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恩已经彻底熟睡了，德安轻手轻脚地从小雄虫的卧室里退出来，来到奥尔森的书房。


    他走进了雄虫铺展开来的领域，随着他的深入，奥尔森凛冽的气势顿束，好像一柄寒意森森的长剑重归剑鞘。


    无形的暗流疯狂涌动，带起德安的长发肆意飞舞。


    奥尔森正在看翻越一本古老的典籍，德安在他身边悄然坐下，静待雄虫开口。


    “睡着了？”


    他是问温恩。


    “是啊，睡得很快，走丢的这些天肯定受累了。”


    德安叹了口气，奥尔森合上了手中的《言语之钥》，说：“我没办法看出温恩遭遇了什么。”


    德安略显讶异地望向他。


    奥尔森微微笑了下，端起桌上的热茶抿了一口：“别这样看着我，德安。你知道的，从小温恩破壳开始，我对他的所有观测都以失败告终，他在我眼中是虚空的。”


    与雌虫坚韧的生命力和狂傲的战斗力相对的，是雄虫凌驾万物之上的精神力。二次分化后每只雄虫都会获得自己的特殊能力，这些无形无影的踔绝之能正是雄虫统领虫族的根本保证。


    心湖观澜。


    十八岁的奥尔森觉醒了这样的力量，好似在额头中生出了第三只眼。


    现在他看到雌君德安的身形如不安的水流涌动不休，这是示意着焦灼的意象，代表德安正为温恩担忧不已。


    随着能力的拓展，奥尔森不仅能解读水波的不同纹样所暗示的情绪，甚至能看出走进他的领域内的虫的过去。


    唯有温恩是个例外。


    “别太担心了，温恩已经回到了萨罗扬的领地，没有势力再敢对他下手。”


    “可是，”德安还是道出了他的忧虑：“那天温恩出门的时候有上百个护卫随扈，去的还是首都星的核心区域，在那么多双眼睛和监控下温恩还是丢了。幕后黑手如此肆无忌惮，我们又不能把温恩一辈子关在庄园里……”


    萨罗扬树大招风，暗中的敌对势力数不胜数，一时之间奥尔森心中也没有虫选。


    不过他面上始终沉静而不动声色，他揽着德安的肩膀将他带进怀里：“放心，我会查清一切。”


    温恩酣睡整夜，美滋滋地伸展着大大的懒腰，管风琴似的嗓音传到他耳边：“阁下，您醒了。”


    ！


    他一把拽过被褥遮住自己的身体，塔伦从跪姿换为站姿，冷静道：“请放松，您的睡衣很严实，我什么也看不到。”


    唔？


    温恩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长袖长裤，羞赧地放下遮胸的手。


    “既然您的休息已经结束，我可以为您打开窗帘吗？”


    温恩点点头，于是厚重奢华的帘幕自动向两旁打开，恒星的光芒灿烂耀眼，塔伦站在光束中，沉声道：“中午好，阁下。”


    虽然他的语调没有起伏，但是温恩还是从中品出了一丝淡淡的调侃，这使温恩的脸色更加涨红。


    “都怪你不叫我！”


    他甩锅，将自己一觉睡到恒星晒屁股的过错一股脑推到塔伦身上。


    后者露出微笑，躬身致歉，不与他争辩。


    温恩抡拳捶在棉花上，更加气鼓鼓。


    生气归生气……一觉起来就见到上将，温恩其实是很雀跃的。


    奥尔森言出必行，果然实现了他的愿望。


    想到昨晚的某些事，温恩跳下床，三两步跑到塔伦面前，仰头观察他。


    塔伦的状态看上去还不错，奥尔森昨晚说他正在接受什么审判，让温恩很为上将担忧。


    小雄虫似乎想在他身上得出什么结论，塔伦索性单膝跪在温恩面前，任凭他的目光打量。


    他一低下身，温恩立马就注意到他脖子上咬合紧密的金属环，扣得很紧，挨着金属环的皮肤为此泛着红痕。


    温恩仅仅看了一眼，就感到自己的脖子也被人掐住了，他抬起手要去触碰塔伦的环扣，被轻柔地拦住了。


    “上将别担心，我马上就给你解下来。”


