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1章 第 171 章 *“本朝佛教兴盛,文……
“人能乱, 天下能乱,可画不能。”张僧繇的身上也有魏晋不少文人身上有的特质。
他们对这个世界束手无策,心灰意冷之下干脆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张僧繇在现代的表现与顾恺之没有什么差别,两人都喜欢沉默, 比起像谢安他们积极接触现代社会的态度不同。
张僧繇反而更愿意留在自己的小世界里。
“学画吗?”张僧繇问。
姜烟不解, 手里被张僧繇塞进了一支笔。
“你看, 这是从前的佛像。”张僧繇下笔迅速, 只开始画画, 他整个人的气质就完全变了。
画画之前,他就像是一个安静, 毫无存在感的人。
站在芸芸众生之中也没有丝毫可以引人注意的地方。
但随着张僧繇开始动笔, 姜烟仿佛看到了提枪上阵勇往无前的将军,站在高台江山尽在手中的帝王!
这个世界, 张僧繇就是那个唯一的王。
张僧繇画出了在最初传入的佛像特征,又大刀阔斧的进行了本土化的更改, 让佛像更贴近这片土地的生长的人心中神佛的模样。
“你试试!”张僧繇鼓励姜烟落笔。
可她捏着笔怎么也下不去:“我不会画画。”
姜烟为难的看着张僧繇。
因为那副画的缘故, 姜烟对张僧繇是感激中又带着敬佩。
“试试!”张僧繇又重复。
见他坚持,姜烟只好鼓起勇气在墙上模仿者他的画,线条都有些颤抖的在墙上画了个她觉得已经努力很相像的佛像面部一小部分了。
“很好啊。”张僧繇笑着接下姜烟的线条,继续在墙壁上做他的佛像壁画。
“我与长康所想的一样。我算得是什么大家呢?更谈不上是何等厉害的人物, 不过是个略有名气的画师, 一辈子与画打交道。”
张僧繇在现代一直与顾恺之聊得来,两人几乎达到了出双入对的地步。
原因就在于此。
他们觉得,如谢安这般的大人物, 会被后世记住太正常不过了。
竹林七贤的那几位更是如此。
他们与那些人相比,太渺小,又太普通。
这个时代兵荒马乱, 但有才华的人却有不少。
“我不觉得自己多了不起,那些都是虚名。”张僧繇很平静,只在话音落下后沉默着继续画画。
从月升东方,画到日至中天。
这幅壁画才进度到一半。
张僧繇后退几步,再后退几步,一直退到几乎贴着山崖边上,兴奋的伸手指着前方:“你看!”
姜烟在这期间一直都不敢打扰张僧繇,只跟着他一点一点的走。
直到张僧繇向前指着,姜烟扭头看去。
两边茂密不曾修剪的草坪中间,是一副在阳光下闪闪发光的壁画。
画中的佛像好似下一刻就能睁开眼睛,姜烟感觉自己甚至可以看到佛像脸上的光影变化。
中国画给人最大的印象是什么?
水墨之外,就是大部分的画更注重神,相比西方的画作没那么立体。
但张僧繇的画,远看立体逼真,近看……
姜烟跑着上前,越靠近壁画,越发现那股真实感在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传统化作中的风骨。
“太神奇了!”姜烟从来没有想过,在古代就已经有人开始用透视法画画。
张僧繇更是将外来画技的风格与本土结合得恰到好处。
只是这样的想法一生出来,姜烟又忍不住叹息。
如此好的画,却没能流传下来。
如今收藏于日本的唐代《五星二十八宿神形图卷》为梁令瓒所作。
尽管普遍认为这幅画是临摹张僧繇的画作,但画中显现出来的“张家样”风格并不明显,许多张僧繇的画技表现也不突出。
只有部分能够窥得一点张僧繇的风格。
可就算是这样,那也是张僧繇留到千年后的一点残影了。
而这一点残影,代表的却是从南北朝到盛唐时期,中国画坛的华丽恢弘风格。
只可惜,那幅《五星二十八宿神形图卷》与顾恺之的《女史箴图》一样,甚至都不在国内。
想要看到它们的模样,还必须漂洋过海,才能窥得一角。
“本朝佛教兴盛,文人谈老庄,百姓拜神佛。皇帝也要靠着神佛才能稳固自己的位置……”张僧繇笑了几声,也不知道是讥讽还是什么,继续落笔完成他的壁画。
就在姜烟以为这一面墙都是佛像的时候,张僧繇却开始画起了孔子。
“孔圣人?”姜烟看看佛像,再看看旁边的孔子。
这个搭配看起来怎么那么奇怪?
张僧繇却笑着说:“孔圣人不能入佛堂吗?”
他只是单纯的觉得,既然那些佛可以受人间香火,孔圣人又为何不能?
佛门,孔圣人就不能进了?
都是圣人,都是佛。都是心中的慰藉。
画壁完成的那一刻,恰好一道光穿过树枝落在墙壁上。
金灿灿的阳光,和投射在墙上的树影。
姜烟和张僧繇都坐在一块青石板上,他们就这么静静的看着眼前的画。
“先生,我好像突然一下就平静下来了。”姜烟只这么坐着,感受着山风抚过,面前色彩绚烂的画和佛像人像,让她的内心一下子就沉静下来。
张僧繇什么也没说,就这么坐着欣赏自己的作品。
围绕他身上的传说有许多,但那些好像都神化了这个鲜少被人知晓的张僧繇。
他是魏晋南北朝时期的一个小小缩影。
代表着那些在乱世中被迫随波逐流,又努力寻找自己生活的群体。
今日谁当皇帝又如何。
他只想画画啊!
这么平静的画画。
画佛像,画神像,画圣人,画花鸟。
画出一个世界。
只属于他的世界。
然后就像现在这样,静静的欣赏。
任由日升日落,月圆月缺。
姜烟紧绷的肩膀缓缓放松,觉得天这么蓝,风这么清爽,好想睡一觉啊……
——
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姜烟都惊呆了。
这是自己第一次在幻境里睡着。
她突然有一种无法用言语形容出张僧繇画作的高超之处,但一下就明白了,为什么后世吴道子都自认“师从”张僧繇了。
他的画,有这样的魅力。
“姜姑娘醒了?”谢安坐在两米远的位置,手里拿着一卷书:“没想到,在幻境中竟然还能睡觉。”
姜烟有些尴尬,她也没想到自己会睡着。
“看来张僧繇的画,的确很好。”谢安示意姜烟坐下,又往面前的红泥小火炉里放了一块木炭,摸着隔水温热的酒,说:“喝一点,暖暖身。”
姜烟看着周围的景象,没有什么高门大院的模样,反倒是有些像郊外。
隔着墙头向远看,还能看见外面的山峦。
“三叔!”
“三叔我回来了。”
“三叔我有些饿了,有没有吃的?”
姜烟端着温热的酒杯,就看见三个少年推开院门跑进来。
为首的是个小少年,手里还拿着一杆枪,下雪的天气都能跑出鼻尖的汗珠。
跟在后面不疾不徐却又大步走着的是一个身材修长的少年。
落在最后的是个小姑娘,穿着厚厚的披风,头上还带着兜帽,在雪地里走得小心翼翼。
“给你们温好的水。”谢安笑着给三个孩子倒水。
“多谢三叔。”小姑娘捧着杯子,声音甜甜的。
旁边的小少年把宝贝??x?长枪放好,两口就喝完了热水:“三叔,再给我些。”
谢安也没说话,只看了看桌上的水壶:“自己动手。”
小少年也不在意,笑呵呵的把手在胸前擦了擦,提起水壶自己又倒了几杯。
“今年这雪可真大!”少年谢玄放下杯子,终于感觉到有点冷了。
隆起身上的衣袍,坐在谢玄身边:“三叔,我们上山的时候又遇见了那位大人,是来请您当官的吗?”
这样的事情谢玄从小看多了,现在一点都不觉得惊讶。
谢安只又给一旁才慢慢喝完了一杯水的谢道韫又倒了一杯,轻声说:“我病弱,不适合做官。”
说完,还打了个哈欠。
修长的手臂支着额角,望着眼前的三个孩子,手指虚虚的一个一个指过去:“你们三个今日又来打搅我。”
谢朗是三个孩子中最大的,笑着解释:“这不是担心您一个人寂寞?”
“寂寞?”谢安发出清朗的笑,靠在院子的榻上拍拍身上落得雪,说:“我如何会寂寞?你们的好三婶又请了几位歌女在家,我可热闹呢!”
谢朗抿着唇憋笑。
谢玄憋不住,哈哈大笑。
只谢道韫端着杯子茫然的看着身边的三叔、兄长和弟弟。
她方才喝水来着,没听清楚三叔说了什么。
谢朗轻咳几声,稍稍退散了笑意,只道:“婶婶想来也是……也是……”
“婶婶自己要看,我们都知晓的!”谢玄可没谢朗那么多心思,直接说破了这件事。
谁能想到呢?
外面人人称赞,几次邀请为官的谢安,竟然略有些妻管严!
谢安抬手不客气的拍了一下谢玄的头顶,缓缓起身抖落身上的雪。
“抄书!”
谢玄大惊,他就是说了句实话啊!
“再说话加抄!”谢安挑眉,略有得意的看着谢玄,捉弄人的样子完全不让人觉得这是一位长辈能做出来的事情。
谢玄苦着脸,一口喝完杯子里的水,仿佛那是大人喝的酒一般苦闷。
“你是侄子也不能这般说我家夫人!”谢安小声的念着,双手背在身后,步子缓缓的走入屋子里——
作者有话说:说一下最近更新和行文问题。
内容上,魏晋其实很难写。文化和社会情况是有点割裂的。魏晋时期的文化也是空前繁荣,而且后世书画的许多发展都是基于魏晋时期的发展才繁荣起来。但是整个社会情况,又很荒诞混乱。皇帝不像皇帝,王朝不像王朝,门阀影响皇权。可能一个人出生在刘宋,长在南齐,但最后死在南梁,但他并没有更改自己居住地点。
打算调整了作息后,清醒一点再把这段时间的行文内容顺一遍,真的非常抱歉呀!
我阳之后作息一直都是乱的,年后乱得更明显了,昼夜不分的地步。我今天都是早上七点钟睡觉的,想着撑一下,到晚上能早点睡。结果七点睡到下午三点……
医生4号才上班,我再抗几天,这最后两天会不间断更新,我写了一章就更一章,争取早日开始还章!
——
碎碎念个题外话:
因为流浪地球2,我又把环太平洋12看了一遍,睡不着脑袋空空写不出来就只能找点事情做了……我忏悔!
感觉太空电梯那段的音乐和环太平洋的风格很像,只是太空电梯那段有一种极致的推背感,并且令人窒息的快速升空的感觉。但是环太平洋的更注重一种涡轮推动和机甲操控起来的沉稳坚定风格。
啊~我超爱暴风赤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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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2章 第 172 章 *“曹家挟天子,最后……
姜烟跟在后面吃了好大一口狗粮。
温热的酒液滑入胃里, 霎时间就让身体暖和起来了。
谢安招呼着姜烟坐下,窗口处正好可以看到外面玩雪的三兄妹。
“可会下棋?”谢安问。
“一点点。”姜烟也是跟着古人学过一两手的,高超说不上,勉强下个几分钟还是没问题的。
两人确定好先手, 黑子白子缓缓落在棋盘上。
“姑娘从逸少先生一直看到了张先生, 可看出什么来了?”谢安也在幻境的角落里看着。
只是姜烟的时间大部分都落在人、画身上, 其他的地方谢安也看不到多少。
“感想吗?”姜烟落下一颗白子, 摇头又点点头道:“我能想到的可能很浅薄。不稳定的社会, 只会造成百姓流离失所。土地无人耕种,百姓无法果腹, 然后一直这么循环的恶化下去。我只庆幸自己不曾生在这样的时代。”
其实在东晋建立之初, 局势是稍稍稳定下来的。
但连年的战争,王朝更迭速度太快。
百姓不可避免的被卷入波及。
他们再不在乎皇帝是谁做, 也要能安安稳稳的过日子吧?
