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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页和听障糙汉闪婚后 20、第二十章

20、第二十章

    第20章


    边雪回家翻出几个备份移动硬盘,通电检查没问题后,暂时放进了空纸巾盒里。


    他今晚回小卖部休息,杨美珍很少打扰,这晚却敲响房门,拿了碗糖水荷包蛋给他。


    蛋黄煮得很老,因为杨美珍总说溏心的不干净,吃多了会得病。边雪有时候会逗她,隔夜菜也不干净,你不照样不听我的。


    “笑什么?”杨美珍问,“不甜?”


    “刚刚好,”边雪喝了勺甜汤,“笑是因为太好吃了。”


    “你就哄我吧。”杨美珍笑笑,端过碗准备出去。


    “阿珍姨。”边雪叫住她。


    杨美珍没有接话,安静地站在床边。


    “晓晓走的时候,我就陪在她身边,”边雪对着她的背影轻声说,“她说别担心,她会在天上保佑我们。”


    杨美珍好像抬手擦了下脸,边雪眼底模糊,没有看清。


    “晓晓现在在哪?”


    “我尊重她的遗愿,就地安葬。在当地的风俗中,脚朝河流象征灵魂顺流,回归祖先之地,”边雪看了眼窗外的天,“她说想变成流水,一路走走停停,完成没来得及实现的愿望。”


    杨美珍的背影越缩越小,边雪眨了下眼睛。


    “没良心的,也不知道回来看看,”杨美珍上前关窗,影子隐匿在月色中,“你妈年轻的时候,总说要环游世界,我就说啦,外面有什么好的。”


    边雪将老花镜递过去:“阿珍姨说得对,晞湾镇也没那么坏嘛。”


    没有人拉上窗帘,白色碎花衬布轻轻摇曳,夜空深蓝,揉碎一夜的梦。


    第二天雨下得很大,风刮得脸一阵阵疼。


    晚上边雪出门,雨转小雪,气温骤降,他怀疑陆听出门没看天气预报,估计套了件外套就走了。


    同学聚会定在镇上的一家烧烤店,大红横幅挂在屋檐下,大张旗鼓地写着:晞湾小学20周年同学会。


    边雪拎着相机,被老板引入包间,刚打开房门,人声停止沸腾,目光齐刷刷向他投来。


    包间墙面贴金色墙纸,顶上挂暖色灯泡,照得一屋男女油光满面,脸色蜡黄。


    一个肿胀的男人起身迎接,高举酒杯:“边大摄影师来了?你迟到了半个小时,来来来,先自罚三杯!”


    众人高声起哄,边雪回身带门,在靠近出口的空位上坐下。他特意穿一身灰色羽绒服,连牛仔裤也是深色的。


    落在屋子里,依旧格格不入。


    李东将酒杯塞进他手里,身边不知坐的谁,审视的目光将他从上到下扫过。


    而后那人抚着杯底,作势把酒杯往边雪嘴里递。


    “不是七点?”边雪纹丝不动,斜眼扫去,那人悻悻撒开了手。


    “你听错了吧?”李东向大伙问,“都说是六点半啊,是不是?”


    有人附和,却只见边雪面露惊讶,右手一松。


    啪——


    酒杯掉落,碎成一片。


    “不好意思,没拿稳,”边雪笑起来,“你们不介意吧,岁岁平安。”


    白酒飞溅,洒了李东和身边男人一腿,边雪早早把腿蜷上凳子,这才拍拍裤脚,慢悠悠放下。


    众人一愣,连声回答:“是、是,岁岁平安,岁岁平安嘛。”


    屋子里大约有七八个人,除了李东,边雪一个也不认得。不过想来也没有认识的必要,毕竟李东已经趁他不在,隆重介绍过了。


    边雪的公司、职位、经手过的项目、合作过的明星……


    众人无所不知,无所不晓,就连他的社交账号粉丝数,都能精准到个位。


    “这位你记得吧?”李东黑着脸坐回主座,介绍起身边的男人,“吴主任,去年刚退休。以前读书的时候,吴主任可喜欢你了,特照顾你!”


