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云一时不明白，愣住：“公主的意思是？”


    “本宫亲手斟的酒，你不该说些什么？”公主轻轻道。


    四周响起几声压低的笑。


    【她在调戏你！当着满朝文武的面！】


    【翻译：乖乖表态，认主吧小探花。】


    湘云暗暗咬了咬牙，那颗小虎牙硌得腮帮子生疼。


    她斟酌着字句，回道：“公主抬爱，微臣惶恐。今后必当效犬马之劳。”


    “效犬马之劳？”公主轻笑出声，“本宫要的，可不是犬马。”


    她端起自己的酒盏：“本宫要的，是能替本宫分忧的才俊。喝吧。”


    湘云仰头，将酒一饮而尽。


    酒液入喉，竟十分甘醇。


    “好。”公主的修长指尖，轻轻擦过湘云的手背，“果然是爽利人。”


    湘云忙谢恩，不着痕迹地抽回手，藏于案下。


    身后，公主的大宫女绯墨暗暗纳罕。


    她伺候了公主十几年，从来不曾见公主对一个青年男子稍加辞色，更不要说动手动脚了。


    宴上灯火辉煌，御赐的葡萄酒后劲绵长，湘云脸上顿起了一层薄红。


    她觉得自己好似一件待沽的古董，刚摆上台面，就叫个财大气粗的主儿霸道地定了下来。


    公主臻首微侧，一双凤眼清楚地望过来：“史探花方才说什么？”


    啊？她并未说话啊！


    但她总不能说“公主，我可什么都没说，别是你幻听了！”


    湘云自幼在四王八公贵族女子圈内社交，这基本的社交辞令还是得心应手的。


    “臣说……殿下今夜风华，光彩夺目。”


    湘云硬着头皮应付，选择了最无功无过的奉承。


    【呕……】系统闹起来，【如此肉麻的奉承之词，宿主竟说得出口？真真儿恶心心。】


    公主笑意泛开，“爱卿，随本宫去见见几位大人。”


    那“爱卿”二字，被她念得婉转缠绵。


    公主又侧过那绝美的清冷容颜，在湘云耳畔柔柔道：“探花，太近了，旁人该说闲话。”


    湘云无语，明明是公主靠过来的。自己可避之不及。


    “探花，你身上有股很特别的香气。”


    湘云心下一惊。那应当是女儿家才会用的胭脂水粉味，她近来已是不用了，未曾想到底闺房里沾了些。


    “公主殿下，”湘云深吸一口气，决定避开这个危险的胭脂水粉话题。


    “您这般亲密待臣，旁人会如何想？”


    不回答掉马这个危险问题，而是反推回去，说对方举止过于亲密。


    湘云到底是在大观园见过四王八公级别宅斗的女子。


    公主凤眸微眯：“探花，在教本宫做事？”


    湘云无法，只得由着那只温软的手穿过自己臂弯，被带着起身。


    两人挨得极近，能感到衣料下的体温。


    公主就这般挽着她，在宴厅中缓步行走，将朝中重臣一一指给湘云看。


    “这位是兵部尚书，总领天下兵马。”


    “那是户部尚书，咱们大周朝的钱袋子就由他管着。”


    “那边是御史中丞，最是刚直，专好弹劾，你日后行事要留心。”


    每到一人面前，湘云便要躬身行礼。


    那些官员面上客气，眼神却似打量什么新奇物件。


    有的人凑趣：“公主真是慧眼识珠。”


    有的人言语试探。


    更有人皮笑肉不笑：“年少登科，还需戒骄戒躁才是。”


    湘云只得一一应付。


    她平生最厌烦这等虚礼，恨不得立刻拂袖而去。


    大明宫的琼林宴何等风光，她却只觉自己被公主牵着，一步步走进了名利场的最深处。


    【开新篇：公主的掌中物。】系统又来凑趣。


    【可备好颈圈了？哦，说错了，是朝珠。】


    “闭嘴！”湘云在心里喝道。


    “怎么，累了？”公主侧头看她，凤眼含笑。


    “不累。”湘云咬牙道。


    “嘴硬。”公主轻笑，“你的脸都僵了。”


