烛“要不要用火烤一下啊”
她看电视电影上的大侠要动刀疗伤的时候,都是这么做的,好像消毒效果更好。
王大军赶紧殷勤地帮忙“我带了蜡烛。”
他原本是打算做两个河灯,送亡魂来着。结果手笨,叠出来的河灯刚下水就翻船。他只好放弃,改为送兄弟喝断头酒。
苏木已经竖起酒壶,轻轻甩了下匕首“没关系,这样就行了。”
说着,他直接将药酒倒在警察小腿的伤口上,然后一刀割下去“蕊蕊,你把眼睛闭上。”
林蕊吓得失声惊叫。妈呀,都不给打麻醉的吗关云长刮骨疗伤好歹还用了麻沸散。
林母赶紧一把捂住自家女儿的眼睛,把人转过身去。
苏木手中的匕首在伤口上划出十字形,鲜血一滴滴的顺着刀尖滴在地上。跟电影上放的不一样,所谓的毒血并不发黑,依然是鲜艳的色泽。
放血疗伤的少年皱着眉头嘀咕了一句,有点儿后悔没在外面给人放血。
这下惨了,地上沾了血又没办法放自来水冲,味道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散掉,蕊蕊肯定要嫌弃。
林蕊背对着他,颤颤巍巍地开问“你就不给他针灸镇痛吗”
她干爷爷一手银针用的溜得很,苏木应该也会针灸。针灸能镇痛的,她妈的学习资料上有介绍。
这警察真能熬,居然到现在一声都不吭。
“镇什么痛啊。”苏木不以为然,“他被咬了到现在根本就感觉不到痛。”
林蕊不服气“你怎么知道,说不定人家就是硬气能扛而已。”
“我怎么不知道啊,我又不是没被银脚带咬过。”苏木不假思索,“前头这些蛇我都被咬过,不然我能打包票我爸的药肯定有效。”
郑大夫差点儿没厥过去。
何半仙这个没成算的,到底怎么养的孩子当初她就不该把小家伙交给他,能活到现在肯定是老天爷看这孩子可怜,暗地里保佑他
正文 都给我跪下
毒水往下淌的时候, 苏木也没闲着。
他摸出何半仙的银针, 在警察的四肢手指缝跟脚趾缝之间刷刷刷下针, 用手将毒血给挤出来。
等到毒水淌的差不多了, 少年又翻出捣蒜的钵,随意在自来水下面冲洗一回, 放入草药,开始一顿乱捣。
这草药还是他昨天在草地上采的,丢进麻布口袋是为了防止蛇群在里头打架。
亏得他勤俭持家过日子, 卖蛇的时候坚持把口袋又拿了回来。
不然这一时半会儿,还真找不到合用的草药。
林母松开捂住女儿眼睛的手, 走到警察身边给他数脉搏。
等感觉到指腹下的脉搏渐渐有力时, 郑大夫才吁出口气, 轻声问给伤口敷药的少年“这是七叶一枝花吗”
跟她印象中的模样不太一样。
苏木摇摇头“不知道, 我看蛇都避着它走。”
按照何半仙的理论, 万事万物都是相生相克。被蛇咬了怕什么, 旁边肯定有能治这蛇的草药。
郑大夫觉得自己的心脏一定异于常人的强大。孩子这样想当然的给人治蛇伤,她居然还能站在边上听下去。
她眼睁睁地看着苏木敷好药, 又翻找出几包不知道放了多久的草药。
“把这个煎了, 一次一包,煎好了拿水泡伤口, 每次半个小时。”苏木叮嘱道,“水要晾一下啊,烫伤了我可没办法。”
林蕊双眼放光地盯着药包,这是不是秘方啊
“别看啦, 抓蛇的人都有,没什么好稀奇的。”苏木大大方方地向周师傅伸出手,“公安看病应该有报销的,八十块钱。”
周师傅愣了一下,赶紧摸口袋掏钱。
苏木大大方方地打开油纸包着的草药“都是用老的方子,七叶一枝花、一枝黄花、排风草、盐麸根白皮、龙珠草、一点红、观音竹还有黄连。这些不值什么钱,不过我爹泡草药的酒比较贵。一瓶要一百四十块钱。”
林蕊正好奇地打量手里的行军水壶,闻声立刻双手高举水壶,恨不得将剩下的酒给供起来。
什么酒这样贵比他爸一个月的工资还高。
难怪现在的蛇肉十块钱一斤,高投入职业啊,抓蛇的一不小心连本钱都捞不回头。
苏木默默地看了林蕊一眼,语气沉重“茅台。”
林蕊咽了口唾沫,立刻噤声。
好,大佬有大佬贵的理由,奢侈品本来就不是给一般小老百姓消费的。
她试探着问苏木“非得用茅台吗”
那成本可难控制,不方便大规模投入生产。
苏木默了一瞬,高深莫测道“我爹说了,酒好泡出来的效果才好。”
当着外人的面,他没好意思讲实话。
其实当时还是他师父的何半仙得了两瓶茅台,怕自己一不小心将酒全喝了会醉死。为了防止自己酒虫上来拦不住,只得狠心用来泡蛇酒。
这样酒里头带了药味儿,他就嫌弃不会总想着。
不明就里的周师傅赶紧又从怀里掏出两张一百的钞票。
他们今天用掉的药酒可不止一瓶,没理由让孩子出工出力还倒贴钱的。这不成了趁着人家大人不在家,专门欺负孩子嚒。
苏木老实不客气地收下,拿着三棱针飞快地在警察的十指尖戳下。
等到十颗血珠子被挤出来,原本昏迷不醒的人终于发出了微弱的声音,苏醒了过来。
郑大夫捂着胸口跌坐在椅子上。无知者无畏,两个小的满脸兴奋不晓得怕,她现在才后知后觉刚才经历的一切有多惊恐。
万一苏木采的草药不对症呢万一这人中毒已深没得救了呢银环蛇有多凶险,他们到底知不知道那是毒性最烈的蛇
把人从大医院里头往孩子家中拖,亏得老周想的起来。刚才自己也是猪油蒙了心,居然也没想到推人走。
林蕊双眼发光地盯着苏木“救活了没事了”
要不是周边有人,她得顾忌青春少女的矜持,她真想用手指头戳戳这警察的脸。
少年点点头,收拾治病的家伙什“可以了,今晚临睡前泡一回药,明天早上起床,吃过早饭、午饭、晚饭后各一次,然后就是睡觉前泡。用完三天药就行。”
再多也没了,草药放久了也会过性。他爸总共只留下这几包。
说着,少年抬起头,眼睛盯着周师傅。
快走啊,人都醒过来了,躺在他家算怎么回事,他家又不是医院。
郑大夫赶忙拦下“走什么走,现在动来动去的,万一余毒攻心怎么办先躺着观察一夜再说。”
苏木可怜巴巴地看着自家嬢嬢“可我得睡觉啊。明天早自习,语文老师还抽人背课文呢。”
被蛇咬了而已,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他就从未看他爸用完药后还管过人家死活。
林母摇摇头,教育孩子“做事要善始善终,你先上去。”她转头招呼周师傅,“老周,你辛苦点儿,今晚守着他看情况。”
周师傅连忙应声“应该的。”
他的确不放心就这样带着人走。万一后面不好,来不及再送过来可怎么办。
王大军很有洗心革面的意思,主动请缨留下来帮忙。他要脱胎换骨,他要师父带着他浪迹天涯。
林蕊看那警察已经能开口跟苏木道谢,赶紧拖着少年上楼去。
郑大夫脸色可不对,他们还是少在她眼皮底下晃荡了。
林蕊拖着人一口气跑上四楼,眼睛刚适应楼道里头昏暗的光线,目光就落在走廊边上的煤气灶上。
嘿动作够迅速的啊,果然装好了。
林蕊掀开煤气灶上的锅盖,顿时眼前一亮,铁锅里头的水还温着,炖着碗胡萝卜炒蛋,那漂亮的色泽在灯光下泛着温柔的油光,看着就叫人垂涎欲滴。
苏木赶紧伸手将菜碗端上桌,欢欢喜喜地开了电饭锅盖子。
嚯嬢嬢果然做了土豆鸡腿丁焖饭,里头还加了切碎的莴笋叶子,好香啊。
他舀了口放进嘴里头,味儿有点淡,刚好配胡萝卜炒蛋吃。
半大的小子,吃穷了老子。两人正是长个子的时候,看到吃的就唾液腺分泌过剩。
林蕊盛了两碗饭,递给苏木一碗,自己一边吃一边抱怨对方“你不是说那里没毒蛇吗”
银环蛇都咬人了,他居然还敢心心念念等着礼拜天再过去抓蛇。
财帛动人心,一千块钱来得太容易,他实在心痒难耐。
咳咳,断人财路如杀父之仇不共戴天。
她也没能坚持住原则,差点儿就天要下雨娘要嫁人,睁只眼闭只眼随他去了。
苏木摇摇头,面色凝重。昨天他的确没在草地那边闻到银环蛇的味儿。
“行了,你狗鼻子啊,还分得清蛇的种类。”林蕊夹了块鸡蛋给他,不以为然。
苏木相当不服气“那当然,蛇还看人都长一个样儿呢。你分不清你我他啊。”
“嘿”林蕊往嘴里头塞了口饭,含混不清道,“你把舌头吐出来给我看看。”
难怪三十年后没听过你这个人,说不定就不是人,而是蛇妖
苏木不带怕的“你自己认不出来就当别人也不行。”说着,他立刻吐出了舌头,“啊”
“嘴里头包的都是饭,我怎么看得出来舌头是不是尖的。”
“你俩干嘛呢”林母面沉如水地推开房门,厉声低叱。
林蕊赶紧缩回要点苏木舌头的筷子,乖巧地闷头扒饭“我们什么都没干。”
林母看她吃鸡丁饭就气不打一处来。
还挺自觉,平常上学怎么没见她这样积极
虎妈冷着脸,伸手一指墙角“把搓衣板拿过来。”
苏木立马乖巧地拿来搓衣板,自己跪在中间,手上还不忘捧着饭碗,生怕有人抢似的往嘴里头扒了口饭,咬的腮帮子一鼓一鼓的。
“往边上挪挪。”林母瞪了他一眼,抬手揪着还坐在饭桌边上不动如山的小女儿的耳朵,“你也给我跪下。”
林蕊嘴巴一瘪,端起碗就要哭诉委屈。
没天理了,连饭都不让人安生吃。她要是长不高个子,全是郑大夫虐待的结果。
“虐待”郑大夫冷笑,抬起手来,“我现在就要你看看什么是真正的虐待。”
苏木赶紧咽下嘴里头包着的饭,伸手从怀里掏出一千块钱的信封,拦住林母要抓鸡毛掸子的手“卖蛇的钱都在这儿了。”
少年眼睛亮晶晶,满脸恳切,“是我自己要抓蛇的,跟蕊蕊没关系。”
林蕊立刻点头如捣蒜,听到了没有,正主儿都说出事情的真相了。
“你现在还包庇她”林母气得肝儿颤,手指头狠狠戳了下小女儿的脑门。
相中的小女婿太向着自己女儿,当妈的人也头痛。本来就无法无天的,这下子有人护着,她还不得上天啊。
“一个都别想逃,好好给我跪着”林母愤怒,“自己给我反省,以后再敢碰蛇,打断你俩的腿。我宁可养你们一辈子都省的你俩出去闯祸。”
苏木有点儿委屈,小心翼翼“我爸”
“回头我再说你爸。”郑大夫余怒未消。
没成算的家伙,到底怎么带孩子的。
还有鑫鑫跟小卢,两个大的就是太惯着小的了。他们抓蛇这么严重的事情,两人居然在她面前瞒得滴水不漏。
“你俩给我好好反省。”郑大夫瞪眼,从自家的医药箱里头翻找出水银温度计,急着下楼去。
她前头伸手摸着警察的脑门,总觉得那孩子的体温不对劲。也不晓得夜里头情况会不会变坏。
不行,还是得把人送到医院去。这万一情况危急,老何家里头也没抢救用的东西。
房门关上了,林蕊立刻将搓衣板挪到床边上,胳膊撑在床板上继续吃夜宵。
要是她妈看到她敢拿床当饭桌,肯定要抓起鸡毛掸子满楼追打。
不过现在郑大夫不是不在嘛,她不偷懒白不偷懒。
“我现在明白为什么没你这个人了。肯定是你托大,非要过去抓蛇,结果被银环蛇给咬了。”她嘴里头扒着饭,一本正经地跟苏木分析,“你以为没毒蛇,所以没准备,结果惨了。”
这件事太过凄凉,为了避免刺激何半仙,怕老神棍过于自责,所以大家都不愿意提起来。
于是三十年后的自己从不知道苏木的存在。
林主席跟郑大夫他们还真是体恤何半仙。也是,逝者已往,活着的人总得继续活下去。
苏木懒得理会她的异想天开,起身跑到饭桌旁又夹了筷子胡萝卜炒蛋,固执己见的强调“没毒蛇,起码昨天上午,那儿真的没有银环蛇。”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什么样的蛇会混居在一起也是有讲究的。
五步蛇会跟土公巴子有时候会搭伙过日子,但他还没见过银环蛇跟草鱼蛇待在一个窝里头。
林蕊也跑回桌子边夹了筷子茭白炒毛豆米。她妈在菜里头加了切成丝的红椒,既看着漂亮,吃到嘴里头也鲜甜。
“那你说银环蛇是怎么来的总不可能从天上掉下来,总归还是土里头钻出来的。”
苏木面色凝重,皱着眉头沉吟半晌,最终还是摇了摇头,老实回答“我不知道。”
这事儿怎么想,他都觉得透着蹊跷。
“嘿”林蕊鄙夷,扒完碗里头的饭,催促苏木,“快点儿,趁着铁锅里头的水没冷,我赶紧把碗筷洗了。”
平常这都是郑大夫的工作,不过今天她不是得夹起尾巴低调做人嘛。
两个初三学生下了晚自习回家都快九点半了。再吃完加餐洗好碗筷,屋子里头的闹钟已经要指向十点钟。
他俩自然不好这么晚还跑去钢铁厂澡堂洗澡,只能拎着水瓶去楼道的公共浴室草草擦洗身体。
周会计抱着睡着了的外孙女儿上楼时,迎头碰上从卫生间出来的林蕊,好奇地追问了句“你妈回来了吗”
林蕊呵欠打了一半,赶紧闭上嘴,收回伸懒腰的手“她不是在楼下吗我妈不放心那个警察,说要监测他的体温。”
“老何的屋子灯没亮。”周会计示意林蕊帮自己掏钥匙开门,“苏木呢已经睡下了”
平常这孩子灯灭的可没这么早。
哪次她们从解放公园做完生意回家,都能看到孩子坐在桌前认认真真地看书。
小小的一道影子,端正地印在窗户上。旁边老何放屁打呼噜,小家伙半点儿不受打扰。
王奶奶都感慨,老何太没成算,白耽误了孩子。要是早早就让苏木上学的话,说不定将来又是个文曲星种子。
苏木端着盆出来,头发还湿漉漉的“嬢嬢应该是送他们去医院了。”
蕊蕊非得说他今天身上也沾了蛇毒,硬逼着要从头洗到脚。
王奶奶拎着煤炉上楼,闻声点头“是该上医院。”
