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1章 第 221 章 已识乾坤大,犹怜草木……
随后, 工作人员又打开了另外一张图片。
灰茫茫的大地上什么也没有,只看到略有些起伏的地势和砂石。
“2020年11月我国探月工程发射的嫦娥五号探测器成功在月球降落,并且采集了两千克的月壤样本带回。而嫦娥五号在月球降落地的附近地貌,于2021年5月通过国际天文学联合会的批准, 命名了八个地貌。分别是:天船基地、华山、衡山。以及五位我国古代科学家的名字, 三国时期魏国数学家刘徽、两晋时期的地理学家裴秀、宋代天文学家数学家沈括、明代天文学家数学家徐光启、明代农学家博物学家宋应星!”
宋应星怎么可能会不知道另外四个人?
不说徐光启, 就沈括的《梦溪笔谈》对他来说就是如引路明灯一般的书籍。沈括更是他一直崇拜的前辈。
他怎么也没想到, 自己有一天竟然可以与沈括并列在一件事情上。
工作人员还在讲解, 说得十分细致。
还给介绍了另外一批中国古代科学家名字命名的月球地貌。
姜烟都是头一次知道,原来在月球上我国竟然有那么多命名的地貌。
还曾有过李白?只是因为条件不符合, 又被删除, 改名为“休谟Z坑”!
不仅姜烟,明燕??x?都一脸“有被科普到”的表情。
之后, 工作人员更是带着他们四个去了其他地方参观,着重去看了我国在1989年自主研发成功并投入使用的2.16米光学天文望远镜。
宋应星对这里的一切好奇。
那王贞仪简直就是想留在这里不走了。
天文台对她来说, 就像是鱼儿入了水, 最自在不过!
“快!长庚先生您来看,这里可以看到长庚星。”
恰好是傍晚,王贞仪指着天边那颗微亮的星星,又轻叹道:“虽然可以用这些仪器看得更远, 可天空比起从前, 好像没有那么通透了。”
这一点,宋应星也十分赞同。
从前看长庚星,一眼就能看见。
如今却还要找一找才能看到那个方位比起周围略有些亮起的星星。
姜烟也不知道怎么解释, 工业革命和现代科技的发展,也伴随着对环境的破坏和污染。
不过,这两人的注意力也没有放在这里。
等到夜幕降临, 在观测台负责的工作人员带着他们去了几台提供给来参观的人使用的望远镜前。
“用这个看星星,真的很不一样!”王贞仪在跟着工作人员学了如何操控之后,就半蹲在望远镜前,仔细的看着从前熟悉无比的星空。
宋应星和王贞仪上手极快,反倒是姜烟和明燕,还有些不太熟练。
“要不说人家聪明呢!”明燕也不在意这些,只看了会儿就坐在旁边休息去了。
姜烟跟着看了会儿,她只觉得夜空美丽。
回去的路上,王贞仪还有些意犹未尽。
张开双臂对姜烟说:“星空还是二百年前的那个星空,星星的位置也没有变化,亘古只在一瞬,我今日算是明白了。”
王贞仪兴奋不已:“二百年前,甚至再久一点的长庚先生,更甚至汉朝的张衡,我们看的都是同一片天空!而从前独属于皇室的日月星辰,现在都可以看。月亮上有长庚先生,星星上有王贞仪,却没有任何一个皇帝!”
说到最后,王贞仪像是出了一口憋了许多年的恶气。
她再看宽那些刁难和恶语,却不能释怀那些人对父母,甚至对詹秀才的诋毁和嘲讽。
可越是如此,王贞仪又越觉得从前的那些人可怜。
知识是平等的属于每一个人的。
它不该被垄断,更不会只属于某一个人。
但在那个时代,更多的是有人拒绝去接受它们。
“若是回去还能记得,我把这些告诉他们,他们肯定会觉得我疯了。”王贞仪走在前面,停下脚步,星辰好似在这一刻化作一件外裳披在她的身上。
她转过身笑着对姜烟几人说:“可我还是想告诉他们,在二百年后,星空下的我们会是什么样子。能让一个人清醒过来,那都是成功的。”
姜烟知道系统不会让他们带着记忆回去。
但看到王贞仪笑眼弯弯的模样,她还是忍不住说:“会的!你一定会成功的。”
“真的吗?”王贞仪笑着跳起来,一如姜烟在幻境里看过的那样,每每被肯定,得到全新的进展时,王贞仪都会这样活泼的跳起。
难怪会有那么多人都记得这个生活在清朝的女子。
已识乾坤大,犹怜草木青。①
那些恶语讥讽,她不是不放在心上吗,只是比起让更多人了解知识,她可以忘记。
宋应星也在后面连连点头。
他年纪毕竟大了,尽管周奎安排的营养师也有给宋应星调理身体,但只有短短十余天,效果并不明显。
加上宋应星中年开始落魄,晚年清贫,能够跟上今天这一整天的行动已然是不容易。
“您早些去休息吧。明天和后天都会留在这里,你们还有时间。”姜烟和明燕将宋应星送到宾馆房间门口,确定他可以自行照顾着自己,又交代他晚上不要随便开门,这才离开。
尽管知道周奎肯定还有安排其他人在附近,姜烟还是下意识的多叮嘱几句。
“知道。”宋应星对姜烟和明燕的这些叮嘱也非常受用。
没有人会拒绝被关心的感觉。
“你们也早些去休息吧。”宋应星挥手,坐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从口袋里找出营养师给他准备的几种补身体的药丸用水服用下。
之后的两天过得很快,在周奎催了一次之后,姜烟四人坐上了回去的飞机。
回去的时候,王贞仪和宋应星还买了不少纪念品。
“我还以为长庚先生对清朝人都不怎么喜欢的。”姜烟坐在后面,小声的凑到王贞仪耳边轻声问:“刚才算了一下,好像每个人都有一份。”
不仅有傅恒父子,还有玄烨、胤禛和弘历三人。
王贞仪系上安全带,在飞机上升的时候反倒是比高铁那次要冷静许多。
听到姜烟这么问,王贞仪笑着回:“先生并非小肚鸡肠之人。再说,若是不给那几位带,那才是真的让他们抓到把柄说我们没有容人之量。”
尽管王贞仪生活在乾隆一朝,但古代人的思想终归是差不多的。
她太能理解宋应星这么做的原因了。
容人之量这件事情上,宋应星那是闭着眼睛都能比过玄烨祖孙三代!——
作者有话说:①:《旷怡亭口占》马一浮
差一千字,白天补上。
——
嘿嘿嘿,我之前约了一个画师,本来是打算写《塞下曲》的,所以约稿也是那本,看起来还挺好~
《唐诗宋词》的封面还在做,比较着急就找了别的人设图。
最近太多AI图了,只敢找熟人作图,比较放心!
晚安啦~
感谢在2023-02-20 22:20:02~2023-02-21 04:36:5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马可菠萝包 6瓶;哈啦啦啦啦啦 5瓶;小铃铛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22章 第 222 章 *国破家亡的事情发生……
回到别墅, 姜烟才知道什么是宋应星的宽容大度。
“这是黄旗小米,听当地人说,此米还有‘康熙贡米’之称。我想你肯定很久没有吃了,特地给你买了两斤回来。”
宋应星啪啪两声, 把真空包装, 活似两块板砖的小米交到玄烨手里。
玄烨差点没接住。
看着手里的小米, 再看后面拿着木雕、承德挂锦和窗花的曹雪芹几人, 总觉得自己这东西带点嘲讽。
很快, 玄烨就知道自己这个感觉没错了。
“我听闻你身体不大好,这是承德兴隆山楂。卖给我的那个小伙说, 此物味美营养, 多吃多好!可惜现在时令不对,否则能买到最新鲜的。这种罐头也应当还可以。再说, 你们北京人不是最爱吃糖葫芦嘛!”
胤禛捧着四个山楂罐头,退步到玄烨身边, 小声说:“阿玛, 他是不是说我身体差?”
“这不是事实吗?”活了六十八岁的玄烨点点头,完全不觉得宋应星这话有什么错。
“阿玛!”胤禛无奈,这算什么,亲爹亲自认证的身体差?
他身体差都是因为谁啊。
姜烟和明燕坐在一起, 一人手里拿着一袋炒好的板栗咔哧咔哧的吃着。
看宋应星的时候, 两人都整齐的摇着头,看向玄烨三人的眼神都下意识带着同情。
宋应星又从布袋子里翻出一个大红色的塑料袋,里面丁零当啷不知道装了什么。
但是旁边的姜烟可就看出来了。
这个塑料袋……如果没有记错的话, 这是宋应星在街边小商店买了一包餐巾纸老板送的袋子。
拿了袋子之后,宋应星在附近那条河边捡了一中午的石头。
“我都看了,都是不错的石头, 你不是喜欢印章吗?自己拿着慢慢刻!”
弘历站在后面,死活都不愿意上前去接塑料袋。
别人那好歹都是吃的,论到他就一袋子石头?
欺人太甚!
姜烟:“这就是王贞仪说的……容人之量?”
她快要认不出这四个字怎么写的了。
明燕也点头。
不过,她们没有阻止,也是看见了宋应星除了准备这些之外,还买了其他的东西。
只是宋应星的心里多少对大清还是抱着不喜,总不想这三个人日子舒坦。
玄烨几人不跟宋应星计较这些,也是看出了门口那么多箱子算起来刚好是他们没去的十二个人,加上周奎几个人的数量。
“接着啊!”宋应星把大红色塑料袋直接塞进了弘历怀里,沉甸甸一大袋:“我带回来还是用了姜姑娘的行李重量额度,否则还要加钱。如果真的要感谢的话,你们还是多谢姜姑娘和周公子,都是他们给的钱。”
“诶!”姜烟连忙举手:“感谢国??x?家就好,这都是国家给的补贴,跟我没什么关系。”
宋应星用力的点头,认真对玄烨三人说:“对,你们多谢谢新中国。”
说完,转身离开。
捧着一堆石头的弘历那真是一肚子憋屈说不出来。
“他这是针对我吧?阿玛,您就看着他针对我?”弘历指着宋应星离开的方向跳脚。
刚被针对完,又被亲爹吐槽过的胤禛点头:“对啊,但是人家也没说错。”
捧着自己的四个山楂罐头迅速离开。
“玛法?”
玄烨叹气,一手托着两大块黄小米拍了拍弘历的肩头:“你要认清现实!”
弘历:……
笑过后,捧着红楼主题剪纸的曹雪芹走上前。
“姜姑娘,你的第三次幻境何时开始?我也好做个准备。”
说起这件事情,还凑在一起把玩木雕的郑板桥和蒲松龄也看了过来。
“先生的书?”