    边雪投去一眼,记忆中的确有这号人。


    以前杨云晓怕他个头小,看不清黑板,总拿点心给吴主任,让他帮忙照顾点孩子。


    边雪那时候不清楚其中的理,回家就说,妈,下次还有点心留给我吃吧,吴主任好像不喜欢我。


    后来明白了,吴主任是李东的舅舅,自己又跟李东不对付,某次还被他撞见收家长红包。


    这种人能搭理他边雪才怪。


    “边雪这几年在林城厉害,是我们之中混得最好的。”


    “你出息啊,混成摄影师了,那什么杂志我媳妇儿还买过,卖得贼贵。”


    “在林城发达了,”一人打了个酒嗝,脸上堆起揶揄的笑,“怎么都不回来看咱一眼,是不是瞧不上了?”


    李东伸手在饭桌上拦了下:“哎哎,说好不提这个,边雪现在的情况,你又不是不知道。”


    那人笑起来赔罪:“喝多了没想起来,现在的人也真是,人工作干得好好的,非得踹人家饭碗干什么?”


    杯觥交错间,边雪打断:“最近忙,没想起来问,你现在在哪工作?干什么的?工资多少,够买房吗?”


    桌上顿时没了声。


    被点到名的男人愣了几秒,扒拉起周围的人:“你瞧,文化人的确不一样啊,说话这架势,真把我唬住了。”


    吴主任接过话头:“可不是,边雪以前瘦瘦小小,说话那声儿我都听不见,每次换座位老往角落里跑。我还记得毕业的时候我给他的评语,内向文静!”


    李东说:“还文静呢?吵架可厉害了!”


    “说起这个,我记得我们几个的评语都一样。”


    “当时经常一起玩儿,性格也就差不多,小时候咱不还去偷过王叔的鸡哈哈哈。”


    有人起头,陈年旧事被倾倒出来,不管好的坏的,都成了酒桌上的谈资。


    “说这些干嘛,”有人说,“边雪不知道这些,咱说点别的。”


    “现在边雪可不一样了,大摄影师嘛,厉害,”李东添了杯酒,把话题绕回来,“可不得了,一台相机都是好几万块。”


    边雪没动筷子,安静坐着摆弄相机,听众人吹嘘打探。


    都是成年人,没人把话说绝,附和几句李东,又转头窥探边雪在林城的生活。


    晞湾镇的年轻人几乎都走光了,留下来的,家里情况各不相同,边雪不作评价。


    但跟李东走得近的这伙人,臭味相投,熏天的酒气也浇不灭桌上的暗潮涌动。


    “边雪啊,”李东说,“我侄子翻年该念初中了,你在林城有关系不,帮帮忙呗?”


    众人闻言一乐:“瞧你们这些有小孩儿的,我可不一样啊,我要搞事业,边雪公司有名额不,能不能内推?”


    一桌人虎视眈眈,把边雪当做砧板上待宰的鱼肉。


    “菜吃完了,”边雪始终带着淡笑,起身说,“我再去加一点。”


    关门出去,他先看了眼手机。昨晚他叮嘱陆听,有事不用打电话,发短信就行。


    雨雪天路滑,陆听出去一整天没发来消息,不知道进行得是否顺利。


    点完菜站在包间门口,他到底没忍住,先给陆听发了条消息:“往回走了吗?”


    隔着门板,隐约听见包间里的交谈声。


    “我说啥来着,边雪都不乐意搭理我们,一直摆弄他那相机。”


    “那咋了,不也灰溜溜地回来了,哪有谁比谁混得好这一说啊?”


    “还不是为了点臭钱,”李东哈哈大笑,“没钱不得灰溜溜地滚回来吗?”