“好想法。”谢安点头,非常同意姜烟的感想。
有现代做对比, 他也不愿意啊。
姜烟捏着棋子, 只觉得尴尬。她的看法其实很浅,也没有什么新意。
被谢安这么一夸,反倒是不好意思了。
谢安却不这么认为,落下一子, 柔声道:“你能说出这些, 本身就是好想法。一个在现在这个世界上不会出现的好想法。”
姜烟被他说得有些绕,看看谢安,又看看面前的棋盘。
“想不通, 就不想。”谢安等待着姜烟落子:“如同几百年前也无人想过,中原会被侵扰至此。我也不曾想过,未来竟然会变成那个模样。”
姜烟落子后, 谢安反倒是笑起来,没有急着下棋,而是对着窗外让谢朗带着弟弟妹妹进来。
“该出去了。”谢安叹息。
他自幼被人夸赞,年轻时候得了些虚名,畅游山水这么多年。
能够做到这些,无非是因为他姓谢,是谢家人。
如今谢家势弱,朝堂无数人等着谢家退下,好占据其位,谢安又怎么能不顾家族?
可比起朝堂的尔虞我诈,他还是更喜欢如今的日子。
“啪嗒”一声,谢安的黑子落下,整局棋就算是姜烟也能看出来,她输了。
“姜姑娘,该走了!”
谢安过上厚厚的袍子,走入漫天大雪中。
“去哪里?”姜烟紧跟在后面。
就听风雪中传来谢安清润的嗓音:“去庙堂!”
姜烟一听,加快脚步跟上谢安。
谢安是什么人呢?
刘禹锡那首《乌衣巷》中,“旧时王谢”所指代的就是东晋时期的名相,王导与谢安。
琅琊王氏名满天下。
殊不知那时能够与王家在南北朝三百余年的时间里相提并论的,便是陈郡谢氏。
谢安出山时,谢家其实还未遇到太大危机,只是相比不断进取的王家,显得有几分势弱。
在谢安三十九岁的这一年,谢家遭遇重创。
尽管魏晋南北朝好似一片靡靡,但事实上东晋的士族和皇族从未放下过北伐的决心。
在这一年,谢安的弟弟谢万被桓温钦点,与郗昙一同前往北伐前燕。
这个决定,王羲之还向桓温提出委婉的劝解,希望桓温可以换下谢万。
桓温坚持任用谢万,可令人无奈的是,谢万在军中屡屡出错。
谢安也想起了自己这个弟弟,无奈摇头:“万石性子高傲,又走得一帆风顺。两位兄长去世后,也是我没能做好兄长之职。”
他们几兄弟里,大哥二哥都走得早。
谢安当仁不让自然要为弟弟,子侄承担起一份责任。
这也是为什么谢朗等人都与他关系匪浅的缘故。
可以说,是谢安将这些子侄教养长大的。
“谢万兵败,这对谢家危害很大吗?”姜烟捂着脸,阻挡落在脸上的雪粒子,鼻尖红红的,再厚的皮裘也挡不住这刺骨的寒冷。
也不知道谢安要走到什么地方去,什么时候才能走出这一片大雪。
谢安比姜烟走得文雅多了,一步一步,不疾不徐。
手里甚至拿着卷起来的腰扇轻轻敲打着手心。
“极大。”谢安道:“若是明面作战,战败而会。这是多方原因的。或天时、或地利、或人和。”
“但绝不能因为主将的愚蠢!”
说到最后一句,饶是谢安这么好的脾气也忍不住厉声起来。
谢万这一仗打得太差了。
差到整个谢氏蒙羞。
可越到这个时候,谢氏反而越不能上蹿下跳。
谢安收拾好一切,重重叹气,沉默着继续向前。
“一切都可以慢慢变好!”谢安走着,眼神逐渐??x?坚定起来。
谢家会变好。
北伐也会成功。
姜烟不知如何形容此刻的心情。
她心中明白,要终止这兵荒马乱的世道,还要等到百年后一个叫杨坚的男人,而彻底让这片大地再次苏醒繁荣起来,则要等着那个犹如天降猛男出现在世界的李家二郎。
谢安此刻就像是走在一条她知道不会成功,却艰难坎坷的路上。
用他最文雅的气质,留下一道身影,供后人远望。
谢安也的确不负他早年获得的盛名。
在经历了谢万去世后,谢安收拾好谢家的一切,望着妻子,再看院子里也逐渐稳重下来的孩子们。
他彻底的放弃了闲云野鹤的日子,投身仕途,于谢家在朝堂中的颓势,力挽狂澜。
大雪渐消,艳阳从云层后探出头来。
姜烟追上谢安,他如今不再是桓温手下官员,从太守做起,一步步,一步步的向上爬。
在位期间,谢安的政绩并没有那么优异。
但谢安于人心却是入木三分。
没有人不说谢安好,哪怕升迁离开,也有人怀念谢安在任时的日子。
他从侍中到吏部尚书,再到中护军。
陈郡谢氏走出了谢万兵败带来的阴影。
姜烟身边出现谢玄和谢道韫。
年轻时候的谢道韫比起谢玄谢朗还要像谢安。
不是模样,而是眉眼。
他们都是温柔的,却也是最坚韧的。
“建康,非去不可吗?”谢安的妻子刘氏递上行李,也明白自己这话问得毫无意义,只望着谢安说:“一路小心,我可还想听曲儿看乐子。”
谢安哈哈大笑,笑弯了一双眼睛望着妻子:“夫人且放心,为夫亦是如此想的。”
姜烟站在谢玄和谢道韫中间,看着前面夫妻分离的一幕,忍不住问:“你们不担心吗?”
桓温虽北伐失败,但权势滔天。
废黜司马奕,改立司马昱。
纵然有谢安和王坦之扶助司马昱,可东晋这位简文帝却只在位一年便忧心病重离世。
如果说,东晋曾经有过复苏的时机,那边是在司马昱继位前后,他都是想要东晋重振山河的那个人。
“我相信叔叔!”谢玄挑眉,俊朗青年声音洪亮,笑起来的时候满是自信桀骜。
一旁的谢道韫也点头表示同意。
在他们看来,这世上就没有三叔做不到的事情。
当初那么多人指责谢氏,可还不是走过来了?
“历史真是……兜兜转转的一个圈。”姜烟当然知道谢安此行不仅没有危险,还是他走向名相的第一步。
只是想到建康的司马家,实在是有些唏嘘。
“曹家挟天子,最后让汉献帝禅位。司马家斩杀天子,令曹氏不存。如今,桓温觊觎皇权,伸手便废黜了司马家的皇帝。”
姜烟看着都快觉得,世上可能真的有“报应”这么一说吧。
谢道韫和姜烟走在一起,谢玄着急走得前头一些,最前面的还是谢安。
听了姜烟的话,谢道韫思索片刻,一针见血的说:“皇权势弱,天子不再是天子。”
如果不是皇权势弱,曹家、司马家和如今的桓温又怎么敢呢?
而天子,也不再是天子。
汉天子给人震慑八方,横扫八荒的气势,在这些人身上十不存一。
皇帝,成了魏晋南北朝最大的笑话。
皇室,也不过是最大的世家门阀。
“对啊!”姜烟赞同谢道韫的话。
两人继续往前走。
如今,等待谢安的就是一场豪赌。
建康城内,司马昱临终前,由桓温上疏,命谢安前来受遗诏。
很快,新帝继位。桓温入京要来觐见新帝。
太后惶恐,命谢安与王坦之前去新亭迎接桓温。
而桓温此次前来,人人都猜测,桓温是不是想借着这次的机会杀了谢安。
谢安一死,震慑王家的同时,还能给那些阻止桓温当皇帝的人一些警告。
姜烟挽着谢道韫的胳膊,跟在谢玄和谢安身后,四人一同进了建康城。
“谢安,你不怕吗?”王坦之和谢安站在一起,稍稍抬头就能看到远处渐渐逼近的桓温一众人。
姜烟站在谢安身边,谢道韫和谢玄也只是在幻境里见过这样的一幕,跟在姜烟的身边双双抬头张望。
谢安淡定的站在原地,仿佛要来的人不是桓温,只说:“先帝为了阻止大司马,软硬兼施。病重后不得不退得几乎是举国相让。这些,大人也是知晓的。”——
作者有话说:因为更新不定时,我都不敢看评论区哈哈哈哈,羞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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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3章 第 173 章 *谢安的一代名相之路……
王坦之擦擦汗, 他当然是知道的。
当初桓温有多霸道,先帝又有多退让,王坦之都看在眼里。
可是如今新帝继位不稳,朝中上下都忌惮桓温的权势。
最重要的是, 王坦之是担心谢安好不好!
“可没有传言说桓温要杀我啊。”王坦之眼神瞟了谢安一眼, 小声的说。
这要是他自己, 其实反而还不担心。
谢安站在那里, 面容始终含笑, 甚至在看到桓温之后笑容更明显里了。
“王大人,今日才是最重要的时候。无论是我, 还是皇上, 存亡都在此刻了!”
谢安的话说得王坦之心里更紧张了。
擦了擦额头的上的汗,甚至拿反了笏板也没有注意到, 小声道:“你也知道?我还以为你什么都不知道呢!谢安石,你啊你, 你怎么站得住啊?”
谢安笑而不语, 甚至更挺直了脊背,期待着桓温一行人的到来。
姜烟站在人群中,想要第一时间看看桓温到底是什么模样。
她在顾恺之的幻境里听过桓温父子的名字,也从顾恺之的反应中可以看出桓温父子在这个时期对东晋的影响和权势。
“桓温此人, 狼子野心。但也不得不称得上一句豪杰。”谢玄站在姜烟身边, 双手背在身后。
大概是因为环境中的其他人也看不见他们三个,谢玄声音也没有压低。
“北伐功劳也有他的一份力,前些年若非桓温, 也不至于等到三叔出山。”
权势如桓温这样的权臣,对一段历史,一个王朝, 并非都是不好。
他只是将自己的凶狠一面对准了皇位,朝向皇族。
这样的心思放在其他朝代,可能会令人不齿,也让人惊恐退避三分。
但在魏晋南北朝,太正常了。
“我等并非憎恶惧怕桓温。”谢道韫注意到姜烟眼神里的迷茫,笑道:“桓温几次北伐,也是出生入死为我朝收服过失地的人。只是他最后权欲滔天,企图染指皇位才被我等不齿而已。”
在桓温想要当皇帝之前,大部分人对桓温也只是颇有微词,但大致上还是敬重这位北伐大将的。
所以,桓温在稳定东晋前期的局势上,并非没有良性作用。
一味将桓温认作小人和反贼,其实也不对。
他们说话间,众人就已经到了宴请的地方。
谢安从头到尾都淡定得很,仿佛成竹在胸,又仿佛不知道桓温这次前来是有杀他的心思。
甚至还几次举起酒杯对着王坦之敬酒。
坐在旁边的王坦之头都大了,想不通谢安怎么到现在还能坐得住?
“谢安石!”桓温的目光在王坦之和谢安身上游移。
这两个人曾经都在他麾下,如今倒是都帮着幼帝了。
“大司马!”谢安端起酒杯,又笑眯眯的朝着桓温敬酒。
桓温打量谢安,谢安始终轻笑以对,这股自信满满的模样,反倒是让桓温心中存疑了。
加上谢安之后款款而谈,完全没有刀子架在脖子上的危机感。
“三叔在故弄玄虚!”谢道韫掩唇笑着,没想到在幻境里还能见到这一幕。
当年发生这些事情的时候,他们可不能到现场来。
旁人看不出来,谢道韫和谢玄可一眼就看出来了。
谢安真的不怕吗?
怎么可能!
桓温如果铁了心的要杀了谢安,而谢安一死,王坦之就算再坚定的要扶持幼帝,朝中其他大臣呢?
陈郡谢氏的人都说杀就杀了,桓温岂不是也能随随便便杀了他们?