“无妨!”曹雪芹摆手:“有些东西不是一直关在屋子里就能写出来的。”
其实他已经完成了大半,许多故事的走向早已在他心中。
“那就明天吧。”
既然曹雪芹都这么说了,姜烟也不客气:“明天上午后院集合,我们开启第三次幻境。”
晚上抽空姜烟还去查看了第二次幻境的内容。
比起从前那些动辄五六个人的幻境,只有这两个人的时候,姜烟剪辑都下不去手,总觉得他们的人生每一秒都十分精彩。
临睡前还给段危发了消息。
看段危的朋友圈动态,姜烟也知道这人去了国外,发消息的时候都特别注意时差的问题。
再看上面的聊天记录,大多都是段危在发。
做好的配乐小段试听以及大量的照片。
姜烟觉得自己足不出户,已经把大洋彼岸的逛了一圈。
确定了风格后,姜烟把手机倒扣,合眼睡下,也就没有看到段危发来的消息。
还是第二天起来才注意到段危之后还给她发了晚安。
姜烟犹豫了几秒,算算段危那边的时间应该也到了晚上,便给他也发了一句“晚安”。
随后手机放在旁边的桌上,迅速下楼。
后院会探测系统开启幻境时的波动,姜烟不仅不会带手机,手表之类的产品都不会带上。
就是避免影响到数据采集。
后院里,纳兰容若和郑板桥几人已经都在院子里。
相较之下,朱耷略显孤单的坐在旁边,就是洪升想要靠近,朱耷也寡言少语,只偶尔给那么一两个反应作答。
姜烟这些日子以来,都极少与朱耷有沟通。
“人都到齐了,那我们就开始吧!”姜烟走到院子中央,见周奎在拐角处给她比了一个“ok”的手势,知道设备都已经准备好,便叫上其他人开始进行第三次幻境。
闻言,朱耷才慢慢走来。
站在一群辫子头中间,朱耷的太极髻格外明显。
姜烟示意众人手拉手,随后一同进入幻境中。
出乎姜烟预料,她本以为第一个幻境会是蒲松龄或者郑板桥。却不想,竟然是朱耷!
与在现代看到的朱耷不同。
姜烟看到的是白墙青瓦的院子里,一树梅花开得正灿烂,树下一个戴着璎珞的少年正在作画。
少年穿着锦袍,缀满宝石的璎珞挂在胸前也没有掩住衣袍华丽的图案。
头戴金冠,上面还缀着一颗鹌鹑蛋大小的红宝石。
就连衣袍摆动间意外露出来的鞋上都绣上一圈米珠做点缀,脚后跟的位置还各有一颗拇指大小的翠玉。
南昌的二月份湿冷,愈发衬得梅花清新。
通身贵气的少年放下笔,唇角上扬,后退半步颇为自得的看着桌上的画。
还不等少年多欣赏,几个仆从和丫鬟急匆匆的走上前,又是给他系上披风,又是塞进手炉。
“您作画也就罢了,怎的能如此不在意身体?”
“今儿天气可不好,昨夜才下了雨,您若是有什么不妥的,咱们这些当奴才的……”
“好了好了!”少年站在原地,任由这些仆从给他系上灰鼠皮的披风,手里塞进了一个暖烘烘的手炉。
只是颇为无奈的说:“我又不是小孩子了,该怎么在注意,心里有数。”
“您最好是如此。”说话的丫鬟年纪不小,与少年说话的时候语气还略有些熟稔的意思。
相比其他诚惶诚恐的仆从,这丫鬟更有主见,在少年的面前也颇有地位。
姜烟在亭子里看得出奇,从那张笑得灿烂的少年俊颜里半天才找出了朱耷的五官痕迹。
也不怪姜烟能一下子锁定眼前的人是朱耷。
而是那少年脖子上的璎珞简直不要太晃人眼睛。
能够在这个年纪穿戴如此富贵,又不是辫子头的,那就只能是朱耷。
“行了!你们就不要打搅我了,我可还有几笔琢磨怎么加上去。”少年朱耷摆摆手,让那群人都离开。
过了好一会儿,朱耷才突然看向姜烟:“姜姑娘觉得,我这画可缺了什么?”
姜烟被朱耷吓了一跳。
她一开始原本以为这就是幻境里的朱耷,而不是现实中的那个。
现在看来,从进入幻境的那一刻开始,朱耷就已经融入了这个世界。
与他后来更鲜明的风格相比,朱耷如今的画中的梅花看起来更为随性,灵气逼人的同时,少了梅花的清冷,多了几分贵气高洁。
少年朱耷此刻正是壮志踌躇之时。
姜烟知道大明此刻是大厦将倾,可在朱耷一干人眼中,事情还没有到最后的那一刻。
“我看不出来。”姜烟仔细看那幅画,只觉得好看。
朱耷的父亲和祖父,甚至是叔父在江右画坛都颇有地位。
从小耳濡目染,朱耷不仅单丹青,还写得一手好书法。
明清两朝时期的江西文坛盛况下,朱家三代人都能颇有名气,靠的可不是宗室的身份。
“差了魂。”朱耷两指并拢,虚虚的点着宣纸。
话音落下,阴沉的天空下起雨来。
冬日的冷雨打在人身上,犹如针扎。
朱耷就这么紧紧的站在雨中,任由冷雨将宣纸打湿,将颜料和笔墨都划开。
刚才还那么枝干清晰,花朵吐蕊的梅花图在雨中模糊成一片。
红的黑的混在一起,只能依稀看见之前梅花的影子。
姜烟缩着脖子躲在梅花树下,朝着站在雨中的朱耷招手:“虽然不会生病,但是您不冷吗?”
每一滴雨水触及皮肤,都像是一根冷冰冰的针扎入皮肤,然后钻进血肉里,溜进骨头缝中。
“有魂了。”朱耷低着头,不知是看着自己的鞋尖还是面前的画,脸上的水痕也不知道是他的眼泪还是天上的雨水。
“你们眼瞎了不成?怎么敢让少爷淋雨?”一个中年女人打着伞急匆匆赶来,对着那群只晚了几步的丫鬟仆从破口大骂。
随后满脸慈爱的望着少年朱耷:“少爷,您怎么也不打伞?”
再看桌上的画,满是可惜的说:“哎哟哟,这群脑子塞了糠的元宝,怎么就……”
“没事。”朱耷打断她说话,只扯了扯嘴角,转身走入愈发势大的雨中。
声音从雨幕后传来:“是我让他们走的。这种时候,我自身都顾不及,何必拉着他们?”
在后面的中年女人和那群仆从都面面相觑,完全不懂朱耷这到底是怎么了。
姜烟左右看看,最后咬着牙冲入雨中,去追朱耷的身影。
她看过皇帝每天的饮食起居,也看过历史上不少文豪的生活。
但朱耷绝对是其中的结合体。
每日与笔墨书香为伴,作为大明宗室,更是衣食无忧。
只是,这样终日不知愁滋味的日子也有结束的那一天。
随着崇祯帝的白绫,断的不仅是他的命,还有整个大明。
朱耷作为朱家宗室子孙,自然不可能不被波及。
还未从亡国的震慑中走出,朱耷又迅速面临父亲的离世。
朱谋觐合上眼睛的那一刻,整座院子都传出悲戚声。
朱耷脚步踉跄的转身,双手捂住耳朵,随后猛地冲出父亲的卧房。
“他们都在哭。我不知道他们哭的是我爹的离开,还是哭大明。”朱耷冲回自己的房间,合上房门,不愿意听外面仆从的敲门声,死死的捂住自己的耳朵,满脸痛苦的对姜烟说:“不如意事常八九,可与人言无二三。你懂吗?”①
姜烟不知怎么形容那双眼睛。
他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国破家亡的事情发生在一瞬,这对从前锦绣人生的朱耷来说,无异于当头棒喝。
也知道,不论是大明还是他爹,都是无可再挽回的事情。
死亡无法逆转,而转移至江南的南明,真的能从清军的手里夺回大明江山吗?
他懂,又不想懂。
这一夜后,??x?再从房间出来,那个发扬蹈厉的朱耷竟然患上了口吃。
他愈发沉默下来。
与家人一起草草为父亲举办葬礼后,一家人不仅是亡国之民,还是亡国宗室。
日子变得尴尬起来。
家里的仆从一个接着一个遣散,朱耷看着满屋子的书和画,却怎么也提不起笔,也看不下去任何书。
旁人与他说话,他也好似听不见,说不出。
走在大街上,有人安慰他,也有人讥讽朱家无能,打不过李自成,更打不过清军,害的无数地方血流成河,人比畜贱。
这些话,如影随形。
渐渐的,开始有人说他大受刺激,不仅成了个哑巴,还成了聋子。
那些人又开始摇头叹息,看他的眼神满是同情。
姜烟走在朱耷身后,却突然心酸的想起来大明的那群人。
若是他们知晓,在他们以为的大明“结局”之后,曾经繁华的南昌城里有一个后人,经受着亡国的全部痛楚,会有多难过?——
作者有话说:①:《别才子司令》方岳
——
今天有点不舒服,去了一趟医院,回来晚了。抱歉呀。
感谢在2023-02-21 04:36:59~2023-02-21 21:35:4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筱紗 100瓶;浮华一梦 35瓶;安好 10瓶;蓬莱凌空 3瓶;小铃铛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23章 第 223 章 *追一个追不到的梦,……
在宋应星的幻境里, 姜烟看到了明遗民的艰难抉择和坚持。如今在朱耷的幻境中,姜烟看到的是另外一番景象。
大清入关后,针对朱姓宗室在态度发生过转变。
前期一直都温水煮青蛙的招抚手段。
多尔衮多次在谕令中表明,对待前朝宗室“不加改削”, “照旧恩养”。
此时, 只江西南昌的大明宗室就有数千人之多。
只是随着南明内部还在不断争权夺利, 北伐失败, 而大清的皇位则越来越稳。
宗室的处境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江西南昌的大明宗室全都被贬为庶人, 而江西自明初便是封藩之地,反抗之声不绝于耳。
顺治五年至七年, 大明宗室被大肆屠戮, 婴儿及出嫁女都未能幸免。
也是在这样的氛围下,改名易姓在外隐居的朱耷回到南昌。
这短短几年的时间里, 他失去了父亲,母亲白发骤起。
从前熟悉的南昌城好似也陌生起来。
昔日相熟的友人, 也在这一刻变得陌生起来。
“如今这情形……”头发花白的朱耷母亲坐在上首, 双眼也早已没了当年的灵动,只剩下一点慈爱还能让朱耷找到熟悉的模样。
“娘只希望你们可以活着。死了太多人了,每一天睁开眼睛,都能听说熟悉的人魂归九泉。娘不希望这其中有你们。”老态龙钟的女人好似在这短短几年走过了一生。
只这一句话, 便用了许多力气, 说到最后捂着心口的位置用力喘着气。
“你带着你弟弟去吧。”
说完,女人侧过身,明显不愿意再说什么了。
朱耷缓缓抬头, 掀起灰扑扑的长袍,跪在母亲面前。
“你!”女人转过身,对上朱耷沉静的眼神, 又说不出什么了。
朱耷跪下后,在他身边的男人也跟着一并跪下。
兄弟俩齐齐对着母亲磕头。
“往后,便是方外之人,跪拜的只有漫天神佛。在这之前,儿子再拜母亲!”