    边雪挑起眉毛,咳嗽一声,里头的人立马不说话了。


    有人起身开门,门板发出嘎吱一声。然而,先闯进来的不是边雪,而是黑洞洞的摄像头。


    镜头像深海里某种动物的眼珠,缓慢移动,将包间扫视一圈。


    端着相机的人探出头,笑得眉不见眼。


    “靠近一点,”边雪扬声指挥,“三二一、茄子。”


    强闪光连闪两下,他发出一声惊呼:“李总,你怎么眨眼睛了?再来一张。”


    在话音落地前,闪光灯接二连三亮起来。横幅反射出大红色的光,映得人脸五彩斑斓。


    肥大的身躯、粗糙的毛孔、红肿的面庞、没收起来的讪笑、一闪而过的惊讶……通通被相机吸纳了去。


    李东终于回过味,半掩脸颊,偏头躲过:“边雪!你这是在干什么,咱正吃饭呢!”


    “不是求我帮忙吗?”边雪调整摄像机参数,“那你们总得给我点好处,帮忙当个模特吧,刚好,过段时间我去拿个奖。”


    又是两道强闪光亮起,这次众人闪躲,照片糊成一团。


    “什么奖?”有人问。


    “我想想啊,”边雪说,“最烂演技奖怎么样?”


    那人反应一秒,脖子瞬间通红。


    边雪拍拍他的肩:“不喜欢吗?没事,这也是我刚想出来的,我再想几个别的?”


    众人一怔,李东推开椅子,“轰”的一声站起来:“你什么意思!”


    吴主任扯住李东,李东不理,大步跨出,被另一个人拽住。


    “对对,就这样,表情特别好,”边雪站在门边,“这是我近年来拍过的最真实的照片。”


    都说了,相机具有侵略性,要是韩恒明在这,准能理解他的意思。


    桌边的东西被横扫干净,噼里啪啦的一阵动静后,吴主任忍不住搭腔:“小边,你对老师同学有意见就说,拿这个东西有啥意思。”


    边雪一脚踹开面前的椅子:“有你说话的份吗?你算什么东西?”


    众人因他这句话鸦雀无声,大喘气的李东瞠目结舌,转头向吴主任看去。


    “这几年收了家长多少好处?”边雪撇撇嘴,“瞧你胖的,估计敛了不少油水,退休金攒够了没?”


    吴主任不拦了,撒开手,嘴唇哆哆嗦嗦,摘下眼镜自顾自擦拭。


    除了边雪,屋子里再无好脸色。个个都想往桌子底下钻,生怕被点到名。


    边雪嗤笑一声转动镜头,那人忙不迭捂住面庞,他一看就乐了:“躲什么,你不是让我有话就说?当着你的面说不爱听?”


    “你……”


    “那行,明天我就拿喇叭在镇上喊,”边雪转向李东说,“李总,你平时搞宣传用的喇叭有链接吗?发我一个。”


    李东已经说不出话了,他怒目圆瞪,满眼血丝,坠下来的脸庞肉止不住地抖。


    “刚才你们说什么来着?”


    边雪“啊”的一声回忆,“你小时候偷过王叔的鸡,你喝多了强吻过同事,你上次撞了人家的自行车,直接开车跑了,吴主任刮单位油水,李总倒卖老板建材……”


    李东大步靠近,边雪移走相机,直视他的眼睛:“都不白来,人人有份。”


    “唰”的一声,李东挥拳砸来。


    众人高声惊呼,传菜员杵门口听了半天,见这动静,连忙退后。油烟和烟酒味混做一团,无数只手撕扯拉拽,像一盆坨掉的黏糊糊的小面。


    混乱中有重物落地,可跌倒的不是边雪。


    边雪收起相机,抬脚踹去。脚掌稳稳当当踹向李东的肚腩,将他踹得四仰八叉,倒地不起。


    李东欠陆听的一脚,够了。


    “陆听的医药费不要你赔了,”边雪笑盈盈说,“刚才我还没用力你就倒了,身体虚,找张叔抓副中药,如果吃了没用,建议加大剂量,张叔针对畜牧业也挺有一手。”


    几人额头冒汗,没人想撞枪口,低头搀扶李东。


    李东着实气不过,坐在地上破口大骂:“难怪你跟那聋子关系这么好,俩怪胎,疯子!”