桓温或许也是如此想的,最后这场接风宴安安稳稳的度过,桓温几次眼神复杂的看着谢安,最后都只能无奈仰头喝酒。
姜烟也是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的见到桓温。
与她所想的“凶狠霸道??x?”形象完全不同。
桓温如今是个白发苍苍的老人,常年的军旅生涯和在战场上沾染的兵戈之气,让这个迟暮之年的老人看起来依然气势迫人。
那双眼睛就算是看不到姜烟,而她意外对视上都觉得心头一跳。
桓温或许没有司马懿的鹰视狼顾,却也有他的锋锐。
尤其是这一刻的桓温想要的是皇位。
“如今前秦势大,武将王猛和氐族苻坚对我晋朝虎视眈眈,一切还都要仰仗大司马!”谢安的话说得很是恭维。
今日不论如何,桓温是动不了谢安了。
他不相信自己都放出了风声,谢安居然什么都没有准备。
谢家,如今就这个是聪明人。
桓温寒暄了几句,入宫觐见了新帝之后,深深的看了谢安一眼,随后离开。
桓温走后,十一岁的晋孝武帝司马曜和太后纷纷松了口气。
他们实在是畏惧桓温的势力,也怕桓温若是真的想要鱼死网破,他们可能逃的机会都没有。
“今日,多谢二位了!”太后褚蒜子最先缓过来。
比起十一岁的幼帝,太后这些年历经风雨,什么没有经历过?
她到如今,已经是第三次临朝辅政了。
看着眼前的谢安和王坦之,褚蒜子心中微叹。
若非有这两人,谁又能知晓,今日的幼帝会不会是昔日的司马奕呢?
晋朝,不能再乱了!
否则北边的前燕,便是晋朝之后的结果。
谢安和王坦之连忙回礼。
两人从皇宫出来的时候,王坦之这才重重的吐出一口气,忍不住问:“你怎么那么沉得住气?万一那桓温什么也不管,拿起刀就把你砍了呢?我可来不及救你!”
两人同朝为官,偶尔会有意见不和的地方。
但他们的目标是一致的,都是希望晋朝可以更好,终有一日北伐成功。
谢安将笏板插在腰带上,宽大的袖袍被风吹得鼓起来,愈发显得他身材修长。
“我当然是怕的。”谢安又不是什么将生死置之度外的义士。
他做官是为了谢氏,为了晋朝,也为了自己。
死了,他所想的一切就都没有了。
他很怕的好吗?
“但是,我如果一点都不怕,桓温反而会退。桓温此人行事小心,这些年来以北伐为名为自己招揽声望,意图染指皇权。若是我今日露出一点胆怯退让之意,只会让桓温信心大作。反其道而行,他还会多多思量。”
谢安明白,如今王谢两家加起来,也不足以挡住手握兵权还有这么多年北伐积攒下声望的桓温。
但只要徐徐图之,只要慢慢来,谁又能笑到最后呢?
想到今日宴席上几次露出疲态的桓温,谢安觉得,总不会是自己吧?
宫内有太后,宫外王谢两家与群臣只要稳定下来,桓温想要谋朝篡位,总要有个契机!
他偏不给!
“你还真是!”王坦之一直都知道谢安看人看得准,却没想到生死存亡的时候他竟然还能坐得住!
“你上次不是与我说,想要王谢两家结亲?如何了?我那族叔可答应了你?”
谢安眼神微动,恰好这时姜烟和谢道韫三人就站在前方。
他的眼神落在谢道韫的身上。
都说他这辈子看人就没有看错过。
可谢安到了后世才知道,他看错过的。
不管是侄女还是女儿,他都没有为她们挑选好丈夫。
与王坦之分开后,谢安走到三人之中。
看着谢道韫,突然问:“你可怪过三叔?若非我看错了人,也不会选中那只知清谈全无谋略的王凝之!”
谢安与王家有结亲的想法时,最初看中的是王羲之的长子王徽之,只是多了解后觉得此人过于随性,不想侄女受委屈,这才选了看起来稳重些的王凝之。
却不想……
谢道韫摇头。
“若非三叔关心则乱,想来也能看出些什么的。再说,我那之后的日子挺自在的,女子又不是必须有一个丈夫才能过日子。”谢道韫从小在谢安身边长大,上前搀扶谢安的胳膊。
她知晓三叔的性格。
这些话在谢安面前说,并不算什么惊人之语。
谢道韫很是敬重谢安,又说:“况且,从丈夫的方面来看,三叔也没有挑选错。只是没想到,王家也不都是清朗俊秀之人。”
不仅她嫁去了王家。
四叔的女儿不也嫁给了王家人?
甚至三叔自己的女儿也嫁的是王家。
朱门对朱门。
竹门对竹门。
陈郡谢氏与琅琊王家利益相关,又是世交,这样的事情太多了。
再说,后来三叔也不是因为瞧不上王家的男儿,直接与王家断了关系交恶了嘛!
谢安当然知道谢道韫指的是谁,轻哼了一声,就差翻白眼了。
姜烟听得一头雾水,忍不住问:“你们这是在打什么哑谜呢?”
谢道韫掩唇轻笑,歪着头俏皮的对姜烟说:“姜姑娘继续看下去就知晓了。”
谢安挑眉,脸上倒是有些不屑的样子。
旁边谢玄轻笑,但眉眼又带着些厌恶的戾气。
“没什么,不过是我看错了人,招了个劣质至极的女婿。”又没好气的指着方才王坦之走的方向:“王家的名声都要被那家的男儿丢尽了!”
姜烟看去,更觉得脑袋一团乱麻,王家与谢家的关系紧密,在这个阶段甚至是共同进退的。
怎么就让谢安几人提起王家又露出这样的神态?
但她知道,谢安的一代名相之路,从与桓温对峙的这一日,便正式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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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4章 第 174 章 *但是姜烟第一次遇见……
姜烟跟上谢家三人的脚步。
她其实也看得出来, 王坦之与谢安不过是同僚之情,真要说王家与谢家的合作,居于高位的还是王家。
琅琊王氏的底蕴和权势,绝非从谢安父辈才开始崛起的陈郡谢氏可以轻松追上。
为了让双方合作更放心, 加上当时的社会环境所致, 王家与谢家结亲的关系不少。
而桓温的存在, 依然是谢安的心头大患。
“历史上的桓温还有几个月便去世了, 若是他没有呢?”姜烟又被谢安拉过来下棋。
她实在是不明白, 自己这臭棋篓子的棋艺,下一步都恨不得悔三步的性格, 谢安是怎么就能不停的拉着她下棋的?
谢玄和谢道韫的棋艺不香吗?
“若是没有, 还是徐徐图之。幼帝需要的是时间,桓温差的, 也是时间!”谢安当然不会只寄希望于桓温的年长和幼帝的年幼。
他最看中的,还是第三次北伐的失败。
北伐失败, 谢安固然可惜。
但对于桓温来说, 这次的失败也有折损桓温这些年靠着前两次北伐积攒下来的威望。
哪怕只是微小,也足够谢安蓄力了。
“凡事不能着急。桓温都不着急,我就更不能了!”谢安又落下一字,笑眯眯略带点得意的对姜烟说:“姜姑娘, 你又输了!”
姜烟也很无奈, 她听懂了谢安的意思。
敌不动我不动,有的时候政治谋略比的不是谋,而是心境。
桓温北伐失败的阶段, 不可能拥兵自重再对司马皇室做什么。就算桓温不在乎自己会不会千夫所指,又或者遗臭万年,也要估量这个时候的阻力会有多大。
谢安赌得就是如此。
门阀世家皆站在皇室一端, 桓温不可能不计较这些。
“啪嗒”一声,姜烟无奈的看向谢安:“先生每次都能赢我,为何总是拖着我下棋?难不成,我输了,先生就能很开心?”
“倒也不是。”谢安收拾棋盘,抬眸望着姜烟,突然笑道:“行棋如人。你看似锐利,实则没什么脾气。看似刚用果断,但内心又过于小心。虽不甚了解你究竟经历了什么,但依我看,姑娘可以再添几分脾气,多几分勇毅。你如今已然很好,试着接受全新的自己。”
谢安不了解电视台看似有双休,实则007的小职员是什么生活状态,却能看出姜烟如今算是取得成功,心底依旧存着几分胆怯和不自信。
照他看来,姜烟完全没必要这样。
倒不如重新看清楚自己的周围,接受一个全新的自己,这样才能跟上全新的人生旅程。
姜烟帮着收拾棋盘,捏着棋子愣住跪坐在原地。
她没有想到谢安在幻境里几??x?次三番的找她下棋,其实是想要放松她的警惕,在没有周奎盯着的环境下再次试探!
“若是有冒犯之处,我……”
“其实还好。”姜烟摇头打断了谢安的话。用力捏着手里的棋子,犹豫着说:“我只是……”
她的心态的确如此。
前几期视频的成功,她是欣喜且激动的。
可最近,姜烟有些害怕了。
她怕自己承担不起评论里的夸奖和期待,觉得自己没有那么好。
“我真的可以再放肆一点吗?”
谢安伸手拿出姜烟捏着的那颗棋子,然后轻松的丢入一旁的棋盒里,笑道:“有何不可?你的成功难道不是自己取得的吗?又没有要你鼻孔朝天的四处教训人,只是让你可以稍微的自信一点。”
说完,谢安走出屋子,在院子双手背在身后的看谢玄练枪,看谢道韫坐在秋千架上看书。
木屐在地面发出轻轻的声响。
院子里白雪融化,杏花长出一点点小小的花骨朵,石板边长出一圈细密的嫩草,谢安抬头望向天空,轻叹道:“要开始了!”
姜烟不明所以,趴在窗口看着谢家这些人。
谢玄已经从当初那个虎头虎脑的小少年早已是在军中颇有名气的青年将军。得于谢安举贤不避亲,谢玄着手开始组建名震一时,战无不胜的北府兵!
而谢道韫此时也早已出嫁,回来的次数不多。与王凝之的婚姻,说不上不好,只是胸有大志,又有咏絮之才的谢道韫对王凝之的得过且过,实在是有些不满。
窗外的景致好像加速起来。
桓温病重,几次暗示幼帝为其上九锡,以彰显桓家尊贵,桓温的尊贵。
谢安几次以诏书润色为由搪塞,直到桓温病重离世,也没有等到朝廷的九锡,遗憾而终。
没有了桓温,谢安在朝中更是锐意进取。
辅佐幼帝稳定时局,君臣一心。
褚太后还政幼帝,不再过问政事。谢安选贤用能,推举人才,不因私交或旁人而避讳,极力稳定桓谢两家的关系。
毕竟,桓温虽死,桓家却还在。
桓温的弟弟桓冲也在谢安的举荐安排下担任要职。
日后会与谢安政见不合,几为敌人的司马道子在此刻也都听从谢安的安排。
无他,谢安所作皆是为了晋朝,皆是为了百姓。
谁能阻拦?
谁敢阻拦?
东晋一时间仿佛所有人,所有事都朝着一处使劲儿。
而这一切的中心维系,便是谢安!
姜烟撑着下巴看着,第一次发现原来工作狂工作的时候也能如此潇洒,而有些人就是这样旁人不能及的人格魅力。
要说谢安没有私心?也不全是。
他本就是在陈郡谢氏式微的时候出山,为得也是家族。
只是比起其他人,谢安不会让自己的私心干涉到国事。
晋朝是晋朝,陈郡谢氏也只有在兴旺的晋朝才能平稳发展。
谢玄和谢道韫在院子景致变幻的时候随着景致消失。谢玄再出现的时候,已经是近中年时候的模样。
东晋在休养生息的时候,在北方一统的苻坚也没有闲着。
前秦几次侵犯东晋,都被谢安与谢玄这对叔侄阻拦。
四站四胜的北府兵名声大噪。
文有谢安,武有谢玄。
陈郡谢氏一时炙手可热,声望甚至要高过琅琊王氏。
也在这个时候,对面的苻坚在所有人都不支持的情况下,坚持出兵攻东晋。
“你可知符天王此人?”谢安披着宽大的衣袍,面前的桌子上铺着一面地图。
说实话,姜烟也不是第一次遇见这样的场景了。
当初三国时,孙策和周瑜就是这样给她分析局势的。
但是姜烟第一次遇见有人光脚穿着木屐,披着衣袍,还能略微看见白皙胸膛,家居风十足的给她分析如今的战况。
好像这不是战前,而是战后复盘。
姜烟甩甩脑子里的杂乱思绪,再看一眼悠哉的谢安,忍不住扶额。
战后复盘也没有谢安这么气定神闲,仿佛天下太平,下一句就要说“今天中午吃什么”的状态吧?