朱耷说完,又是一次叩首。
女人心痛,却还是笑着接受两个孩子的跪拜。
如果可以,她也不愿意让自己的儿子去出家。
可如今,也只有这样才能好好活下去了。
“姑娘是在惋惜?”朱耷听到姜烟的叹气声,走出屋内,看向墙角那棵瘦小的梅树。
枝干枯朽,大概是活不到下次开花了。
姜烟跟上前,点头道:“我很难控制自己不去想大明最初建立时候的模样。”
那时,所有人都满心欢喜,壮志凌云。
而如今,只剩下一群或眼高手低,或颓然不知如何复起的后人。
“若是这样,的确会令人惋惜。”朱耷颔首,双手背在身后,又苦笑道:“我从前也是这么想的,日日夜夜的思念着,惋惜着。可到后来我才明白,昨日之日不可留。”
为此,折磨了自己数十年。
他看不开,也看不透。
念着旧国,盼着日月同辉。
朱耷走了太多年,他不愿意再走了。
幻境周围,姜烟看到无数个“朱耷”。
他带着弟弟出家,从奉新县的耕香寺出来后,世上再也没有那个姓朱的大明宗室之子,只有法号传綮的和尚。
但更多时候他署名用雪个。
白茫茫的大雪中,犹如眼前这枯梅枝,孤单料峭。
姜烟看到一个朱耷静心敲着木鱼诵经念佛,他闭着眼,好像真的悲天悯人,不再计较尘世种种。
遇见香客还会露出温和的笑,跟着他学习的僧人多的时候达百人。
可还有一个朱耷,在大清的威胁下惶惶终日,脸色凄苦,每每入夜辗转反侧不说,稍有动静便要起身查看。内心深处没有一刻不眷恋着那个已经消失在风尘中的大明王朝。
无数个朱耷,最后全都化作一个人。
他逃不动了,又回到了南昌。
“我敲了半辈子木鱼,却是僧非僧。”朱耷也看向那些幻境中的自己,笑得平静,仿佛在看别人的人生。
可这眼前的每一个,都是他。
复国无望,他唯有将满腔愤懑都倾诉在书画中。
贩夫走卒只要一句话便能得到他的画。
达官贵人送来银两,只能得到他的一个白眼。
他愈发不爱说话,只是在人前却总是哑着嗓子笑起来,喝多了便笑得更厉害。
姜烟站在街头,很难再将这个衣着邋遢,蓬头垢面倒在街角喝酒喝得烂醉如泥的人与初入幻境时,那个锦衣玉袍站在梅花树下画画的少年联系在一起。
朱耷在姜烟身边坐下,只抬着头看那些从前时光中的自己,姿态比起从前自如。
之前因为刚回到南昌时三十不到的模样,变成了在现代时候的样子。
他老时,身上的那股孤寒料峭的气质也没有削减。
与姜烟所见过的老年时的古人都不同。
那些人好像到了年迈时都能与从前的事情和解,看明白许多。
可朱耷不。
他指着其中一个四十不到的自己说:“后来我还俗了,放弃了族谱上的名字,名朱耷,名个山驴,名雪个……我有许多的名字,它们是我,也都不是我。”
是黔驴技穷的驴,是白茫茫雪中的枯枝。
他依然对清皇室不满,依然在梦乡里寻找他的大明。
追一个追不到的梦,画一个人生的寂寞孤傲。
姜烟也干脆坐在朱耷旁边,双手抱膝。
见他又投身道门,在城郊天宁观停下脚步。
天宁观是一处历史悠久的道场,相传时间可以一直追溯到东周周灵王太子晋在此炼丹。
后来西汉县尉在此建立梅仙祠,一直到许真君治水后创建太极观。
直到宋朝被改名天宁观。
而朱耷到此,重建后更名为“青云圃”。
是僧人也是道士,浑浑噩噩又洞若观火。
这里出现了一条条翻白眼的鱼,模样怪异的鸟,枯枝的树。
颓屋危石,残山剩水。
每一个落款都是似哭似笑的“八大山人”。
白纸黑墨交织间都是他的愤慨。
遗世逃名老,残山剩水身。①
他放弃牛耳,留下一只只白眼,表明心迹。
“去吧!”朱耷挥手,让姜烟离开,靠在一块大石上,抬头回望自己的人生。
看那一个个“朱耷”做着他自己都无比熟悉的事情。
只留下一个背影,如巨石窒泉,如湿絮之遏火。②
矛盾,又分外贴切他的一生。
——
姜烟被推到一处戏台,周围咿咿呀呀的唱着,好不热闹。
从极静到喧闹,姜烟还有些不适应,下意识摸了摸耳朵。
旁边翘着脚听戏的洪升推过来一叠炒黄豆,十分自在的问:“吃吗?”
姜烟抬手轻笑,表示拒绝。
“这里是?”姜烟左右看看,确定眼前这个洪升看起来不超过十五岁,还是有些不太确定的问。
“听戏啊!”
洪升丢了一颗炒黄豆进嘴里,又指了指旁边的小点心:“这家的点心做得不错,戏也好,你试试?”
一旁的点心看起来就是一块白色的糕点中间点了一个小红点。
姜烟见洪升再三邀请,只好拿了一块,问他:“你这么小就出来听戏?”
“不行吗?”洪升反问:“听戏而已,这里听戏的人??x?多了!”
姜烟还想说什么的时候,洪升却拍拍手心,又抖了抖衣裳,将那些黄豆碎屑抖掉:“走吧,后面这出这家一直唱的不好,听了也是受罪。”
走出人声鼎沸的戏院,迎面而来的就是热闹的大街。
穿过一道内墙门,上面还写着“钱塘”两个字,姜烟看到了更多的景象。
要不说清朝时期乾隆喜欢下江南呢。
这个时期的杭州虽然不是姜烟印象中那个现代化大都市的样子,房子都很低矮,但周围人的氛围和举止,都让人感觉到了属于杭州的精致。
街边就有人在喝茶,说书听戏的地方都有。
大街上有各种杂耍和小贩,有的一看就贫苦,有的看起来日子过得勉强凑合。
洪升一路带着姜烟走到西湖边。
此时正值夏天,西湖的模样就是诗中“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的景致。③
雷峰塔远远看去还有些胖胖的,和姜烟印象里的也不一同。
“许久不曾来这里走走了。”洪升找了一处僻静的地方坐下,手上不知道从哪里抓来了一把石头,一颗一颗朝着对面的湖水打水漂。
“也不知姑娘是想知晓什么。我这辈子也没什么好记下的。”洪升其实是这群人中最不解的那个。
他功名不成,与家里也没什么好的关系,便也谈不上是什么震烁古今的孝子。
反倒是连累了自己的妻子,那么好的一个才女,要跟着他吃苦。
“您在戏曲方面的影响可不低!”姜烟都不算票友戏迷,听了唱戏就昏昏欲睡的人都听说过《长生殿》的大名。
这叫没什么好记下的?
中国戏曲可是与古希腊悲喜剧、印度梵剧并称为世界三大古剧。
这种影响力还不值得被人记得?
洪升却是抬头轻笑,好似全然不放在心中,而是盯着阳光下微风中轻轻摇曳的荷花。
“是吗?”洪升只坐在哪儿,呆呆的看着荷花。
直到天色将晚,远远看到一个人来寻他,惊呼道:“昉思!洪昉思!你莫不是疯了?明日就要成亲,今日却不见踪影,吓死我们了!”——
作者有话说:①:《过八大山人诗》
②:《八大山人传》
③:《晓出净慈寺送林子方》
感谢在2023-02-21 21:35:49~2023-02-22 19:39:2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路人甲 157瓶;42285046 11瓶;马可菠萝包 4瓶;逝水流年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24章 第 224 章 *她一直都很好奇,能……
不知何时长大了不少的洪升一怔, 在姜烟的角度看来就是从地上弹射起来。
听到这话他才反应过来,明日……竟然就是明日了!
这一路走过来,他自己都没有发现自己的身形高大了不少。
随后,洪升也顾不上姜烟, 拔腿就往家里跑。
那个出来寻他的友人也被吓了一跳, 站在西湖边叉着腰无奈道:“真是没良心, 我都这么累了, 你连句谢谢都没有?”
前面跑远的洪升仿佛听到了友人的抱怨, 风中传来一声“多谢”。
好友叉腰喘气,是一句话都没的说了。
姜烟也跟在后面跑。
一路跑回钱塘, 隔着老远就能看见洪家门口挂着的大红灯笼和红绸。
跑过一道石板桥, 姜烟终于看见洪升停了下来。
洪升的记忆里,他已经很久没有回到这个家了。
如今再看这个从小长大的地方, 竟然还有些不敢进去。
“你怎么不进去?”姜烟不解,抬头打量着周围。
洪家在钱塘颇有些名声, 也是大族。
据说洪升年少成名, 就是因为家中本就是书香世家,藏书又多,耳濡目染下,自然就长成了。
洪升正犹豫, 大门打开, 走出来一个中年男人。
见到洪升的时候表情板正的说:“还不进来?明日你就要成家了,如此毛躁!”
洪升看到男人,下意识退了半步。
再看对方严肃又带着一丝丝慈和的脸, 酝酿许久才道:“爹,我知道了。”
洪父拧着眉,也没说什么, 只点点头,又叮嘱他:“今日好生休息,明日便是你的婚礼。你与兰次从小一起长大,多余的为父也就不多嘴多舌了。”
这话他从前也听过。
只是后来洪升渐渐忘记了。
如今再听,鼻腔猛地酸涩起来,喉头哽咽几下才粗着嗓子说:“儿子知晓。”
洪父没有再多说什么,转身离开。
姜烟看着洪升的反应,怎么看怎么奇怪。
再见到亲人,洪升好像不仅不激动,竟然还有些陌生和疏离。
待两人进了大门,姜烟又忍不住东瞧瞧西看看。
洪家要不说是书香世家呢。
墙上挂着字画,就连摆在一旁的花草都非常有雅趣。
屋子里披红挂彩,等待着明天的喜宴。
洪升却没有太大的欢喜,只回到自己的屋子,看着屋子里熟悉的陈设,坐在椅子上久久不能回神。
“您这是怎么了?”姜烟见外面天色暗下来,洪升却没有要点灯的意思。
站在一片昏暗中看见最后一丝天光消失,洪升这才回答:“有点……近乡情怯。”
他苦笑着说:“我已经许久没有回过这里了。”
抚摸着椅子的一角,他心里也百般不是滋味。
大概是不想一直沉浸在这样的情绪里,洪升很快站起来,而周围的一切又发生改变。
那些用来办喜事的妆点消失,洪升面前放着不少行囊,一个模样端庄的女子又捧着一个匣子和一封信出来:“相公这次去京城,我爹特地送来了信,上面是几个相熟人家,若是相公在京城有什么事情需要应急,可以去寻他们。”
与妻子黄兰次成亲后的日子,洪升每一天都很开心。
他们是表兄妹,本就是青梅竹马长大。
妻子更是精通音律,他每次写词曲的时候,都有妻子从旁协助。
“兰次,你且歇着,这些我自己都可以来!”想到妻子后来跟着自己吃过的苦头,洪升连忙起身,从妻子手里拿过东西,又扶着她在一旁坐下。
“你这是……”黄兰次好笑的看着他,但也听他的坐下。
托腮在一旁望着洪升熟练的整理包裹,还有些惊讶:“你从前可不会这些,怎么今日如此熟练?”
洪升手一顿,回头的时候强摁下脸上的悲色,只笑着说:“看你整日为我忙碌,在旁边看也看会了。”
“油嘴滑舌!”黄兰次并非是特别漂亮的女子,但身上自有才气,加之与洪升又是从小一起长大,在他面前更为俏皮。
若是被外人看到或许还会说她不够端庄,但黄兰次在洪升面前从来不拘泥什么礼数。
他们可是结发夫妻。
姜烟在角落里蹲着,哪怕知道黄兰次不会看到自己,却还是希望自己可以降低一点存在感。
吃过的狗粮无数,她却敏锐的从洪升的反应里品出了一点悲情的味道。
“这分明是甜言蜜语!”洪升也笑着打趣回去。
黄兰次捏着帕子笑得在椅子里身子东倒西歪,好半天才说:“你去了京城那最好是多吃馒头,可不要吃得油嘴滑舌被他人发现了。”
夫妻俩四目相对,洪升直看得黄兰次脸都红起来了才故作姿态的答:“那不一定,我听闻京城的饭菜重油,很难不吃得‘油嘴滑舌’。”
见黄兰次眼睛都瞪大了,洪升这才作揖说:“放心吧!此番是去国子监,怎敢有旁的心思?”
“不敢?”
洪升连忙笑道:“是不会!”
“这还差不多!”