何半仙又不在家,光剩下个苏木又能抵什么用。
“你俩早点睡觉。”王奶奶放下煤炉,劝两个孩子,“就你妈那脾气,肯定要等人稳定下来才肯回家。苏木,把头发擦干了再睡,知道不不然明天会头痛。”
林蕊抽抽鼻子酝酿情绪,委委屈屈地嘟着嘴“我妈不让我们睡觉,叫我们跪搓衣板。”
王奶奶立刻瞪眼“那哪行,该睡觉的时候就要睡觉,不然不长个子的。洗好了就赶紧睡,你妈要骂你,就说是我讲的。”
林蕊大喜过望,破涕为笑“谢谢奶奶。”
她欢快地蹦跶着往家门口跑,碰上玲玲姐对她笑着摇摇头。这丫头,又开始扯虎皮做大旗了。
少女立刻朝美人儿龇牙咧嘴地杀鸡抹脖子,示意她噤声。
女神,说好的今生今世不离不弃的呢,你可千万不能出卖我。
作者有话要说 毒蛇出没的地方必然有草药能解毒的说法并没有多少科学依据,只是何半仙随口说的。
捕蛇人利用草药解毒倒是有的,各有各的配方。
正文 蛇王的报复
郑大夫的确陪着周师傅将人送回了医院, 又看着被咬伤的警察心电图基本正常,体温跟血压都稳定下来, 才和丈夫一块儿先回家。
林建明工程师今晚加班到十点多, 接到妻子从医院打来的电话。他哪里放心她一个人走夜路,赶紧直接从厂里骑车去了医院,然后带妻子回来。
一路上,郑大夫都在抱怨何半仙不靠谱。当年自个儿就不该把孩子抱给他养,宁可直接说苏木是自己生的, 跟蕊蕊是龙凤胎就好了。
林建明叫妻子的话给逗乐了“那你是打算弄一出反过来的血疑咱们蕊蕊像小鹿纯子,可不像幸子。”
“呸幸子得了白血病,有你这么说女儿的嘛。”郑大夫瞪眼,伸手戳丈夫的后背。
林建明吓得“嗷嗷”叫“哎哎,我把不住车龙头了啊。”
自行车一路冲到筒子楼门口, 差点儿没撞到上楼的台阶。
郑大夫嫌弃的不行“看看你这车骑的, 难怪蕊蕊这么莽,我就不该让你教她骑车。”
林工真是躺着也中枪, 只能摸摸鼻子硬着头皮承认自己的错误。他眼睛瞥到楼下的小屋窗户, 随口道“苏木睡了”
郑大夫抬手看了眼表“这都要十二点了, 应该睡下了。”
这孩子可比她家蕊蕊认真, 每晚回家还板板正正地复习功课。自己压着蕊蕊同他一块儿学习,结果女儿每次都睡得天昏地暗, 白白打扰了人家学习。
说出来,郑大夫都觉得丢人。
她目光无意识地扫过窗户,突然间神色一滞, 伸手示意丈夫“那是什么”
窗外的路灯太昏暗,黑影一扫而过,林建明只隐约看到游动的黑线。他不太肯定“看着有点儿像蛇。”
夫妻俩面面相觑,顿时神色大变。
林母嘴里头喊着苏木的名字,伸进口袋里头掏钥匙的手都在颤抖。
蛇,是蛇,一条蛇从屋子里头钻了出来。
都入了秋,这孩子怎么睡觉不关窗户呢。一定是想早点儿散掉家里头的血腥味,怕蕊蕊嫌弃他。
林母的手发抖,开锁的时候钥匙都掉到了地上。
林父赶紧蹲下去捡起钥匙开了锁。门一推开,屋子里头黑黢黢的,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蛇腥味。
夫妻俩颤抖着喊苏木的名字,然后四周静悄悄的,什么回应也没有。
惊慌之下,林母怎么也找不到点灯的拉绳。后来还是林父连着擦了两根火柴,才将电灯拉开。
没人,床上跟躺椅上都空荡荡的,没有一个人。
两人不放心,又仔细在屋子里头查找一圈。确定孩子的确不在房中,郑大夫才一屁股跌坐在椅子上,大口喘着粗气。直到此刻,她方意识到自己后背全是冷汗。
林建明赶紧关上窗户,又插上插销。
郑大夫立刻起身,风风火火地往楼上跑。没看到人,她的心就放不下来。
屋子门打开,她伸手找电灯开关的时候,脚趾头直接撞上贴墙的桌子,钻心的疼。桌上的铝锅被她带倒在地上,发出“砰”的声响。
“谁”苏木从睡梦中惊醒,抬起头警觉地瞪着门口。
灯亮了,林母看到跪在床边的小孩睡意惺忪却眼睛瞪得死大的样子,赶紧冲过去一把抱住孩子“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谢天谢地,孩子幸亏不在楼下。
林母扶着苏木的肩膀,惊惶地上上下下打量他“有没有哪里不好”
少年看到进屋的人是嬢嬢跟姑爹,整个人立刻松弛了下来,茫然地摇头“没有啊,嬢嬢,我以后不抓蛇了,你别生气。”
林母现在哪里还能再听到一个蛇字,赶紧又一把将人搂进怀里头,拍着孩子的背,也不知道是安慰孩子还是安慰自己“对,我们苏木是好孩子。咱以后不碰蛇了啊。”
蛇是地龙,透着邪性。
老辈人都说不能打蛇,否则肯定要遭来报应,甚至祸及子孙。方孝孺为什么株连十族据说就是他父亲做主迁坟的时候,烧死了一锅蛇,所以被报复了。
这会儿,郑大夫母亲身份占了上风,立刻将科学统统抛诸脑后,完全忘记不能讲封建迷信。
“妈”躺在床上的林蕊也被房里头的动静吵醒了,打着呵欠揉眼睛,小声抱怨道,“你怎么才回来。”
郑大夫看小女儿娇里娇气的样子,心头火直冒“你怎么光自己睡觉,让苏木跪着啊”
林蕊委屈“不是你让他跪的嘛。”
还说自己回来之前不许他起来。
这孩子驽钝的很,无论她怎么说,他都坚持嬢嬢没讲可以起来,他就得继续跪下去。
“那你就心安理得地睡大觉第一个该跪的人就是你”郑大夫戳着女儿的脑门子,看到苏木腿上都跪出了红印子,更是心疼的不行。
两人怎么不中和一下呢,女儿皮得要死,小苏木却乖得要命。真是可怜咯,她的乖乖。
要不是太困,林蕊都要双手叉腰了。
嘿,合着这小子是扮猪吃老虎,跟她争宠来着。
林建明在家里头翻找了一圈,确定没蛇之后,才朝妻子摇摇头,长吁口气。
“端午节的雄黄还有吗撒一圈在窗户跟门底下。”
林母赶紧起身去翻找雄黄,她印象中好像还没丢。江南多阴雨,家里头容易生虫子,她原本留着是打算驱毒虫的。
林蕊打着呵欠,迷迷糊糊地问父母“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啊”
为什么要拿雄黄啊,雄黄有什么用来着。好困,她想不起来了。
夫妻俩对视一眼,决定还是瞒着孩子,别吓到两人了“没事,赶紧睡觉。”
苏木摇摇晃晃地站起身,睡眼惺忪“哦,那我下去了啊。”
“别走”林母哪里敢放他下楼,“就在家里睡,你,进去睡上铺。”
苏木猛的一个激灵,连连摆手“我还是下去。”
林父急着跟妻子商量事情,赶紧拉住抬脚欲走的苏木“快点儿睡觉去,别瞎折腾。”
林母也伸手拉还赖在床上不动身的小女儿,“赶紧进去。”
林蕊撅着嘴巴不高兴“我刚捂暖和被子呢。”
郑大夫哪有心思跟女儿耍花腔,直接伸手把人拖出被窝,打发她回自己床上睡去了。
苏木爬到上铺,探下脑袋想跟林蕊咬耳朵。
他总觉得嬢嬢跟姑爹有事瞒着他。雄黄是干嘛用的雄黄辟邪啊,嬢嬢不是从来都不信这些吗
少年挂下半个身子,还没张口,先听到一连串的鼾声。无忧无虑的少女打着小呼噜,已经欢快地又睡着了。
苏木在心中叹了口气,蕊蕊到底不是修行之人,居然听了雄黄还无动于衷。
奈何瞌睡就像病毒,传播起来润物细无声。玄学少年听了两声胡噜就开始犯困,终于脑袋一低,跟着陷入了黑甜乡。
外屋的夫妻俩竖着耳朵听了半天,终于等他们睡着了,才贴在一起咬耳朵。
“别担心。”林父安慰妻子,“今年降温快,最迟十一月份,蛇肯定得冬眠。”
就是它复仇的决心再大,自然生理规律总躲不过。等到一觉睡到三四月份,能记得住自己还是条蛇就不错了,哪里还顾得上复仇。
林母听到报仇这两个字就心肝儿乱颤,心里头一阵恨又一阵悔。自己就不该马虎大意,放这两个小的跑到郊外去抓蛇。
“没事,说到底是那些人挖了蛇的老巢。又不是苏木跟蕊蕊端的蛇窝。”
这就好比有人抢了金矿,金子掉在地上被俩孩子捡了。金矿主人要追究也该找劫匪的麻烦。
郑大夫不甚肯定“那捡的金子是不是也该还回头,不然人家还得找他算账。”
夫妻俩对看一眼,赶紧爬起床,掀开布帘子进去看孩子。
夜色深沉,八月三十的晚上没月亮。远远的,靠马路的方向映进来点儿路灯的微光,朦朦胧胧显出点儿孩子脸庞的轮廓。
两个小家伙正钻在被窝里头,睡得香甜。黑暗中,他们平稳的鼾声简直就是世间最悦耳的歌谣。
突然间,一道雪亮的闪电撕裂了夜空的安逸。紧接着,一声闷雷,震得窗户都抖了两抖。
郑大夫脸色大变,老话说得好,十月雷,人尸拌来堆。
她的心一阵接着一阵狂跳,几乎要蹿出嗓子眼,再也落不下来。
“没事。”林父安慰妻子,“九月打雷谷堆多,十月打雷坟堆多。今儿刚进九月。”
老话说的都是农历,今天才九月初一。
苏木被闷雷惊醒了,听着外头噼里啪啦的雨响,想起自家窗户没关,挣扎着要下去关窗子。
家里本来就潮湿,泡了雨会上霉的。
“别动。”林母赶紧摁住他,艰难地,“我们回家时已经关过了。睡,明天还要上学。”
林蕊也被接二连三的雷吵醒,迷迷糊糊地问母亲“下雨了吗根生叔叔的稻子割完没有”
庄稼都是望天收,农大的稻田要是泡在水里头,芬妮爸妈还怎么挣钱养家啊
林母又生气又心痛。小女儿要是什么时候都能这样懂事就好了。可这个时候,她哪里还顾得上人家的生计,只心情复杂地抚摸着女儿的脑袋,放柔了声音安慰“没事的,赶紧睡。”
屋子里头渐渐恢复安静,直到平稳的鼾声再度响起。
孩子们睡着了,大人却彻夜难眠。
林家夫妻哪里还敢回床上睡觉,只枯坐在床边相互依偎着守了整夜。
好好的割稻天怎么下起了雨明明昨晚天气预报说是晴天。
夫妻俩心里头七上八下,总觉得有事发生。
楼上的第二只拖鞋直到暮色将散才落下。
天边显出一线鱼肚白的时候,周师傅又跑上筒子楼敲林家的房门。
出事了,留在医院治疗蛇毒的盗墓贼又叫蛇给咬了。医生看伤口判断,还是银环蛇下的嘴。
现在医院的抗银环蛇毒血清已经全部告罄,从外地调用的血清还在路上。
几人被咬的相当厉害,同病房的人看到长蛇游走的时候,他们已经陷入了昏迷。
苏木被匆匆忙忙叫起来,少年打着呵欠踩脚踏下床,差点儿打滑直摔下来。
他揉着眼睛打呵欠,茫然地看向周师傅“我爸留下的草药都用完了啊。”
现在找他有什么用,他又不是神仙。
这不是大问题,浸泡伤口用的草药并不多稀罕,直接照着方子去药房抓药就行。
可是药酒跟敷伤口的避蛇草,却不是轻易能得到的。
昨晚上周师傅没忍住,把剩下的药酒都给自己的小战友喝了。眼下想要再泡,肯定来不及。
周师傅跟陪他一块儿过来的警察都急得不行,连声催促苏木赶紧动身去采草药。
说来也邪门,这几人从被咬到蛇游走出房间应该也没过几分钟,居然都直接陷入了昏迷状态,怎么喊都不醒。
大家都觉得这蛇不是一般的银脚带。
郑大夫哪里听得邪门这两个字,捂着胸口,赶紧驳斥“他们先前就被咬过,又不是打了抗蛇毒血清就立刻没事。现在这样儿,是先前咬的毒起的作用。”
不管是哪一口咬出的昏迷,现在关键是要解决问题。
抗蛇毒血清还在路上,昨晚连夜出发的,但谁也不知道中间会有什么情况,更没法子打包票确定何时才能运到。
现在公安局看了自家被咬伤的警察已经行动自如,希望身负民间秘方的苏木能够再度施以援手。
林母挺不乐意让孩子再奔波去采草药的。
这要是为了人民警察出工出力也就算了,军民鱼水情。
没理由公安为了老百姓出生入死,真有了事,老百姓却袖手旁观。
可那是盗墓贼挖人祖坟断子绝孙缺德冒烟的勾当,被统统咬死了才好。
更何况这些人眼里头只有钱,什么宝贝都敢往国外倒腾,全是数典忘祖的卖国贼
再说万一那条逃之夭夭的毒蛇真成了精,还潜伏在草地那里守株待兔怎么办
林蕊被吵醒了,也跟着下床收拾。
听到她妈的抱怨,她随口应道“建国后不许成精,那条蛇生晚了。”
郑大夫瞪眼“你少讲俏皮话,前天的事情还没让你反省清楚呢”
林蕊立刻缩下脑袋不吭声,一溜烟跑过去拽着苏木的胳膊赶紧往外头奔。
车子开出主城区的时候,郑大夫从后视镜中看到靠在她肩膀上打瞌睡的女儿,才猛然反应过来“你跟出来干嘛今天不上学啊”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林蕊从善如流,“多危险啊,万一有蛇呢,我得陪着苏木。”
郑大夫冷笑“下去,我跟你爸陪着就行,好好上你的学去”
可惜出了城南区,周边根本没有回家的公交车。
窗外天阴沉沉,车上的警察犯难地陪着笑,跟郑大夫打商量“大姐,我们尽量动作快点儿,一找到草药就送孩子回学校,你看成不”
郑大夫的冷笑硬生生地又给憋了回去,只能僵硬地点点头“正事要紧。”
说着,她转头狠狠地瞪了跟偷到香油的小老鼠一样的女儿。
林蕊立刻缩下脑袋,躲到苏木背后。
能拖一刻是一刻,今天早自习语文老师要抽背公输,她可一个字都没看。
正文 遭遇鬼打墙
天空灰蒙蒙, 一夜的暴风骤雨让整个江州城陷入湿漉漉的阴冷中。
此时的江州,或者说整个国家的道路建设还处于起步阶段。出了主城区, 轮胎下的道路愈发泥泞不堪, 车子几乎是淌着泥水开到西郊山脚下。