谢安哪里不知道姜烟所想,自顾自晃着脑袋,两指并拢的在地图上虚虚点着,说:“淝水决战之前,这位符天王就几次攻打襄阳。幸得北府兵骁勇,四站四胜,这才打退了秦兵。”
说完,谢安又指着长江以北的那些地区虚虚的画着一个个圈。
“苻坚此人若非我朝之敌,若非前秦天王,想来我也是很愿意结交的。”
谢安煞有其事的点头,手里拿着一壶酒,闻着酒香继续给姜烟说:“此人年轻时候魄力不凡,虽是氐族,却能重用外族王猛。前燕投奔来的慕容垂,他也礼遇三分,投降的皇族也都没有过多刁难。算得上是个不错的皇帝了。”
谢安轻笑,停顿了片刻,又略有些感叹道:“但有些人打多了胜仗是会骄傲的,更何况是本就好大喜功的符天王?骄兵必败不说。王猛已死,前秦哪里还有能劝得住他的人呢?”
他悠哉悠哉给姜烟分析战况的时候,外面的谢玄已经急得火烧眉毛了。
这一次前燕可是集结了百万大军,目的就是要攻破东晋,一统天下。
那可是百万大军!
晋朝如今可以抽调出来的兵力根本不足以对抗。
姜烟从窗口看到急得满头大汗的谢玄,扭过身来问谢安:“真实的历史上,您真的有这么气定神闲?一点也不担心?若是此战败了,苻坚百万大军破东晋。您如今的不动声色,可就成了您身为征讨大都督掌军不力了!”
历史,是后人书写的。
如果淝水之战输的是东晋。
那么现在什么都不做的谢安,便不会是那个人人称颂君子之风的名相,而是对战事不上心,消极怠战的无能丞相。
姜烟甚至都可以想到,某个问答网站上说不定还会出现“分析谢安在面对淝水之战的消极态度的原因,淝水之战失败谢安是否是主要责任?”的问题!
谢安轻笑,一手指着自己心口,一手落在地图上长江的位置:“长江天险,苻坚要打过来没那么容易。再说,前秦虽有休养生息,却时间过短。北方连年交战,在苻坚手中才收拢多长时间?内部还未稳定,便要胆大的攻打东晋。又失了王猛这一员大将。天时,我虽拿捏不住。可地利,有长江。人和,团结一心在我,我要担心什么?”
“若是再晚几年,我才会真的担忧起来!”——
作者有话说:二更晚点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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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5章 第 175 章 *只是历史没有“若是……
谢安神秘的笑了笑, 对姜烟说:“你猜,苻坚手下到底是信服他的人多,还是想要给他添乱的人多?”
姜烟知道历史发展,当然清楚苻坚此时的处境。
看似一片大好, 实则内部分裂, 各自都有自己的如意算盘。
苻坚为人不错, 做皇帝也不差。
唯一的缺点就是太过骄傲自负, 加之这一路走来又太过顺利。以至于在面对谢安的筹谋安排和东晋上下一心的士气失败后, 从自负转变成风声鹤唳草木皆兵的模样。
“我们与那边是隔着长江,又不是隔着一片汪洋大海, 想要知道北方局势并不难。”
谢安摸着下巴, 甚至觉得苻坚在这个决定上实在是有些过于自负。
他这么多年又不是白干的。
上游的桓家与下游的谢家虽有龃龉,却不是什么太大的麻烦, 这些年他极力缓和,两家也算是合作无间。
琅琊王氏也与谢家也是步调一致。
朝中上下虽有小心思, 却也不会在这个时候爆发出来。
“待幻境结束, 我倒是要好好问问苻坚,此举究竟为何。”
姜烟嘴角抽了抽:“您这是杀人还要诛心啊!”
谢安拿腰扇在手心里敲了敲,走到屏风后换了一身衣服,声音从屏风后传来:“是吗?北府军或许是走运, 但苻坚此时的确不复当年!”
这并非谢安小人心态, 两国交战还要在这方面讲君子的话,那他干脆给苻坚在长江上搭一座桥,然后敲锣打鼓的请苻坚大队人马来了, 再打一仗好了。
谢安换上衣服,在谢玄焦急又无奈的眼神中出去,还特地跑到郊外??x?的别院赏花下棋。
跟着过来想要从谢安口中得知究竟应该怎么办应对的人都被他拉着下棋, 连着下了几场,谢安尽兴而归。
姜烟在旁边看得捂嘴偷笑。
尤其是谢玄硬着头皮上前,结果被拉到棋盘面前的时候。
哪怕知道这也有谢玄在幻境中“演”的成分,可姜烟依然觉得总算有人了解了她一而再,再而三的被谢安拉着下棋的痛苦!
但谢安越是镇定,原本也有些急切的谢玄等人反倒是跟着平静下来。
公元383年,淝水之战打响。
前秦苻坚倾国之力,百万大军分几路率军而出。
上游的桓冲领十万荆州兵将征伐秦军,众将士以无畏之姿拖住秦军部分兵力,减缓下游北府军的压力。
但在同年九月,苻坚仍然带着大军压境,剑指东晋!
谢安于朝中不见丝毫畏惧,沉着冷静。谢玄为先锋,与谢石、谢琰、桓伊等人率兵八万前去应敌。另有胡彬领五千水军从旁协助。
两军就这么在淝水边隔岸对望。
“我看着……”姜烟踮起脚往山下看,远处只能看到密密麻麻的黑点,抬着下巴不断的张望:“感觉不像有百万大军的样子。”
谢安打开腰扇挡住刺眼的阳光,眯着眼看底下的两军对峙,说:“桓冲的荆州大军牵制住了部分苻坚兵马这是其一。其二便是,如苻坚这般长途跋涉的大军,急行军先至,还有部分军队跟在后面。能够赶到淝水之畔的,百万大军大约还剩下二三十万左右。”
这就是古代为什么鲜少能打出人数极多的战役原因。
兵贵神速,再多的军队和兵马,也是靠着两条腿,再快一些也只是一匹马。
更何况还要带上军备辎重,能够一直跟着队伍不喘气不眨眼的不掉队,那是不可能的。
可就算是这样,淝水之战前秦与东晋双方也是实力悬殊。
更何况,部分军队只是滞后,并不是不来。
如果谢玄这边战败,也势必会影响到桓冲那方对秦军的牵制。
“只有这些?”姜烟震惊。
她以为的以少胜多是八万对百万这种级别。
谢安一眼看出她的心思,轻叹着说:“姜姑娘,苻坚的军队这些年都在打仗。你知晓这是个什么信号吗?”
能够一统北方的苻坚,就算谢安如今说他有些好大喜功,也不能否认他曾经的威名。
否则,谢安也不会说想要与苻坚结交。
“什么?”姜烟问。
“要么,这是一支虎狼之师,锐不可当。要么,这是一支常年征战,几近疲惫的军队,稍微做一点小动作,便能击退。”
谢安冷静分析,又笑了起来:“天时亦是在晋朝,这是一支疲惫到对战事充满了怨气的军队。而我,要么击退秦军,这是最好的结果。要么就是死守淮河防线,这样苻坚最初想要做到的三路合围之势便可破解!”
“况且,你以为淝水所在是随意选择的吗?”
淮河如此长,独独在淝水兵戎相见!
战场,是东晋选择的!
谢安看遍水系,选择了淝水。
只有这里,是最利于东晋的地方。
将苻坚挡在淝水一侧,东晋就赢了一半。
两人说话间,远处黑压压的战场已经打了起来。
姜烟仿佛都能听到谢玄帐中不断传来的战报。
谢安伸手落在姜烟肩膀上,周围骤然安静下来。
就见他拿着一把精致的腰扇,指着前方:“苻坚,在这里犯了第一错!我敬重他选人为官看重才能,但苻坚偏偏选择了我朝降臣。”
普天之下,唯有王猛能够对得起苻坚的信任。
后来的一系列事情也证明了这句话。
也不知是王猛的表现给了苻坚错觉,他可以凭借自己的人格魅力和能力,征服所有愿意投靠他的人。
苻坚自觉此战毫无悬念,安排东晋降将朱序作为使臣,劝降谢石。
“我那五弟原本的与我商量的是拖也要拖得苻坚承受不住如此数量的军队与东晋对峙。可朱序明着是彰显秦军威名,实则私下告知石奴秦军的真实情况,献策必须要在军队完全集结之前,迅速出击,打苻坚一个措手不及!”
姜烟听得内心紧张,目光看看谢安,又看看不远处那都打成一片的黑压压的双方大军。
“第二错,错在苻坚太自信。”
谢安摇头,眼底带着惋惜。
在北方叱咤一方,若是苻坚小心谨慎一些,此战倒也不会结束得如此快。
“谢玄说要决战,让秦军退后,让出位置后,晋军渡水再战。谢玄想要趁乱进攻,而符融亦想要将计就计!可这世上敢做背水一战之人,除淮阴侯外还有几人?”
这也是苻坚自信过头的地方。
于他而言,这是一场必胜的战争。
他只是站在这里,仿佛谢安就要带着全军去投降了。
“此战,我朝就算败了,好一些是元气大伤,差一些是伤筋动骨。但要真正断绝我朝,绝非易事。”谢安有这个自信。
再说,这些年与苻坚交手,又不是没有输过。
但苻坚不同。
谢安敲着腰扇,细细低吟:“苻坚若是输了,便是万劫不复。”
不稳定的朝政,错误的抉择,荒唐的战败。
每一项都会动摇他符天王的位置。
战无不胜的符天王,会落下神坛。
这可比吃过败仗的晋朝要惨痛多了!
姜烟哪怕隔得远远的,听谢安说也要听得紧张死了:“就是因为这些,苻坚败了?”
“你还想要多少?”谢安斜眼看她,无奈道:“战时机会稍纵即逝,须臾之间便能扭转乾坤。谢玄领军渡河,符融半退,将将要动手的时候,朱序在阵后作乱,扰乱军心。”
几次加起来,苻坚不败,还有谁败?
姜烟听完只觉得唏嘘,甚至好长时间不能从这个结果中回过神来。
她觉得这场淝水之战,来得莫名其妙,好似一位君主拍拍脑袋想到了,就要集结全国能够征来的兵士打一场他自认绝不可能输的战役。
东晋赢得更是莫名其妙。
当真就如谢安所说的那样“天时、地利、人和”后,以八万之数,赢了一统北方的苻坚!
自此,南方得到喘息,一直以来在南方存留的中华文化核心得以保留。
可东晋士族却依旧沉醉在清谈玄学之中醉生梦死,丝毫不觉这天下风云变幻。
谢安之名在此一役到达巅峰。
陈郡谢氏自然也跟着水涨船高,只是到这里,依然没有到陈郡谢氏威望的顶端。
“很唏嘘?”谢安明白姜烟的心情。
他当日得到战胜的消息后,一开始高兴得脚下木屐的木齿都被他不小心踩断了。
还是妻子刘氏提醒,他才注意到自己这幼稚的举动。
可后来,谢安冷静下来再次回看这一仗。
他很清楚,这一仗赢得惊险又离奇。
这一仗,但凡其中的一个环节出错。
他们都很有可能陷入苦战,甚至会输。
谢安远没有他之前表现出来的那么自信。
毕竟,战场上瞬息万变。
不到最后一刻根本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苻坚是个有志向也有能力的人。可惜……”谢安轻叹。
若是王猛不死,有人能够劝住苻坚出兵,再给苻坚几年的时间,安抚国内各族的暗流涌动。
让百姓和兵将得以喘息,养精蓄锐。
他们都不见得能如此毫无反转的赢了。
只是历史没有“若是”。
唏嘘归唏嘘。
谢安在得到北方于淝水之战后乱做一团,鲜卑慕容垂回到前燕复国称王,慕容冲竟然也出兵讨伐苻坚,姚苌所在的羌族,丁零、乌丸等地纷纷揭竿而起,北方再次陷入一片狼烟之中时。
他非常果断的选择:北伐!
姜烟挠头。
谢安不是刚刚还在悲叹苻坚吗?
下一秒就要北伐?——
作者有话说:来晚了,二更。
我再加更两章就能正常更新了!然后还章了。
不行,我先去睡,马上就四号了,四号就能去看医生了。
(我吃过褪黑素,没用的。我吃褪黑素,清醒不过来,更可怕!)