嘴上放着娇嗔的话,黄兰次还不忘起身又给洪升的包裹里放了两件冬衣。
姜烟对戏曲没有什么兴趣,但也听说过《长生殿》的大名。
那可是能够与《桃花扇》、《牡丹亭》并列的戏曲。
她一直都很好奇,能够写出《长生殿》的会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现在看来,从前的猜测也没错。
如果不是至情至性,洪升写不出《长生殿》的缠绵。
更不能将他对爱情的表达描绘得淋漓尽致。
离开钱塘后,洪升上京求功名。
只是这一行,注定是失败的。
国子监肄业,洪升求官失败,只能失望而归。
但在京城的这段日子,他也不是一事无成。
至少,洪升对杭州之外的世界有了不一样的了解,不再是看纸上的描绘。
姜烟陪着洪升去京城走了一遭,与她那时在玄烨幻境里看到过的景象别无二致。
只是回去??x?的时候,洪升只沉默的坐在船头,一言不发。
姜烟静静的看着,突然不明白苦难于人倒是好,还是坏。
这些惊艳过世界的文人才子,好像没有平安度过此生的。
仿佛只有经历了彻骨的痛,或命运的波折,才能写出令人难以忘怀的作品。
而洪升经历的,不仅是事业上的打击,还有来自家庭的矛盾。
一直到下船前,洪升才长长的叹出一口气。
“姜姑娘,这世上的父母与子女,当真是千古难题。”洪升望着头顶明月,捏着衣角,直到将指甲盖捏到泛白也不松开。
姜烟不知为何想起了姜父,沉默了几秒,也抬头望着月亮:“是啊。麻烦,又不麻烦的。只要有一个人退让,其实就可以让什么矛盾都被覆盖。可也只是覆盖,假得很。”
她和姜父之间,其实只要自己退让半步,也不是不能维持父慈女孝的局面。
可姜烟现在不愿意了。
这样虚假的表象,她不想要。
自己受委屈,姜父也不自在。
洪升点头。
他的老师和友人不是以“孝义”为表率,便是远近闻名的“性孝友”。
洪升自然也是个孝顺的。
可这次回了钱塘,他知晓自己会与父母之间的矛盾愈发明显,最后的结果不仅是他带着妻子孩子搬出家门,更是连杭州都待不下去了。
“若是我无错,我这般是为不孝吗?”洪升咬着牙,怎么也无法从这件事情里释怀。
甚至到了晚年时候,父母俱已不在,他还是难以从这个心结中解脱。
姜烟不知道洪升家里究竟出了什么事情,只望着天上的月亮,说:“你们对于父母的看法,与我们那个时代略有不同。我们依然尊敬爱护父母,也希望他们平安健康。但,我们心中也有自己。关注自己的内心世界,追求自己的情绪平衡。我们看重自我,爱别人的同时更爱自己。这不是自私,只是人生有限,社会压力又那么大,如果自己都不快活,这辈子也太苦了!”
如果让姜烟来说,那并不是不孝。
可在洪升所处的时代,他带着妻子孩子离开,甚至搬出杭州,在一些人眼中便是不孝。
洪升终于松开了手,抚上自己心口的位置,呆呆道:“是吗?”
他这次回去,在杭州并没有待多久便因为天伦之祸搬出家门,最后甚至到了无米下锅的地步。
无奈之下,只能带着妻子和孩子离开从小长大的故乡,去往京城。
姜烟不知怎么形容。
洪升这段时日,像是一个永远奔波在路上的行人,天地间仿佛没有一个地方可以供他停留。
更没有时间和精力让他喘息。
那个架着腿听戏吃黄豆的少年,消磨在生活中。
但好在,他还有妻子。
黄兰次一路陪着他,毫无怨言。
不仅如此,夫妻俩在路上的时候背着行囊,牵着孩子,还不忘打拍子。
石头的敲击声是拍子,双脚用力踩在地面发出的声音也是拍子。
黄兰次有个好嗓子,会在旁边轻轻哼唱。
一家人苦中作乐,风尘仆仆的到了京城。
“到了京城,你打算做什么呢?”姜烟不解,在这个读书就是为了当官的时代,洪升带着妻子和孩子到京城来,实在是一件非常冒险的事情。
不管是哪个时代,一国首都都不是那么容易站稳脚跟的地方,生活开销更是不小——
作者有话说:有关洪升的资料实在是太少了。
他妻子黄兰次的更少。
但这两个人不仅是青梅竹马,还是才子佳人的搭配。
加上洪升的爱情观其实也能从《长生殿》里看出一点,所以我估计他们夫妻感情应该是还不错的。
还有一章,晚点更新,大家晚安呀~
感谢在2023-02-22 19:39:26~2023-02-22 23:54:3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Schass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幻蓝雪 30瓶;Schass 10瓶;马可菠萝包 6瓶;南柳鸢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25章 第 225 章 *一骑红尘的荔枝践踏……
“这世上有千万种办法可以填饱肚子, 我还有一身才学,不能为官,卖卖字画总是可以的。”洪升想得很乐观,而他之前来京城的所见所闻也并非没有用。
很快, 在结识了几位名士后, 洪升的诗集编成, 诗名大涨, 也因此卖文为生。
也是这个时候, 洪升着手写了一本唐代背景的传奇。
其实初稿在杭州时就动笔了,那时这本传奇的名字还叫《沉香亭》, 其中还有李白的身影。
只是到了京城后, 朋友觉得这本传奇并没有多出彩,洪升便暂时搁置了。
毕竟, 他在京城也不算富裕,没有那么多精力耗费在一本不那么出彩的故事上。
但洪升的心里还是想写那个天宝年间, 帝王与贵妃的一场邂逅。
“兰次与我说, 第二个版本的《舞霓裳》恐会让如今的大清皇室看做是讥讽之作,我删去了李白,又删去了李泌。”洪升沉默了会儿,看向身后的院子。
他在家乡时就剃了头, 捏着身后那条辫子, 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是……”姜烟在幻境中也看到了黄兰次的身体每况愈下。
从杭州到京城,这一路黄兰次遭了不少罪。
到了京城后,洪升虽诗名大涨, 可要在京城安家不易,日子过得捉襟见肘。
黄兰次每日大量的时间必须耗费在持家上。
长此以往,黄兰次如今早已没有当年的活泼灵动, 常常需要坐在一侧休息,手中还不能停歇的做缝补,看着洪升教导孩子读书。
妻子的话,他一直都听到了心里。
将更多的视角放在唐明皇与杨玉环的身上,加之与妻子这么多年的感情。
在一路汲汲营营下,洪升终于在四十三岁这年写出了《长生殿》。
而这本传奇改成戏曲一经推出就传唱整个京城,甚至皇宫中都有人听说过这部戏。
《长生殿》带给了洪升从未有过的成功,本就桀骜的狂生在这一刻也愈发不警醒起来。
他甚至还期盼着这次的机会可以成为敲门砖。
那年国子监肄业离开京城,洪升就一直都没有放弃过仕途的想法。
他从不觉得自己是什么遗世独立的高人。
是个人都要在这世上追名逐利的活一辈子,为官是他们这些读书人最终的归宿。
可这场如泡沫一般的梦终有要醒过来的那天。
洪升在他毫无察觉的情况下卷入了如今朝堂的南北党争。
北党向康熙举报,以洪升一干人等在赫舍里皇后的丧期听戏演剧为由,不仅将洪升打入大牢,国子监也将洪升除名。
饶是最后洪升没有死,他那个追寻仕途的梦想也彻底破碎了。
“可怜一夜《长生殿》,断送功名到白头。”洪升从幻境中的那个自己身体里脱出,手里还拿着一壶酒,醉醺醺的悲叹。
他什么都没了。
便就如此吧!
洪升落魄离开京城,一如当初他带着一家人风尘仆仆的赶到京城一样。
此后,他去过许多地方。
尽管下了大牢,《长生殿》的《骂贼》中也有洪升影射前朝大清的内容,却意外的没有被清皇室清算这本传奇。
《长生殿》迅速在大清传开,洪升也真的做到了去何处都有人追捧。
可他从来都不快活。
学着阮籍的青白眼,做个世上最无所顾忌的狂生。
世人都说他的《长生殿》能够与《桃花扇》齐名,乃是昆曲的一座高峰。
甚至往后更被人视作经典的《贵妃醉酒》,也是从《长生殿》中脱生。
洪升却始终不快乐。
“姜姑娘,我得走了!”洪升坐在船舷边,头顶是一轮皎洁的月亮。
这次,他受邀前去如今正炙手可热的江宁织造曹寅举办的盛会,为座上宾。
兴尽而归后,便在此刻,坠入水中。
姜烟明白自己改变不了任何结局,只听得洪升坐在船舷边,等待着那一刻的到来,口中还念念有词:“醒听北人语,梦听南人歌。”①
这一日,那个写出《长生殿》的才子醉酒落水而亡。
这一日,相传也是杨贵妃生日。
爱情,或许并不是对这个社会有任何功利意义的事情。但它总在某些时候温暖人心。也正是如此,世人才会沉湎于爱情带来的脱俗美感。
洪升的《长生殿》并非一出完美的爱情。
帝王多情,贵妃奢靡。
一骑红尘的荔枝践踏着百??x?姓的血肉。
帝王贵妃情定时,安禄山的大军正在进攻,四处生灵涂炭。
也写贵妃赴死时的悔。
可到最后,有愿意给他们一场月宫相会。脱离帝王与贵妃是身份,只是李三郎和杨玉环。
姜烟看着洪升渐渐没入水中,那张脸在水下分明惨白,却又好似露出浅笑,满是解脱。
借太真外传谱新词, 情而已。②
戏台还在唱,敲打声不断。
姜烟却仿佛听到了黄兰次跟着洪升从杭州去京城时候的轻哼。
洪升或许去了属于他的月宫相逢……
——
走到纳兰容若的幻境,姜烟花费了不少力气。
比起其他人主动接纳,纳兰容若的心门紧闭,好像藏着许多不能为人知的事情。
一进入,与姜烟所想的情况完全不同。
整个幻境不仅不阴郁,还满是灿烂的阳光。
精致阔气的院子里,纳兰容若手握着一卷书,坐在一张躺椅上轻轻前后摇晃着。
“来了。”纳兰容若起身,面上还带着笑意,可始终不达眼底:“那便开始吧。”
他仿佛不知道自己的幻境心门关得有多严实。
姜烟也没有拆穿,只是跟在后面走着,想看看纳兰容若这样紧闭心扉给出的幻境,会是什么模样。
比起之前的洪升,纳兰容若的起点简直不要太高。
自大清入关后,一干陪着打天下的家族也都平步青云。
纳兰容若就出生在这样的家庭里,说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一点都不为过。
父亲是权倾一时的纳兰明珠。
母亲是英亲王之女。
这个时候的他,还叫纳兰成德,是这个家里的长子。
就这样一个出身,也难怪后世有人猜测《红楼梦》中描述的或许不是“曹家”,而是“纳兰家”——
作者有话说:①:《客愁》洪升
②:《长生殿》洪升
——
这几章都是偏爱情主题。
我高中还挺喜欢纳兰词的,但是上了大学之后就喜欢李贺的诗了。
其实第三个幻境里的人,除了蒲松龄和郑燮,都多少跟红楼有点关系。
红楼的作者怀疑人选有二百多个(还是一百六十多个来着?),朱耷、洪升、纳兰容若其实都有被怀疑过,但现在官方还是承认曹雪芹是,所以后续还是按照官方去写~
感兴趣的话,其实也可以搜这类的资料去看一下。
差一千字,白天补上。
感谢在2023-02-22 23:54:38~2023-02-23 04:55:2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无离、染筝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26章 第 226 章 *他与理想,背道而驰……
“我并非是什么天之骄子。”见到纳兰容若之后, 姜烟率先听到的便是这句。
他并不觉得自己是有多才华横溢,更不是什么天之骄子。
不过是个在世上总是万事不能顺心的可怜人而已。
纳兰容若浅白的给姜烟看了一幕幕幻境,里面是年少成名的他,进士出身, 又称为了御前侍卫。
与曹寅一起, 是康熙的御前红人。
所有的画面都走得极快, 甚至连卢氏死后的痛苦也只是展现出一瞬, 便迅速消失。
再娶继室, 却愈发怀念原配发妻。
最后留下诗词,撒手人寰。
“姑娘可看完了?”纳兰容若站在一旁, 低声询问。
真心实意的模样里, 姜烟分明看出了躲闪。
“你真的觉得自己的人生如此苍白短促吗?”姜烟拉住纳兰容若,示意他跟着自己坐下。
周围的一切突然变成一面面镜子。
系统恢复之后, 姜烟会将幻境主导权最初交给他们,但只要她想要, 也能迅速接手拿回来。
这一面面的镜子里, 分别是各个时期的纳兰容若。
比起刚才像是开了快进X16倍速的画面不同,镜子里的每一幕都是清晰的。
姜烟指着离纳兰容若最近的一面镜子说:“你改名字,避讳太子‘保成’的名字,从纳兰成德, 改为纳兰性德。”
镜子里的纳兰容若落笔下意识写了从前的名字, 之后又无奈的划掉,改为“纳兰性德”的名字。
“一个名字罢了。再说,天威难测。玄宗都要避讳皇上名字改为‘明皇’, 我又算得了什么呢?”对于名字,纳兰容若的确没有多介怀。
他只是不愿意多说什么。
姜烟点头,又拉来了另外一面镜子。
镜子里是读书识字的纳兰容若, 也是骑马射箭的纳兰容若。
说他文武双全,并不为过。
十几岁时在骏马上疾驰,拉弓搭箭,箭无虚发。那时的他面上满是朝气和活力。
任谁也无法想象,这样的纳兰容若会英年早逝。
“不过是年轻时候的一点小事。”纳兰容若偏头不去看里面健康活泼的自己,只端起茶盏,看着茶碗里漂浮的茶叶,却怎么也喝不下去。
姜烟也不着急,只又拉来了一面镜子。
什么是春风得意马蹄疾?