昨夜疾风骤雨,还未来得及采摘的海棠果被打落一地。红彤彤的果子零落入泥,好不可怜。
林蕊看了心痛,十分想跳下去趁着没烂掉赶紧捡起来。她昨天带了果子去学校吃,于兰他们都说好吃。
要是做成果酱配面包, 礼拜六去秋游就不用准备其他什么吃的了。
不过初三学生深谙抓大放小的道理,不敢这时候作妖,只眼睛偷偷瞥了眼满地落红,暗暗心痛。这回可真是知否,知否, 应是绿肥红瘦了。
车子刚停稳, 睡眼惺忪的苏木就猛的一个激灵清醒过来,急急跳下车, 深一脚浅一脚往草地方向走。
要是动作快的话, 采到药就往学校出发, 他跟蕊蕊还能赶得及第一堂语文课。
虽说西郊草厚, 但泥土本就松软,再经过一夜暴雨的冲刷, 简直就成了沼泽地。不管谁一脚陷下去,带出来都是泥巴。
林蕊本能地害怕,结结巴巴问父母“该不会有泥石流”
她记得暴雨过后容易引发山体滑坡。虽说江州是平原地带, 可这儿不正是山吗
郑大夫变了脸色,小声训斥女儿“别胡说八道。”
她语气虽强硬,自己却忍不住想要跟下去,却被提前一步下车的丈夫拦住了“你在车上陪蕊蕊。”
说着,他将一包雄黄塞给了妻子。
林蕊好奇地想要查看“妈,这是什么”
“没什么。”林母心头叹了口气,摸摸女儿的脑袋,将雄黄包塞到她口袋中,放柔了声音,“别怕,不会有事的。”
郑大夫满怀担忧地看着丈夫跟苏木的背影,又收回目光,仔细查看车窗跟车门,确定没有能让蛇游进来的缝隙才稍稍安心。
林蕊察觉到母亲的异样,轻声试探着问“妈,我们不去帮忙吗”
多一双眼睛,早点儿找到草药的可能性也更大啊。
林母摇摇头,抚摸着女儿的脑袋。如果蕊蕊没有跟出来,自己肯定要陪着丈夫和苏木一块儿找。
可是现在,比起其他的,对她这个当妈的人而言,还是小女儿的安全更重要。
那条从何半仙窗户游走长蛇,成了郑大夫心头挥之不散的阴影。
理智告诉她,毒蛇不可能千里迢迢从西郊跑到筒子楼去报复。苏木又没抓过它,也没挖它的蛇窝。
可那毕竟是条蛇啊,她跟丈夫两个人都亲眼看到的大蛇,足足有一米长。
车里头的郑大夫忐忑不安,车外翻找草药的众人同样焦灼难耐。
苏木眉头紧皱,半弓着腰在泥土中翻找。因为天色阴暗,他的眼睛珠子都快黏到草地上了。
矿灯跟手电筒微弱的灯光下,原本足有一人高的茅草此时东倒西歪,被雨水冲击得七零八落。
警察在边上介绍情况“他们挖的地道不是叫卡车给压塌了嘛,这几个人就懒得再挖,直接从墓穴上方打洞进去。”
几个盗墓贼铁锹跟锄头齐上阵,自然将好好的平稳草地挖得一塌糊涂。加上昨夜的暴雨,挖成工地的草坪直接被冲成了水泡子。
苏木不时抽动鼻子努力辨认避蛇草的气味。前天上午,他明明看到不少避蛇草的,随手一拽就是一把,怎么现在一根都找不到。
林父举着手电筒给他照明“那草到底长什么样”
“就是一圈叶子中间包着花,不是七叶一枝花啊,有点儿像,但不是。”
他这么一说,其他人更糊涂了。不是专业跟草药打交道的人,连七叶一枝花都不认识,更遑论他口中所谓的像又不是。
苏木有些着急“就是那样的,叶子长长的,有点儿像椭圆形。”
说着,他随手一指,“就是那种。”
话音刚落,少年便眼睛一亮。
难怪刚才遍寻不着,原来是被盗墓贼挖空了。大雨一冲,整个草面陷下去了。
“那个,那个就是避蛇草。”苏木焦急地指着斜坡上的野草,示意抓着矿灯的警察。
人民警察身先士卒,立刻要下去采。结果他一脚没落在实处,直接踩进泥坑中,半条腿都陷入泥水,死活拔不上来。
林建明跟周师傅慌忙过去扶人。
眼下雨虽然停了,天却阴沉得跟要掉下来一样,周遭弥漫着难言的阴森鬼魅,他们本能觉得不对。
同样的惶恐也充斥在车厢当中。
现在可没有手机,连港片中最时髦的大哥大也尚未出现在江州市面上。
车子没办法开上山坡,只能停在泥泞不堪的泥土路边,剩下林家母女仿佛被困在孤岛之中。
“妈,我爸他们怎么还不回来啊。”林蕊逃课成功的喜悦已经在漫长的等待中被消耗殆尽。
一贯天不怕地不怕的少女,此刻一颗心却砰砰直跳,总觉得有什么事情要发生。
林母也等不下去了。
此刻她手表已经指向早晨七点半,按照惯例,此刻的江州早就天光大亮,然而现在窗外依然黑云压城。
一开始隐隐约约她还能看到丈夫他们带着的手电筒发出的光亮,到后来,那点儿微光也消失不见。仿佛跟着上山的众人一并被黑暗吞噬掉了。
这个念头让郑大夫惊恐难耐,几乎完全坐不住。
所以女儿第二次小心翼翼地提出要下去看看的时候,她没有再反对,而是脱了自己的身上的外套给小女儿裹好,自己先下车示意“上来。”
林蕊看着母亲的后背吓了一跳,立刻反对“妈,我自己走。”
“听话,赶紧上来。”林母坚持要背小女儿。
蛇咬人基本上都是咬在小腿或者脚背上,真正能拱起身子攻击人,她猜测只有眼镜蛇。
林母高高地背起女儿,催促她道“脚往上够,夹着妈的腰,不要拖在下面。”
那条蛇大约一米长,即使真能直起身子,最多也就能抬起来半米高。没有下半段做支撑,它的身体竖不起来。
林蕊直觉不妙,小声问母亲“妈,怎么了”
“嘘,先不说话,妈带你过去看看。”
越往山上走,那股湿漉漉的阴森感越强烈。郑大夫觉得自己是陷进了沼泽中,深一脚浅一脚的,怎么也挣扎不出去。
理智告诉她要赶紧退回车上才安全,然而情感却让她无论如何都不能丢下丈夫跟苏木不管。
就不该让孩子出来帮公安这个忙的。
郑大夫心中充斥着满满的后悔。
什么盗墓贼,牵扯再重要的国宝,那也是挖人祖坟的缺德鬼。这样的人,值得大家冒险过来救他们吗
自己就该拦着的,看病找医生,抓贼找警察。她家苏木两头不靠的,这群大人找个孩子较什么劲儿。
被暴雨打出万点坑的山坡泥泞不堪,每走一步,郑大夫的鞋子都要重上一斤。
趴在她背上的林蕊愈发不安,小声念叨“妈,我下来自己走。”
出门的时候太匆忙,林蕊都忘了换双胶鞋。
“趴好了,听话。”林母又颠了下背上的女儿,叮嘱道,“蕊蕊,雄黄包抓好了,有什么不对赶紧撒出去,知道吗”
雄黄氧化后就是,毒性大得很。否则她真想让小女儿身上撒满了雄黄,好避让开毒蛇。
林蕊连连应声,赶紧捏紧手上的油纸包,咽下喉咙口的话。她怀疑自己跟母亲遭遇了“鬼打墙”,因为走来走去好像都在海棠果林附近转悠。
那一片海棠林虽然不小,但没理由总也走不到尽头。空气中弥漫着股说不清的味道,像是暴雨将鱼都冲上了岸,散发出喷鼻的腥气。
林母也察觉到了不对劲,额头跟后背都汗如水浆。
不能慌,她在心里头告诫自己。现在这状况,必须得想办法闯出去,否则她们娘儿俩得活活困死在原地。
一时半会儿饿不死,起码旁边就有海棠果能填肚子。就是雨后降温,到后面体温下降太厉害,她们都会吃不消。
“妈,这是不是瘴气啊”林蕊小心翼翼地问。
她想说好像瘴气能够制造幻境,不过怕被根正苗红讲科学的郑大夫揍,没敢提。
林母看了眼周遭,皱着眉头叮嘱小女儿“把雄黄拿出来,小心点儿,慢慢撒着。”
咸蛋黄一样颜色的雄黄细细的撒出了一条线。不知道是真的驱除了瘴气还是因为有了路标,林母这回走了分钟就将海棠林丢在身后。
她不敢耽搁,一路背着小女儿快快往草地的方向去。待看到微弱的橘黄色的光,母女俩俱是心头大定。
“苏木”林蕊扯着嗓子喊正往坑洞边挪的少年,“你找到草药没有”
弯着腰的男孩下意识地直起身,示意林蕊“这就是啊。”
几乎是他站直的瞬间,一道黑影从坑洞中蹿出来,堪堪擦着男孩的手边飞过去。
“蛇”林蕊失声尖叫,下意识地就将手上的雄黄撒了过去。
大约雄黄对蛇来说真有强烈的刺激性,那条拱起身子的长蛇立刻往回避,被反应过来的苏木一叉子卡住了脖子。
钢叉是苏木前天晚上从箱子里头翻出来的,他常年钻坟堆的爸亲手制作的产品,抓蛇一抓就是一个准。
林蕊还没来得及看清楚的时候,苏木已经捏住蛇头下面,迫使黑白相间的大蛇张开嘴巴,一把钳子直接拔光了所有蛇牙。
郑大夫目瞪口呆,半晌才找回直接的声音“你个孩子怎么能这么莽呢”
这是要彻底得罪死了大蛇啊。
苏木镇定得很“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它要真盯上我就不能放它走。”
周师傅跟好不容易从泥坑里头拔出脚的公安面面相觑。
这事儿透着邪门。就连林建明都怀疑草药是被大蛇拖到坑里头去的,目的就是为了引诱他们过去采,好方面它报仇。
蛇躲在坑洞暗处不是偶然,它是在伏击
大蛇被卡住了脖子,还在地上翻滚挣扎。
苏木毫无畏惧,直接拿出墨绿色的行军水壶。那里头的药酒已经被用光了,他又灌了小半瓶水。此时晃一晃清洗下来的酒液,刚好可以扑在银环蛇身上。
这下子,大蛇终于消停下来,像是被打了麻醉剂一般,摇摇晃晃地瘫倒在地上。
林蕊捂着嘴巴,软软地瘫在她妈的背上,抓着雄黄包的手也无力地垂了下来。
刚才,就差一点儿,那蛇就要咬到苏木了。
正文 忙碌的毒蛇
苏木夹着软绵绵的大蛇丢进麻布口袋。他背后同样是一层冷汗, 没想到这蛇居然如此狡猾。
林蕊气得要揍他“你不是说你能闻到毒蛇的味儿吗”
“没味儿,这蛇没味道。”
林蕊傻眼, 怀疑这孩子被刺激过度, 傻了。这么浓郁的蛇腥味,她都要吐了,他却闻不到
苏木难以三言两语跟她解释清楚。
他不知道是不是雨水的冲刷跟避蛇草的气味相互作用到一起,掩盖了银脚带特有的味道。
蛇窝里头有蛇腥味太正常不过,但没有银脚带的气息。
这回少年不敢托大, 直接拿抓蛇用的钢叉勾着草药根,胡乱拽了一大把。
众人也顾不上清理草药上的泥土,赶紧上车,匆匆往医院开去。
林母一手一个,紧紧搂住两个孩子。她想告诫他俩以后都不许再招惹蛇, 可根本不敢吐出“蛇”这个字。
好像只要一开口, 那麻布口袋里头的蛇就会苏醒过来钻出袋子,阴沉沉地盯着他们。
车上气氛凝滞, 大人们全都绷着脸一语不发。
反倒是刚从鬼门关里头逃出来的苏木最轻松自在“没事的, 这蛇不会醒过来的。”
林蕊好奇道“它提前进入冬眠了”
“那当然。”苏木一本正经, “你看昨晚降温多快。它能撑到早上没睡过去, 很不容易的。”
林母忍不可忍,狠狠拍了下小家伙的脑袋“你还说以后不许碰”
两个小的对视一眼, 赶紧识相地闭紧嘴巴。
好在归程一路顺畅,尽管烟霭沉沉,但不曾再有瘴气出现。
林蕊下意识地回过头看, 西郊山已经被抛在车后。窗外烟云密布,远远的,她看着那山,竟然隐约像条盘踞的大蛇。
她捂住嘴巴,一个劲儿朝苏木使眼色。
苏木越过郑大夫的膝盖,跟林蕊咬耳朵“我爸说了,虎踞龙盘,龙就是西郊的山。”
那位异姓王的坟墓为什么要选在西郊啊,目的就是为了当好那条镇守的地龙。
林蕊忍不住“真能镇住吗”
“当然镇不住。”苏木笑她傻,“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历朝历代都是有气数的,再怎么折腾都没用。不然哪来的社会主义新中国。”
林母一手一脑袋,拍在俩小家伙的头上。合着他们把她的腿当成桌子了。
“行了,就你俩话多难怪老不长个子,吃的饭全被讲光了。”
林蕊偷偷吐了下舌头,不敢反驳她妈。先头是谁犯愁他俩长的太快,得赶紧打新毛裤了
车子停在医院大楼门口,苏木带着草药往急诊病房走。
昨晚被蛇咬伤的盗墓贼经过救助后全都留在急诊病房观察。
今天凌晨打雷的时候,急诊大楼曾经短暂跳闸。后来电工师傅紧急处理过,病房重新亮起来,就有家属看到大蛇从病房游出去。
那人差点儿没被吓疯了。
负责看守盗墓嫌疑人的警察这才发现几人状态不对。
“肿得不成样子。”周师傅连连摇头。
医生护士第一时间就过来进行处理,但是几人的情况还是急转直下。
他们出来找苏木想办法时,医生已经找警察签字,要给几个被咬的病人上呼吸机了。
“这事说起来邪门,小魏就躺在隔壁病床上,可蛇愣是没咬他。”
蛇走的时候大摇大摆,根本不畏惧人,所以不存在来不及咬警察的道理。
要说它追过来是为了报复,可当时小魏也明明下了蛇窝。
难不成蛇能成精到这地步,还分得清到底谁是警察谁是贼
苏木看老警察跟周师傅的眼神一言难尽,言简意赅道“他身上还有药酒的味儿呢。”
蛇疯了才敢招惹药酒。
他爸要不带着药酒,敢在坟堆里头横着走
蛇的脑袋就那么点儿大,还能想这么多事不过是依据本能行事罢了。
众人快步走到急诊病房,却没看到那几个被蛇咬伤的盗墓贼。
小魏警察还在等他们的消息,听到动静赶紧从病床上下来“他们被带去抢救了,人喘不过气来。”
医生下了好几次病危通知书,要求警察赶紧通知家属过来。不然人没了,到时候家里人会找他们扯皮。
“情况很不好。”小魏在前头带路,介绍他们走之后发生的事。
讲起来真是诡异,明明医生都说银环蛇咬了人之后,局部症状不明显。
可那几个人都被切开伤口挤出毒液又冲洗过,脚背还是迅速地肿了起来。
