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恩少爷，这是主人的安排。”罗南管家冷静地说，把地上的笔捡了起来。


    “蒂娅小姐是来陪你读书的，同时她自己也要读书，她之前在乡下，知道很多有趣的事情，可以和你聊天，你会得到一个好朋友……”


    “我不需要朋友！”他那双骨节纤细、苍白的手拍打着轮椅，“更不要一个乡下丫头来做我的朋友。现在！立刻！马上！送她走！”


    罗南管家本来平静无波的脸露出无奈的神色。她把笔放到桌上，叉着腰深吸口气，似乎在想怎么说服他。


    “我不会走的。”蒂娅平和地说，“米勒表姨要我来当你的陪读，我是你的表妹。埃莉蒂娅·格雷。”


    “埃莉蒂娅？什么奇怪的名字。”少爷轻蔑地说，控制着轮椅在她身边来回转，灰色的眼睛审视着她，“你说你不走？你会后悔的，我敢保证你在这里待不了五天。”


    “那我就待六天。”蒂娅看着他说，“或者更多，我是来陪你读书的，表哥。”


    她这一声表哥叫伊恩的动作顿住了，他苍白的脸上闪过一丝不可思议，随后露出堪称狰狞的笑容。


    “很好，”他仍然横着蒂娅，“那我就看看，我这位表妹能在这里待多久。我们拭目以待吧。”


    最后这句话他是咬着牙说出的，恨不得把蒂娅给吃掉。


    伊恩瞥了站在墙角的仆人一眼，他赶忙上前推着他离开了房间。


    “我很庆幸你没有尖叫，蒂娅小姐。”罗南管家松了一大口气，颇为欣慰地看着蒂娅。


    “表哥他……真的生病了吗？”蒂娅问。


    不是她怀疑，她见过生病的人，没有一个像他这样中气十足的。


    “是的，蒂娅小姐。”罗南管家说，“伊恩少爷他一生下来就没了母亲，身体很弱，腿上又有问题，不能走路，只能坐轮椅，已经这样十几年了。”


    “他这辈子都不能走路吗？”蒂娅不禁问。


    “或许是的，小姐。”罗南管家沉默了会儿才说。


    这让蒂娅稍微理解了一点少爷的坏脾气，同时又觉得他完全不用这样暴躁，出生在这样的家庭，哪怕是一辈子起不来，也缺不了他一口吃的。


    “先回房间休息吧，蒂娅小姐。”罗南管家的表情又恢复到见到伊恩前的平静了，“会有仆人送吃的到你房间来。”


    “不去见我另一位表哥吗？”蒂娅问。


    “哦，他还没回来呢，一周前他去外面了，过几天才回来。不过你也确实还有好几位表兄需要认识，他们在这庄园里上课，不用你亲自去见。”罗南管家解释。


    蒂娅回到房间收拾好东西，下午要上第一趟课了。


    -


    家教老师是一位很儒雅的男老师，他穿着笔挺的西装，头发梳的一丝不苟，蒂娅从外面进去时，他正拿着一本书在看。


    “看来这是我的第一位学生。”一见到蒂娅，他就笑着说。


    蒂娅对他说了自己的名字，坐到了书桌前。


    她和伊恩在一间比较大的房间里上课，这里四周摆满了书，壁炉前还有休息的沙发和桌子。


    女仆推着伊恩进来了，他面色依旧不好，进来到了自己位置上，很不客气地对蒂娅说：“离我远点。”


    蒂娅往旁边挪了挪，伊恩冷冷地别开目光，手托着腮开始打量前面的老师，似乎在想怎么找麻烦。


    “那么我的两位学生都到了。”老师笑道，在小黑板上写下了自己的名字：德里安·海菲。


    “我的两位学生看起来都很伶俐。”他微笑着夸赞，“我想我们会在一起愉快的学习。”


    蒂娅笑了笑，伊恩冷嗤一声，余光往她这边瞥了眼。


    德里安先下来了解了两人的功课基本情况。伊恩很不耐烦地回答了，蒂娅则简洁地说自己从前读过书，会识字，算术也过得去。


    “很不错，你们的几节核心基础课都是由我来教授，我们大概会相处一到三年的时间。”德里安翻着书本说。


    “一到三年？有没有搞错？”伊恩的神色极其不悦。


    德里安放下书，和蒂娅一同看向他。


    “你是说我要和她在一起上这么久的课？！”他怒气冲冲地说，眼睛明显横了眼蒂娅。


    “我想是的，我来时罗南管家告诉我，你们是一对表兄妹，将在一起上学。”德里安说，面对伊恩无理的怒吼，他并没有表现出什么不满。


    要在这里上三年的课，还有薪水拿，这简直是她这两年遇到最好的事。蒂娅却想到这方面，嘴角忍不住上扬了一下。


    “你笑什么？”伊恩突然问她，“我说的话很好笑吗？”


    当然了，前提是她能忍受住性格如此恶劣的表哥的折磨。


    “不好笑。”蒂娅如实回答，“我只是为我能在这么好的地方学习感到庆幸。”


    伊恩冷冷地哼了声，显然觉得她说的话很冠冕堂皇。


    “你很庆幸，”伊恩眼底浮现出一丝坏笑，“那你坐过来，我看看我那蠢货父亲给我选的什么陪读。”