下一章是苻坚,但在这里要说明:慕容冲内容很少,而且会写正史里的慕容冲。如果无法接受的话,建议跳章。不然我担心你们以后看不下慕容冲的同人。我就是看过了正史之后,不太能磕的动。
但是你们可以了解一下谢安啊~谢安石~
私以为,谢安的一生是满足了古代士大夫阶层对“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理想追求。
当然,他也不是特别完美啦。有点贪慕女色,还想要纳妾。自己不敢说,找侄子侄女去跟妻子刘氏说好话。谢玄讲了一通周公的道理??x?,建议刘氏学习为妻的贤德,结果被刘氏怼:这话很有道理,但这是周公说的,换成周母肯定不会说这样的话!
谢玄:……
谢安:纳妾心愿——卒!
刘氏记载不多,但从小故事里也能看出,刘氏是个风趣又不失个性的才女,非常有辩才。
历史上这类的女性真的很多,但是很可惜记载的太少。
不要刻板印象的认为,古代女性就很压抑。(当然,也绝对没有说她们日子多好过。这也要看遇到什么人,谢安这纯纯是撞大运碰见的。)
这个点,应该是早安了!
感谢在2023-02-01 23:04:21~2023-02-02 07:17: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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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6章 第 176 章 *“混六合为一家,视……
但谢安没有给她看这些, 甚至谢玄的结局都没有。
他们来到现代的时候本身就是淝水之战后。
姜烟被一只虚空出现的大手拎起来,惊叫一声回过神来就发现,自己现在竟然坐在马上!
甚至身上穿的衣服也不再是东晋时期的风格,而是带有不少少数民族花纹和宝石装饰的服装。
糅合了多种文化, 复杂中又井然有序。
“苻坚?”姜烟紧抓着缰绳, 跟着苻坚骑马狂奔, 在马背上颠得她说两个字都要抖三下。
苻坚模样狼狈, 瞥向姜烟的眼神里都有控制不住的复杂和愤恨。
这股情绪不是对着姜烟的。
而是不能理解, 慕容垂和姚苌那些人的背叛。
“天王,到了!”一旁的护卫注意到前面现行驻扎的队伍, 抬手示意全军停下。
苻坚没说话, 只沉默着的点头,翻身下马。
大军直接在野外驻扎, 不远处是冒着炊烟的小村庄。
大军靠近小村庄,自然引来了不少村民。
姜烟总觉得苻坚表现得不对, 下马后跟着苻坚。
待到了大军最中心的位置后, 一直目光担忧的护卫上前低声道:“天王,您身上的伤!”
听到这话,姜烟才注意到苻坚的腰部和大腿位置都有斩断了的箭矢,鲜血浸透了内里的衣服。
他这一路都没有吭声, 冷着脸骑马狂奔, 直到这一刻看着满脸惊慌的众将士,苻坚低下头,沉默着让身边的人给他拔出箭矢。
就算是战败四散溃逃, 可依旧规模不小的前秦大军出现在小村庄附近,自然惹来了不少村民的关注。
有人听说带兵的是苻坚,还要从家里拿出粮食来给苻坚吃。
苻坚温声拒绝后, 看着那个村民满足的笑颜,喉头哽咽得说不出话来。
“你说,我真的……”苻坚沉默,随后又说:“谢安同你说过什么?他是不是说我张狂得志?说我骄兵必败?”
对于这位东晋名相,苻坚倒也不是没有听说过。
与谢安一样,苻坚也颇为欣赏谢安。
此等人才若是在他这边,何愁今日这仗打不下去?
周围人都被苻坚下令退开,姜烟摇摇头,又点点头:“谢安的确说你骄傲,但没有说你张狂。”
“是吗?”苻坚靠在郊外大石坐下,一条腿摆在前面,这样不会碰到伤口。
“谢安能让谢氏东山再起,我又如何不能?”苻坚望着头顶广袤的星空,他这一路走来,什么没有经历过?
不就是背叛?
一个朱序,又算得了什么?
回前秦的路上,苻坚对姜烟说:“我幼时没想过自己能够走到今日。我那时只想做个为国为民的高官就好,辅佐皇上,剑指南方,一统天下。”
“这天下的龙椅,为何不能让我氐族人来坐?”
如同东晋的有识之士希望北伐,苻坚也一直都希望南征。
他们都想要统一天下,成为真正的皇帝。
今日,这个梦想败于淝水!
姜烟望着坐在高头大马上的苻坚,哪怕腿上腰上还有伤,他也坐得端正。
后世总有一些不讲究的公众号,将苻坚描绘成一个丑陋又自大的模样。
可真要说起来,姜烟在见过着这么多魏晋南北朝时期的人后,欣赏谢安,敬佩嵇康,敬重阮籍。而苻坚在这些人中,容貌虽不是最好的,可苻坚身上那股倔强又不低头的刚毅,却只他才有。
意识到这一点,姜烟甚至忍不住发出轻笑。
她抓着缰绳跟在苻坚的后面,看着前面那个依然笔挺的坐在马上的中年男人,竟然在他身上鲜少能看出这个世界,这个时间对胡人的刻板印象。
如果说,谢安是选贤不避亲。
那么这位符天王苻坚,就是在任用臣子上,大度得姜烟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魏晋南北朝时期的胡人,在南方的晋朝人眼中,烧杀掳掠无恶不作。
历史上对于这个时期的北方诸国,也记载了不少君王残暴的事情。
苻坚却仿佛是其中一朵出淤泥而不染的莲花。
仁慈得与这个时代格格不入。
或许,前秦朝堂中除了王猛和少数支持苻坚的氐族,其他人都不曾感恩过苻坚的宽容大度和厚待。
“到了。”苻坚望着熟悉的城墙,打起精神来。
就算战败,他也依然是北方的符天王!
班师回朝,苻坚坐在马上,低头能看到百姓跪拜时,有小童好奇的抬起头,但一旁的大人悄悄把小童的脑袋摁下来的模样。
也能感受到底下虽然一片宁静,却又仿佛都在窃窃私语。
他输了。
打了最不堪的一仗。
这次回来,苻坚坐在龙椅上,宗庙祭拜了战死的符融后,大赦天下。将兵甲收起,大兴农事,企图真的如谢安出东山助陈郡谢氏那般,得个东山再起。
苻坚坐在龙椅上,一直坐到了深夜。
姜烟迈过高高的门槛,一只脚才落地,就听见上方传来低声垂泣。
数十万大军,符融,都因为他一个人的过错而亡。
如苻坚的性格,怎么可能不难过?
姜烟扶着门框,腰间挂着的一串玛瑙石轻轻摇晃,影子从背后的月光洒下,投在地面。
她知道,这样的难过,对苻坚而言,才刚刚开始。
“你……”姜烟走进大殿:“还好吗?”
苻坚抬起头,也不避讳自己是不是在姜烟面前哭了。
摇头道:“不好。怎么会好呢?”
如此巨大的失败,苻坚怎么能好呢?
“我幼时读书,读周公与成王,汉高帝与张良,汉武帝与卫青。”苻坚好像是在对姜烟说,目光却落在门外:“北方动荡多年,各族纷争不断。这是对我们这些‘胡人’来说最好的机会。”
“朕!”苻坚起身,站在高台上,双手高高举起。刚刚流过眼泪而泛红的双眼,满是雄心壮志:“混六合为一家,视夷狄为赤子!效仿始皇高帝,重新将中原大地一统!何错?何错?!”①
姜烟被苻坚的气势压得喘不过气。
她看着眼前的男人,许多话哽在喉咙里,却不知道该怎么说。
“我修建学宫,推行儒学。战败遗族我也厚待有加,重才用能。他们为何要一个一个背叛我?”
从后世的角度看,苻坚在五胡十六国时期,算是受汉化较深的胡人君主。
若是没有淝水之战,如果他真的做到了王猛临终前所言。
很难说苻坚会不会成为那个一统天下的雄主。
但历史上没有“若”,更没有“如果”。
剑指南方,是苻坚一直以来的梦想。
他以为,自己可以圆梦。
却摔得鼻青脸肿,甚至成为前秦崩塌的导火索。
“攘外,必先安内。”姜烟开口道:“您觉得,做到了这一点吗?”
苻坚沉默。
如果说没有去现代的他,当然可以自信的认为自己做到了。
但……
他跌坐在龙椅上,回忆着自己的从前。
姜烟周围虽然没有再次变幻,但她与苻坚之间仿佛出现了一片全息投影一般。
十六岁的苻坚继承父亲的爵位,之后更是与苻黄眉和邓羌一同抵御姚襄联合羌人的叛乱,大获全胜。
少年将军,壮志凌云!
可这一年的苻坚却遇见了历史上都少有的暴君——苻生。
一个杀人不需要理由,只看自己心情的皇帝。
劝谏,是诽谤。杀!
恭维,是媚上。杀!
看不顺眼了。杀!
苻黄眉破敌有功却不被皇帝苻生奖赏,甚至还遭受折辱。
一怒之下,苻黄眉举兵谋反。
苻黄眉谋反失败后,苻坚声名鹊起,以仁义闻名,深得人心。
在苻生要杀苻坚之前,苻坚在周围人苦苦劝导下,先下手为强。
自认功业不足,只认天王,而不称皇帝。
姜烟看到这里,很难说苻坚是个坏人。
可北方的汉人也的确饱受胡人的压迫残害。
即位后的??x?苻坚肃清吏治,整顿朝堂,与民休息。广招贤才,重用寒门。
最终,他遇见了王猛。
坐在皇位上的苻坚也看到了中间的那个王猛。
他们都是年轻时候的模样,眼神很是怀念的说:“若是没有王景略,便不会有前秦。”
提起王猛,苻坚像是打开了的话匣子,一说就说个没完了。
“他比我大十余岁,却一直尽心辅佐我。我与景略一见如故,他亦有雄心壮志。当年桓温相邀,也被他拒绝了。”
提起这件事情,苻坚甚至有些骄傲。
那可是桓温!
以重金邀请王猛出山,可王猛心知桓温有夺东晋皇位的意思,不想名声被桓温牵连,断然拒绝,毫不犹豫。
可他,却愿意帮自己!
文能肃清吏治,明法严刑。武能提枪上马,横扫诸国。
如此贤臣良将,苻坚怎么可能不在意,不骄傲?
“长安大街,杨槐葱茏;下驰华车,上栖鸾凤;英才云集,诲我百姓。”苻坚坐着,脸上出现笑颜,手还在打着拍子,轻轻吟唱。
声音在空阔的大殿里发出阵阵回音。
好似穿越了千年时光流淌到姜烟的耳边。
古音古韵。
这是当时的前秦百姓有感王猛辅佐苻坚建立的稳定社会发出的歌唱——
作者有话说:①:《晋书·卷一一四·苻坚载记下》
如果磕历史同人的话,王猛和苻坚其实更好磕。
有人说王猛坏话,苻坚在朝堂上直接对那□□打脚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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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7章 第 177 章 *姚苌将苻坚绞杀于新……
苻坚与王猛, 很容易让姜烟想到诸葛亮与刘备,他们都是遇到了彼此后,像是遇见了人生中最重要的那个“贵人”,自此互相照亮, 成为影响彼此人生最不可或缺的人。
只是相比刘备和诸葛亮的千古传诵, 苻坚与王猛更像是在混乱的北方如流星般骤然划破天际, 之后猛然坠落。
烟尘覆盖, 野草蔓延, 却逐渐被许多人遗忘。
这对君臣的确做到了让整个国家欣欣向荣,一切都仿佛朝着最美好的方向发展。
而苻坚一直以来的梦想, 也似乎会在这样的进程下实现。
姜烟看到王猛挥动长鞭狠狠抽打那些仗着贵族身份欺压百姓的氐族人, 提拔举荐符融等人为苻坚效命。征战沙场,苻坚可以一统北方, 王猛当居首功。
苻坚也看得入神,尤其是每每到王猛大发神威的时候更是骄傲的抬起下巴, 仿佛一个炫耀的小孩。
姜烟站累了, 干脆提着裙子坐在地上。
高台上的苻坚也走下来,坐在姜烟的对面。
两人中间是秦国这些年的发展。
苻坚经历了几次背叛,可到最后他依然选择任用那些曾经引起过叛乱的人。
“我不是很明白,你为什么会这么做。”姜烟皱着眉, 这实在是不符合姜烟对执政者的理解。
不说秦皇汉武这类重量级人物, 就是江对岸的东晋皇帝就算不杀了那些人,也绝对不会重用。
苻坚看着暮年垂死的王猛,眼神微动。
一个人要承认自己的错误, 不难。
但如苻坚这般执拗的人要承认,很难。
“我曾以为,我能以德行, 以学识教化他们。汉人为什么能占据如此广袤的土地几百年?因为他们再昏庸,也知晓存亡之际必须奋力一搏。各族又为何不能团结一心?”