等到人拖去抢救室的时候,小魏隐约看着他们的腿已经肿到裤子都绷得紧紧的,跟得了血吸虫病的橡皮腿似的。
众人刚靠近抢救室,就听到一阵哭天抢地的悲鸣。
穿着青蓝色裤子的中年女人正瘫坐在地上嚎啕大哭。
对面戴着白口罩的医生语气无奈“抗蛇毒血清我们也紧急从外地调来给他们用了,呼吸机我们也上了,所有能用的措施我们都用了,不行就是不行。”
旁边头发雪白的老太太顿着拐杖出声“行了,哭什么。我儿子死了我都不哭。该应的,讲了多少次,让他不要做这种丧尽天良的事,非不听。就是横死的命”
中年女人被拖了起来,林蕊看到她那青蓝色染料下浮着“尿素”两个字,再转过身去,后面隐着“日本株式会社”。
她不曾想,自己穿到1988年还能看到这种尿素尼龙裤。
草药能治疗蛇毒,却不可能起死回生。众人辛辛苦苦来回奔波,终究做了无用功。
陪伴他们去西郊采草药的老警察压低了声音解释“这人也是鬼迷心窍,头回做这种勾当就被蛇咬了。”
老家的远房堂兄辗转着找上门,说要带他发财。
西郊那片山没有水田,附近农民都是靠在山地上种山芋种南瓜过日子。这两种主要农作物都卖不出价钱,是以即使分田到户,他们的生活也没能好到哪儿去。
老家的堂兄有门路发财,这人就欢天喜地跟过去,谁知道走的是条黄泉路。
林母看婆媳俩人抱头痛哭,心中很不是滋味。
她催促手上还抓着刚清洗干净草药的苏木“好了,赶紧回家拿书包上学去。”又一手拉着满心好奇,想看一看那人的腿究竟烂成什么样子的小女儿,“别想逃课,马上走。”
林父自觉他们一家留下来也帮不上什么忙,跟警察还有周师傅打过招呼后,带着妻儿往门口走。
快出急诊大楼的时候,林母才猛的反应过来“快,把那条被打死的蛇也带上。”
现在不管什么迷信不迷信,赶紧想办法将蛇好好送走才是真的。
苏木也拍脑袋,兴匆匆地拉着林蕊显摆“银环蛇可贵了,一条能卖一百块钱。”
他一下子又多了两百块的进账。
郑大夫气得一巴掌拍到孩子脑袋上。前头才怎么答应的她现在居然有想要卖蛇挣钱了。
林蕊赶紧把苏木拉到边上,企图替小伙伴辩解“妈,苏木就是说不抓蛇而已。打死掉的蛇总不能放着臭掉,肯定得处理的。”
与其直接埋进土里烂掉,还不如按照食物链祭祀了人类的五脏庙。
就是那蛇昨晚上被打死的,经过这一夜,也不知道收蛇的人会不会压价。
“不怕,银脚带难得,一般都是用来泡酒或者晒成蛇干,不是吃的。”苏木信心十足,“我爸是蛇三的老伙伴了,这点儿面子他总要卖给我爸的。”
林母一手一个揪着两个小的耳朵,厉声呵斥“不许卖,统统给我好好安葬。”
如来佛祖在上,孙猴子闹得了天宫也翻不出五指山。
苏木乖乖领命,老老实实跑去急诊医生办公室,乖乖巧巧地问人家讨要昨晚被打死的蛇。
急诊早上已经交过一轮班,白班医生满头雾水,不知道什么死蛇。
还是昨晚小夜班的护士来单位填写职称评选表格,闻声伸进脑袋才想起来“放在护士站桌底下了,我下班时说要带走处理掉的,结果忙忘了。”
林家夫妻赶紧跟去护士站找死蛇。结果装蛇的化肥口袋还在,拎到手里头轻飘飘的,里头被打死的银环蛇却不翼而飞。
调监控林蕊的第一反应是赶紧调监控看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
然而现在哪里有什么监控摄像头,况且如果真有人偷偷拿走死蛇回家泡酒去,为什么不连化肥袋子一并拿走
一条光溜溜的毒蛇,即使是条死蛇,拿在谁手上都要瘆得慌。
郑大夫捂住胸口,背靠着护士站,几乎要站不直身体。
旁边交完班换好衣服准备回家的护士正一边从更衣室出来,一边挤在一起看张照片。
年纪大的护士笑着摇头“哎哟,别说,老外的东西真稀奇。照片居然一按下来就直接洗出来。”
有位年轻护士头回上大夜班,她男友不放心,硬是陪她一块儿值班。为了纪念人生第一次,男友特地问朋友借了台拍立得相机,给她拍了张夜班时的照片。
“这是什么”边上的小护士踮着脚凑过去,好奇地指着照片的一角。
众人议论纷纷,长长的,细细的,怎么看着像是条蛇啊。
“妈呀,那条蛇也到我们这边来了”
林母浑身一个激灵,赶紧跳过去央求对方给她看眼照片。
下小夜班的护士解释情况,装蛇的袋子还在,好端端的死蛇却人间蒸发。
大家再看那照片,护士的男友拍了两张,前后对照着看,那蛇可不是从护士站游出去的
众人捂住嘴巴,有胆小的姑娘更是吓得失声尖叫。
死蛇复活了从袋子里头钻了出去,还又咬伤了三个盗墓贼。
林母的心扑通扑通直跳,脸色煞白。
林父赶紧扶着妻子坐下,林母的熟人又赶紧送了个豆沙包跟杯温水过来。
林蕊在边上吓得不轻,含着两泡泪要喂妈妈喝水吃东西。
林母喝了口水,谢过了包子。
她张开胳膊,把两个孩子揽进怀里头,小声吩咐丈夫“你扶我起来,咱们去车上看看。”
苏木赶紧跑去抢救室门口找周师傅,那条被拔了牙齿的银环蛇可还锁在车里头。
“护士同志,麻烦你把照片借给我用一下,我马上就还给你。”
照片的主人已经被那条蛇影吓坏了,年轻的小护士连连摆手“你拿走,我不要了。你用完就把它给烧了,行吗”
林母往嘴里头塞下一整个包子。她现在必须得吃东西,吃了东西才能有力气,才能去车上看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林母跟踩在棉花上一样,被丈夫跟女儿共同搀扶着往车边走。
出了急诊大楼,她转过头朝苏木招招手。
自觉闯了大货的少年已经吓得两眼泪汪汪,哭着喊了声“嬢嬢”,一头扎进她的怀里。
“我们苏木是好孩子,没事的,嬢嬢跟姑爹都在呢。”林母定定神,等到眼前那阵子黑朦过去,才咬咬牙招呼周师傅,“老周,把门开了。”
她不许苏木伸手,坚持自己开蛇口袋。就是袋子里头一动不动的蛇在装样,等着一口咬死自己也是她的命。
养不教,父之过。她没教育好两个孩子,让他们在外头瞎胡闹闯祸,这个责任她来承担。
林父一把推开妻子,皱着眉头道“我来。”
他找了医院的绿化工人借修剪树枝的大剪刀,远远的站在上风口的位置剪口袋。
林母手中抓着雄黄包。
家里带出来的已经用完了,这一包是在医院中药房现买的。
万一那蛇真伸出头来,她就立刻抓起药粉往蛇身上盖。蛇不喜欢雄黄的气味,会避着走。
袋子终于被剪开了,众人俱都静声屏气。银环蛇露出了正颜,依然软踏踏的盘在那里,一动不动。
林母抓着照片的手不住颤抖,看了又看,比了又比,怎么看眼前的这条蛇跟照片上的那条都一模一样。
这条本来应该早就被打死掉的蛇,不仅死而复生咬伤了那三个盗墓贼,还千里迢迢跑回西郊,潜伏在洞坑中,企图袭击前去挖草药的人。
不,它昨晚上还跑到何半仙家里头找苏木报仇。
林蕊脱口而出“它一夜能做多少事”
从医院到筒子楼,坐公交车得五站路。芬妮这种走惯了路的乡下姑娘步行也得一个多小时。
这蛇从医院爬到筒子楼,夜里十二点钟吓唬完郑大夫再艰难地爬回去咬伤三个人。
然后它冒着狂风大雨踽踽独行,愣是以不屈的斗志又爬回距离医院足足有三十多里路的西郊,还相当鸡贼将所有避蛇草拖回坑洞中,潜伏着准备咬人。
这蛇没把自己活活累死简直就是奇迹中的战斗机。
正文 解仇更结仇
林母狠狠地拍了下女儿的脑袋“闭嘴, 不许胡说八道。”
能用科学解释的事情,她愿意相信妖魔鬼怪啊
眼下事情发展到这地步, 唯一的手段就是赶紧讲和。
冤有头债有主, 万事万物都要讲个主要矛盾。
挖坟打扰蛇窝的人既然已经都被咬死了,那其他的都是细枝末节,没什么不共戴天之仇。
林蕊看着旁边还沾着蛇血的毒牙,觉得这梁子结的委实不算小。
郑大夫太阳穴一阵接着一阵猛跳,狠狠地瞪了眼女儿“所以要好好补救, 把这疙瘩给解开。”
冤家宜解不宜结,双方仇怨的症结在哪儿起因就是苏木不该一直眼热,顺手摸走了蛇窝里头的几十条蛇。
林蕊企图为苏木辩解“没摸,是那蛇自己钻出来的,把我吓得不轻。”
郑大夫半点儿不含糊“那你们也不该直接把人家给霍霍了。人家窝被人给端了, 你们不搭把手也就算了, 还趁火打劫。我是蛇我都很你们。”
林蕊觉得在她妈心目中,蛇跟自家人也差不远了。没听见郑大夫管蛇叫人家嘛。
车子一路开到老城南的偏僻处。
吃蛇是门挺有市场的生意, 然而蛇这东西毕竟不同于鸡鸭鱼肉, 能够堂而皇之摆在闹市区。万一有什么不好惊吓到了人甚至咬伤了人, 甭管有毒没毒, 终究不美。
周师傅将车停在院子门口,苏木赶紧跳下车去。
廊下翻晒蛇干的伙计看到身上穿着钢铁厂职工子弟学校校服的少年就笑“嘿, 小半仙,今儿不上学又去抓蛇了来,让哥哥看看你带了什么好玩意儿。”
“今天不说这个, 你师父呢我找他说说前天蛇的事。”
伙计赶紧放下手中的活,为自己师父正名“我师父可没坑你,给的都是实诚价。你甭听外头放的虚价高,一斤十二三块,他们玩秤,上了秤就必须得卖。”
林母哪里耐烦听他絮叨这些有的没的,赶紧打断他的絮絮叨叨“这位小师傅,我们找你师父有急事,还请你行个方便。”
说话的功夫,里头已经走出个穿青布褂子的中年人。
林父正要上前递烟打招呼,猛的见对方胳膊上缠着的白毛巾立了起来,伸出长长的信子。
他下意识地就拽住要过去的苏木,把人跟妻女一并挡在身后。
那哪是什么白毛巾,是人家盘在胳膊上的一条白蛇。蛇头就翘在他的耳朵边上,简直要吓死人。
苏木却丁点儿也不害怕,还跟那条大白蛇打招呼“白娘娘,昨夜打雷没吓着你。”完了,他就急着问青布褂子男人,“三叔,我前天拿过来的蛇呢你没送走。”
“没有,起码要等半个月。”蛇三笑眯眯的,“后屋里头放着呢。”
众人大喜过望,苏木一马当先地推门跑过天井。
林母奔到后屋门口才想起来一把拽住小女儿“不许过去。”
要是蛇发起狂来,张口咬人怎么办
蛇三哈哈大笑“到了我这儿还能咬人,那真是成妖怪了。”
屋子门一打开,张大嘴巴的变成了进屋的客人。只见那一个个玻璃酒坛子里头,盘着一坨坨蛇,每一条都栩栩如生。
如生就是非生,全都死了。
苏木急了“三叔,你不是说还要半个月才送走吗”
干嘛这么早就迫不及待杀了它们
“是啊。”蛇三理所当然,“这做蛇标本可不得泡上半个月。哎哟,这研究院就是不一样,出手真大方。你要是还有蛇一并送过来,三叔给你实诚价。”
众人集体傻眼,都泡进福尔马林液了,还放什么生。
林蕊咽咽口水,试图安慰呆若木鸡的母亲“妈,不行咱们就跟那位蛇大仙打个商量,好歹这也算永生了。”
一条蛇寿命短则年,长则三四十年,真能活上百年的蛇稀罕的很。标本不一样啊,标本保存的好说不定能常年被人供奉呢。
古埃及的法老为什么要把自己的尸体制作成木乃伊,不就是为了反腐,能够实现永生嘛。
林母狠狠瞪了眼小女儿,抬脚往屋外走。
这事儿成不成,关键态度还得看那位死而复生的蛇大仙。
蛇生总有一死,说不定早点儿死了去了轮回道能占个先,下辈子投生当人免受为畜生之苦。
林蕊总算明白什么叫病急乱投医,清醒理智如郑大夫,多少老帅大领导为他们站台的通天大师她都不屑一顾,此时却眼巴巴地试图讨好那条被强制提前冬眠的银环蛇。
车门打开,麻布口袋依然在,里头的蛇却无影无踪。
车子没有任何被暴力破坏的痕迹,蛇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
郑大夫捂着胸口,脸色煞白,小声念叨着“完了,这蛇肯定还会找回头。”
林蕊跟苏木面面相觑,苏木喃喃自语“没可能啊。”
他爸配的药酒他再清楚不过,那蛇要是不用药,会一直昏睡到明年惊蛰才有动静。
林蕊想的却是人家都玩密室谋杀,这蛇倒搞密室逃脱。
它可多大的能耐会自己从里头开门,游出去时居然还不忘顺便把门带上。
周师傅跟林父仔细查看车子的情况,企图寻找隐秘的通道,未果。
“人家死了一回都能活过来。”林母气得把两个小的揪到边上,“打电话,赶紧找到你爸,问问他后面要怎么补救。”
她扯着嗓子喊伙计,“小师傅,你家的电话借用一下。”
伙计从窗户后头探出脑袋,随口应道“还在老地方,苏木你自己用。对了,这银脚带咱们还是老价钱,一百块钱一条。”
林母声音颤抖“蛇蛇是你拿出来的”
“啊。”伙计满脸茫然,“那么大的味儿,我鼻子不缩都能闻得到。哎,大姐,我们跟何半仙是老交情了。他老人家不在,你可别带着孩子另找买家。现在外头专门哄不懂行的人可多。”
眼下田里头农药越大越多,野生蛇渐渐稀少。收蛇的贩子之间也存在竞争。
伙计咬咬牙“行,我替我师父做主,再给你添十块钱。刚好有人点名要银脚带胆泡的药酒,我们就当顺手做白工了。”
在场众人俱是心头一松。不是蛇自己开门跑出来的就好。
再可怕的事情只要不是亲眼所见,恐怖程度都有限。
林母嗓子都劈了“你怎么能不打声招呼就自己开车门呢”
不问自取那叫贼
“哎,大姐,你可不能这么说。”伙计急了,“我就拿了蛇出来,其他什么东西可都没碰。”