    边雪刚要接话,包里的手机不停震动,他回神清清嗓子:“以后谁再管不住嘴,我揍也得揍,告也会告,记住了吗?”


    没人说话,边雪便拽住吴主任的衣领:“说话,赶紧的,我还有事。”


    众人连忙点头,边雪回头招呼传菜员:“上错了,给外面那桌初中生拿去,我请。”


    他不管身后的谩骂,走出烧烤店,雪越下越大,他站在门口,对着上面的横幅拍了张照片。


    手机再次响起,边雪揉揉肩膀,摸了根烟出来。


    接起电话,他的语气倏地柔和下来:“怎么没发短信?我这边刚结束,要我去接你吗?”


    没等他说完,一道陌生的声音传来:“请问你是陆听的哥哥吗?”


    边雪咬着烟,嘴边的笑没来得及收起,僵在脸上。


    他将烟摘下来,正正声音:“我是,请问您是?”


    “我们是市中心医院,”那人说,“陆听出了车祸,被送到我们医院,你方便现在过来吗?”


    *


    边雪开走了汽修行的紧急备用车,路上给秦远山打去电话,秦远山敏锐地问,是不是陆听出了事。


    “应该没什么大事,”边雪把车开到最快,“但我多少有点担心。”


    陆听的助听器有没有出问题?在人多的地方,他能不能听懂,会不会觉得不舒服?


    早知道自己该跟着去一趟的。


    让陆听一个人开车不说,连天气预报都忘了查,好巧不巧遇上大雪天气。


    昨晚他没在家,不知道陆听有没有提前检查车辆。他心也太大了,怎么就什么都没问?


    白天一整天,陆听没发消息过来,他也什么都没问。自己到底是怎么想的,竟也没觉得奇怪。


    “操,到底会不会开车!”


    前面的车临时变道来了个急刹,边雪踩住刹车,一掌摁在喇叭上。


    “叭——”


    “边雪!”秦远山的瞌睡被彻底吓走,“别别别,你别急,开慢一点!我在市医院有认识的医生,挂了啊,去打个电话。”


    边雪头疼得不行,又狠狠摁两下喇叭。去省城大概一小时,他四十分钟便开到医院。


    秦远山那边没有消息,他顾不得那么多,进了急诊直接询问,刚出车祸的男人在哪个科室?


    对,人高高壮壮的,皮肤黑,听力不太好。


    一路奔到放射科,两个护士正围着平车说着什么。越说越快,越说越激动,一人皱起眉,转过背抚了抚额头。


    边雪顺势看见躺着的陆听,他耳朵上空空,穿着没有口袋的病号服,躺在平车上,努力仰头,辨识护士的唇语。


    一个护士推动平车,另一个手指CT室,俯身对陆听说话。过两秒,陆听挣扎起身,被护士摁了回去。


    “别动!”护士压着嗓,语气很急,“都说了很快就好,很安全,你怎么就听不懂!”


    平车忽热被人拦住,陆听看见来人,眼睛大睁,半扬起身子。


    边雪肩头全是雨水,头发被风吹得向后扬起,鼻尖冻得通红,陆听仅看了一眼,手指瑟缩。


    “你好,我是病人家属,他怎么样?”边雪没看陆听,喘了几口气,向护士问,“现在去做CT?”


    护士闻言也松了口气,把他拉到一边:“有点擦伤,需要进一步检查。你跟病人说说吧,他衣服都换好了,死活不肯进去,折腾半小时了。”


    边雪没料到会是这样:“不肯进去?”


    护士没有多说,看了眼时间:“对,你赶紧劝劝,我10分钟后过来。”


    边雪看向陆听,把他来回看了一遍。


    陆听的眉尾破了个口,那只眼睛半眯。被边雪打量,他干脆两只一起闭上,没敢看他。


    “你怎么来了?李东,没为难你吧?”


    “为什么不肯进去?”