十七岁入国子监,十八岁顺天府乡试高中举人,十九岁通过会试成为贡士。
这般成绩,别说在那群入关后就花天酒地的满清贵族子弟中傲视群雄,在汉人考生里也令人敬佩。
尽管同年的殿试因病错过,可纳兰容若已然是如今满清贵族中最前途无量的子弟。
一时间声名鹊起,无数人追捧。
只是纳兰容若并未沾沾自喜,功名于他更像是一种肯定。
谁说满清子弟不能读书习文?
他一样可以做得极好。
“这也是小事?”姜烟觉得好笑,惊呼道:“多少人从青丝考到白发?范进中举后高兴得都疯了,你这简直是凡尔赛!”
“凡尔赛?”纳兰容若不解的看过来,但很快也能品出姜烟语调里的意思。
不明白这个词,却大致懂姜烟的意思。
只放下茶盏,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说:“我只是证明了自己多年来的努力没有白费。可这对其他人也是一样的。这自然不会是小事,但也并非是什么天大的事情。”
毕竟,同期中举的人不胜枚举,他也不过是芸芸众生中的一个。
见纳兰容若还是不肯敞开心扉,姜烟只好又拉开了一面镜子。
镜子里,熟悉的大门口张灯结彩。
远处一顶轿子缓缓进来。
他成亲了。
也是这面镜子,纳兰容若才转过身来。
镜子里那个穿着红嫁衣的女子戴着盖头,与他一同步入屋中。
姜烟还在旁边看,就见身边的纳兰容若突然起身,竟然直接冲进了镜子里。
姜烟惊愕,连忙放下茶盏跟上去。
屋子里热闹至极,但角落里仍有不太赞成的窃窃私语。
在婚事上,纳兰容若与父亲明珠颇为相似,但又有不同。
比如,两人娶的都是罪臣之女。
纳兰容若的外祖父阿济格与多尔衮是一母同胞,多尔衮死后还企图摄政,最后被幽禁至死。
而纳兰容若妻子卢氏的父亲卢兴祖也在六年前被牵涉进一场案子里致死。
“什么时候能看到新娘子?”姜烟实在是好奇,是什么样的一个女子,能让纳兰容若念了这么多年。
成婚尽管只有三年,可因卢氏而起的悼亡之音,却传唱了三百多年。
“很快了。”纳兰容若站在角落里,看着那对新人,却懊恼自己成婚当日竟然是这样一副模样,竟然没有多少喜色浮于面上。
“你那个时候不满意这桩婚事?”姜烟也看出了镜子里的这个“纳兰容若”强颜欢笑的表情。
怎么看都不像是主动接受这段婚姻的人。
对此,纳兰容若只是浅浅的扬起唇角,看着那个穿着喜袍的自己,说:“他此刻是个糊涂的。但好在,后来清醒了。”
起初他的确是不怎么接受这段婚姻。
可人这一辈子总要成亲,他身为相府长子,更躲不开。
“我原本只觉得是我爹的筹谋。我的婚事,从来都由不得我做主。”纳兰容若起初的确不爱这透着政治,万般不由他的婚事。
盖头被缓缓掀开,露出一张害羞的芙蓉面。
卢氏睫毛微颤,抬眸去看纳兰容若,脸颊微红。
她出嫁前就知晓这位未来夫君的名字,还看过他写的文章。
卢氏只看了一眼,又迅速敛下眸子,唇边梨涡透着满满的甜蜜。
“好美啊!”姜烟看着满身喜气的卢氏,忍不住赞叹。
或者,准确的说卢氏身上的气质与她的容貌相辅相成。温柔端庄的??x?同时,又透着满身灵气和才气。
“莫要看了。”纳兰容若抬手挡在姜烟面前,又一把拉住她走出了镜子。
姜烟还没反应过来,指着前面的镜子:“我还没看完,你怎么这么小气?我就看一眼!”
“洞房花烛,你也要看?”纳兰容若这个才有些活过来的样子,微微眯着眼,摇着头说:“你这女子,收敛些吧!嘴角都快飞到耳朵根了!”
姜烟看到这样的纳兰容若,心里也舒服了不少,笑道:“我看的是你夫人。又不是你。再说,你那个时候不是不喜欢人家吗?”
“你也说是那时。此刻的我……”纳兰容若坐下,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与妻子日渐相处得融洽。
他看书,妻子便也在旁边拿着棋谱摆棋子。
他写文章,妻子关上窗户后也坐在一旁看书,屋子里偶尔会有炭火噼啪作响的声音。
而他也在成亲后第二年参加殿试,得了二甲第七的名次,进士出身。
只是与纳兰容若所想的不同。
他没有成为文官,却因为出身显赫,家族又与皇室关系匪浅,成为了御前侍卫。
甚至不久就升为了一等带刀侍卫,跟着康熙出巡。
与曹寅更是成为了康熙身边的红人,出入都有不少人恭维。
出现在他身边的,也多是有所求的人。
镜子里的“纳兰容若”与妻子依依惜别。
卢氏的肚子微微凸起,被“纳兰容若”扶着坐下。
“你如今身怀六甲,我却不能陪在你身边,实在是……”
卢氏是拉着他的手放在肚子上,摇着头说:“正事要紧。再说,你志向四方,虽……”
她顿了顿,又说:“虽不是文官,阴差阳错成了武将。但夫君文武双全,定然能成为匡扶社稷的重臣,做皇上的左膀右臂。”
“纳兰容若”只是轻扯着嘴角,眼底带过一丝黯然,其他的什么也没说。
“带刀侍卫,你做得不乐意?”姜烟不懂。
纳兰容若这也算是自己争取到的吧?
如果不是他有才华,还得了进士功名。
康熙又怎么选择他做带刀侍卫呢?
曹寅那还是有从小相伴的缘故。
纳兰容若坐在椅子上,倒是比刚开始的时候惬意了不少,双手托着一杯茶,只说:“我志不在此。更何况,当上这带刀侍卫,他们看见的也不是我的才华,而是我的家世。总说我祖上如何显赫,父亲又是如何的能干。他们看不见我。”
姜烟沉默了。
的确。
越是有才华的人,越不想背上关系户的名声。
更何况,纳兰容若想要以科举入仕,最后却还是因为家里的关系,走上了一条他根本不愿意走的仕途。
他这些年所结交的文人,原本都只是真心。
他的渌水亭,起初只是他与朋友谈天说文的地方,如今却多了那么多追名逐利之辈。
甚至……
“渌水亭……”姜烟抿着唇,小声说:“是不是也成了康熙的工具?”
纳兰容若沉默了。
御用文人。这里不仅是那些追名逐利之辈所向往的地方,也是康熙想要展现出他满汉相亲,注重儒学一面的舞台。
见他不答应,姜烟也都明白了。
一个至真至纯的地方,却最终不再是纯净之地。
他与理想,背道而驰。
离开京城的那天,纳兰容若坐在马上,回头的时候还能看见妻子的马车。
眼底满是情意和不舍——
作者有话说:来晚啦~
晚点还有一章四千字的,补上今天早上的一千字。
感谢在2023-02-23 04:55:23~2023-02-23 20:44:2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小兔子乖乖、清风 10瓶;房子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27章 第 227 章 *不是人间富贵花。我……
下一面出现的镜子里有苍茫大地, 一望无际的草原。
塞外风光无限,镜子里的“纳兰容若”却时常发呆。
曹寅都直接当面笑话他,他也大方承认自己就是在思念妻子和家人,这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
同在御前当差, 纳兰容若和曹寅的关系很不错。
两人都为康熙做了不少笼络人的事情。
毕竟, 在外人看来, 他们都是康熙面前的红人。曹寅和康熙是奶兄弟, 纳兰容若的父亲是纳兰明珠, 家里与爱新觉罗家也是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外祖父更是努尔哈赤之子。
所以,这两个人在文坛更像是代表着康熙的形象。
曹寅乐在其中。
纳兰容若却鲜少表露出自己对这件事情的热衷, 也不曾断了渌水亭的往来关系和聚会。
镜子外, 纳兰容若看着镜子里的一幕幕,也知道, 那一天就要来了。
远在京城的卢氏难产,在生下长子后撒手人寰。
纳兰容若只是在镜子里看着, 手中的茶碗都不断与茶盖碰撞出细碎的声响。
他最后狼狈的将茶放下, 眼神几次想要移开,却又移不开。
看着镜子里的那个自己,纳兰容若突然好似没了力气。
熟悉的苦楚卷土重来,并且来势汹汹。
“往后, 再也无人知我纳兰容若。”
纳兰容若靠在椅子上, 他没有半点要哭的样子,只那双眼睛像是干涸的湖泊,布满沧桑裂痕。
与卢氏一起离开这个世界的, 还有半个纳兰容若。
他的父母只会希望他撑起纳兰家的门楣,一如儿时展现出极高的天赋那般,让纳兰家犹如灼灼曜日, 永不落下。
他身边的友人待他诚挚,他也一样。
可友人要么为了仕途奔波,要么为了生计离开京城。
“我曾以为,她知我,懂我。我们可以长长久久的在一起,青丝到白发,一生一世一双人。”
纳兰容若坐在椅子上,抬头直视着镜子。
镜子里的那个纳兰容若也红着眼抬起头,手中的家书仿佛有千斤重。
与卢氏在一起的这三年,好似纳兰容若的大梦一场。
如今,梦醒了。
这世上也没有人懂他,知晓他内心的悲苦,只看着满身光鲜,投来羡慕的目光。
“活在梦里的人最幸福。而我往后半生,都是不幸的。”
纳兰容若凄然一笑,知道自己这样很是矫情。
旁人期盼不已为之奋斗的,他弃之如敝履。
那些普通人拥有的,却是他触不可及的幸福。
姜烟看着面前的镜子渐渐浮现出一道道裂痕,像是那颗在尘世中被打磨翻滚了许多年的心。
往后,他依然是那个相府家的大公子,是旁人眼中的御前红人。
渌水亭里依然有开不完的文会,来往的文人不断,各自都带有小心思。
纳兰容若依然至真至纯的度过每一日。
结交各路文人。
他的《饮水词》一出,很快便在文坛激起不小的水花。
也是在这一刻,周围的镜子轰然碎裂。
幻境中一阵天旋地转,姜烟和纳兰容若竟然回到了他的书房。
这间书房,有过卢氏摆的棋盘,看过的书。
哪怕过去这许多年,也仿佛有卢氏的气息。
只是,纳兰容若在卢氏死后,又在父亲的安排下娶了继妻,也曾有过别的女人。
白日的喧嚣里,他是茫茫尘世中的一个人,有妻有子,逍遥无边。
夜深人静,枯坐在书房时,他又会不自觉的想起那个与他无话不说,只一声叹息就知道他所想,只一个垂眸,就知道他所念的卢氏。
不仅如此,随着纳兰明珠的权势愈发浩大,作为御前侍卫的纳兰容若又怎么不知道自家处境的危险?