再说,他们不也没锁车门。捕蛇者带条银环蛇过来,不卖给他们能干嘛。
伙计无辜地举起手上已经开膛破肚的蛇“大家都是老交情了,不用这么见外。”
林母差点儿当场晕倒“你杀了那蛇你怎么能杀了它呢。”
这下好了,先前的蛇没能放生,这一条也叫他们给宰了。
伙计茫然“大姐,难不成你还要养着它哎哟,银脚带比白娘娘也差不远了,你可不能养着它玩儿。”
说话间,蛇三爷锁了后头的屋子出来,他肩膀上那条白蛇拱着脑袋一点一点。
林父言简意赅地说了从昨晚到现在蹊跷处。现在已经有三个人被咬死了,不知道这蛇后面还会闹出什么动静来。
蛇三越听,嘴边咧开的笑就越深,不以为意地摆摆手“无妨,它的徒子徒孙是我亲手泡的,它是我徒弟开膛破肚的。要算账也记在我们师徒头上。”
林父急了“我们不是算谁的责任,是事情到了这一步,您是行家里手,看到底有什么办法能补救。”
蛇三哈哈大笑,揶揄道“你们看刽子手怕过鬼魂索命吗”
手上沾的血越多,煞气越大,牛鬼蛇神根本不敢进屋。
过年的时候为什么要在门上贴秦叔宝跟尉迟恭啊,因为一将功成万骨枯。妖魔鬼怪都得避着二位爷爷走。
蛇贩子不抓蛇,因为身上带着杀气,隔了几里地,蛇都望风而逃。银环蛇落在他们师徒手上,那就得认命。靠蛇吃蛇,这就是最大的天道。
蛇三随手一指天“它要有意见,去找老天爷说道。”
众人循着他的手指头抬头。
林蕊惊讶地瞪大圆溜溜的眼睛“天晴了”
云销雨霁,彩彻区明天空蓝的像一块纯粹的水晶。
她肚子里头墨水有限,想不出更多的形容词去描述,只觉得秋高气爽,晴空万里。
蛇三哈哈大笑“地龙还能上天啊你们就宽宽的把心都放进肚子里头。”
回家的路上,林蕊总算回过神来“不对啊,蛇要怕三叔的话,他胳膊上那条蛇是怎么回事”
“白娘娘是唯一能够靠近三叔的蛇。”
蛇贩子避蛇不稀奇,稀罕的是能够驯服蛇。白蟒蛇可不是什么宠物蛇,愣是被蛇三爷驯的服服帖帖。他在道上的名声也是这么来的。
林蕊龇牙咧嘴,想起半天,疑惑道“那白娘娘算不算是条蛇汉奸啊”
郑大夫一巴掌胡噜到女儿后颈上,眼睛瞪成铜铃“你消停点儿,再敢瞎胡闹试试。拿了书包就给我上学去。”
林蕊可怜巴巴“你还没烧饭呢。”
结果两个小的被打发去王奶奶家,跟着打呵欠的王大军一块儿头碰头喝掉了一大锅新米粥。
还没等林蕊向大军哥打听出昨夜到底发生了些什么,她妈就打包好两个饭盒把她跟苏木推出门。
林蕊看着饭盒里头的寿司,哎哟,她今儿还真挺时髦。
林母看着小女儿背着书包拽着苏木溜溜达达下楼去,既欣慰孩子不知愁,无忧无虑,天大的事情也能过眼云烟,又暗恨孩子不愁就得大人愁。
她就是天生的劳碌命,一宿没正经合眼还得去给闯祸的儿女擦屁股。
任凭那蛇三胸口拍的砰砰响,当妈的人也不敢真当这事情没发生。
她怕在厂里头打电话叫人听到不好,着急忙慌地奔去巷子口打公用电话。
好在何半仙不是什么勤快性子,专修睡功,此刻还赖在酒店床上没起来。
听了林母絮絮叨叨的担忧,何半仙老神在在“没事,那蛇天大的能耐也翻不出蛇三的手掌心。”
“它奈何不了蛇三,会找孩子们的麻烦。”林母难掩心情的激动,“你教苏木什么不好,非得教他招惹蛇。”
何半仙冤枉得很“跟着我就得学看坟,不会抓蛇还怎么在坟堆子里头打转。”
他会的就是这些,能教给孩子自然也是这些。
“先不说这个,你现在好好想想,到底要怎么补救。”
何半仙想了半天,自觉抓蛇卖钱天经地义,实在没什么需要补救的。真要补救的话,那打猎的,开屠宰场的还过不过日子了。
物竞天择,天经地义。
不过他一个吃百家饭长大的孤儿,又打着光棍,在郑大姐这种强势母亲面前天生矮半个头,只能试探着提出“要不,把那钱捐出去。”
至于是捐给道观还是寺庙,鉴于他们门派信奉的老天爷,他也没有任何指导性意见。郑大夫自己看着办。
正文 此财不能留
郑大夫折深一脚浅一脚的回家拿存折。
当家主母看着上头的三千五百块, 咬咬牙一狠心,直接奔去了银行。
经过前面的加息政策, 现在跑到银行抢兑的人总算不用排成一条长龙。
轮到郑大夫的时候, 柜台职员还不乐意“现在利息高,你这么取出来可不划算。”
好不容易有存定期的储户,再取钱,他们行第四季度的任务额真要完成不了。
“我又不占国家的便宜,我买国库券呢, 我心甘情愿地借钱给国家搞建设。”郑大夫的心一阵接着一阵抽痛。
这可是他们夫妻攒了好几年的奖金。本来两口子打算给家里添个冰箱,厂里头逢年过节发的东西也有地方摆。
后来看外头抢购成那样子,两人又觉得没冰箱也能照旧过日子,实在不想非要争得跟乌眼鸡一样,白给国家添麻烦。
柜台听说她要买国库券, 银行又有摊派销售国库券的任务, 立刻痛快地盖章子给她取光了存折上的钱。
奈何林母到银行时间就不早了,等取完钱, 银行大厅里头的钟分针跟时针重叠到一起, 恰好十二点钟。专门管国库券业务的职员半秒钟都不愿意耽误的, 立刻关窗口下班。
郑大夫今天跟同事讲好让人家帮忙代半天班, 她总不能让厂里头医务室开天窗,只得心惊胆战地将一大沓子十块钱的钞票塞进包里头, 直接带去钢铁厂。
她坐在医务室中心不在焉,打扫卫生都把簸箕里头的垃圾倒在了地上。
林父过来喊妻子一块儿去自己车间食堂吃饭。
此时的国营厂都有食堂,江州钢铁厂更是家大业大, 每个车间都有自己的食堂。不同车间的人在不同食堂吃饭,如同林母这样没有车间身份的人员则随意选择用餐地点。
今天中午,林建明所在的车间食堂烧了妻子爱吃的雪菜黄花鱼。他特地过来叫人,刚好有事情要跟她讲。
林母此时哪有胃口吃饭,听到丈夫的声音,她才想起来应该跟丈夫说一下家里头钱的用处。
林建明没意见,他原本花销就不大,家中的存折一直是妻子拿着,他不管钱。现在妻子说要将钱舍出去给两个孩子消灾,他也没二话说。
比起一台电冰箱,自然是俩孩子的安危更重要。
他们夫妻都是老党员,信仰了一辈子。现在就是封建迷信了,相信因果报应,也不愿意将钱花在寺庙道观里头。
别以为他们不知道有不少地痞流氓套上一身衣服就假装方外之人。
既然从哪儿来回哪里去,国家给他们发的钱,自然回到国家手上最稳妥。再说国家不是号召了么,爱国就买国库券。
从1981年发行国库券起到现在,林家就是手上再紧,每年也会挤出一两百块钱买国库券。不指望国家还钱,就当是支援国家建设。
林母有些犯愁“老闵家里头有事,这几天医务室我都走不开,你下午能不能请会儿假去趟银行把国库券给买了”
三千多块钱的现金搁在身边她心慌,再说早一分钟献给国家,这事儿早一分钟尘埃落定。
林父也为难“我正准备跟你说,吃过饭我就得赶火车跟老魏他们一块儿去太钢出差。”
林母等不及,索性将皮包塞给丈夫“那你就去山西把国库券给买了。反正在哪儿买,都是给国库捐钱。”
她现在都后悔早上失魂落魄的,没把苏木身上的钱一并给收缴上来,全都买国库券。
算了,子债父母偿。
等晚上孩子放学回来,她再把钱拿到手,去银行存个十头八年的定期,也算是为国家建设筹措资金了。
可惜郑大夫的如意算盘落空了,因为苏木花钱颇有何半仙一掷千金的风范,已经一把头将钱给花的一干二净。
他下晚自习将自行车锁进楼下自己家里头时,刚好听到隔壁车间主任家里头在吵架。
世界上绝大部分夫妻吵架原因无外乎两种,一是有了外心二是钱出了问题。
车间主任家两口子也没翻出新花样。
他们的儿子今年要结婚,女方家里头一定要备齐了三大件。这也是江州城里头通行的规矩,没的说。反正三大件也是给小两口用,婆家娘家谁也不占便宜。
但是现在电器价格一天一个价儿,原本男方筹措好的钱,又出了个窟窿。
车间主任是坚定的物价回落派,相信国家一定会采取政策,让物价回归到年初水平。所以外头抢成犯罪现场他也岿然不动。
可惜国家的确采取政策了,奈何三大件中无论彩电、洗衣机还是收录机,谁的价格上了高山都下不来,集体睥睨车间主任。
这下子,他老婆不乐意了,催着丈夫赶紧去把前头借给亲戚朋友的外债集体收回来。现在他家也有急用。
车间主任倒没有忤逆妻子,乖乖出去转了一晚上。
“结果他就给我收回来这些”主任老婆扬着手里头的股票,气得七窍生烟。
就没见过这么败家的老爷儿们
股票重新出现在神州大地还没几年,公众对这玩意儿普遍缺乏了解,自然不愿意主动购买。有些股票挂出来几个月甚至半年都乏人问津。
地方政府一看这样不行,只得通过强调爱国建设软磨硬泡地进行摊派,尤其号召党员干部购买。可眼下大家都不富裕,每个月拿到手的钱对付过日子都顾头不顾脚,哪里有钱认购这玩意儿。
嘿,前头国库券强行扣工资摊派,现在又闹出个股票。外头什么都在涨价,就是工资不涨,鸡鸭鱼肉统统买不起,干啃菜叶子还要再刮层皮,这日子到底还让不让人过
既然叫谁买人家都不乐意,为了公平起见,那就抓阄。抓中的人就得认命,高兴不高兴,都得买。
钢铁厂效益好,每个月奖金都要跟工资肩并肩了,厂里职工相形之下属于社会上的富裕阶层。
车间主任又是个乐善好施的性子,亲戚朋友手头不凑巧求上门来,他二话不说就帮衬了。
拉拉杂杂几年下来,他居然借出去两千多块钱。
可惜借出去的是钱,收回头的就是盖着红章的票证。
车间主任试图跟妻子讲道理“他们也不是欠钱不还。那个老赵你知道的,家里头老娘一直身体不好。去年风湿病住院花了千把块,到现在还打饥荒。”
他晚上登门的时候,两口子居然就着酱油汤吃白饭。
“还有老刘,一家子七口人挤在杂物间里头。昨晚上外头下大雨,家里下小雨。今天老头子就发高烧,还硬撑着不肯去医院。他没的报销,怕花钱。”
“我家老四你也不是不清楚,秀芬农业户口,在江州城根本找不到正经工作。他们那个街道工厂正式职工都发不出来工资了,何况她还是临时工。”
侄儿侄女都是上学正用钱的时候,老四两口子好几年过年都没添件新衣服了。
车间主任登门,朋友跟弟弟几家人都羞得恨不能挖地洞。
可没钱是真没钱,他们也变不出来钱。
车间主任看着心酸,索性直接拿了相同面值的股票来销账,就当自己是借钱给国家了。
自古忠孝难两全,当了好哥哥好兄弟,就难以当好丈夫。
车间主任的老婆气得要冒烟,就他古道热肠,就他兄弟情深,就他高风亮节要是当时就买好三大件的话,哪里还至于像现在这样捉襟见肘。
旁边有人过来劝。结果不劝还好,越劝车间主任老婆哭得越厉害。她愿意当恶嫂嫂挤兑小叔子跟妯娌她愿意逼到朋友家门上去可她家也要关起门来过日子啊。
苏木闻声探进去脑袋听了半天,没整明白兄弟姊妹的恩恩怨怨,就听到“股票”两个字。
他直接拍出一千三百块钱的信封“好了,婶婶你别哭了。这些钱能买多少股票,你让叔叔兑给我就行。”
车间主任的老婆哪里好意思占小孩子的便宜。
眼下股票在大部分人眼中跟国库券一样,都是国家问老百姓借钱搞建设。鬼知道这些纸什么时候能变成钱。
要真这么好,国家能拿爱国大义强行摊派下去吗但凡要爱国,都得做好牺牲的准备。
苏木这么一说,车间主任的妻子倒没脸再吵。
她赶紧抹干净眼泪,将孩子的信封往回推“没事,婶婶就是跟你叔叔拌两句嘴。你赶紧把钱拿给你嬢嬢存起来。你爸也真是的,怎么能让你身上带这么多钱,碰上小偷怎么办”
苏木摇摇头“没事,我爸临走前就想收集股票来着。结果杂事多,一直没顾上。”
旁边过来劝架的人立时了然。
早几年,时期的邮票已经好几百块钱的外汇券才能买一张。这两年,80年发行的猴票更是备受追捧。
看来何半仙另辟蹊径,把股票当成邮票收集,指望着有一天能发财。
这种虚无缥缈的事,从来都是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说不定就叫何半仙撞到宝了呢,人家愿意,他们也没拦着的道理。
车间主任夫妻还是不好意思,总觉得自己有点儿趁火打劫,哄骗了小孩子的意思。
最后夫妻俩给苏木按照票面价值打七折,一千三百块钱愣是换给他一千九百块的股票。
末了,主任老婆又咬咬牙,再塞给他一张一百块面额的股票,算是凑成二十张整数。
车间主任从朋友家拿股票抵债的时候,朋友坚持按照国库券黑市八折兑换的原则给的股票。
现在,人家何半仙父子俩愿意伸这个手,他们再打一成折扣。
旁边有手头宽裕些的,也三十五十的凑起来,半开玩笑地表示他们也收藏个新鲜玩意儿,将剩余的股票给买走了。
摊上买股票算倒霉,大家能帮一把是一把。
一场家庭纠纷就这么消弭于无形中。
林蕊“啪嗒啪嗒”地下楼来,只看到大家散场的画面,满心疑惑地催促苏木“你干嘛呢,快点儿上来,妈下的面条都要坨了。”
原本下晚自习后,林蕊都是拉着苏木一块儿上楼吃夜宵。
今晚她内急,到了筒子楼就冲上去解决三急问题。见苏木久久不上来,她妈又在催,她这才跑下楼找人。