听到苻坚的回答,姜烟饶是作为汉族,对五胡十六国这段历史极为不喜,也难免为眼前这位符天王叹息。
苻坚是个理想主义者。
他以为自己在完成一项无人阻扰的壮举,他身后的人都会与他一起高高的托起这个理想。
但现实狠狠给了苻坚一个耳光。
王猛积劳成疾后,苻坚曾派人遍访名山大川,为王猛祈福。
“景略临终前跟我说,要我警惕鲜卑和西羌。晋朝如今虽只能在江南偏安一隅,却是华夏之正统,让我千万不要轻易图谋晋朝。”
事实上,苻坚并没有不听王猛的临终之言。
只是,他做的,与王猛做期盼的,截然不同!
在王猛去世后,苻坚迅速将前凉和代国收入囊中,彻底一统北方。
历史上,这一刻的前秦俨然是要走向一统天下的模样。
可苻坚将氐族派去各地镇守,企图达到诸侯王拱卫王城的局面。
却忘记了,那些降臣贵族并没有彻底臣服,他却将氐族的发家之地关中变成了那些降国贵族居住的地方。
姜烟揉揉额角,这倒也不能说苻坚做错了。
如他这般的早有先例,秦始皇当年就将六国贵族迁至关中地区,防止他们留在原来的地方再生叛乱。
“你不就是觉得我做错了。”苻坚注意到姜烟的动作,扯了扯嘴角,不屑道:“你是汉人,自然怎么瞧也瞧不上我。”
“我没有。”姜烟迅速否认。
她的确是对这段历史有滤镜,但还不至于有偏见。
这段历史上那些残暴的人,姜烟当然是鄙夷的。
“我大概是知道你想要一个什么样的国家。”姜烟想了想,看着苻坚的眼睛道:“大唐。如李世民贞观之治下的大唐。对吗?”
苻坚想要一统南北方,想要各民族融合。
姜烟能够想到的,也就是李世民创建的大唐了。
苻坚在现代的那些天,因为没有沾染五石散,反倒是趁着那段时间看了,也学了不少东西。
当然知道了自他死后南北方又乱了百年之久,一直到杨坚建立隋朝,才逐渐平稳下来。
而隋后的大唐,与他想要创立的那个国度,多么的相似!
“但你做不到。”姜烟摇头直言:“你想,你的族人和你手底下的各族人都不会想。”
姜烟知道自己是“上帝视角”了。
但就算不上帝视角,就如今双方的态度,以及北方被屠戮到几乎看不见汉人的情况,谁能相信苻坚有这个能力?
他连手下降将的忠心都不能控制,又如何可以管住他们的弯刀?
“你说得对。”苻坚颓然坐下。
一路走来的顺利和在王猛辅佐下平稳的政治麻痹了苻坚。
他真的以为自己无所不能。
两人的对话没有进行太久,周围好似过了两个春秋。
侍者急匆匆走入大殿。
猛地见到苻坚坐在地上还有些惊讶。
苻坚却淡定的起身:“是慕容垂……反了?”
侍者怔然,自己才刚得到的消息,怎么天王就知晓了?
姜烟听到这话也看向苻坚,想要从苻坚的脸上看到什么。
可惜,什么都没有。
苻坚垂眸,似在思索什么。
但这个时候,已经容不得苻坚再慢慢思索筹谋了。
随着慕容垂杀苻飞龙一事传遍,反出苻坚的人越来越多。
西羌,丁零……苻坚感觉自己都数不清有多少了。
他将氐族迁去四方镇守,留在关中的降国贵族们却纷纷开始威胁皇室,威胁苻坚。
这是他自己一手酿造的苦酒,最后也都由他一一品尝。
姜烟看着北方再次分裂,后燕慕容垂、西燕慕容泓和慕容冲兄弟、西羌姚苌……
而那个在野史和公众号上被冠以“魏晋第一美男”的慕容冲在政变夺得兄长慕容泓的位置后,最终杀到长安城。
姜烟跟着苻坚一起走向城楼。
西燕军的士兵刀上还滴着鲜血,一滴一滴的落在地面。
城楼下,慕容冲的确姿容甚美。
但姜烟只觉得那张漂亮的脸蛋上满是血腥。
房玄龄曾在后世评价西燕军在长安城的所作所为“冲毒暴关中,人皆流散,道路断绝,千里无烟。”①
还有之后李延寿评价的“冲入长安,纵兵大掠,死者不可胜计。”②
苻坚以旧日衣袍相赠,姜烟看得却只想摇头发笑。
慕容冲并不是来报仇泄怨的,他的目的是皇位,是整座长安!
“你这……”姜烟也不知该说什么,能说什么。
西燕军围困长安数月之久,百姓死伤无数,长安城内粮食稀缺,竟然开始出现人吃人的情况。
姜烟跟着苻坚出去的时候,意外撞见了这一幕,再旁边吐了半天却什么都吐不出来。
南方的晋朝在五石散下荒诞得不似人间。
那北方的狼烟遍地,在姜烟看来简直是地狱的缩影。
苻坚也明白,再这么僵持下去,他迟早会败。
他试图奋勇一搏,却重伤难支。
最后只能带着数十人与家眷逃出长安。
西燕军破城而入,杀得长安城染在血腥中,久久不散。??x?
姜烟回头望那个为首的俊美青年,他高举着屠刀,脸上满是鲜血,犹如恶鬼修罗。
连忙收回视线,跟着苻坚逃命。
这不是她见过的长安。
绝不是!
“帝出五将久长得”的鬼话并没有帮到苻坚。
在五将山,他被姚苌所擒。
出了长安之后,姜烟已经很久没有听到苻坚说话了。
姚苌与姜烟所想的也不一样。
历史上这个被骂“前害天子,后辱皇后”的姚苌,不仅没有长得丑陋不堪。
相反,还颇为端正。
姚苌望着苻坚,向他索讨传国玺。
这是当年秦始皇命李斯以和氏璧镌刻的一枚代表帝王的玺印。
从秦朝,一直传到了宋朝,成为帝王的象征。
只是在靖康耻后,下落不明。
尽管之后时有传闻,朱元璋也几次寻找,都不见踪影。
“我已经派人将玉玺送去了晋朝。”苻坚抬头,讥笑着对姚苌说:“论各族势力,你一小小羌族算个什么东西?也敢妄图传国玺?别说我不给,就算是要给,我看得上也只有慕容垂那般的人。你?”
姚苌脸色不变,只是眼神阴鸷的死死盯着苻坚:“禅让。你禅让,我便放过这里的所有人。”
“你?”苻坚哈哈大笑,仿佛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尧舜禅让,那是圣贤。献帝禅让,那是曹魏势大。你觉得你比得上他们吗?”
姚苌的目光冰冷的在苻坚家眷和亲兵身上巡视,姜烟知道自己不会被姚苌看见,也只是站在其中便觉得自己好似被毒蛇盯上。
姜烟脸色惨白,控制不住眼泪掉落下来。
她亲身经历了一番一千多年前,生活在北方的汉人是什么处境。
提心吊胆?
不,是哪怕你什么都没有做,那些人的一个眼神,就注定了你的死亡。
“姜姑娘,你走罢!”苻坚抬头,看向姜烟,也注意到了那个走到姜烟身边的谢道韫。
“出幻境后,我们再会!”
姜烟只觉得冰冷的手心里塞进来一个温暖的手,她牵着自己离开了五将山。
耳边传来谢道韫的声音:“那之后,苻坚担心两个女儿会被姚苌侮辱,忍痛动手杀了两位公主。之后,姚苌几次不能从苻坚手中得到禅让和玉玺的消息,将苻坚绞杀于新平佛寺。张夫人带着与苻坚所生的爱子苻铣追随苻坚而去。苻坚死讯传出,秦国军民为其哀痛,凉州百姓为其披麻戴孝,哭声不绝。”
谢道韫的声音像是一道光,把姜烟从纷乱恐怖的五胡十六国拉了出来——
作者有话说:①:《晋书》房玄龄
②:《北史》李延寿
“前害天子,后辱皇后”中,天子是指苻坚,皇后是指毛皇后。
感兴趣也可以了解一下毛皇后,将门虎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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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8章 第 178 章 被认为有林下之风和咏……
“之后秦国大乱, 北方再次分裂。”谢道韫拉着姜烟在秋千坐下,知道她在苻坚的幻境里被吓惨了,却也只是温柔的安慰了几句后,平静的说:“这个时候, 就是如此。”
她是这个时代的人, 这些事情不用亲眼见到, 听也听了许多。
更细致一些的都有。
“长安大饥, 人相食。”这样的消息, 谢道韫作为陈郡谢氏的女儿,琅琊王氏的儿媳, 除非她真的一点都不想接触, 否则还是能听说的。
姜烟接过谢道韫递来的蜜水,上面还飘着几片花瓣。
谢道韫轻轻摇着团扇, 只坐在秋千上,露出细长的脖颈, 手边放着一本书, 浅浅笑着看向姜烟。
甜甜的蜜水的滑过喉咙,落入胃中,缓解了姜烟之前看到听到的那些事情带来的惊惧。
“好喝吗?”谢道韫歪着头轻笑,头上只戴着少许装饰, 鬓边带着几根浅浅的白发。
看到姜烟捧着碗喝蜜水的时候, 谢道韫笑得更明显了。
“我那几个孩子若是做了什么噩梦,或是遇见了什么事情,我都会给他们喝蜜水, 夜里休息就好多了。”
谢道韫说着起身,坐在一旁侍弄花草。
转身看见姜烟盯着自己的时候眼神里带着好奇和不解,笑道:“觉得很奇怪?我为什么会变成口中说着孩子的女人?”
谢道韫对姜烟那个时代的婚姻关系和女性在社会上的表现也略有耳闻。
顺心而谈, 她是羡慕的。
若是那年守城的人是她,还会发生那些事情吗?
谢道韫不好说。
但总归不是犹如痴呆一般站着被人砍杀。
“北朝的女子能上沙场,你会羡慕吗?如那位毛皇后。”
姜烟摇头。
国破家亡还有什么好羡慕的?
“那南朝女子留在家中,就没有什么不对了。难不成,你还指望那些士大夫让我们上朝?”
北朝上战场的女子并非都是毛皇后,更不是花木兰。
多得是那些上了战场,死后只剩下累累白骨,姓名都留不下的人。
姜烟不觉得女子上阵杀敌有什么不妥,但当时更多的是征兵人数不够,才让女子上阵充数!
而南朝就算如谢道韫有咏絮之才,也要居于家中,眼看着敌人来犯,到这最后一刻才能让她们在秩序混乱的时候得一口喘息。
“所以啊,你们真的很幸运,又很优秀。”谢道韫觉得,如果她能从一开始就出生在姜烟的时代,会不会一切都不一样?
她若是不想拥有婚姻,以三叔的性格,想来也会支持她。
到那个时候,她可以做许多许多的事情。
而不是端着蜜水,等待孩子们的回来。
又因为丈夫的荒唐,亲眼看着孩子们在她眼前丧命。
“我还在为给小叔解围,清谈将人说得五体投地的时候沾沾自喜,你们却已经明白,人要为自己而活。”
谢道韫不觉得自己这一生有什么好值得多看的。
她如今只能眼看着陈郡谢氏在皇帝的忌惮中退避三舍。
看着三叔谢安为了这司马家的晋朝呕心沥血,最后却要因为猜忌而急流勇退。
收到她弟弟谢玄送来的书信,也因为备受猜忌而干脆利落的在犯错之后解除所有职务,从此壮志难酬,最后病逝于会稽。
“你去过会稽,看过兰亭集会,是吗?”谢道韫找出笔墨:“来,我教你写。”
姜烟不明白谢道韫为什么会将幻境安排在这个小院子里。
放下蜜水的碗,走到她身边。
谢道韫的白发越来越多,脸上也出现淡淡的细纹。
她教姜烟握笔,一笔一划的在纸上写着。
写了一首诗经中的《国风·豳风·七月》后,又写了几句论语。
姜烟学得专心致志,呼吸也渐渐平和下来。
放下笔,对照着看自己写的和谢道韫写的,有些不好意思了。
“多练练就好。你若是感兴趣,待出去了我也可以教你。”谢道韫放下笔,看着姜烟在揉手腕,伸手帮她一起揉,笑道:“我教过不少孩子,也给少年讲过学。最是清楚如你这般的初学者会遇到什么了,可舒服了些?”