父亲,他劝不了。
皇上那里,他更不想触犯天威。
像是走入了死胡同,进退不得。
书房里,纳兰容若摘下灯笼,取出里面的蜡烛。
一张写满了字的纸递到火苗上方。
“此恨何时已。滴空阶、寒更雨歇,葬花天气。三载悠悠魂梦杳,是梦久应醒矣。料也觉、人间无味。不及夜台尘土隔,冷清清、一片埋愁地。钗钿约,竟抛弃……还怕两人俱薄命,再缘悭、剩月零风里。清泪尽,纸灰起。”①
纸灰落了满桌,一点猩红也不见了。
纳兰容若颓然坐在椅子上,眼神痴痴的望向窗外的月。
他既真且纯,好似清风一缕,带着斑斑泪水来这世上走一遭。经历人世繁华,享尽钟鸣鼎食之家的富贵,又刻骨的感受过阴阳相隔的凄苦。
随后,用那双清润的双眸冷看红尘。
走时也将所??x?有爱恨情仇,遗憾不满一并带走。
不是人间富贵花。②
我是人间惆怅客。③
——
姜烟她终于知道纳兰容若一直阻隔的是什么了。
他不愿再入尘世,也不愿再沾染这个世界上的所有。
离开这个没有人懂他的世界,对他来说是解脱。
他真且纯,也终于回到那片白茫茫的世界,继续他的真和纯。
姜烟长长的叹出一口气,还没有等她回过神来,面前突然迎面而来一张青面獠牙还吐着长舌头的鬼脸,周围发出桀桀的笑声。
如果是从前系统没有恢复的时候,姜烟一定吓得后退。
但现在,那张鬼脸突然唱起了歌,尖利的声音唱着:“恭喜你发财,恭喜你精彩。最好的请过来.不好的请走开。Oh~礼多人不怪!”
任何鬼脸遇上这首歌,再阴间的氛围都带上了春节的喜庆。
蒲松龄从鬼脸后走出来,干笑着又有些不太好意思的说:“我就试试看。”
“无妨!”姜烟也没生气,反倒是伸手碰了碰那张还在唱《恭喜发财》的鬼脸。
“这是什么鬼?”姜烟好奇:“您不是都写漂亮的女鬼吗?怎么还会有这么狰狞的一张鬼脸?”
蒲松龄将鬼脸放在地上,四周漆黑,但因为有鬼脸唱的歌,不仅不觉得害怕,反而还觉得十分热闹喜庆。
站在姜烟身边,他也仔细打量着鬼脸,然后说:“不知道啊,我就是瞎想的,试试看在幻境里是不是能出现这些东西。”
姜烟沉默了。
蒲松龄一脚踩在鬼脸上,唱歌的声音骤然散去,他带着姜烟往旁边走:“就不要计较这么多了。但是这幻境当真玄妙无比,犹如进了桃花源一般。”
富有想象力的蒲松龄在姜烟来之前单独就试过了许多幻境,各个都是栩栩如生。
走出那一片黑暗,映入眼帘的就是一个院子。
“我少时家境尚可,父亲做了些小生意,倒是饿不坏。”蒲松龄身形也跟着变小,坐在院子的一把摇椅上,顺手拿起旁边的书,然后脚尖一点,在椅子上摇摇晃晃的看着书。
比起那些还要怀念一下从前的人,蒲松龄这适应的状态不要太好!
正房的帘子掀开,一个中年女人走了出来:“大太阳下看书,你爹说了这对眼睛不好。”
蒲松龄放下书,抬着头看向女人:“知道了,娘!”
“娘?”姜烟看去,那个女人已经转身进了厨房在灶台前忙碌起来。
相比前面的几个人,都是清初人士。
不论是朱耷还是洪升,亦或是纳兰容若,他们的人生里都带着淡淡的悲凉。
像是初秋的寒风,带着水汽。
那股凉丝丝的感觉,仿佛要深入肌理。
可蒲松龄不同。
他就站在大太阳下。
一样的战乱,他却在蒲家庄的太阳下恣意生长。
“走。”蒲松龄微微抬着下巴,对姜烟说:“带你去玩。”
姜烟之前经历了三个人满是悲愤哀伤的人生,冷不丁遇上一个活泼的,都有些不大习惯。
跟上蒲松龄后,看到的一幕简直惊掉她的下巴。
那个清代杰出文学家,为什么蹲在旁边看小孩玩泥巴?
“叔,你昨天答应了我要讲那个故事的,现在怎么样了?”蒲松龄从口袋里摸出自己也藏了很久的糖块,在手心里丢了丢。
几个小孩的目光几乎黏在了糖块上,脑袋也跟着糖块上下的摇晃着。
“我可是你叔,我怎么会骗你呢?”面前看起来只有六七岁的小孩一本正经道。
然后伸出手来:“但是你要先给糖,给了糖我才说。”
蒲松龄好笑,装作要把糖给小孩的样子:“那我们可说好了,我给糖,你说故事。你要是不说……”
小孩倒也有骨气,还要面子,叉着腰抬起头看着面前的蒲松龄:“我是长辈,长辈说话不会言而无信的。”
姜烟在后面都听得快笑死了。
蒲松龄现在怎么看也都有十三四的样子,结果被一个六七岁的小孩以长辈的身份许诺,怎么看怎么奇怪。
只是,小孩还没有拿到糖,远远就听见有人大喊:“狗娃,你还不去读书,你今天不写完那些大字,我明儿个就让你爹来跟你说!”
挥着擀面杖的女人站在家门口。
方才还盯着糖果看的小孩顿时作鸟兽散,那个自称是长辈的,更是苦着脸朝女人的方向走去。
姜烟真的有被刷新认知。
所以,古往今来,家长们“劝学”的方式那都没有变过!
清朝是这样,几百年后也是这样。
擀面杖真是北方家中必备之良品,文能擀面,武能劝学——
作者有话说:①:《金缕曲·亡妇忌日有感》纳兰性德
②:《采桑子·塞上咏雪花》纳兰性德
③:《浣溪沙·残雪凝辉冷画屏》纳兰性德
——
还有一千,下一章补上,这里我缓缓~
感谢在2023-02-23 20:44:25~2023-02-23 23:45:4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浮漓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一顾千年 10瓶;马可菠萝包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28章 第 228 章 *“又将我一脚踹进了……
蒲松龄没有听到故事, 又捏着糖慢慢悠悠的坐在蒲家庄里。
还不忘给姜烟介绍,这家住的是谁,科举又考到了哪个功名,那家是谁, 家里又有多少个读书人。
一路走下来, 姜烟听得眼冒金花, 半天才回过神来, 略有些诧异的问:“你们这儿, 都读书,都考科举?”
虽然不至于用得上“都”, 但也差不多了。
好像算下来, 只要看起来屋子都还不错的人家都至少有一个读书人。
蒲松龄点头,很坦然的伸出四根手指:“人生有四大喜事。久旱逢甘露、它乡遇故知、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而这其中前三都比不上最后一个, 也就不奇怪有这么多人都追求功名了。”
尽管整个蒲家庄到现在最高的功名也不过是有个族人考上后在附近当了个小县官。
大多都是秀才之身,便没有更进一步了。
就连蒲松龄的父亲也是如此。
家里的钱财消耗得差不多, 眼看着家徒四壁, 便干脆弃文从商。
虽不至大富大贵,至少家里不用愁无米下锅这样的事情。
“姜姑娘那个时代,不也都是要读书考试吗?”
蒲松龄想了想自己在现代的时候了解到的考试制度,又伸出一只手, 一根一根竖起手指:“从三岁就要考试考虑择校。小学必须是环境好, 教育好的地方。小升初,得是重点初中,这样才能去好的高中。为此还有如‘孟母三迁’一般找房子的。中考, 若是不行,便有一部分学生去读职业,然后进入社会。一部分继续读书, 再高考,入学府。”
姜烟在旁边听得眼睛瞪大,没想到蒲松龄竟然这么了解现代读书升学的事情。
连校区房都听说了。
“可这还没完。研究生、硕士、博士。还有什么公务员考试、编制考试。若是特殊一些的职业,想要从事还要考证。”
这么说完,蒲松龄不仅一只手用完了,刚才用来表达“人生四大喜事”的手也用完了都不够。
两个长开的手掌在姜烟的面前抖了几下:“所以,姑娘又何必惊奇我们村里读书?能够读书已然是幸事,这外头多得是想要读书都拿不出钱财来的人。”
“所以,真的不是山东人对考编的执念吗?”姜烟看蒲松龄认真分析的样子,忍不住打趣:“我只是惊讶你们对科举真的很执着。”
说着,直接走到蒲松龄前面,然后转身直视着他。
蒲松龄知道姜烟眼神里的意思,摸了摸鼻子,随后理直气壮道:“考不考得上,是我的本事。但去不去考,这也是我的本心!”
轻哼一声,迈着大步离开。
只是脚步略有些狼狈的意思。
姜烟觉得有意思,跟在他的身后。
蒲松龄少时聪慧,又从小所处的环境对于科举本身就是有极大的追求和执着。
因此,几个兄弟之间,蒲松龄最得父母的喜爱和照顾。
蒲松龄年幼,并未注意到父母的偏爱在日后会给自己带来什么样的后果。
此时的他为数几件要想的事情,不过是今日读了多少书,写了几张字,又从何处听来了什么故事。
“我自幼便喜好那些故事。”蒲松龄坐在房间里,手指轻轻摸着毛笔??x?的尖端:“你不觉得那些故事都很有意思吗?为何总是妖怪被说成十恶不赦的样子?河中有水鬼,山中有山鬼,就连屋子里也会有冤死鬼。”
他慢条斯理道:“可妖怪在山中修炼,若非人去打扰,它们如何会耽误修行?鬼也是人变得,意外成鬼,无非是意外横死或被人谋害,可这也是人的事情,又为何要去怪鬼占了人间道?”
他所想所思,与如今这些人都不同。
在他看来,人和鬼并没有什么区别。
山里的妖怪和山外的人,可能山中的妖怪还更为纯粹。
他们恶时,便如禽兽一般的凶狠恶毒。
他们善时,比人高尚许多。
“这人世间,便是如此的荒诞。”蒲松龄转动毛笔,灵巧的将笔挂起来,随后大步流星的走出屋子。
“你这是又要去哪里?”姜烟提着裙子跟上去。
就听蒲松龄笑了几声,脚步更快了:“吾妻!”