车间主任正要关自家门,看到林蕊,赶紧交代“跟你妈说一下,给苏木弄本集邮册子,别让票还潮。品相不好,后面不好出手。”
林蕊满头雾水,胡乱应着,直接拖人往楼上走“什么邮票啊,你还集邮啊”
现在集邮是热门爱好,每当发行新邮票,邮电局门口都会排成一条长龙,大家争相购买。
林蕊第一次见到这架势的时候,还以为购物狂潮连信封跟邮票都不放过。
苏木摇摇头,随手将全部家当换来的二十张纸随意往林蕊手上一塞“给你。”
“什么啊,这是。”
此时的股票还是实物票证,看上去跟钢铁厂的饭票有点儿像,每一张的面值都是定额的。
楼道间灯光昏暗,林蕊将票证举到眼前勉强辨认出“股票”两个字,再反过来看背面,蝇头小字写着“不记名不挂失”。
她一时间甚至没反应过来,茫然地抬起头看苏木“股票”
苏木点点头“对啊。”
林蕊有点儿犯傻“你问他们买的你买这个干嘛”
苏木肚子饿了,急着去吃嬢嬢做的打卤面,一边往楼上奔,一边漫不经心地回应“买给你玩儿啊,你不是想要股票玩吗”
前面都在孙泽跟前念叨几回,说什么要有门路买到股票就好。他还以为多稀罕的东西,原来跟国库券长得差不多,就是张盖章的纸。
嗐,早说嘛,他早点儿买给她就是了。这玩意儿黑市上肯定有,说不定一张外汇券就能换好几张。还要她成天挂在嘴上叨叨个没完。
林蕊捂着胸口难以置信。
妈呀,千金买一笑,这妥妥的霸道总裁范儿。
嘿,小子,你还说你没暗恋我妈你这是爱惨了她,时刻把她放在心尖尖上。
苏木羞愤难当。
蕊蕊实在太不纯洁,老是说莫名其妙的怪话。
她想要股票,他手上有钱,那就买给她好了,又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林蕊激动难耐,少年,你知道你此刻有多秒人吗天啦比承包整个鱼塘的霸道总裁还总裁。
男人重要的不是有多少钱,而是愿意为了女人花多少钱。就连那一米四的小个子都闪现出两米八的高大既视感。
“我就不明白了,你怎么就没能追到我妈呢。”林蕊生怕叫其他人听见,拽着苏木胳膊,坚持要跟人家咬耳朵。
可怜少年郎已经面红耳赤到快要爆炸,说话都咬舌头“你你胡说八道什么啊。”
林蕊兀自沉浸在自己的思考当中。
她妈当初跟她亲爸是相亲认识的。
那个年代女孩子二十三岁,又已经工作七八年还不找对象,组织都要当成老大难。在这种情况下,两边看得差不多了也就直接领证办婚礼过日子了。
要说她妈有多爱她亲爸,她上辈子还真没感受到。
这种典型相亲模式的婚姻感情多半需要婚后慢慢培养,可她妈婚后生活并不幸福。
先是她的出生导致父亲“绝后”。然后1998年国企下岗潮,她爸被厂子扫地出门,父亲那一头的人更加视她们母女为丧门星,认为是她们给他家带来了霉运。
后来实在过不下去,她妈离婚带着五岁的她净身出户。
这么长时间里,苏木去哪儿了呢。
十年的时间当中究竟发生了什么让此刻满心满眼都是她妈的少年竟然漠视自己深爱的女人遭遇的一切不幸。
苏木差点儿没被少女给逼疯。蕊蕊什么都好,就老是爱讲怪话。明明没有的事情,却被她当成真的一样。
林蕊觉得不能逼人太狠,少年郎也是要面子的。
“好,咱们不说这些。你就说说看,你跑哪儿去了”
即使没有爱情,这么多年的亲情友情终归还在。那一家子往死里头欺负她妈,他居然袖手旁观
苏木立刻捋袖子,愤怒道“怎么可能,我不揍死他才怪。”
林母在屋里头等得不耐烦,伸脑袋出来看动静,闻声立刻剑眉倒竖“你要揍谁啊”
好的不学专门学拐的,没看到连大军这个混日子的都迷途知返,今儿吃过午饭就跟着周师傅出去跑车了吗
都是老何这家伙不成样,把好好的孩子给带歪了。她一定得把人纠正回头。小苗不纠,以后长大了就是歪脖子树。
“进来,嬢嬢有话要跟你说。”林母关上房门,满脸严肃地看着苏木,“你卖蛇挣的钱不能留,必须得舍出去。”
林蕊得意洋洋地显摆手上的股票“没钱了,苏木的钱都给我买这个了。”
她终于明白女人为啥那么喜欢让男的给自己买东西了。不是自己买不起,而是妥妥的魅力值体现
没有人不喜欢被爱被宠爱。
郑大夫看小女儿捧着面碗,那副尾巴翘上天的模样就想拍她。
惯的她哟,一千多块钱,就因为她稀罕股票好玩就买给她。她稀罕的东西怎么那样多啊。
郑大夫只能在心里头自我安慰,算了,股票也是国家鼓励买的,就当是为国家建设做贡献。
林蕊端着碗往嘴里头吸溜面条,她妈用肉丁、鸡蛋、蘑菇还有木耳打的卤子可真香。
她呼噜噜吃着,还要兴冲冲地凑上去显摆她收到的礼物“这股票什么时候上市啊”
上辈子她家没人炒股,自然也就没谁研究股票,票面上的企业名字她听都没听过,也不晓得以后能不能暴涨。
不过她听说这种原始股一旦上市,简直要拿着麻袋往家里头拖钞票。
大发了,到时候说不定不仅仅是万元户,直接飞跃成百万元户呢
等待那时候,她就发展她的小龙虾事业。
林蕊没想过要在证券市场沉浮。她不懂股票,也对这些兴趣不大。
她只记得一句话不懂股票的人玩股票,迟早有一天会被玩死。
上辈子她妈有位同事原本身家好几百万,名下好几套房子,还开了辆比领导气派多了的切基诺。
平常大家都称他为股神,向他咨询如何炒股。
结果她穿过来之前,这位牛人叔叔的切基诺被债主开走了,家里的几套房子连住着的那套也一并抵押了出去。一家人只好去老丈人家挤一挤。
叔叔数度想自杀,却担心人死了债还要落到妻儿头上,只能捏捏鼻子逼着自己继续活下去。
说不定他还恨三十年前公务员不许买股票这个隐形规定没有真正施行下去呢。
哪回股灾没几个人跳楼啊。
2008年股灾的时候,她家的钟点工阿姨将原本准备给儿子买婚房的首付款拿去买股票,指望着赚点儿装修费。
结果不说也罢。
再往前数,她年纪太小,不知道距离1988年最近的股灾到底是哪个时间点,她还是别托大了。
一般死得最惨的从来不是傻瓜,能够正确认识自己能力的人绝对不会惨到什么地步。
最惨的往往是自以为聪明的半瓶水。
她还是稳妥点儿等到股票一上市就套现,拿到钱赶紧去卖吃的。即使辛苦点儿挣钱少点儿,实打实的东西进进出出,她踏实。
林母看她那种财迷的样子就头痛,什么上市发财,这是为国家建设筹措资金
当妈的人太阳穴一阵跳,摆摆手让嘴巴快咧到耳朵上的女儿先放下碗,把家里头的相册拿过来。
林蕊不明所以地看着她妈将两本相册上的照片集中到一本上,然后将股票收进那本空相册中,恭恭敬敬地放在祖宗牌位跟前。
妈呀,郑大夫真将股票给供奉起来了。
说好的科学发展,不封建迷信的呢这还不如信个大师,好歹大师的生物学属性尚属于人。
林母真恨不得拿膏药贴住女儿的嘴。祸从口出的道理,她就不懂吗
林蕊端着碗赶紧躲到苏木后头,兀自要将郑大夫从迷信的泥沼中拉出“哪儿来的蛇大仙显神通啊,根本就是几条不同的蛇。”
她干爷爷的家原本就是个杂物间,常年晒不到太阳阴冷潮湿,蛇可不爱吗
都说蛇虫对天气变化最敏感,蚂蚁下雨天前还忙着搬家呢。前天夜里头要下大雨,蛇可不得找个地方躲雨。
至于医院里头那条二度咬人的银环蛇,有两种可能。
第一,警察慌乱中的确没能打死它,只是让他短暂晕厥了过去,后来它清醒过来,就闻着味儿又找到了那三个盗墓贼,直接又补了一嘴巴。
第二,死蛇已经被人拿走了。
医院急诊多忙啊,护士根本不可能始终坐在护士站,而是来来往往不停地奔波。苏木都说银环蛇值钱,其他人想必也知道啊。这顺手牵羊怕羊羔咩咩叫,捎带着拿条死蛇总不怕蛇嚷的满天下都知道。
至于为什么不连化肥口袋一并拿走,当然是因为口袋的存在过于打眼,不如换个容器装蛇神不知鬼不觉啊。
小偷还经常掏光钱包里头的钞票,再把钱包塞回头呢。
不用说,照片里头出现的那条游走的蛇是另外一条。它也许闻到了自己同伴的气味,所以才出现在护士站附近。再咬人也是因为那几个人身上沾有蛇腥味。
两条蛇都露脸了,那第三条就更好解释了。那条企图攻击苏木的蛇,原本就一直待在西郊的坑洞里头。避蛇草也是盗墓贼跟警察行动的时候,被踩进去。
蛇怕冷,气温一下降活动就变迟缓。先前老巢惨遭人类抄家,那蛇就被刺激过度。等到苏木靠近的时候,它为了自保肯定要攻击它眼中的入侵者。
林蕊吸溜完最后一口面条,连卤子都喝得一干二净,得意洋洋地跟她妈摆科学讲道理“咱们不说别的,就说最简单的物质守恒定律。一条蛇这么来来回回跑来跑去,得消耗多少能量”
一条银环蛇能有几斤重,即使吃的再膘肥体壮,存藏的能量也是有限的。人类会脱力而死,蛇也一样啊。
累成蛇干它都没能耐八千里路云和月。
况且那蛇要是真会腾云驾雾或者缩地术,它又怎么会在照片中着相。
林蕊放下筷子一抹嘴,盖棺定论“所以,起码有三条蛇。”
郑大夫差点儿没晕过去,光有一条她就心要跳出胸腔外,再来两条,这日子还过不过了谁知道它们什么时候还会跑过来报复。
林蕊不以为然地摆摆手“嗐,报复个鬼啊,马上都要冬眠了。”
“就你话多。”林母瞪眼,“傻站着干什么吃完了赶紧写作业。你们老师可给我打电话了。”
转过头来,她捏着眉心招呼乖乖收拾碗筷的苏木,越看越觉得自家女儿闹“苏木放着,今晚嬢嬢跟蕊蕊睡里面,你在外头睡。”
四楼总要比一楼稳妥些,万一有个什么闪失好歹家里头还有人支应。
林蕊立刻缩下脑袋,乖乖从书包里拿练习册,眼角余光恶狠狠地瞪着装巧卖乖的苏木。哼扮猪吃老虎的家伙,居然敢跟她争宠
她注意力全放在少年身上,以至于没注意到练习册从书包出来时带下一塑料袋黑黢黢的东西。
郑大夫皱眉伸出手“这是什么”
日光灯下,袋子里头的东西黑黢黢黏糊糊,抓在手上冷潮潮湿漉漉,可不是地衣子。
地衣子就是地皮菜,是种生长在阴暗潮湿地方的菌类。
一般大雨过后,人们就能在草地上发现它的踪迹。这东西收拾起来费劲,长的有点儿像泡烂掉的木耳,但口感比木耳更嫩更鲜。
林蕊骄傲地挺起胸膛“我在操场上捡的。妈,好多的呢,要不是体育课就二十分钟自由活动时间,我还能再捡一大袋子。一次吃不完我们可以晒干了,下次泡开了烧汤。”
班上的女生就没人比她捡的更多。雨后草丛中的地皮菜吸饱了水,一朵朵的绽放开来,看着诱人的很。
这东西可不好拾掇,菜场上也很少有人卖的。
林蕊跟她妈撒娇“妈,你炒鸡蛋给我吃好不跟韭菜炒也行。”
郑大夫勃然大怒“我让你上学去,你专门给我做这些”
她这一天提心吊胆的,血压都要往上飙了。自家的女儿倒好了,不仅跟个没事人一样,居然连学都不好好上。
郑大夫顿时有种自己满腔苦心全喂了狗的悲怆。她抓起鸡毛掸子就要教训这么大还不懂事的小女儿。
林蕊被追的嗷嗷直叫。
不是,郑大夫,您难道不应该夸奖您小闺女乖巧懂事来着吗体育课休息都不忘勤俭持家。
“我要你勤俭持个什么家你怎么不知道带着单词本,休息的时候背会儿单词”
林蕊目瞪口呆。
估计那蛇真有点儿妖法,没看她家郑大夫都魔怔了么,居然会有这等丧心病狂的可怕念头。
作者有话要说 1990年上海交易所开市后,一直到1992年,上市股票只有真空电子、延中实业等八只,人称老八股。但是当时各个单位发行的股票种类并不少,包括不少地方供销社。
没错,蕊蕊不会成长为金融大鳄的。吃货如她,对实业更感兴趣。
1988年是很有内容的一年,除了前面提到的物价闯关失败,导致大量社会财富流入倒爷的腰包外,批准自1988年4月起在沈阳、上海、重庆、武汉、广州、深圳 、哈尔滨等7个金融改革试点城市首次进行开放国库券转让市场的试点工作,允许转让国库券,但不得作为货币流通 。6月份,这种转让市场延伸到28个省、自治区、直辖市的54个大中城市。
但当时信息极度不畅, 并且各城市也是少数银行网点开设国库券交易业务。在大部分老百姓意识中,国库券并没有多少价值。当时不少地方的银行兑换也是按照票面价值打八折给兑出去。
林蕊所说的公务员不许买彩票是1988年的一场风波。
1988年股票还是新生事物,曾经在中南海西侧的国家机关大院摆摊推销金杯汽车股票,一不留神上了人民日报
52 岁的李幛喆曾经是国家体制改革委员会信息处的官员,尽管鬓发已苍,但西服革履,依旧挺拔俊朗。面对记者,他一边摆弄着足有半本杂志那么大的金杯公司原始股票,一边兴致勃勃地回忆20年前那件引起轰动的“中南海卖股票”的趣事。“我们就像街头的小商贩,摆个地摊吆喝着卖起股票来了。”
上世纪80年代末,股份制改革的热潮席卷大江南北,在国家体改委的一次股份制试点企业会议上,沈阳金杯汽车公司的负责人咨询可否到北京卖金杯股票,领导也没有明确说可以还是不可以。但当时给金杯公司的感觉是可以试试。
时间没过多久,金杯公司的人还真找到了位于中南海外西侧的下属机关大院来了,开始了投石问路的发股票举动。