    陆听睁眼,目光躲闪:“真没事我,不用检查。”


    边雪听他声音中气十足,悬着的心落下,继续说:“有没有事不是你说了算,该检查,我们就去检查。”


    陆听把头侧向墙面,闷声回答:“都说了没事。”


    这反应太奇怪了,边雪问:“货出问题了?”


    “没,”陆听说,“交完货才出的事,没听见喇叭声我,绿化玉文盐带撞上了,车只是擦了一下。”


    “就进去拍个片,没事了我们就回家,”边雪看见他额角的擦伤,皱眉顿了顿,凑他耳边说,“别担心时间和钱,我人都在这了,你怕什么?”


    陆听半晌没出声,一咬牙猛地扭头,声音有点大:“不是钱的问题。”


    边雪绷起了脸,抱着双臂坐下:“那你给我个理由,到底是什么问题?”


    陆听没听清他在说什么,但他的肢体语言和面部表情都呈现出一种不悦的状态。陆听想要坐起来,却见边雪嘴唇张合,似乎说了句“躺好”。


    “你那边有没有出事?”陆听用极不自然的语调问。


    边雪伸手捋了捋额发,叹两口气,摸出手机,用备忘录打字。


    “我的事回去再说,现在先处理你的问题。”


    “没有医生会让一个出了车祸的人不做检查就走,我也一样,不管你在担心什么,这检查你今天必须得做。”


    陆听看完,整个人往平车另一边蜷了蜷。他把头拧到侧边,边雪重新输入文字,不留情面地把手机怼到他面前。


    “还有两分钟护士就回来了,我在外面陪你,做完检查就带你回家。”


    “行吗?行就笑一下。”


    陆听背着身子,肩膀怂起来一瞬,手机屏幕上的时间往后跳了一分钟,他平躺回来,低声嗯了一下。


    “行,”边雪收起手机,“笑一个?”


    陆听把眼睛闭上,假装没有看见。


    他眼皮一个劲儿地抖,边雪倒也没逼他,但之后谁再跟他说什么都没有回应。


    边雪跟医生护士打了声招呼,麻烦他们说话大声一点,语速放慢一点。


    护士把平车推进放射科,边雪靠在外面的墙边等。


    他其实看出来了,陆听浑身紧绷,状态不对。他心里悬着团东西,理了理袖口,来回踱步,最后倚在墙边坐下。


    秦远山在这时打来电话:“我问了,好像没什么事,你到了吗?”


    “到了,陪他检查呢,”边雪说,“谢谢秦老板。”


    “你这就到了?车开的多少码啊,不要命了你!”秦远山惊讶道。


    “我还得麻烦你帮个忙,”边雪没接这话,“陆听开来那车你找人处理一下?他估计没给保险公司打电话,我也不知道车现在是什么情况。”


    秦远山说:“说到这事,其实我也挺惊讶的……他打了,我刚接到了交警和保险公司的电话。”


    “他打了?”边雪反复确认,“都打了?他自己打的?”


    “应该是吧,不过对方说听着很吃力,说半天他也没啥反应,”秦远山说,“反正我明天去趟省城处理这事儿,你们别管了,跟陆听说,伤筋动骨一百天,我给他放几天假好好养养。”


    边雪看了眼紧闭的门,站起来又坐下:“谢谢,秦老板,麻烦你了。”


    “都是朋友,就别整这套了,”秦远山说,“想想回来请我吃啥吧。”