蒲松龄十六岁这年,周边不知何时卷起流言,说朝廷要良家女入宫做宫女。一时间人心惶惶。
早前就与蒲家定下婚事的刘家火烧眉毛似的便将女儿先送来了蒲家。
送到婆家,对外还能说已经成亲,总归不是“良家女”一列了,以此躲避朝廷的征召。
姜烟跟着去了堂屋,看到的却是一个沉默的低着头跟在父亲身边的女孩。
一举一动都极为小心,眼睛甚至不敢往周围多看一眼。
“那便是夫人了?”姜烟小心的问,生怕自己认错了。
谁知,蒲松龄听到这话顿时笑开了花。
“我曾说要让她可以成为‘夫人’,如今听你这般称呼,想来日后大多人也是这般称呼她的吧?”
姜烟想了想,点头。
“那便好了!”蒲松龄抚掌大笑,眼中却带着愧疚:“那我也总归没有让她失望。”
只是这阵流言很快就澄清了,刘家又悄悄的来将女儿带了回去。
直到蒲松龄十八岁那年,两家才成亲。
而成亲第二年,蒲松龄就通过县、府、道三场考试,还都是第一名的成绩。
十九岁的秀才。
还是头名。
别说是蒲家庄,就是府城也鲜少有如他这般,三次考试都为头名的人。
一时间风头无两,周围十里八乡都觉得,蒲松龄家那定然是祖坟冒了青烟,前途无量。
“只可惜,所有的风光终结于此。”送走了前来道贺的人,蒲松龄却没有多少再次体验一次的欢喜,只剩下满腔惆怅。
“你说这老天爷,对我也太好了些。至少,他不曾让我一生都平庸下去。让我体验过什么是头名的风光,什么是前途光明的痛快。”
蒲松龄脸上笑着,动作还略有些夸张,提着衣袍做出踹人的动作来:“又将我一脚踹进了万丈深渊,再也瞧不见这些,只余料峭寒风,吹得我半生凋敝。”——
作者有话说:啊……缺两千字,等我睡醒来补!
那就提前做个数学题吧!
又持平了,三万三营养液,所以还是53章!
——
我之前整理资料的时候有看到一个网评:蒲松龄很典型的山东人了,大半辈子都在考编上岸的路上!(bushi)
还有一个是我查资料的时候意外看到的一张图,不知道是哪里的一个铜人立像。蒲松龄脚边有一只小狐狸。我看了好久才确定那是一只狐狸,蒲松龄和狐狸的其他地方都是铜人像的那种古铜色,只有狐狸脑袋和后背,金色的哈哈哈哈哈。大概是太多人摸了。
感谢在2023-02-23 23:45:46~2023-02-24 04:50:3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珞苒曦今天肝游戏了吗 65瓶;小铃铛、63035676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29章 第 229 章 *这苦中作乐的一生,……
往后的几年, 蒲松龄次次考,次次落榜。
甚至在有一年赶考回来,推开家门却发现家中竟然已然分家,而他与妻子得到的少之又少。
考科举所耗费的钱财, 是一个家庭的重担。
“这蒲家庄, 耗费在读书人身上的钱财数不胜数。我爹也不是考到几乎家徒四壁, 这才没了法子才去经商?我不怪他们。”
蒲松龄坐在山坡边, 望着远方尽是茫然:“我年少时享受过父母的关注和疼爱, 如今我都有孩子了,早就该成家撑起门楣, 扛起重担。分便分吧。”
姜烟想到那些分到的破盆烂碗, 有些气不过。
“可他们不是在欺负人吗?你也没有不管家里的事情,只是……”姜烟抿着唇, 忿忿坐下。
科举的确花钱。
姜烟也说不出让蒲松龄其他兄弟也一起跟着资助他科考的事情来。
“瞧吧?”蒲松龄伸手揪起面前一根野草,在手心里转着圈, 说:“他们这般其实也情有可原, 只是做得有些过了。但一想到父母从前对我的偏爱,我又不好去计较这些。”
他丢开手里的野草,倒是比姜烟释怀得还要快:“便就这般吧。我也并非是要靠着家里才能参加科举的人。”
只是,比起那些埋头苦读只为功名的书生, 蒲松龄显然没有掩藏过自己对鬼怪故事的喜欢。
甚至因此还被友人讥讽, 说他玩物丧志,好好的圣贤书不读,偏要去听那些腌臜的乡里故事和俚语。
姜烟听着那个书生在旁边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细数蒲松龄的种种过错, 要将他贬到地里的声音就觉得聒噪。
可令人生气的是,在这个时代,书生说的一点都没错。
尽管语气重了许多, 偏偏应和着这个时代的规则。
书生就应该安安分分的读书,考个功名,到时候做个父母官。
若是有能力,自然当上大官。
若是没有,便做个小小七品芝麻官,对家里来说也是光耀门楣,改门换庭的事情了。
像蒲松龄这样,早先那么有天资,如今几次不曾考中,现在竟然还将心思放在鬼怪志异上,怎么让人接受呢?
蒲松龄也不生气,只等对方骂完,好似听进去了,又好似没听。
反正他依然保持着自己的步调。
白天看书,偶尔出去听人说鬼怪故事,若是听不到便自己找个安静的地方休息,自己想。
到了晚上,将白日听到的,或者自己想到的故事一一写下来。
日子一场,周围都知道了。
当年那个备受看好的蒲留仙,如今倒是开始惫懒起来,难怪屡屡不中!
姜烟听着外面的声音,再看一旁沉默的刘氏,搬着一张凳子坐在桌边看蒲松龄写下的那些手稿。
好半天才组织好语言问他:“你就一点想法都没有?再这样下去,外面还不知道要把你说成什么样子呢!”
“没有。”蒲松龄坦言:“要平息外面那些闲言碎语,我就必须得考上。可我次次去,次次不中,我也无可奈何。”
蒲松龄寻了个坐馆先生的差事,不能大富大贵,但也不会让家里饿肚子。
他的鬼怪志异故事也写了不少,只是大部分精力也都耗费在读书上。
功名于他,已经成为了一个执念。
也是在他三十岁那年,好友孙蕙邀请他去做幕僚,蒲松龄答应了。
离家的时候,他看见刘氏沉默着给他准备行李。
包袱都打得极为漂亮整齐,里面东西也都归置得妥妥当当。
甚至都不需要蒲松龄费心思,能贴身带的她都缝在衣服里,需要顺手拿出来的在包袱外面,若是贵重一些的,要么贴身,要么就放在包袱的最里面。
只要行囊不丢,那些扒手是没有办法偷到的。
蒲松龄坐在桌边,许久才说:“就这样罢,你且休息。”
只是他这么劝,刘氏反而有些手足无措,动作都有些慌乱的说:“不用,很快就好了。你这次出门,也是为了多赚钱养家。若是我连这些都做不好,岂不是让你出去劳心,还要惦念家里?”
蒲松龄也不说话了。
幻境里只有刘氏忙碌的身影和细碎的脚步声。
姜烟看过好几对夫妻了。
洪升与妻子青梅竹马,纳兰容若与妻子举案齐眉。
前者至少有过活泼的欢愉,后者惺惺相惜三年,让纳兰容若至死都在怀念心头那一抹白月光。
可蒲松龄和妻子刘氏,不能完全算盲婚哑嫁。
但真要说青梅竹马,也不至于。
成婚后,刘氏性格内向腼腆,也不会想着去看什么书,只知道操持好这个家。
姜烟不知怎么说。
作??x?为现代人,她肯定是不推崇刘氏这般作为的。
这是婚姻吗?
刘氏更像是一个还需要承担起这个家传宗接代任务的老妈子。
蒲松龄对待刘氏,也只是做到了与妻子相处和谐罢了。
读书人的精神世界,刘氏没想过了解,蒲松龄更没有试图拉刘氏进入自己精神世界的意思。
“这么看我做什么?”离开的时候,蒲松龄注意到姜烟一言难尽的眼神。
姜烟没说话,跟着蒲松龄继续往前走。
原本还在自我开解,这毕竟是封建社会。
比起王贞仪,刘氏这样的才是大多数。
她们从出生起就要听着周围人的教化。
男人们要求她们洁身自好、三从四德、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然后美其名曰:这个世道都是男子当家,女子只要在家操持一家老小就好,我们可比你们累多了!
女人们“以身作则”的给她们做着“榜样”,让她们自己主动套上枷锁,麻木的日复一日。然后苦口婆心的告诉她们:只有这样才是对的,想要在世上安安稳稳的活下去,只能这样。你要是不听,这世上容不下你,你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姜烟被这样的环境压抑到有些窒息。
还不等她喘口气,就看见蒲松龄到了宝应后,在这里遇见了顾青霞。
他与顾青霞相知,可顾青霞却是孙蕙的妾室。
姜烟原本还有些压抑愤怒,看到这一幕后却突然松快了。
她只是想起了那个在老家事事都想着丈夫的刘氏。
宁可自己吃的差,穿的差,也要将最好的一切都留给丈夫的刘氏。
好像在这一刻,聊斋志异中那些女子们都有了骨肉血色,丰盈的出现在姜烟面前。
“你说我渣,我也承认。”蒲松龄大概也是因为顾青霞的关系,在孙蕙这里并没有做太久幕僚,只半年就回家去了。
回去的路上,蒲松龄却满是惆怅。
他当然知道自己这么做对不起刘氏,哪怕只是心里想一想,也对刘氏不公。
只是他的心又难以自控的想要接近那个了解他的顾青霞。
所以,他选择离开。
这不论是对刘氏,还是顾青霞,亦或是自己和孙蕙的交情,都是最好的结果。
姜烟走在前面,听到这话转过身来,摇头道:“你这话不应该跟我说,而是应该对自己,对刘氏说。”
她只是一个局外人。
刘氏都不知道她的存在。
不是姜烟不想给刘氏打抱不平,而是她作为一个外人,没有立场对别人的婚姻指三道四。
蒲松龄碰了个软钉子,再想到姜烟所处时代的情况,也明白自己的这般经历对姜烟来说是无法接受的。
他也不想为自己辩解。
毕竟,在他所处的时代,他的这般作为算不得什么。
只是对姜烟说:“我是个矛盾至极的人。我盼望着天下妙龄女子都能尝爱情之自由,她们亦能做到男子所不能及的事情。却又觉得宜室宜家的女子最是贤德。吾妻乃是贤妻典范,吾亦想要给她更好的生活。只是,人力有所不能及,我也只能想想罢了。”
他此刻的已经写了不少《聊斋志异》的手稿,那些灵动娇俏的狐鬼,为了爱情能奋不顾身,也可以仗剑天下。能自由自在的笑,也能成为人人称赞的贤妻。
姜烟也不得不承认,蒲松龄说的不错。
他确实是一个这样的人。
肯定了女子的才能和性情,又跳不出这个封建社会的桎梏。
正如他对官场黑暗愤世嫉俗,却又一次次的背上行囊前去科举。
这次回到家乡,蒲松龄依然在考科举的路上,也去旁人家中担任教书先生。
他写的《聊斋志异》也为人所知,在文人中被小范围流传,称赞颇多。
一直到他六十四岁《聊斋志异》写完,依然没有考上。
“要不,罢了吧。”一辈子顺着他的刘氏看他这么折腾,破天荒的发表了自己的意见。
蒲松龄却深深的凝望着发妻,看着她眼角的每一条皱纹,依然怯懦温吞,却不再明亮的眼睛。
他喉头有些哽咽,突然红了眼,说:“你不想做‘夫人’吗?那些人笑话你,我知晓的。是我无用,不能让你扬眉吐气。”
刘氏一怔,面上似喜非喜,似悲非悲,只捏着衣角,摇着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蒲松龄像是看不见姜烟,走到妻子面前。
两个携手几十载的人第一次在外面如此亲密的相拥,刘氏竟然觉得这个怀抱陌生又熟悉。
蒲松龄只虚虚的抱着她,手掌触及到的,是衣裳底下微微突起的骨头。
“我对不起你。”
他从前不明白,可如今却懂了。
这苦中作乐的一生,苦是自己找的,乐却是幼时父母的呵护,后来妻子的照顾才能一直保留至今——
作者有话说:没有洗白蒲松龄的意思。
从现代角度看,他确实是精神出轨了。但是在古代的话……也算,却不是什么道德瑕疵。
而且纵观蒲松龄一生,在科举这条路上是很失败的。可他的文字和一些记载里看不出来有多愤世嫉俗和悲苦。我觉得他属于精神世界非常富足的人。
能够让他精神世界富足,其实也多亏了他的妻子一直操持家务。
刘氏是个好女人,但只限于对蒲松龄而已。
蒲松龄最后也肯定是对妻子敬重的。
这一对就是非常典型的古代封建社会下的夫妻。
不要学啊,这绝对不是榜样。
《聊斋志异》在当时社会环境下,有那么一点肯定女性的意思,里面的女性角色道德才能方面都比一些男性角色强得多。可是整体并没有跳出封建思想,也有很多三从四德的观念。
——
写的时候经常被影视剧的聊斋内容给引导了……写着写着就要去翻资料……
感谢在2023-02-24 04:50:31~2023-02-24 20:19:0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WN咩~ 20瓶;染筝、夕影 10瓶;王不留行 5瓶;小铃铛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30章 第 230 章 *“我啊。是白日里混……
幻境走到最后, 姜烟被蒲松龄带去了一座坟墓前。
他这辈子不曾断绝的考科举,家里也没有留下多少钱财。
坟茔看起来并没有多好,只是稍显规整。
刘氏在蒲松龄七十二岁时去世了,走得很是平静。
他们早已做了祖父祖母, 七十岁时蒲松龄也靠着年迈, 倒是得了个岁贡生, 也算是了了一场执念。
蒲松龄蹲在墓碑前, 捏着衣袖仔细擦去上面的灰尘和落叶。
然后好似浑身没了力气, 坐在墓碑边上,苍老如枯树皮的手抚过, 笑道:“我着实不是个好丈夫。你走后, 我哪儿哪儿都不舒坦。你若是能应我一声,那该多好?”