    “你刚刚让我离远点。”


    “哦，那你记住了，我随时可能改变我的想法。”伊恩坏笑着，特意去看她的表情，“现在我就要你坐过来。”


    蒂娅点点头，看出他不怀好意，还是把椅子搬到少爷的旁边。


    想要安然留在这里，就得和这位表哥过两招才行。


    她没有任何反应，伊恩觉得无趣，撑着腮移开视线。


    “那么我们——”德里安见安静下来，终于开始讲课了。


    伊恩虽然让蒂娅坐到他旁边，她也没有靠他太近，但很快，问题就来了。


    本来蒂娅听得很认真，她无比珍惜来之不易回到课堂的机会，但伊恩一直在使唤她。


    “喂，给我翻书，翻到后面第三页——不，第五页。”


    “给我把笔沾上墨水，黑的。错，我要红的。”


    “他说的什么重点，你在上面画下来，线要画直——我喜欢弯曲的线……你不知道？现在你知道了。”


    蒂娅只好每次都停下笔或者扭过头，去做他要求的那些事。


    他的声音完全没有要压低的意思，根本不顾及上面讲课的德里安。渐渐的，德里安本来温和的脸都有些僵硬了。


    “伊恩少爷，我想你应该自己做那些事。”在第五次蒂娅帮伊恩翻书时，德里安忍不住开口，“毕竟蒂娅小姐不是你的女仆，是你的表妹……”


    “对，她是我的表妹。”伊恩冷冷地说，特意加重了“我的”两字，“那你有什么资格要求我怎么对她。”


    德里安额头都冒出了冷汗，他转身擦了擦，再转过身扬起笑脸时，蒂娅惊叫了一声。


    她猛然站起身，一大片黑色的墨汁正渗透进她暖黄色的裙身。


    “天啊。”德里安连忙抽出手帕递给她。


    已经来不及了，蒂娅为了不让弄脏的裙子沾到书本上，往后退了些。


    “真对不起。”伊恩含笑开口，灰色的眼睛透露出狡黠的光，“我以为我旁边没人呢，亲爱的表妹。”


    蒂娅在他旁边做那么久，还一直在帮他弄东西，怎么可能他还会以为旁边没人？这就是个连敷衍都不肯敷衍的理由。


    “先下去换一身衣服吧。”德里安说，语气有些疲惫，“我去找罗南管家一趟。”


    “去找她告状吗？真有意思。”伊恩讥笑地说。


    “不，不是的，我只是觉得，她一定比我更有教导孩子的经验，我想我需要请教一番。”说完，德里安快步走了出去。


    蒂娅蹲下身，把刚刚伊恩故意弄到她身上的墨水盒子拿起来。


    “怎么样？”伊恩弯腰看她，脸上露出胜利的笑容，“好玩吗？”


    “嗯。”蒂娅微微一笑，没多说什么，起身去换衣服。


    在她关门的瞬间，伊恩脸上的笑容消失了。


    蒂娅回房间时，在路上遇到正在交谈的罗南管家和德里安老师。


    “我不想这样说，但我还是第一次见这么……顽皮的孩子。”蒂娅听见他焦灼地说，好像想了想才用一个程度比较轻的词语来形容伊恩。


    他那何止是调皮。


    “给你添麻烦了，伊恩少爷他从小就是这样……”罗南管家回答。


    “我认为他需要上礼仪指导课，他的所作所为可不像一位绅士该有的——”


    “是的，礼仪指导课在每周的星期一下午和星期三下午。”


    蒂娅绕开他们，小跑着回屋，路上遇到不少仆人，他们都对她投去同情的眼神，显然这样的事在庄园里发生不在少数。


    “我的天啊！”


    一开门，罗南管家安排来专门照顾她一个人的女仆杰妮就叫了出来。她比蒂娅大三岁，有些咋咋呼呼，脸蛋总是红扑扑的。


    “小姐，你这是怎么了？”杰妮连忙去给她拿换的衣服。


    “我不知道怎么说。”蒂娅脱下外裙，“杰妮，你在庄园里多久了？”


    “这是伊恩少爷弄的吧，小姐。”杰妮一听就知道她想问什么，“我在这里两三年了，但都是做一些无关紧要的活，和伊恩少爷没怎么接触过，却也听了不少关于他的……好事。”


    她帮蒂娅绑上腰带，“他不是个好相处的人，我也是第一次见这么顽劣的孩子，和尤里少爷比，简直天差地别。”


    “或许和他的身体有关。”蒂娅漫不经心地说。她并不认为这个可以当伊恩戏弄她的完美理由。


    “等尤里少爷回来，他会帮你的，小姐。”杰妮秀气的眉毛皱起，嘀咕道，“不知道那身墨水洗不洗得掉。”


    如果洗不掉，蒂娅就拿回去让外祖母改改，给薇拉做一身游戏服，或者一个布娃娃也是可以的。


    “但愿我能知道怎么应付他。”蒂娅低声说。


    “你可以的，小姐。”杰妮柔声安慰她，“在草地奔跑过的孩子总比一直待在房间的孩子见过的事情更多，更有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