    挂断电话,边雪再也坐不住。陆听迟迟没有出来,早超过了正常检查时间。


    边雪和他相处这么久,几乎忘了他听力不好这件事。


    陆听有自己的工作,有自己的生活模式。日子虽然平淡,依旧循规蹈矩。


    可出了晞湾镇,世界按照健听人的规则进行,这套规则在陆听身上俨然行不通。


    对边雪来说,回到晞湾镇需要勇气,而对于陆听,这点勇气只够跨过镇子口的石碑。


    边雪低骂一声,骂他自己。


    他后知后觉刚才把话说得太重,一遇到身体健康的问题,他就有点儿控制不住。


    之前对杨美珍也是这样,拖着她来体检过两三次,导致杨美珍一听见“医院”二字就跟他急。


    陆听出来的时候脸色平静,但额头上全是汗。他显然不想开口,边雪便沉默地跟在后面。


    等待报告的时间不长,过了一会儿,医生通知他们没问题了,可以离开。


    陆听换好衣服,将助听器挂上,递给边雪一个文件袋。


    “里面是什么?”边雪问。


    陆听像是没听见,没有接话。


    边雪于是揣着文件袋去停车场开车,远远地看见陆听在路口上抽烟。


    陆听身上穿着杨美珍给的羽绒服,衣服是边雪的,并不合身,白色把他衬得特别黑。


    边雪笑了下,降下车窗:“上来,冷不冷啊?”


    陆听带了一身寒气上车,光摇头不说话。边雪从包里摸出个创可贴,陆听伸手去接,被他拍开手摁回去。


    “破相了,”边雪说,“知道这叫什么吗?”


    陆听的双手放在腿上,端端正正倚在车门边:“什么叫什么?”


    边雪往副驾驶一靠,对着他的眉毛看了两眼:“断眉,还挺酷的,下次云磊见着你准会被吓跑。”


    陆听不知道什么是断眉,他脖子僵硬,只看见边雪不停张合的唇瓣。


    光看这张嘴,陆听分辨不清他的情绪。


    虽然唇角微扬,但边雪生气的时候,唇部弧度也是这样的。


    阴阳怪气时,嘴唇只勾起一点,骂人的时候笑得更甚,就连眼睛也一道弯起来。


    然后,他会用陆听完全无法看懂的语速输出,最后冷脸停顿几秒,欣赏对方满脸的菜色。


    如果说其他人在陆听眼里,是一本清晰易懂的漫画,那么边雪是一本没有插图的散文。


    陆听得拆解每一个文字,重新排序组合,到最后也只能半读半懵。


    眉毛被轻轻碰了碰,创可贴好似一副手铐,将陆听禁锢在原地。他心想边雪还在生气吗?同学聚会怎么样了?


    他脸冻得好红,会不会很冷?


    自己是不是给边雪添麻烦了?


    忽然闻到一股浓烈的气味,他心头一惊,抓住边雪的胳膊,将他的手拿向鼻翼。


    边雪指头一痒,随后就见陆听将他的手仔仔细细闻了一遍。


    坐在对面的如果是韩恒明或者方穆青,边雪指定一脚踹过去,大骂一句“有病吧变态”。


    但换做陆听,他竟然只觉得对方笨拙的样子,特别有意思。


    边雪任由陆听的动作:“晚上我吃了烧烤,是不是有味儿?但是不应该吧,我刚才用医院的消毒洗手液洗过。”


    不料陆听压下眉毛,创可贴顿时支出去一截:“边雪喝酒了,你这是酒驾!你……”


    他没再说下去,边雪一愣,挑起眉问:“我什么?”


    陆听拉开车门,急冲冲地要下去:“你下车坐过来,我开!”


    边雪拽住他的衣摆,第一下没拽动,用力一扯才把人拽回来。陆听往后一跌,额头差点撞到车框。


    回头见边雪一直在笑,这次唇角的弧度咧得很大,慢慢地露出两颗虎牙。


    陆听不停拨弄助听器,左右张望:“别笑了边雪,你,酒驾是不对的!”


    边雪把创可贴摁回去:“是李东他们喝的,我一口没喝,酒驾是不对的,谢谢陆工,我记住了。”


    陆听一噎,深呼吸一大口,给自己系上安全带,绷着嘴不说话了。


    边雪没再逗他,车开出一段距离,从后视镜看去:“我不是在笑你,别生气啊。”


    “没生气,”陆听说,“那你笑什么?”