蒲松龄的话并不会让姜烟有多感动。
失去后才懂得珍惜, 这是许多人都有的心态。
说到底,不过是仗着对方不会先一步离开, 有恃无恐。
如今才觉得自己当初有多不该?
后悔, 是最无用的东西。
蒲松龄也不是要姜烟对自己有什么感观。
相反,他还很是欣赏姜烟的脾气和态度。
换成是他,若是从旁人角度来看,大约也是不喜欢自己的吧。
“我名松龄, 字留仙。”他靠在墓碑边, 望着远处的大山和山下一望无际的田野,声音变得很轻很轻。
从风中传来的时候,像是夜里低吟的鬼怪, 又似老旧收音机里的说书人:“又字剑臣。”
“我啊。是白日里混沌于茫茫尘世的留仙,也是黑夜中踽踽独行刺破腐朽的剑臣。这辈子,值了。”
姜烟不想去过度评说他的生活, 只一部《聊斋志异》,留仙和剑臣就是中华文化史上灿烂又诡谲的惊艳一笔!
“多谢先生!”姜烟后退半步,郑重的对着靠在墓碑边,面容苍老却噙着笑意的蒲松龄作揖。
——
作揖后再起身,姜烟看到的不是坟茔和老态龙钟的蒲松龄,而是一个翘着脚的世家公子躺在软榻上睡觉,脸上还盖着一本书。
在软榻旁的花窗,除了有一支早发的红梅,还能听见女子低低的笑声。
“好姐姐们,我不过是想睡会儿觉,你们怎就那么欢喜?”少年摘下面上的书,一手垫在脑后,露出一张唇红齿白的俊俏模样。
“我们笑啊!公子如今读书不是‘读’,莫不是指望着这些书都‘倒’进你的??x?脑子里?”
花窗下探出几个娇俏的小丫头。
有的灵动,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透着狡黠。
有的温和,捏着帕子躲在别人肩后偷笑。
尤其是看到少年坐起来,听到这话瞪大了眼睛后,更是笑作一团。
“您也别恼。这有书读总比没有好。再说,这明日便要校考您的学问了,若是再不好好读书,老爷哪儿可交代不了。”为首的那个小丫头说得一本正经,还道:“成了,我们姐妹也是受人之托,说过也就罢了。”
然后一群小姑娘嬉笑着跑开,消失在回廊尽头,身影只能依稀从几扇花窗里看到。
少年举起手里的书,脸上带着薄怒,又有些被拆穿的不满,最后还是将手里的书轻轻丢到一旁的小桌上,反身坐在软榻边。
少年转过身,看到姜烟,朝着她招招手:“姜姑娘,许久不见。”
幻境里,姜烟是真的看着蒲松龄考了几十年的科举,相比前头的几个人,这次的确时间长许多。
姜烟其实从进入这个幻境的时候就大概猜到了是谁。
郑燮绝对不可能在年少时住在如此华贵的屋子里。
能够做到的,也就只有曹雪芹了。
对方起身,示意姜烟坐在旁边。
都是清朝的衣装,曹雪芹的比洪升几人多了华贵,又比纳兰容若的添了些富贵锦绣的热闹。
要说书香气,也不是没有。
但姜烟实在是很难从脖子上的璎珞,腰间的玉佩,鞋子上的宝石里看出多少来。
没办法,看过太多清贫的文人了。
就连纳兰容若也大多是素雅的状态。
再看锦绣堆里的曹雪芹,姜烟不适应也是真的。
“喝茶。”曹雪芹慢条斯理的,然后挑眉对姜烟说:“这幻境一切都如真的一般。正好,给姑娘尝尝这上好的六安瓜片,我可是从叔叔那里哄来的一点点。”
姜烟没喝过什么好茶,原以为茶喝起来味道相差不大,就看是什么品类了。
结果这一口下去,姜烟才知道为什么六安瓜片会被称为清朝名茶中的精髓所在。
见姜烟喝了一口,又赶忙喝第二口。
曹雪芹只觉得此举生动,忍不住笑起来。
“姑娘生机勃勃,很好。”曹雪芹此时看起来就是个十岁不到的小孩,可一举一动都透着大家风范。
他也跟着喝了一口,随后道:“便是我,也许久不曾品尝。原以为此生无望,倒不曾想,在姑娘这幻境中还有再重逢的机会。”
姜烟一时间不知道他说的是茶,还是人。
“走罢。”曹雪芹放下茶,起身带着姜烟往外走。
只是出去的时候,他也没忘记说:“我离开这里已经许多年了,或许到时候还会走错路。”
姜烟没说话,就跟着一起走出去。
姹紫嫣红的园子里,几步便是一处亭子,再多走几步又能看到水榭。
每一处的花窗看出去的景致都是不同的。
穿过月洞门,每一处姜烟都挪不开眼睛。
每过一扇门,周围的季节就会发生变化。
到最后,姜烟看到一树与雪色交相辉映的红梅,热烈灿烂。
远处的蜂腰板桥下的水面也浮着一层易碎的薄冰,整个园子像是姜烟小时候的雪花球,纷纷扬扬的大雪飘下。
落在屋檐,落在桥上,也落在走在前头的曹雪芹身上。
姜烟没问这是不是他笔下的大观园,却能从这一角看出。历经两朝的曹家是如何的富贵辉煌。
而这雕梁画栋,也在一片大雪中轰然消散。
曹雪芹身上的锦袍没了,璎珞没了,玉佩也没了。
甚至连他之前轻轻丢到一旁的书,也没有了。
寒冬腊月里,曹家被抄,全族迁去京城郊外。
“我那时年纪小,只是不懂,为什么好好的宅子不让住了。先帝对我家那般照顾,当今的皇帝为何又下如此狠的手?”
曹雪芹搓着怎么也暖不了的手。
声音都开始颤抖的跟姜烟说:“天真吧?我不屑八股,最厌恶科举,朝堂的事情,从来就没过问的想法。曹家所有人都沉默的接受了这一切,他们以为,我也一样。”
从一个极端的富贵,跌入清贫。
这对年幼的曹雪芹来说,无异于是从天落到地上。
“我喜好诗文,爱看杂记。旁人去参加文会,我却觉得自己清雅,不屑于同那些追名逐利的人相处。”
曹家的一切,如今想来就是一场梦似的。
现在梦醒了,他再也不是那个处处受人追捧的曹家公子。
而是眼前这崇文门外十七间半的宅子里的一员。
如果姜烟没有见过曹家西园,或许不会觉得这十七间半有多惨。
十七间半的宅子,还有仆人。
这惨吗?
只是见了西园,再看这光秃秃的宅子,还有所有人都颓丧沉默的氛围,姜烟也难以再说“不差”之类的话了。
有些安慰,那是得安慰到心坎上才行。
姜烟只是能理解这种天上带地下的差别,却不能感同身受。
还是算了吧……
脸颊瘦了不少的曹雪芹靠在炕上,又突然起身,走到桌边,推开窗户。
“姜姑娘,倒也不必苦恼。”曹雪芹轻声,说话的时候口中会呵出一团团的水汽。
随后他又笑:“我从前不曾想过,原来屋子里是可以这么冷的。一杯茶,只消放上半刻便能冷透。茶,六安瓜片是喝不到了。在叔叔哪儿喝过茶叶沫子,后来我就鲜少喝茶了。”
姜烟坐在他对面,就听曹雪芹说:“姑娘从窗外可以看到什么?”
“雪?枯树?”姜烟试探着说。
窗外的确只有雪景,和一棵棵在冬日里不能开花,叶子也掉光的树。
看起来很是萧瑟,犹如现在的曹家。
曹雪芹却摇摇头:“是荒废啊。”
曹家抄家之后也并未就此事了。
曹頫骚扰驿站案还欠了许多银两,曹家不得已将田地都卖了。
“原以为卖了田地,守着这些屋子。虽是在天子脚下,可曹家毕竟与皇室颇有缘分,总能想办法东山再起。”
雪落得越来越大,大朵大朵的雪花飘落,还有些飘进了窗子里,落在姜烟和曹雪芹的手背、脸颊上。
“可家仆弄鬼,又有窃贼几次上门,以至于又要将房地抵押。否则,我们都无米下锅,无炭取暖。”
说到这句的时候,曹雪芹满是唏嘘,无奈的摇头。
曾经盛极一时的曹家。
多少官员在曹家门前都直不起腰。
可到最后,却在家仆的身上栽了一个大跟头。
门庭凋敝,往往只在一瞬,像是冲破堤坝的洪水,就拦也拦不住了。
姜烟也不免叹气。
见过王朝覆灭,也看过家道中落。
曹家在姜烟看过的事情里算不得什么。
只是听曹雪芹坐在床边,平静的将那些事情娓娓道来。
每一个字都比这冬雪还要凉。
220-230
同类推荐:
绿茶女配能有什么坏心思呢、
[综英美]七分之一的韦恩小姐、
阳间恋爱指北[综英美]、
幼驯染好像黑化了怎么办、
死对头为我生崽了[娱乐圈]、
[综英美]韦恩,但隐姓埋名、
家养辅助投喂指南[电竞]、
[足球]执教从瑞超开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