“1988 年9月8日11点,趁开饭的时间,我帮金杯公司的人把招股章程贴到了机关食堂门口,下午2点,就在机关办公楼的过道大厅摆了一张桌子和几把椅子,开始卖股票。”那时很多人根本搞不清什么是股票,大部分经过的人连脚都不停就离开了。一个小时过去没有卖出一股。实在没有办法,他们便主动上前给行人解释,如果买了股票一年有165的利息,另外还会有其他的一些收益,但好话说尽,还是没能打动一个人。
“想想也是,那时候人们的工资水平普遍不高,比如我,一个月才挣70多块钱,怎么舍得花100块钱买一股股票呢而且还摸不清底。”场面实在太尴尬了,最后经管司的一名处长救了驾,掏钱买了1股。李幛喆透露,现在该处长已成为了中国证监会的高层领导。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更逗,大概下午4点来了一个小伙子,二话不说,打开包拿出一捆捆的钱,全是10元一张的,足有1万元。“当时我都看傻了,第一次见这么多钱,也是第一次看见万元户。”李幛喆咂着嘴说。“全买了,1,“我要出国了,这些钱闲着也没用,干脆买股票得了。”李幛喆算了算,1992年金杯股票上市,股价最高到过17元,小伙子手中的股票那时出手能卖17万元。
“那天加起来只来了4个顾客,卖出10300元。”
9月11日,人民日报头版发布了一条消息,题为中南海里购股票。嗅觉灵敏的外国媒体纷纷跟进,金杯汽车当时的领导者赵希友还因此登上了美国时代周刊的封面。
当天上午,得知此事的总理向办公厅发问:“谁在中南海里卖股票了”
9月15日,人民日报发出重要更正,称报道失实。赵希友被叫到北京写了一周的检查。几位买了金杯股票的机关干部都退回了股票。风波并未就此平息,社会上很快掀起了一场“党政机关干部可否买股票”的大讨论。
正文 必须讨好妈
林蕊觉得郑大夫最近非常不待见她, 看她极度不顺眼。她认为自己很有必要采取一定措施,有效地改善母女关系。
家是最小国, 国是最大家, 家庭和谐稳定直接关系着祖国的繁荣昌盛。
苏木默默地看了她一眼,将复习卷往她面前送了送,诚心实意地劝她“你期中考试及格了,我保准嬢嬢会高兴。”
林蕊瞪眼,少年, 小小年纪能否不要老眼昏花。
你哪只眼睛看我跟学习有孽缘再说要不是你成天在郑大夫面前讨好卖乖,我这个当女儿的哪里至于被对比的愈发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
切,我没后悔引狼入室就够给你面子的了。
“不行,我得让我妈看到我的孝心。”林蕊琢磨来琢磨去,决定给她妈做点儿好吃的。
苏木大摇其头, 好心宽解她“你说点儿有用的。你忘了你捡地衣子, 嬢嬢差点儿没鸡毛掸子伺候的事情了”
嚯,要不是王奶奶跟玲玲姐她们回来了拦着, 搞不好就是一顿竹笋炒肉。
林蕊瞪眼“你知道什么啊, 那是我说错话了。”
她也是傻, 怎么能让她妈炒地皮菜给她吃。地皮菜上沾满了草屑子, 多难打理啊。她妈都累了一天,她就该炒好菜做好饭, 直接喊她妈上桌吃。
苏木本能地警觉“你又想干什么”
怎么说话呢,少年,你这样子是追不到我妈的。你得时时捧哏才能让女孩子心花怒放, 直男思维很容易被三振出局。
苏木羞愤难当“你能不能别老是胡说八道。”
林蕊迷之微笑,宽容大量地点点头。哎,情窦初开的少年总是羞涩又腼腆。
愤怒的少年抓着复习卷子奔回自己位置上了,他就知道那蛇妖道行不浅,蕊蕊显然是被蛇妖迷了心窍,得他好好再念一个礼拜的清心咒才能醒过来。
于兰被苏木赶回自己的座位,相当疑惑“怎么了,你又欺负我们家苏木了嗐,你姐欺负你,你也不能老是报复到苏木头上。”
“我姐可温柔了,从来不欺负我。”林蕊斜眼睥睨她,“你们家苏木我警告你啊,不许打我们家苏木的主意”
当她不存在啊,能让人在她面前撬了她妈的墙角嘿,她非得把所有潜在的情敌先给扫荡出局。
于兰嫌弃地挥挥手“拿去拿去,谁要打他的主意啊。我可没空搭理他,冬天里的一把火来信了。”
少女宝贝兮兮地捧着一封信,双眼亮晶晶地跟同桌分享自己的小秘密,“冬天里的一把火不是故意不回我的信,信被当老师的小姨收走了,说初三得好好学习。”
林蕊差点儿没酸倒牙。
这年头没有网络,但人们依然愿意跟素味平生的陌生人交流。大约只有在陌生人面前,我们才能摘下自己的社会面具,肆无忌惮地倾吐心声。
所以,眼下的中学生非常流行交笔友。他们常常用一种称之为“连环信”的方式找笔友。来回看对眼了,就长期通信交流。
咳咳,于兰之所以跟“冬天里的一把火”能搭队,是因为她的笔名叫“故乡的云”。这两首歌在1987年春晚上被费翔演唱后,红遍大江南北。
除了缘分,林蕊还能说什么呢。她也就奇了怪了,都用笔名,他们居然也能通信成功。
“哎,你这位冬天里的一把火到底是帅哥还是美女啊”林蕊坏笑着点她的下巴,“姑娘,别到时候虚凰假凤,一江春水向东流,白白辜负了你的一片真心。”
“肤浅”于兰粉面生绯,眉毛都皱起来了,“我才不问这个呢,我们沟通的是心灵。”
“好好好”林蕊摆手,“i kon,u ateyou have found a u ate your ife”
于兰满头雾水“苏哥啥”
“你说啥”英文老师怒气冲冲地将英文单词本丢在讲台上,直接拎着于兰的耳朵站起来,“三十个单词默写,你竟然敢一个都不对造反啊,还想玩我是中国人,何必学外文,不懂abc,照样干革命这一套”
她伸手抓起少女企图隐藏的信,愤怒地摇晃,“这是什么冬天里头的一把火,故乡的云我看你直接一把火烧云才是真的”
教室里顿时迸发出震天的哄笑,还有几个调皮的男生吹起了口哨,怪声怪调地唱起来“你就像那冬天里的一把火,熊熊火焰温暖了我的心窝。”
于兰又气又羞,泪水都在眼眶中打起转儿。
英语老师冷冷地扫了她一眼,不为所动“现在知道羞耻,知道不好意思了写成这样还有脸交笔友我要是你笔友都会羞耻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于兰没憋住,眼泪滚滚而落。
可惜英语老师看多了学生哭,丁点儿怜香惜玉之情都没有。
她重重地丢下那封冬天的火烧云信件,揪着于兰上去站黑板,双手将讲台拍得震天响“你们自己好好看看你们的单词默写。最简单最基本,只要脑袋还在脖子上都能做到的事情,你们看看自己做成什么样了单词正确数在十五个以下的同学,不用我点名,统统给我站到后面黑板前听课。”
这下子,之前吹口哨的男生燃烧不下去了,全都垂头丧气去教室后头站黑板。
林蕊偷偷地将那封信塞进了于兰的书包,然后数了下自己的单词本上的叉叉。
好险,幸亏对了二十个。
她才不背单词呢,她都是凭借老师的发音填字母。她有足够理由相信英语老师的发音相当够呛,带着浓郁的方言口音。
不过本着藏拙的原则,她还是识相地当做什么都不知道。反正现在中考英语也不考听力。
她瞥了眼于兰的书包,英语老师虽然生气,但没有拆学生的信也没有在暴怒之下撕毁它。
年过四旬的老师在台上敲讲桌“你们看看你们,你们再看看人家何苏木。刚转学过来的同学,三十个单词就没一个错的。你们亏心不亏心,羞耻不羞耻”
林蕊瞪大眼睛回过头,扮猪吃老虎典型,可以啊,少年。
苏木同学努力绷著脸,胸膛挺得高高的,坚决不骄傲。
默写单词有什么难的,不就是一个个的背下来嚒。
嗯,英语作文可好了,他直接把范文背下来写上去,老师都不骂他抄作文。
英语老师给众人下最后通牒“这个礼拜六,我再默写一次。要是这回还有人默写不出来,就将书后面的单词表集体抄写十遍。”
底下立刻哀嚎遍野,有人狗胆包天“老师,礼拜六不是秋游吗”
“取消了”英语老师抬着自己的眼镜,严厉地呵斥学生“下个礼拜就要期中考试,我真不明白你们怎么有心情出去玩。”
什么事情也不能阻挡成长期的青少年拥抱大自然的热情
林蕊当场垮掉。
晴天霹雳啊,这是,她还想去市立公园玩鸭子船呢。
上辈子她没玩几次,那鸭子船就被拆了,里头放了只盗版大黄鸭当摆设。好玩的设施有很多,迪士尼她也去玩过,可她的童年情结就是鸭子船。
林蕊心情过于郁闷,连下课后于兰哭丧着脸回座位都没注意到。
还是少女抽噎着从书包里头拿自己的信,林蕊才反应过来。
她有些愧疚,如果不是她哪壶不开提哪壶的说什么u ate,说不定老师的那把火还烧不到于兰头上来。
“别难过了。”林蕊少女心严重匮乏,不知道该怎样安慰豆蔻年华的小姑娘,只能企图拿美食战胜马不停蹄的忧伤,“我明天给你带好吃的,成不”
“什么好吃的”趴在桌上抽鼻子的女同学立刻直起身子,双眼放光。
她妈是铁娘子,在厂里头工作一把好手,却偏偏不擅长厨艺。
每次于兰跟着林蕊回家蹭饭的时候,都饱含热泪。这么多年,她妈到底是怎样敷衍她跟她爸的。
林蕊看着眼睛亮得跟灯泡一样的姑娘好,对于吃货而言,没有什么是不能用美食解决的。
尤其那美食还是酸辣开胃、百吃不厌,号称与国民女神老干妈齐名的少女杀手泡椒凤爪
这可是居家旅行看八卦,喝茶聊天刷视频的必备佳品,辣到怀疑人生却依然无法控制伸出去的手跟闭不上的嘴的神器。
于兰满心好奇“好吃吗”
“好吃。”林蕊胸有成竹地点头,“你唯一要担心的就是会吃上瘾。”
一场暴雨过后,江州城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降温了。
孩子不比大人能抗冻。郑大夫现在不去解放公园门口陪邻居们做生意,而是抱着小元元在家里头看电视玩搭积木。
漫漫长夜,郑大夫难道不需要一碟子泡椒凤爪来刺激味蕾,打发孤身带孩子的枯寂无聊吗
这就是她家小女儿体现孝心最关键的美好时刻。
林蕊下了晚自习就冲回筒子楼,悄咪咪地开了王奶奶的房门。
屋子里头的电饭锅保温灯亮着,掀开锅盖,鲜辣的香气顿时扩散至整间屋子。
王奶奶果然够意思,帮她煮好了一锅鸡爪。
苏木凑过脑袋看,大失所望“这不是卤鸡爪吗哪儿来的泡椒凤爪”
“才不是呢,顺带,这是顺带着做的。”林蕊瞪眼,点点旁边的玻璃酒坛,得意洋洋,“看清楚,这才是大杀器,泡椒凤爪。”
肉联厂抛售的冻鸡爪一大包十斤,要比小包五斤重的加起来便宜一块钱。
她傻啊,她当然干脆买一大包。
今天上午,王奶奶帮林蕊给鸡爪化了冻,又剪干净鸡爪指甲。
林蕊中午逼着苏木帮她写下午老师要检查的练习册,自己骑车冲回家,匆匆忙忙完成了炮制鸡爪的准备工作。
泡椒凤爪做起来快,煤气灶上煮开十分钟捞出鸡爪,然后放在自来水底下冲凉,最后两遍水用凉白开来过,尽可能保证卫生。
现在市面上还没有现成的野山椒卖,林蕊用的泡椒也是自己做的。方法跟泡酸萝卜、酸黄瓜差不多,外婆家最后一茬朝天椒原本是要晒成干的,被她全都拿来做泡椒了。
舅妈用泡椒做了回剁椒鱼头,对外甥女儿的手艺赞不绝口。
当时林蕊就心心念念想要做泡椒凤爪当零食了,结果她贵人事多,一忙起来就丢到脑袋后头了。
现在洋葱洗净切片,芹菜备好切断,外婆家地上出来的胡萝卜跟白萝卜切块,小尖椒切成碎丁,佐料全乎了,集体放进搪瓷盆当中,再倒入白醋跟泡椒。煮好的鸡爪一刀两断,放入搪瓷盆中一块儿搅拌。晾好的白开水过了加到没过鸡爪,她又尝尝味儿,怕太淡,加了勺子盐。
王奶奶家里头没那么大的饭盒,林蕊索性用吃完的泡菜坛子装鸡爪。
原本她打算十斤鸡爪全都做泡椒凤爪,结果王奶奶家的电饭锅限制了她的发挥,一次只能煮五斤。
不过这样也好,剩下的五斤煮成卤鸡爪,刚好方便她妈今晚就吃。毕竟泡椒凤爪过二十四小时入味再吃口感会更好。
苏木看着一坛子泡椒凤爪,再看看电饭锅里头满满当当的卤鸡爪,眨巴了两下眼睛,十分懊恼自己中午没跟蕊蕊回家。
肉联厂的冻鸡爪一斤差不多二十个。十斤就是两百来只鸡爪,蕊蕊打算让嬢嬢吃到猴年马月啊
林蕊瞪大眼睛“开玩笑,你太小看人类消灭鸡爪的速度了。”
上辈子,她们寝室四个姑娘,一下午就能干掉五斤泡椒凤爪,而且人人都觉得自己没怎么吃啊。
苏木看看林蕊的小身板,相当怀疑她这话的可信度。
正文 吃不完就卖
两人回家的时间固定, 在王奶奶家里头耽搁久了误了点儿,林母就伸出头来张望, 怕他俩路上出了什么事。
前头路口的灯坏了到现在都没修, 路也有点儿坑坑洼洼的。
看来得赶紧买个矿灯绑在车龙头上,不然俩孩子回家太危险了。
郑大夫正现在走廊窗户边张望,有心下楼看一看,又怕睡着了的小元元吹了夜风会受凉。
旁边吱嘎一声门响,俩孩子一人捧着份鸡爪出门, 迎头撞上郑大夫。
郑大夫立刻瞪眼,要不是顾忌着怀里头已经睡着了的小元元,肯定得开训。没皮没脸的东西,成天就知道钻王奶奶屋里头找吃的。
这么大的孩子了,还不懂事, 光晓得占王奶奶的便宜。
林蕊立刻强调“没有, 鸡爪是我自己掏的钱。卤料也是我准备好的。”
林母将小元元放在床上,给孩子盖好被子。