    边雪扬起苹果肌:“笑你好玩儿,怎么跟小狗似的。”


    “那就是在笑我。”陆听瞥他一眼。


    车开到某个商场门口,边雪叮嘱:“如果这里不能停车,你就开车在附近溜达一圈,大概20分钟。”


    陆听探过身子:“你哪里去?”


    “买点东西,”边雪站在车边,弯腰说,“你就在车里等我,老实点,不要动。”


    已经十点多了,商场即将歇业,立在路边的商城招牌上,全是一些奢侈品品牌和餐馆店 logo。


    边雪是不是没吃晚饭?


    跟李东一起吃饭的确倒胃口……


    陆听掏出手机查看,商场里只有一家快餐还在营业,边雪就吃这个?


    陆听搓了把脸,决定回去把周展和秦老板的号码也留上备注,如果再发生类似的事,他不想麻烦边雪了。


    手机卡在快餐店的界面,这手机他用了七年,款式老旧,稍微开点软件就发烫。


    他有想过买一部新的,但他不爱上网不接电话,使用频率不高,所以就这么着了。


    好不容易熄掉屏幕,车窗被人从外敲响。边雪的脸映在窗户上,待陆听看过去,才从驾驶座上了车。


    “你就吃……”陆听话还没说完,边雪将袋子递过来。


    “拿着,”边雪搓搓手,一边系安全带一边说,“就当我给你发的工资,这段时间陪我演戏辛苦了。”


    陆听连车身启动了都没注意,手里的袋子冰凉,又硬又厚,上头印了个简约的logo。


    他知道这是什么,下意识把自己那部手机藏进包里。


    “我不要。”陆听说。


    “嗯?”边雪打了转向灯,“都没拆开看看就拒绝,不喜欢啊?”


    陆听不知道该如何形容此刻的心情,手和脸阵阵地发烫,连纸袋也染上温度。


    省城没有下雪,天气阴冷,这时飘起小雨。窗外和窗内都一片昏暗,只仪表盘的幽光映出两人的脸。


    边雪神色自然,看了眼导航:“走错道了,刚才那儿不应该转弯。”


    陆听攥紧了手,重复说:“边雪,我不要。”


    边雪的脸色变化一瞬,斜睨他一眼:“为什么不要?”


    陆听的眉心跳动,拧巴劲儿不合时宜地窜上来,他只感觉这纸袋烫手。


    “手机还能用我,”陆听深吸一口气,用近乎请求的语气说,“我不想收你买的……对不起,还有刚才在医院也对不起,麻烦你了我。”


    最后一个字刚吐出来,边雪猛地踩住刹车,陆听整个人向前栽去,撑住车顶,纸袋滑到脚边。


    边雪转头瞪他一眼,就在陆听以为他会斥责自己的时候,他重启车身,转动方向盘,将车停在路边。


    不小心按到喇叭,“叭叭”两声令陆听捂住耳朵。


    边雪撑着方向盘看来:“陆听,你以为我在同情你,还是可怜你?”


    陆听眼睛一眨,张张嘴,难以发出声音。


    边雪冷着声音,指向他的脚:“捡起来。”


    陆听闻言照做,又一句“对不起”要吐出来,被边雪打断。


    “拆开。”


    “我……”


    “啧,别磨蹭。”


    陆听只好照做,刚拿出手机内盒,纸袋被边雪抓过,从车窗扔了出去。陆听完全没反应过来,眨眼的功夫,边雪关好窗,拍拍手看他。


    “打开,小票已经被我扔了,你不收不行。”


    陆听难得感到错愕,不管是什么心情,通通被打包扔出窗外。他像个接收了指令的机器人,拆开盒子,摸出手机。


    “太贵了边雪,”陆听说,“用不着我。”


    “闭嘴,用得着你,”边雪给手机开机,“送你这个没别的意思,我在网上看见别人说,这牌子的新款好使,接电话能转实时字幕,而且干什么都有字幕提示。”


    “你要是不想回话,打字就行,人工智能体会帮你说,你如果想上网或者看直播,也能用这功能。”