    湘云垂下眼，尽力做出谦恭的样子。


    “殿下过誉。下官不过一介书生，蒙圣上隆恩，才得侥幸，只求恪尽职守。”


    “职守？”公主轻笑，身子又向她这边倾了倾。


    那股栀子花香气，越发浓了。


    【顶级信息素来袭！哦，不对，是熏香。江南百花坊中匠人，费时一年，专为贵女所制之奇香。】


    “昭明公主好眼力。”礼部尚书举杯，笑得礼貌，“新科探花如此年少，假以时日，必成大器。”


    “何须假以时日？”公主转过头，笑容依旧温和，话却自有皇家威严。


    “本宫已向父皇请旨，史探花明日便入翰林院行走。”


    新科进士，不经观政，直接授官，还是翰林院这等清贵之地！


    这话一出，满座哗然，随即又是一片安静。


    【贺宿主达成“一步登天”之功！】


    【附赠：沦为众矢之的。】


    【当前群臣好感：负五十（凭什么！）】


    【当前公主好感：增二十（真乖～）】


    史湘云只觉汗毛根根倒竖。


    她不过想安安稳稳做个小官，了此一生。


    翰林院，何等清贵之地。天子门生，储相之选，是多少读书人打破头也未必能进的去处。


    这对湘云，哪里是恩典，分明是座牢笼！


    进了翰林院，便等于被困在了长安城，困在这风刀霜剑的官场漩涡里，日日夜夜都在这位公主的眼下过活。


    “臣万不敢当。臣才疏学浅，恐有负圣恩，还请殿下……”


    一根修长手指，指甲是拿新鲜花汁染的，殷红剔透，轻轻按在了她的唇上。


    大殿的熏香，窗外的鸟鸣，一时间都消失了。


    湘云的惊惶，似乎取悦了昭明公主。


    那张清冷的绝美面容上，又现出一点笑意。


    公主的身子，近到湘云能瞧清她眨眼时候长睫毛颤动，亦能瞧见自己惊愕的样子，映在她那双迷人凤眼里。


    “嘘……”公主的气息柔柔，凤眼微微一眯。


    “别说了。本宫不爱听。”


    【公主正发动皇家专属心法……“强扭的瓜分外甜”“我偏要勉强”～】


    公主迷人的眼，细细看着湘云，略略压低了声音。


    “东宫和三皇子府里都在写帖子，想请史大人过府小坐。本宫不过是快了他们一步。”


    “父皇也说，史大人这样的才貌，窝在御史台，同那些老头子们磨牙斗嘴，实在屈才。”


    “翰林院清净，正好养你的性子。”


    湘云暗暗心惊。公主这话，是一箭三雕。


    其一，告诉她，东宫和三皇子都别想了，如今是公主的人；


    其二，把皇帝搬出来当靠山，堵死退路；


    其三，把个明火执仗的阳谋，说成了体贴入微的关怀。


    按例，探花郎要么去御史台，要么进翰林院。


    御史台是专管吵架的衙门，进去就是四面树敌，八方招恨。


    翰林院是天子书房，养的是未来的宰辅，清贵安逸。


    【公主绕开吏部，直接把你塞进翰林院，也是保护之意。】


    翰林院。


    那是天子近臣之地，储相之所。


    贵如南安郡王，想安插一个自己人进去，亦是不容易。


    而这公主，用了“父皇的心意”这五个字压下来，湘云自然没法子拒绝。


    唇上那根修长手指，封住了她所有的话。


    从金殿传胪，高中探花那一刻起，她就是一枚棋子。


    各方都想落子，却被这位公主抢了先手。


    眼前的美人，容颜绝美，眉目含笑，温婉可亲。


    内心却冷酷得很。


    和那位郡主，如出一辙。


    【检测到关键词：“南安郡主”，宿主下定决心改身份逃婚的最后一根稻草~】


    【毕竟那位南安郡王府里的姐姐，可怕可怕！我一个博古通今的硅基生物，都从来没有见过如此妖艳迷人，特别是在榻上，端的是花样百出。但是出了闺房，却心黑手黑的女子！简直是真·拔.指无情！】