    “这是法庭和军部联合扣上的，”塔伦解释，并再次强调：“是为了压制雌虫能力的必要装置，您是无法解开的。另外，我已经不是上将了。”


    “怎么这样，”温恩心里酸溜溜的，神经大条如他也察觉出塔伦口中的“不是上将”四字背后是一个糟糕的结局：“那你现在是什么职位，为什么要给你降职。”


    “我没能在战斗中保护好阁下，已被革除军衔。”


    “什么！凭什么，太坏了！”温恩闹起来：“你明明救了我，他们怎么反而惩罚你！都怪我……”


    塔伦握住垂头丧气的小雄虫的手：“不是您的原因。”


    这句话并非虚与委蛇的客套，塔伦与军部积怨已久，他知道他们不过是借机清算。其实他还要感谢萨罗扬家族，若不是这股庞大的势力及时插手，塔伦被暗杀后抛尸荒野也未可知。


    “那……如果你当回上将，是不是就可以解开他了？”


    塔伦点点头，尽管雄虫提出的是一个几乎不可能达到的目标。


    他看到温恩暗自攥紧了拳头，真的要将其作为计划奋斗似的。


    “阁下，我想我必须要提醒您，最好快些去洗漱。”塔伦站起身，温恩始终与他牵着手趁机刷时长。


    “奥尔森公爵为您请了私教，大约还有半星时，您的课程就要开始了。”


    ！


    “怎么不早点告诉我，都怪塔伦。”


    温恩撒娇又耍赖。


    等他兵荒马乱地洗漱完毕来到图书室，他的老师以利沙已经喝着热茶等候他多时了。


    “阁下的入场方式真是令虫出乎意料。”以利沙扬起眉毛，看向差点被书架下的滑轨绊一跟头的温恩。


    天啊，这一早上都是什么事情啊。


    温恩对自己的迟到表示歉意，在地球上他就是个马虎的小孩，上学起晚是常有的事。温恩道歉得无比顺畅，同时悄悄地拿眼神瞟以利沙桌上的茶点。


    他还没吃早饭……或者说，他还没吃午饭呢。


    好在以利沙没再对温恩的时间观念做出什么评判，智能管家上前收拾了桌面，以利沙打开他的终端，调出两面授课用的悬浮光屏，分别落在他和温恩的眼前。


    “奥尔森公爵已经向我简要说明了你的情况。”以利沙简明扼要：“我是以利沙。为了使失忆的阁下尽快适应生活，我会暂时担任你的老师，在你课程之外的时间对你进行雄虫基本常识的普及。还有什么疑问吗？没有的话我们就开始授课。”


    “有！”温恩举手：“何为课程之外？”


    “你每日修完铂金斯军事学院课程后的空余时间。你今年才入学，是一年级新生。”


    即使穿越也不能躺平啊，温恩想，就当是自己考上了却没能去读的大学吧。


    “其他问题？”


    “没有了，”温恩摇摇头，坐直身体：“老师请讲。”


    以利沙点点头，询问道：“请你凭直觉判断，我是雄虫还是雌虫？”


    温恩回忆起在星网上浏览的信息，雌虫通常都更为健壮，以利沙老师身量纤细，于是温恩猜测他是雄虫。


    “你答对了。”老师说：“但单凭长相判断雌雄是不准确的，”他调出几张图片：“雌虫中也有娇小的群体，他们是亚雌。判断雌雄的基本方式是观察虫的后颈，雄虫是没有虫纹的。”


    以利沙给出的图片上，雌虫的后颈往往缠绕着靡丽的纹样，有的虫的虫纹甚至遍及整片后背。


    “雌虫与雄虫本质上的区别，不仅在于雌虫被赋予了分娩后代的能力，更体现在雌虫和雄虫的大脑开发程度上。”


    老师慢慢引导着温恩的思维：“阁下，你知道两数相加相减的基本基础定理，了解数字运算的基本法则，现在请你解答这道题目。”


    悬浮屏上充斥着奇形怪状的符号，完全是一堆扭曲的蚯蚓摆出了各式各样的姿势。知道温恩不理解符号的含义，以利沙贴心地在题目旁做了注释，还给他列举了许多基础的定理。


    超弦空间曲率转换。


    温恩看看题目，又看看那堆定理，抓狂地想，这不就是绘画教程，教会你画了一个苹果之后说，宝宝你已经学会了画画，现在来尝试创作一幅蒙娜丽莎吧~


    “不好意思老师，我恐怕做不出这道题。”