    陆听的大脑飞速转动,接收完这一长串信息,“轰”的一声,彻底死机。


    省城的雨不是猛地浇下来,时而小时而大,砸在车顶和车窗上,发出不同频率和大小的声音。


    陆听的心在雨水中沉沉浮浮,他看见被边雪调试过的手机上,出现新的字幕:


    “怎么说呢,我能接收到你的不安和敏感,却很难确切地猜出什么才是你需要的,”边雪的声音转成他能读懂的文字,“但这些都不是你的问题。”


    陆听盯着屏幕,又抬头看边雪的嘴,使劲摇了下头。


    “有的雨很轻地下,有的雨很重地砸,”边雪降下车窗,雨丝飘进来,他伸手接过,掌心对准陆听,“不管哪种,它们都值得被看到。”


    陆听看着边雪没有再移开视线,他将面前的手牢牢捏住,雨水的温度顺势传来。


    那是一种细小的、像木渣一样的感觉,在不经意间渗入每一条掌纹。


    边雪打断说:“别急,等我说完。”


    陆听动了动手指,听见边雪的声音在车里回荡。


    “我们扯平了,你感受到了我,我想看见你。”


    “收下吧,不是因为同情,陆工,给我个看见你的机会。”


    陆听彻底分不清心底复杂的感情是哪一种,它们混杂在一起,像理不清的毛线团,在肺部织成大网,令他难以呼吸。


    终于找到空隙得以喘息,他眨眼将毛线挤出,眼底只剩边雪的轮廓。视线聚焦,却发现边雪的神情令他难以承受。


    这不是合约上的内容,陆听心想,白纸黑字根本容纳不下这份感情。


    陆听点头,艰难地说了声好。边雪笑起来,转回去调整导航路线,忽然想起什么,拍了下陆听的胳膊。


    “下车,把袋子捡起来,看看小票还在不在,手机有问题得拿来换货。”


    他说完继续捣鼓,陆听下车绕到另一边,纸袋湿漉漉的,他的肩也被淋得湿漉漉的。


    陆听进车脱掉外套,边雪伸手拦了一下:“别脱,你里面就穿件背心,感冒了怎么办?”


    边雪开始在车里翻找毛巾,陆听摸了下鼻子说:“边雪好像阿珍姨。”


    边雪低头乐道:“我现在特别理解阿珍,小年轻,你到底在臭屁什么?让穿个外套都这么麻烦……秦老板车里怎么连纸巾都没有。”


    他刚抬头,陆听整个人靠近,用手将他环住。


    陆听耳后的发尖是湿的,落在边雪脸边,他们仿佛被水连成了一片。


    边雪心里一惊,把陆听往外推。陆听将他环得很紧,双手绕后放在他的背上,扣在一起。


    “松开,”边雪抓到他胳膊上的肌肉,“你想让我也感冒是吧?”


    陆听可能摇了摇头,也可能是点头,头发蹭在边雪的脖子里很痒。


    边雪于是反手去抓陆听的指头,陆听像有所察觉,主动退回来,盯着他的脸。


    “要谢谢的话,用嘴就行了,”边雪嘀咕,“如果觉得不够,回晞湾镇你请秦老板吃饭。”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因为陆听的表情跟想象中不同,视线直白透着隐忍,让他想起在医院里看见的场景。


    陆听躺在平车上时也是这样,思绪似乎飘得很远,可仔细看能发现,他只是在观察别人的口型。


    边雪的音量降到最后,彻底没了声儿,沉默半晌他吞咽一下说:“怎么了,想说什么?”


    陆听一手撑在边雪身侧,旋即整个人的重量压下来。


    车窗上映出他们连在一起的影子,陆听的身躯几乎将他的挡住。雨水蜿蜒留下痕迹,划开陆听的背影,勾出他微微弯曲的轮廓。


    “边雪,”陆听的额头抵在边雪的肩上,“我当时很害怕。”


    这次边雪没将人推开,他想了想,在心里叹了口气,拍拍陆听的背。


    他问,嗯,我知道,你当时在害怕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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