转过头来, 慈眉善目就变成了金刚怒目, 伸手就揪女儿的耳朵“你有脸说王奶奶都忙成陀螺了, 你还好意思让人家给你干活。”
林蕊撅起嘴巴委委屈屈, 硬要往她妈怀里头凑“那我不是想给你做好吃的嘛。妈,你尝尝, 我做的鸡爪特别好吃。”
现在江州市面上卖的凤爪主要分两种,一种是油炸的虎皮凤爪,还有一种是五香卤鸡爪。
前者直接买回去开啃, 后者卤菜店的师傅会一刀两断,然后加调料跟切碎的芫荽还有芝麻油拌一拌,根据个人口味浇或者不浇辣椒油。
这两种鸡爪共同的特点是有嚼劲,而且都不趁热吃。
林蕊的卤鸡爪是香辣口味,趁着温热下饭吃,简直一绝。
这手艺还是上辈子她后爸在国外留学时自己倒腾出来的。因为国外鸡爪便宜,被他当成补充蛋白质的良品。
后来要不是她后爸顺利拿到博士文凭回国任教,他老人家都考虑改行卖香辣鸡爪了。
当然,这手艺此后全便宜了她跟她妈。鸡爪吃完了,就着汤,她也能干下一大碗米饭。
林蕊满心期待地催促郑大夫尝尝“妈,真的特别好吃。”
苏木已经盛好三碗白米饭,赶紧碰上一碗到嬢嬢跟前。
林母看看两个小的,再看看这一大电饭锅鸡爪,顿时头痛。
这么多,不吃完了全塞在周会计家的冰箱里头,跟人家小元元抢占奶糕的位置
她夹了一根鸡爪到碗里头,叹了口气,认命地塞进嘴里头。
郑大夫那个年代出来的人,对鸡爪这些感情都一般,总觉得没有鸡鸭鱼肉进肚子实在,不像是个正经菜。
鸡爪一入嘴巴,她还没有动牙齿咀嚼,骨肉就自动分离。电饭锅煮了一个小时又保温到现在的鸡爪是随便说说的吗肯定得入口即化,连骨头都能入味十足,能够直接嚼嚼咽下肚。
林蕊得意洋洋“好吃不,妈,我的手艺不错。”
林母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你这精神头放在学习上,我保准你考不上中专也能读高中。”
林蕊立刻低头扒饭。
郑大夫,你看看你,哪有天是这么聊的。原本挺温馨的画面,叫你哪壶不开提哪壶的一破坏,立刻串了味儿。
一家三口再能吃,撑死了每人三四只凤爪已经顶天。
林蕊做的香辣凤爪本来就是下饭菜,口味重的很。
林母一边喝温开水,一边哭笑不得地看着女儿“你一下子做这么多,要怎么吃你早点儿跟我讲,我楼上楼家各家各户送点儿还显得你勤快能干。”
苏木很想撺掇林蕊发挥隐藏的实力,直接一顿干掉一斤。
不过在蕊蕊警告的眼神注视下,他还是很有求生欲的闭上了嘴巴。
林蕊灵机一动“妈,既然你也觉得好吃,那吃不完我们卖掉就是了。”
这也算是她尽了孝,替上辈子的她后爸达成夙愿。
三十年后的鸡爪十块钱一斤,街上的卤鸡爪能卖到三十块,还没她后爸做的好吃。
每次他们一家三口去逛菜市场,她妈盯着汤包店两眼放光,她后爸就眼睛珠子黏在卤菜店上拽不开。
说起来一个处级领导一个名牌高校教授,心里头却都揣着当个体户发家致富的梦。
真是有辱斯文啊。
郑大夫沉下脸“瞎胡闹,你怎么答应妈的,不是说好了要老实上学吗”
“我又没说我自己卖。”林蕊正色,“咱家有煤气灶有电饭锅,做卤鸡爪不难。只要有人帮忙销售就行。”
林母脸色依然不好看,直接拒绝“不行,你王奶奶跟玲玲姐已经忙得不可开交。再多一锅卤鸡爪出来,你要他们怎么兼顾的过来。”
说到底,周会计还是钢铁厂的职工。打着帮助女儿走出阴霾的旗号在边上帮忙可以,但要真管着一个灶头,人家肯定有意见。
谁不想挣钱,谁会嫌钱烧手
前两年,星期天工程师流行,不仅上海的国企技术人员利用周末来南省的乡镇企业做指导,就连他们江州钢铁厂的工程师也被人捧着钞票求到门上。
“当初跟你爸一批进厂的秦叔叔,你还记得吗就是下去指点两个厂子,结果被人举报,不仅评职称没戏,还被勒令在全场大会上做检讨。”
苏木抢先回答“记得,后来秦叔叔好像一怒之下出国就没回来了。”
林母苦笑“老秦就是这么个倔性子,一声不吭直接打辞职报告,我们怎么劝他都不听。后来工会主席被逼得没办法,偷偷跟他说实情。要不是厂里头到处找关系保他,检察院就要以受贿罪起诉他了。因为他收了人家两千块钱的酬劳。”
结果厂长白搭了人情也没留下人才。
临走的时候,秦工程师倒是说了句软话,表示自己不恨厂里也不恨领导。但体制有大病,再这样下去肯定得出大事。
政策不是政策,法律是张废纸,什么都要等领导讲话才能下定论。
领导是神仙啊上知天文下知地理,无所不能无所不会,还永远不犯错误
真不怕笑掉天下人的大牙。
不出乱子才怪
不抓官倒,反倒找他们利用知识技术致富人的麻烦,滑天下之大稽
这到底是官老爷的国家,还是老百姓的国家
交粮纳税时老百姓就是主人,吃香喝辣时他们就不是人了
林蕊咋舌,心道果然是吃了秤砣铁了心要走的人,不然怎么敢什么都往外头讲。
苏木同样啧啧出声“姑爹也能挣这钱哎,前几年钱可比现在值钱多了。”
“这钱哪里是好拿的。”林母摇摇头,“现在虽然允许搞星期天工程师了,可必须得是义务劳动,不能有钱财往来。”
林蕊差点儿没笑出来。
典型的道德挂帅,逼人去当圣人。人家利用休息时间干个兼职还不能收钱,技术顾问就不承担风险了吗累得要死要活落不了丁点儿好,完了头顶还悬着顶利剑。
林母瞪眼“就你话多,妈跟你说这个,是要告诉你,别打你妈跟周阿姨的主意。”
林蕊相当遗憾“好,我本来还想着肥水不流外人田呢。这下子只能分利润给刘师傅了。”
本来她打算将玲玲姐的广告美人效应发挥到极致,估计多加一锅卤鸡爪,一个晚上卖出去也不是难事。
不过既然郑大夫已经义正辞严地拒绝了,那她只好找巷子口的刘师傅进行合作。
无他,做生不如做熟。刘师傅的卤菜店已经开了好几年,早就形成了稳定的顾客源。经常卖卤菜的人看见添了新品种,多半愿意尝尝鲜。
反正虎皮凤爪也是买,五香卤鸡爪也是吃,那顺便买点儿热乎乎的香辣卤鸡爪也没什么大不了。
现在她唯一要做的就是说服刘师傅跟她合作,将香辣卤凤爪这个品种长长久久地卖下去。
林蕊埋头起草合作协议。
为了让协议看上去不那么像小孩子的玩闹,她还特意跑去翻她姐留在家里的法学书,找出了技术合同法部分,认认真真地抄写人家的范文。
林母抱着小元元去卫生间把了泡尿,伸过头看女儿折腾的东西,忍不住嗤笑“就你这个,还要技术合同”
“那是。”林蕊得意洋洋,“一招鲜吃遍天,我这可不是一般的卤鸡爪。你看,元元光听就想吃了。”
小元元解手完了又闭着眼睛睡觉,不知道究竟梦见了什么,砸着嘴巴,口水都要淌出来了。
林母赶紧拿毛巾给小宝宝擦嘴巴“你就可劲儿给我吹。”
林蕊的目光落在毛巾上,立刻摇头“妈,你应该给元元用湿巾擦嘴巴的,这样才卫生。还有,垫什么尿布啊,得用尿不湿,元元这么大完全可以用尿不湿嘛,省的三更半夜还要出去把尿。”
“就你事情多。”郑大夫将睡得香喷喷的小人儿塞进小被子里头放好,“什么尿不湿,你又从哪个外国电影上看到的”
林蕊赶紧识相地闭嘴。
她已经在家里头看到了卫生巾,想当然地认为尿不湿也早该出现在大众生活中。
“就是纸尿裤,兜着宝宝屁股,像内裤一样穿着。解了大小便随时就能丢掉。原理跟卫生巾好像差不多。”
林母简直要晕过去。
听听自家女儿都说了什么,当着苏木一个男孩子的面,居然将卫生巾挂在嘴边。
林蕊被她妈揪耳朵揪得嗷嗷直叫。
这有什么啊,最早卫生巾好像还是位男医生为自己的妻子发明的哩。
外头响起脚步声跟煤炉放在水泥地上的动静,王奶奶他们做完生意回家了。
林母瞪了脑子里头缺根弦的小女儿一眼,戳她脑门子“回头教训你。”
说着,她连小被子一块儿将打着小呼噜的小元元抱起来,往周会计家送去。
人家站了一晚上腰酸腿痛胳膊沉,她能帮点儿忙是点儿。
门板一合上,苏木就好奇地问林蕊“卫生巾是什么”
好端端的,嬢嬢为什么要揪蕊蕊的耳朵啊。
林蕊悲愤,看看,鲁迅先生都说了,一部红楼梦,经学家看见易,道学家看见淫,才子看见缠绵,革命家看见排满,流言家看见宫闱秘事。
本来很纯洁的事情,她妈这么一神秘兮兮,搞得跟淫者见淫一样。
“真能吸收掉吗”苏木相当怀疑,拿了郑大夫医药箱里头的棉球示范给林蕊看,“吸了水一动,水还是会被挤下来啊。”
“哎呀,不是这样的,下面还有塑料兜着呢。”
苏木瞥了眼家里头的塑料袋,同情地看着林蕊“那你真可怜,以后还得随身带塑料。”
那多难受啊
林蕊佩服他那歪到十万八千里的脑洞,又跟他比划不清楚,索性翻了卫生巾出来指给他看。
“你看,这样这样不是底下不会漏出来了嘛。”
苏木仍然怀疑“这能管小元元尿布她一泡尿可不少。”
林蕊立刻眼睛瞪成铜铃,伸手就要打人“你流氓,你怎么能看小姑娘撒尿。”
再小那也是姑娘家
苏木冤枉得很“是她撒在我身上的,一声招呼不打就好大一泡,我裤子全湿了。”
他还没地方说委屈去呢,谁让他是舅舅来着。
就这个,他都得相信红楼梦上说的,女人是水做的。
什么乱七八糟的。
林蕊朝天花板翻白眼。
“百闻不如一见。”她拿了杯水示范给苏木看,“我倒下去,是不是吸收掉了。你可别小看了尿不湿,这绝对是门大生意。”
知道消费市场的主体是什么吗女人跟孩子。
尤其小孩,基本上承载了家庭的希望。爹妈舍不得吃舍不得喝,碰上孩子的事,只要对孩子好,那真是眼睛都不眨一下的立刻掏钱买买买。
谁抢占了这个市场,那真是大发了。
“你看,小元元的尿量差不多大概四杯水的样子。我”
林蕊“我”不下去了,因为一杯水就直接突破了卫生巾的承受极限。多出来的水直接蔓延到板凳上。
林母跟邻居打完招呼回家,推门而入就看到自家女儿一手拿着水杯,一手拖着苏木,两人面前赫然放着片湿漉漉的卫生巾。
郑大夫顿时火冒三丈“你们在干什么”
林蕊不是的,郑大夫,一切都是误会,所有都可以解释。
哎哎哎,五好家庭父慈子孝,君子动口不动手,您老人家真的不必拿鸡毛掸子。
作者有话要说 解释一下背景,资料来源于网络
上世纪八十年代初期正是苏南乡镇企业大发展的时期,当时称之谓“苏南模式”,但是有一段时间,乡镇企业的发展面临着内外交困的局面。
一方面,乡镇企业由于不在国家计划内,因此买不到平价的钢材、水泥、木材等生产原材料。它们不得已通过向政府物资部门工作人员拉关系送好处,以平价或者加价购买生产急需的原材料,部分国有企业已出现吃不饱的现象,还有少数乡镇企业将这些原材料加价转手牟利;另一方面,乡镇企业吸纳了大批农村剩余劳动力,明显增加了农民收入,上世纪八十年代末,不少农户草房换瓦房。
根据刑法和1987年9月17日发布投机倒把行政处罚暂行条例,倒买倒卖达到一定数额或情节,应当追究刑事责任;根据当时的刑事诉讼法,投机倒把罪和集体经济组织人员的贿赂罪由检察机关立案侦查。苏南有的基层检察院还对此实施集中打击行动,一晚上抓了多名厂长。
上世纪八十年代中期,中央召开的几次经济工作会议都没有认可苏南乡镇经济模式。在理论界也有不同观点,在经济学界,普遍热议苏南乡镇企业、温州个体私营经济和广东外贸经济这三大模式,比较看好苏南乡镇企业集体经济;在法学界,许多人认为乡镇企业不仅破坏了计划经济秩序,而且还是贿赂型经济的源头,必须严厉打击。
从苏南地区的干部来说,想尽千方百计,吃尽千辛万苦来发展乡镇企业,但是缺乏技术限制了发展,最基本最简捷的办法是到上海去“挖墙脚”,请一些国企的技术员或工程师利用周末时间赶到江苏指导一下,于是出现了“星期天工程师”现象。从上海方面来讲,这种 “挖墙脚”是不能容忍的。所以上海检察机关要对内办受贿,对外办行贿,接二连三到苏南来抓人。有收容审查的,有取保候审的,也有直接批捕的,把苏南的乡村干部搞得人心惶惶,严重影响乡镇企业的发展。
上世纪80年代初期,上海橡胶研究所助理工程师韩琨利用周末,受聘于钱桥公社社办企业,试制成功填补国内空白的橡胶密封圈后,钱桥工业公司一次性奖励他3000余元,韩琨却被控涉嫌收受贿赂,到车间劳改。
就是这样一件平常的事情,轰动了全国。1982年,光明日报在头版刊登了救活工厂有功,接受报酬无罪的文章,引起了全国大讨论和中央重视,中央政法委最后下结论韩琨无罪。
八十年代都是摸着石头过河,法制建设还在摸索阶段,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政策就变了。江阴华西村老书记吴仁宝曾经介绍说“八十年代搞计划经济,政策不明,当时我们就偷着办厂,江阴县的领导下来,我把厂门上锁,人员疏散,怕领导知道后不让我们办厂”
另外,卫生巾最早的雏形应该是医用绷带。但是林蕊的说法好像在网上比较流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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