姜烟连连点头,惊喜道:“好多了!”
刚写完的时候,她觉得自己手腕都有些僵硬了。
被谢道韫摁了几下之后,果然好了不少。
谢道韫点头,带着姜烟走到后院一处看起来像祠堂的地方。
“我如今只是每日烹茶赏花,闭门谢客了。”她的年纪已经很大了,不想再沾染这外面的风风雨雨。
给学子讲学了几次,已然满足。
她如今这般挺好的。
“好了就好。”谢道韫站在谢安和谢玄的画像前,抬头凝望了很久。
“姜姑娘,你还有什么要看的吗?”
姜烟看着眼前这个黑发中掺着许多银丝的女人,就听谢道韫继续说:“我这一生,并没有什么好说的。得了几分诗才,也无法做到济世救命,又不能匡扶江山社稷。上战场的话……”
谢道韫轻笑,戏谑道:“只怕武器也抬不起来。不如就这样吧。”
她原本是很满意自己这一生的。
尽管,她也遭遇了许多不幸的事情。
当年孙恩之乱发生时,她没有在建康,而是跟着丈夫一道去了会稽。
那个地方,对谢道韫来说原本是记载着许多美好记忆的。
可兵临城下,王凝之不去领兵阻拦,反倒踏星步斗,拜神占卜,盼着道祖能大显神威。
最后城破,百姓乱了,死了。
她的丈夫、儿子、孙子孙女全都死在会稽。
只余一个外孙还活着。
谢道韫回??x?忆起往事,眼眶微微有些湿润:“这里不属于你。无论是竹林七贤还是洛下书生,都远不如一个女子可以施展才能,而不用站在旁人背后的时代。我亦没什么好效仿的,不过一平凡妇人罢了!不如回去吧!”
她走上前,伸手勾起姜烟耳畔的碎发,帮姜烟整理好衣服和头发,向后退了两步:“拜别!”
这是一千多年前的谢道韫,拜别姜烟,也拜别她自己。
姜烟不受控制的被脱离出幻境。
最后一幕,她也只看到谢道韫温和平静的目光。
她依然还是那个意思,她这一生没什么好说,也没有什么好记录的。
这是个谁都无可奈何的时代。
如果她不曾见过未来,或许也只是这样在一片宁静中继续活下去。
但现在她迫不及待的想要离开幻境,去那个未来,哪怕只有三十天,也想要试试看。
自己的人生是不是还有第二种可能!
从幻境出来,姜烟一抬头就看见谢道韫朝着自己盈盈一拜:“姜姑娘,是我对不住你了。”
毕竟,没有完成幻境的全部内容。
“没事。”姜烟揉着额角,这次幻境的时间也不断,只觉得脑袋还有些发胀。
对于谢道韫的资料没有采集到,姜烟其实也觉得挺可惜的。
史书对这些人的记载极少。
谢道韫的就更不多了。
除了作品之外,更多的都是说她婚后嫁做人妇的贤良淑德,以及未出嫁之前的咏絮之事。
姜烟原本还想要再记录一下魏晋时期的女子生活,只是谢道韫既然没有这个想法,姜烟尊重她。
“着实是没什么好说的。”谢道韫垂眸,无奈的笑道:“不过家长里短的妇人生活。”
“也不必这么说。”姜烟隐约猜到谢道韫为什么会这么说。
比起谢安和其他人,谢道韫的生活的确是简单的。
她人生中最大的波澜就是孙恩之乱。
王献之与人清谈都能被说得哑口无言,最后是谢道韫帮忙解围。
后来王凝之在会稽守城时候跳大神,还是谢道韫带着仆从斩杀孙恩手下。
尽管最后被抓,谢道韫也不卑不亢。
哪怕魏晋时期不像明清时期对女子压迫得那么令人窒息。
可一个被认为有林下之风和咏絮之才的女人,只能大半辈子都在后宅,面对一个毫无大志,甚至到最后信奉到昏头的男人。
换成是姜烟自己,估计也只想快点出幻境,早早到一个更舒适的时代。
王羲之当然从谢道韫的幻境里知晓了自己儿子的那些蠢事,好半天说不出话来,再看旁边落落大方的谢道韫,只觉得羞愧。
谢安反倒是很自豪。
“入幻境之前她还曾说,想要试试在这个时代能否自力更生。”谢安双手背在身后,笑呵呵的说:“那便让大家瞧瞧,你能否做到。这样,也不枉姜姑娘这幻境结束得虎头蛇尾。”
“哪里有!”姜烟还是很感激谢道韫的。
带着她离开了北朝那边压抑的氛围。
连着看到那么多血腥的事情,如果没有谢道韫的蜜水,她说不定出了幻境就要联系周奎帮她找个心理医生缓解情绪了。
还有练书法,也是让她的情绪平复下来。
这么温柔细心的一个人,姜烟怎么可能会怪她?
“并没有虎头蛇尾。系统会全面的记录你们所构造的全部世界,多个视角。就算我记录不到谢道韫的生活,其他魏晋时期其他女子的情况总能记录到一点吧!”
姜烟站在谢道韫身边,挽着她的胳膊笑:“不要小瞧了我好吧!”
谢安摇着腰扇,点点头:“谁敢小瞧了姜姑娘?只怕,苻天王都不敢吧!”
被点到的苻坚只白了谢安一眼,在旁边不说话。
作为在幻境中唯一把姜烟吓得几乎魂不附体的人,现在的确有点不太好意思——
作者有话说:谢道韫的记载不多,能写的内容很少。
但是越这样我真的越觉得很可惜。
才华不如谢道韫的人都能在历史上占据一个小方块的记载,她的事情还要依靠着男人的事情才能被记载传世。
还有之前提到的太后,三次临朝,对权利放手得也很快。
还有毛皇后也是。
历史上优秀的女性灿若繁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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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9章 第 179 章 苻坚提着东西还能轻松……
“回来了?”周奎带着明燕过来, 两人都盯着姜烟不住打量,企图看出姜烟到底是真的没事,还是在强作精神。
“恩。”姜烟挽着谢道韫的手臂,笑道:“我感觉自己现在挺好的。”
在幻境中与谢道韫相处的过程, 的确让她的情绪缓和了许多。
确定她没有问题后, 周奎这才说:“刚才我接到了一个电话, 有人要看画。你猜猜看是谁!”
姜烟一看周奎那个表情, 其实就猜到了几分。
语气笃定道:“是张主任吧。”
“没错。”
周奎之前对外放出的消息就是自己有张僧繇的画, 想要估个价卖出去。
除了让消息混乱,并且起到敲山震虎的作用之外, 也是想看看张主任会不会在惊慌之下先一步找到那个藏家。
周奎当然是愿意帮姜烟解决这个问题的。
只是投入太多的力量, 还是在境外,这多少有些不太好处理。
“我是想问, 你要不要去看?我可以帮你安排在旁边听,不会被他们发现。”周奎其实也很瞧不起张主任。
四五十岁的人了, 反过来强占人家小年轻的功绩不说, 硬碰硬打不过就用这种小手段。
令人不齿。
姜烟突然想到谢安在幻境对自己说的那些话。
比起躲躲藏藏的等着张主任发难,姜烟想要亲自去看看,张主任还有什么后手。
“要。”姜烟应声:“麻烦奎哥了。”
周奎其实有些意外。
这段时间相处下来,周奎也看得出来。姜烟虽然是个有的时候讲话略带刻薄的人, 但前提是被她刻薄的对象是真的做过对不起她事情的人。
比如刘智明。
更多时候, 除了嘴上的刻薄,姜烟的性格更像是随遇而安。
就算面对张主任,她除了在爷爷的事情坚持了许多外, 更多时候是以一种周奎认为不怎么主动的心态去应对的。
现在突然答应得如此快,他都没有想到。
周奎看向谢道韫,却见她抿着唇笑得眉眼弯弯, 眼角的皱纹并不会折损她周身散发出来的文雅气度。
“与我无关。”谢道韫意有所指道:“与如此多人相处过的姜姑娘,不会一成不变的。”
跟优秀的人在一起,不说变得更优秀,总不会变差吧!
“行吧!正好也一并跟你说了,嵇康他们找到工作了。”周奎神色有些复杂,他对嵇康几人总归是有些先入为主的坏印象。
现在这几个人与他之前想的不同,心里又是意外,又是有些抱歉。
“阮籍之前一直在面试本地一家酒厂的工作。他喝过的酒多,面试的时候就破解了老板家传了几代人的酒方。”
周奎说着,语气还有些佩服:“破解了之后,还给人家调整升级了。现在作为技术顾问,拿的还是分红酬劳。酒厂老板一直以为阮籍是从什么大厂里出来的高精尖技术人员。”
姜烟和谢道韫对视一眼,完全没想到阮籍最后竟然还会选择与酒为伴。
意外,又不意外。
“嵇康去了琴行,一对一教古琴去了。负责嵇康安全的那个同事说,嵇康在同事之间相处得还行,就是有个学生实在是没什么天赋,家里大人逼着孩子学,现在嵇康也很苦恼。古代人,没见识过这种鸡娃也正常。”
“那山涛呢?”姜烟听了乐得不行。
她不就是去了一趟幻境?
也就一天的时间而已,怎么出来之后这三人就找到了工作,还生活多姿多彩的!
明燕接过话茬,笑道:“山涛毕竟年纪比较大,接管了上次杜牧他们的直播账号,现在在上网课。嵇康在琴行教了一对一上课的小孩后,偶尔也会在网上直播古琴弹奏。对了!”
明燕从口袋里拿出手机,找到微博热搜,文娱榜第一的就是#广陵散#的话题。
“今天你们一走,嵇康帮山涛暂时接管直播间的时候弹奏了广陵散,现在这段录屏已经传遍全网了。还有不少古琴演奏??x?家在扒谱,对比之前复原的广陵散。”
明燕有的时候真佩服这些古代人。
历史上那么优秀出名也就罢了,到了现代更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上次武则天合作筹备的那场国风大典,这都过去几个月了,二创的视频还在全网新增。
数量虽然不比最开始的时候,可是维持的话题讨论度甚至都比娱乐圈一些小爱豆的热度高了。
“还不止呢!”明燕的工作范围就包括给姜烟做助理,网上的舆论和视频的讨论度都是她的关注对象。
手机塞进口袋里,笑得露出一口大白牙的说:“现在都说你视频里的是天选李白、天选嬴政、天选李世民、天选武则天。还有人想要你去做娱乐圈的选角导演。笑死我了。”
后台私信里不仅有这样的要求,还有一些小粉丝推荐自家爱豆的。
后者情况少,但还是存在。
明燕当助理的这段时间也接到过几个自称是某某娱乐公司的人,要给姜烟投资,只希望姜烟可以在下一个视频里安排一个古人角色给他们家的艺人。
听明燕说完这些,姜烟第一次清楚的认识到,自己如今的事业的确是有质的飞跃。
“看吧!”谢道韫拍拍姜烟的手背:“你不用一直谦虚。有好成绩却一直谦虚,这是妄自菲薄。你很好。若是我那个时候能有这样的方式给学子讲课,那我可要舒服多了!”
她回到谢氏给学子讲课的时候,虽然年纪不算太大,但讲课可是一件非常劳累的事情。
作为夫子,谢道韫还要以身作则。
她看书可以躺在秋千架上,给学子上课可就要正襟危坐的跪坐一个时辰以上。
姜烟脸颊红红的,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但这次坦然的接受了一切:“那我就小小的骄傲一下!”
说着,俏皮的用手指比出一个“一点点”的动作。
周奎在旁边哈哈大笑:“你再骄傲一点都行。”
科研小组那边又有了最新的突破,具体的周奎也不懂,似乎是解决了一个之前完全没有立足点的设想。
通过对系统产生的波动研究之后,设想现在有了立足点,倒推之后在量子领域有明显的进程。
而文学史领域就更不用说了。
照周奎来看,姜烟骄傲得鼻孔朝天也没什么问题。
一行人回到别墅里休息,就听见嵇康拉着山涛的手诉苦:“我那是弹琴授课吗?我觉得我就是刽子手。怎么会有这样的父母呢?那小孩才这么点大,我说不适合,他们就说适合。我说真的不适合,他们就说一定适合。适不适合我弹了这么多年的琴,我还能不知道吗?”