    【原著里，为什么她身为正牌郡主，不去联姻，却让太妃去找探春？那就是因为她手段太高，心又黑啊，哪怕是自家父亲打了败仗，她就是不愿联姻。】


    【宿主，你这样的小太阳，遇到郡主那样的黑心大反派御姐，栽了那是正常的，不要难过。】


    【不过看着眼前的公主，感觉你要重蹈覆辙了，啧啧啧，毕竟这种坏坏款御姐，是你的姬圈天菜。】


    系统哪壶不开提哪壶，湘云只觉心口堵了，气也喘不匀了。


    这高高的宫墙，竟比荣国府那座笼子，和南安郡王那府邸，还要困人。


    【宿主生气气。原因：被系统说中了xp还要嘴硬。】


    【地图难度对比：


    荣国府-新手村（宅斗模式）；


    南安郡王府-精英怪副本（逃生模式）；


    皇宫-世界boss地图（权谋模式）。


    恭喜宿主，地图难度三级跳。】


    公主收回手，端起桌上的琉璃盏，饮了一口，神态闲雅，好似方才什么都未曾发生。


    湘云看着眼前这张芙蓉面，只觉得脑中是一片白茫茫的风雪地。


    想那年在大观园里拥炉烤鹿，联诗作对，何曾有过片刻的词穷？


    如今竟连一句整话也说不出了。


    【百合回忆杀：检测到宿主正在闪回“大观园·雪下联诗”副本。】


    【参与者：林黛玉，薛宝钗。】


    【当时情缘氛围值高达99+，是本系统记录在案的为数不多的糖点。唉，回不去了，都回不去了。】


    【跟宝姐姐春日扑蝶不香吗？跟林妹妹月下小酌不美吗？你非要来这宫里卷生卷死！】


    “殿下……下官何德何能……”


    公主微微歪着头，一双凤眼潋滟。


    “本宫说你当得，你就当得。”


    言下之意：我的人，我说行就行。这不是同你商量，是知会你一声。


    殿中烛火摇曳，映得公主面上光影摇曳，端的是绝美的容颜。


    “史爱卿，可知翰林院是何去处？”


    公主话锋一转，问起正事来。


    湘云收敛心神，正颜答道：“翰林院乃储才之所，编修国史，草拟诏命。”


    “还有呢？”


    “还……还可陪侍君王，为圣上讲学。”


    “正是。”公主满意地点了头。


    “所以，翰林院的官儿，文章是其次，要紧的是得天家信重。史爱卿，你说，本宫举荐你入翰林，是为何故？”


    湘云只觉得一股冷汗往下淌。


    这是放在天子眼皮底下，明晃晃地烙上“昭明公主”的印记。


    她暗暗握紧了拳。


    “下官……惶恐。”她只能找出这两个字来回话。


    揣测上意，乃是大忌。


    “惶恐？”公主忽然笑了，竟伸手替她理了理崭新官袍的领子。


    身后的大宫女绯墨，睁大了眼睛。这可是大庭广众之下！


    “史爱卿不必惶恐。本宫既把你放在心上，自然护你周全。”


    放在心上？


    湘云掌中的琉璃樽一倾，琼液险些泼出。


    【当前境况：逃婚之计，付诸东流。虽躲过了叔婶的婚约，避开了南安郡主的手，却一步登天，成了公主门下。“外放江南”的路数就此堵了。】


    “史爱卿，好生用宴。”


    话音落下，昭明公主已在宫人簇拥下，重又回到那片辉煌灯火里。


    独留湘云一人。


    她抬起手，按在唇上。


    公主指尖的凉意好似还在，殿内暖香里，竟分辨出淡淡栀子花的冷气。


    江南的烟雨，京中的风雪，此刻在她眼中都成了同一个去处。一个名为“昭明公主”的，无边无际的罗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