    “还没尝试怎么能放弃，”以利沙斩钉截铁道：“请仔细思考。”


    什么嘛，要知道小猪永远也不能上天，因为小猪压根就没有翅膀这一物理条件。


    温恩在心里吐槽着，还是认真重看，他试着理解那些符号的概念，并用它们解读复杂的题目。


    奇异的是这佶屈聱牙读都读不明白的题目似乎慢慢向他敞开了一扇隐形的门扉，温恩好像置身于魔方的内部空间，他乘着公式在数字之海畅行，所到之处皆打开畅行无阻的通路。


    他在光屏上写写画画，不时抓抓脑袋，以利沙颇为耐心地等候，半星时过后，温恩竟然真的解开了这道高深的难题。


    “用时比平均时长短，您的天赋超出我的预料。”以利沙检查完他的做题过程，评价道。


    “哇，我竟然真的能……”


    “你一定可以，”以利沙打断了他的话，直截了当地说：“因为你是雄虫。超弦空间曲率转换问题是大多数雌虫穷尽一辈子也无法达到的理论高度，但是对于大脑开发程度远高于雌虫的雄虫而言，这不过是我们童年时的脑筋急转弯。”


    哇哦。


    我不是一只妄想长翅膀上天的小猪，温恩心道，以利沙说我生来就是翱翔天际的猛禽。


    他简直要热血沸腾了。


    更让他激动的还在后面。以利沙收起光屏，在温恩不解的目光中站起身，他的双臂微微舒展，手心向上，整个虫以极其放松的姿态站立在温恩面前。


    “更深层次的差异体现在精神力的外化，雌虫的精神力极其微弱，而我们——”


    温恩瞪大眼睛，他看到空中逐渐涌现了流动的色彩，像是斑斓的热带鱼在空气中灵活地摆尾，这些小鱼先是环绕在以利沙周身，接着飞快的冲向四周。


    数尾璀璨的流光穿过温恩的身体，刹那间温恩感到自己的视力听力嗅觉等一切感官都成倍的敏锐，他再次嗅到了广场花园中传来的芬芳，听到静候在图书室外的塔伦的呼吸声。


    “我们能使用精神力做到种种不可思议的事情。为此雄虫不惜放弃了结实的□□，我们不能长时间地呆在宇宙中，高温和极寒都会杀死我们，甚至对雌虫来说能够自愈的疾病都有可能带走我们的生命。”


    “当然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以利沙说：“你已进入了我展开的领域，接下来我将向你展示我的能力。”


    极天蟠地。


    通晓万物的智慧之门骤然洞开，温恩感到自己的视线越来越高……他以一种上帝的视角在俯瞰大地上活动的一切生物。


    他似乎“看”到奥尔森在侍弄他心爱的花草，实际上这是随着奥尔森的动作而细微变化的风速和湿度告诉他的，在以利沙的领域中，温恩的脑力以恐怖的程度增长，使他能够解读这些隐藏的信息。


    他走向书架，从中随意抽出一本残卷。虫族早已进入无纸化的时代，纸质书籍都是千万年前古时代遗存的产物。


    温恩随手翻开，有着以利沙的加持，温恩的视线扫过远古的文字，随即破译了其上的内容，它记载着虫族先哲的神话。


    以利沙的领域回收，彩色的小鱼从各个角落游出来，回到他的身体。


    温恩仍沉浸在感受神迹后的震骇中，这种掌控一切的滋味实在妙不可言，他隐隐有着一种洪水冲闸般的冲动，如果由他来掌控智慧的权柄，他能做到更多……更多不可思议的事情。


    “好厉害！”


    他对着重新坐回他对面的以利沙感叹道。


    “你会有这样的能力的。”以利沙说：“雄虫二次分化后都会觉醒，你是奥尔森公爵的后裔，精神力一定相当庞大。”


    “期待你成长的那一天。去吃饭吧。”


    整堂课都冷脸的以利沙对他微微一笑，接着宣布课程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