山涛对现代的教育也不了解,只能握住嵇康的手安慰他:“大不了就不要工资了,少一个学生而已。”
嵇康语塞。
他在一千多年前能潇洒,那是因为有钱。
现在没钱了,要靠着国家每天给钱潇洒的话,嵇康也不好意思一把年纪当蛀虫。
随随便便少一个学生……
“那家挺舍得花钱的。”嵇康小声的说。
山涛:……
刚进门来的姜烟几人:……
嵇康听到门口的动静,猛地抬头正好对上姜烟几人的视线。
轻咳了几声,说:“这钱不钱的……孩子更重要,我明天就去琴行说说!”
姜烟见过嵇康三人的彷徨和无畏,但她更喜欢他们此刻略有些丢面子,但更为生动活泼的样子。
“现在一些大人鸡娃太厉害了。”周奎作为在场的几人中最有发言权的二十一世纪父亲,给嵇康解围的同时,顺便一起吐槽现在的某些家长。
姜烟跟明燕和谢道韫分别,休息之前做了部分剪辑工作,又与段危沟通了这次的音乐配合之后,沉沉睡下。
梦里,没有慕容冲满脸是血的狠厉模样,也没有姚苌满是野心,透着杀气的阴鸷目光。只有谢道韫的秋千架,墨香和蜜水的甜。
次日一早,姜烟简单洗漱后,特地换了一身看起来颇有气场的红色连衣裙。
鞋子是过年前梁爽送给她的一双红底高跟鞋。
走到院子的时候,冯太后正在和谢道韫一起插花。
两人看到姜烟的装扮,冯太后捏着一朵月季,点点头道:“很不错。”
看起来就很不好欺负了。
谢道韫也觉得眼前一新。
姜烟平时给人的感觉太温良,偶尔冒出来一点小刺儿也不会让人太放在心上。
就是要给那些欺负人的东西看清楚,她也不是好欺负的!
谢安也剪了头发,被谢玄拉着似乎是准备出门钓鱼的模样。
苻坚跟在后面提着所有装备,脸色臭臭的。
“姜姑娘,祝你旗开得胜!”谢安拱手笑着。
一旁的谢玄抱着鱼竿,也跟着三叔一起祝贺:“凯旋而归!”
苻坚提着东西还能轻松的抬起手,握拳在唇边轻轻咳了两声,似乎有些不太好意思面对姜烟,别扭的说:“杀他们个片甲不留!”
提着裙子准备上车的姜烟当场愣住,一时间情绪有些复杂。
“我就是先去看看,你们说得我好像是要壮士出征。”——
作者有话说:啊~是哪位小可爱推荐了我的文吗?今天数据突然暴涨了一下,有点受宠若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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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0章 第 180 章 姜烟冷笑,示意明燕和……
谢安朗声大笑, 笑着说:“那就等着姑娘回来同我们说结果吧!幼度擅长钓鱼,回来为姑娘做一顿全鱼宴。永固之前可是同我们说过,他烤鱼做得不错。”
苻坚对上姜烟好奇的目光,有些不自然的移开眼神:“行军路上跟着军中将士学的, 不算特别好吃, 但可以试试。”
“那我回来等着吃全鱼宴!”姜烟坐上车, 趴在车窗边对几人摆摆手:“走啦!谢谢你们!”
谢安笑得温和, 如姜烟这般年轻又有朝气的小姑娘, 锐利几分又何妨?
“走吧!”三人往另外一头走。
苻坚还是提着东西最多的那个,别扭的走到谢安身边:“你刚才怎么那么叫我?”
“怎么?都到了二十一世纪, 难不成还要我尊称一声‘符天王’?”
苻坚更别扭了。
他就是不大习惯谢安叫他的字。
明明之前还对战的两个人, 现在突然要一起钓鱼,苻坚想想都觉得奇怪。
“永固, 走啊!”谢安走到前面,发觉苻坚没有跟上, 还转过身来又喊了一句。
苻永固:……
如果不是发现谢安眼底带着戏谑, 他还真要以为谢安只是不小心的了!
——
姜烟坐在车上越想越觉得去钓鱼的三个人有意思。
“你确定直接去见张主任?”周奎开车,想起今天早上姜烟发的那条微信,再三确认:“你要是直接出面的话,张主任肯定就知道这是你在搞鬼, 那么之前武则天想过的搅乱一池水的计策就会被他们看破了。”
周奎一早接到姜烟的微信, 说不想躲起来,而是直接面对张主任。
按照周奎的想法,武则天的那个计策是不错的。
搅浑了水。
要么最后不了了之, 要么什么脏的臭的就会耐不住自己浮上来。
“那个时候是因为我们没有张僧繇的真迹。但是现在我们有了!”姜烟拍拍身边的盒子,里面放着的就是张僧繇画的那幅《行道天王图》。
这幅画,张僧繇用的颜料几乎都是各处搜寻来的手工颜料, 按照古法制作。
颜色接近于他当年绘画时用的材料。
再由周奎找了国家级别的大师做旧处理。能够请出这位从前只做修复的大师来做这些,还是周奎拜托了不少老教授一起帮忙,又答应这画绝对不会卖出。人家才点头同意的。
否则修复人员,谁会去做这种事情?
周奎从后视镜看了眼那个长长的锦盒,就听姜烟又说:“我们有真品在手里,就不怕张主任知道。我这次想要正面去见他,其实就是想跟张主任说清楚。”??x?
“说什么?”明燕不能理解,跟这样的人有什么好说的?
周奎开着车,倒是一下明白了姜烟的意图:“你要去下战书?”
“对。”姜烟也想清楚了。
为什么一直受欺负的人是她?
凭什么就由得张主任上蹿下跳?
画的事情她会弄清楚。
无论是否能够还爷爷一个清白,姜烟都会调查清楚画到底是真还是假。
可这跟她去找张主任下战书作为警告,没有任何冲突。
张主任接战书,姜烟就严阵以待,好好跟张主任掰扯掰扯。
张主任退怯,那再好不过了。
她乐得清闲。
谁也不乐意看到几个跳梁小丑在自己面前上蹿下跳。
说明了自己的想法后,明燕直接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给她鼓掌:“说得好!这不是欺负老实人嘛!”
看她学的那个动作和语气,开车的周魁冷不丁的冒出一句:“申遗申遗!赶紧把这部片子申遗!”
车内一时间全是快活的气氛。
这次约着见面的是个酒店包间,看起来规格还不低。
至少姜烟是很少来这么高档的场所。
“张主任好大的手笔!”明燕上电梯的时候忍不住调侃。
这家酒店可是在本市有标杆性的高档酒店,人均消费就在二千。
张主任还真是下了血本。
推开包间大门,周奎提着张僧繇的画走在最前面。
姜烟和明燕都没想到,在这里除了张主任,竟然还有一个熟人!
薛教授和张主任也没有想到,姜烟居然也会跟着一起过来!
薛教授瞥了眼姜烟,随后又看向周奎手里的画:“该不会是假的吧!有些人的长辈当年就弄丢了一幅画,难不成周先生还想让自己手里这幅画也被坑得丢了吗?”
张主任还没说话,薛教授就先发制人了。
看来这两个人的关系还不是表面所表现出来的样子。
“是真是假,看了才知道。”周奎都没给薛教授一个眼神,只对张主任说:“张先生,你要是不乐意的话,我现在也可以带着画走人。至于这位姜小姐,是我的朋友,她一直都知道我家有这样一幅藏品,听说我打算卖了,今天来劝我的。刚好顺路,就一起过来了。不行吗?”
周奎拍拍手里的锦盒:“我这东西可不愁卖不出去,只是张先生之前一直表现得很有诚意,我才点头答应见一面的。再说,我一个人来,带着一幅价值连城的国宝,担心的情况下多叫上两个人,很奇怪吗?”
大概是见周奎表现出来的情绪太直接,张主任连忙起身请周奎坐下,笑着茶言茶语道:“我这朋友也没有别的意思,说的也都是事实。之所以有这么大的情绪,都是心疼我,关心我。小姜啊,这么久不见,怎么看到了我也不打个招呼?还在为当初在台里的事情耿耿于怀吗?”
姜烟跟着周奎一起拉开椅子坐下,听到张主任内涵她小肚鸡肠,都给气笑了。
“我跟台里其他人关系都挺好的,就跟你这个顶头上司关系不行。我觉得也不是我耿耿于怀,有些人也要反思一下吧!再说,我看这桌上也没有摆茶,连份龙井虾仁也没有,怎么就飘着一股茶味呢?明燕,你闻到了吗?”
“闻到了。感觉还是坏了的茶叶,难闻死了!”明燕迅速接话,并且理解了姜烟的意思,说话一点都不客气。
张主任年纪虽然大,可毕竟是在电视台工作,这话怎么会听不懂?
养气功夫不到家的张主任顿时拍起了桌子。
在他眼中,姜烟还是那个他坐着,姜烟站着的电视台小员工。
哪怕现在的姜烟已经事业有成,视频经营得红红火火,也改变不了在张主任眼里的形象。
现在看到这个曾经只能在他面前站着做报告的小员工突然支棱起来,张主任哪里忍得住?
“姜烟,你不要给脸不要脸。你还说这件事情跟你没关系?你爷爷弄丢了国宝,这是事实吧?你还有脸做历史向的节目。这话想来也是假的!这件事情是不是刘智明那个王八蛋告诉你的?”
张主任现在也想不到其他人。
于梦凡嫉妒姜烟嫉妒得眼珠子都红了,事业上比不过才用抢男友这样下三滥的招数,怎么可能会把这件事情告诉姜烟?
想到这里,张主任就内心一堆骂声,恨不得现在就给刘智明一个打耳光。
两面三刀的家伙。
“随你怎么猜。盒子里的确是张僧繇的作品,你爱信不信。”姜烟撑着桌子站起身,看着面前的两个人:“本来我们之间‘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大家完全不需要如此。是你斤斤计较,心胸狭窄,才惹出了这么多事情。你要是继续纠缠下去,我奉陪到底。”
姜烟黑白分明的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张主任的,带着的锐气是她从前在电视台的时候完全没有的。
说话间,明燕和周奎已经打开了画。
张僧繇的《行道天王图》缓缓出现在几人的视线中。
尤其是坐得稍远一些的张主任和薛教授,饶是没有近距离,也能看出画中明显的张僧繇画风风格。
点曳斫拂和凹凸画法一起勾勒出独张僧繇所有的诡状殊形。
天王在其中的形象,又威仪万千。
张主任可能还要想一想,这画里的人物行动对不对,但一旁的薛教授却看得清清楚楚。
这的确是张僧繇才能拥有的画风。
所以,真的画难道一直都在国内?
薛教授讶然,只直勾勾的盯着画,完全忘记了自己来是做什么的。
张主任还在一旁色厉内荏:“你吓唬谁?”
“谁被吓唬了谁知道。”姜烟异常淡定。
一身红裙子像是一个斗士站在餐桌前。
“你!”张主任憋红了脸,原以为今天是来弄清楚国内的传言是真是假的,结果现在反倒是被姜烟抓了个正着。
“我什么?”姜烟觉得好笑,到现在了还在摆他主任的谱!
“多说无益。如果你还想要继续搞事情,那我也会做好准备。我自己就是自己的老板,炒不了自己。但是可以帮助台长炒你的鱿鱼。满肚子心思花在勾心斗角上,要是有那功夫,你多想想多琢磨琢磨节目,也不至于盯着一个小姑娘薅羊毛不是?”
姜烟冷笑,示意明燕和周奎收起画:“言尽于此,乐意奉陪!”
说完,三人齐刷刷的就离开包间,饭也不愿意吃张主任买单的。
倒是他们走后,张主任和薛教授都大受打击的坐在包间了。
前者是惶恐于姜烟表现出来的自信和底气。
后者则是怀疑自己这些年做的事情到底是对是错!
画,一直都在国内没丢吗?
那当年的画是怎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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