轿车沿着蜿蜒车道驶入隐藏在梧桐浓荫里的主建筑。“云境天骑”四字匾额悬于雕花穹顶之下，下方是双开式紫铜大门，门扉浮雕着奔腾的汗血宝马。


    原澈今天带他来到了马球俱乐部。远远望过去，万亩碧绿草坪修剪的如天鹅绒般平整，几名骑手正策马练习，球杆挥击间扬起细碎草屑，马蹄踩踏的闷响悠远绵长。


    侍者早已躬身等候在车道旁，待车辆停稳，便轻缓地拉开后座车门，声音恭敬而低沉：“原董，原少爷，里边请。”


    商凛跟着原澈下车，侍者在前引路，穿过悬挂着复古马球主题油画的长廊，转过一道拱门，便抵达二楼的专属包厢区。侍者轻轻叩了叩雕花木门，得到回应后推门而入：“原先生，您的朋友已在里边等候。”


    包厢设在赛场东侧的二楼，落地玻璃窗将赛场的角逐尽收眼底。原澈的几位合作伙伴正围坐在红木沙发上闲谈，见两人进来，纷纷起身相迎。


    老友拍了拍原澈的肩膀：“原董，可算把你盼来了！”目光转向原澈身边的少年，朋友一看大为吃惊，“这，这位是……”


    原澈笑道：“带家里小孩出来见见市面。商凛，向叔叔们问好。”


    “哦哦，原来是令公子。果然是一表人才……”


    他们早就听说原澈领养了一个小孩，千娇百宠，藏得严实不带出来。现在一看，少年俊极，美极，如果不是知道原澈的人品，他们还以为……


    朋友们交换目光，眼神意味深长。


    原澈的出生在圈内不是秘密——很老套的故事——家主爱上照顾他的保姆。他的母亲长得普通，性格温柔和善，原家老家主对她日久生情，不顾三十岁的年龄差，结为夫妻，生下了原澈。


    原澈长得像他母亲。他出生的时候他父亲已经七十多岁了。他是老来得子，故而父亲很宠爱他，哪怕他的相貌和以“清贵”著称的原家格格不入。


    父亲在他十六岁时去世，护着他的长辈消失，同龄人开始露出了獠牙。原澈是同辈里最小的，他的哥哥姐姐们大多已经四五十岁，早就结婚生子，他们看他这个来分财产的小子很不顺眼。兄弟姐妹在家族里掌握一定权力，其他人见风使舵。原澈十几岁的时候，经常有人因为他的出生、他的外貌嘲笑他，说他是“保姆的儿子”“长得像服务员”“长大了可以子承母业，做个伺候人的”。


    当然那些人现在已经被他赶出了原家，连家族信托都拿不到一分。


    以前提起原家，旁人总会想到与原家世代交好的孟家。现在原家已经完全压过中央洲的孟家，成了东边当之无愧的龙头。


    而原家的发展速度如此之快，和边上这个男人脱不了干系。


    老狐狸们敛下眸中神色，面带微笑地相互寒暄着。


    商凛发现原澈居然是包厢里面最年轻的，其他人看起来都三四十岁了。


    作为现今最炙手可热、不能得罪的大人物，那些年长者大多看着原澈脸色，奉承着原澈讲话。


    商凛第一次对原澈的权势有了实感。


    察觉到商凛的目光落在他身上，看着他，原澈眼底多了几分真心实意的柔和，“有什么想要的，和叔叔说。”


    商凛摇了摇头，他这个年纪和他们实在是没有共同话题，他专心地看着窗外的训练赛。


    窗外的赛场上骑手们策马奔腾，马球杆挥击间尘土飞扬，角逐激烈。商凛也上过马术课，能看出这个俱乐部里的骑手水平很高。


    原澈看他有些无聊，不经有些后悔带他来这了，一个十六岁的孩子确实对生意场上的社交不感兴趣。


    他还记得商凛小时候的口味，“要不要吃草莓？”


    “哪里有草莓。”商凛的声音在虚与委蛇的名利场上清冽如泉，原澈听着耳朵酥麻了一瞬。


    商凛目光扫过银制三层点心架和水晶盘，难道那个白色带籽的是最近培育出来的新品种？


    侍从躬身道：“原先生，此刻并非草莓当季，庄园遵循时令甄选食材，目前暂无备货，实在抱歉。如果您需要，我现在让后勤去买。”


    “算了吧，叔叔，在家吃草莓，在外面也吃，我都快吃腻了。”


    商凛又把目光投向比赛场地，那些运动员身材倒是挺好的，蜂腰如弓，挥杆打球凌厉漂亮。


    看他如此专心，原澈叫来侍从低声吩咐了几句。


    过了一会儿，侍从端着一份文件让商凛签字，他诧异道：“给我吗？”


    原澈又给他买了三匹马。之前上马术课，他已经有一匹马了。


    三匹纯血赛马不是一个小数字，商凛瞥了眼金额，六千七百万西洲币，后续保养打理的费用还没算上。


    原澈送他东西一项很大方。往常参加拍卖会看见适合商凛的通通拍下，奇珍异宝如流水般送过来。


    商凛对马术兴趣平平，他拒绝道：“家里已经有一匹马了，我只有两条腿，四匹马也骑不过来。”


    原澈笑了笑，“不用和叔叔客气。”


    合作伙伴打趣道：“哎，是个好孩子！原董你看，小凛还知道帮你省钱呢！”


    “我家那个一天到晚的找我要钱，外面惹事了还要我给他擦屁股，早知道我把我家孩子也带来了，让他跟着小凛学学。”


    朋友笑着对商凛说：“你叔叔没什么花钱的爱好。收下吧，让我们原董烂在银行卡里的钱流出去回馈社会。”


    他们轮番劝说，搞得他不收下像是不给面子。商凛最后只要了一匹白色纯血赛马，原澈把剩下两匹给他换成了两辆跑车。


    原澈对于这些钱没放在眼里。原氏产业每一秒的收益加起来是一个天文数字，花钱买的不是东西，是商凛的开心。他微笑道：“还有什么想要的和叔叔说。”


    偶尔原澈自己也会惊讶他对商凛的大方，明明有些东西，他小时候拥有也会觉得奢侈，可现在他却能眼睛都不带眨一下给商凛买。


    毕竟是前世的救命恩人，原澈想，如果不是商凛，他不能看现在把原家的版图扩展到如此大的地步。


    原澈钱如雪花般撒出去，朋友脸上笑意加深，他们更加肯定商凛就是他的私生子，如果不是，按照原澈小气且睚眦必报的性格，不可能对一个任性的孩子这么温柔。


    老友们私下交换眼神。


    “原董，还是你疼孩子。”他话锋一转，目光扫过窗外赛场，眼底泛起兴味，“说起来，咱们好久没一起下场了，不如今天凑个4v4，刚好让小凛也加入，切磋切磋？”


    其他人立刻附和，“正有此意。我最近特意请了教练打磨技术，正好跟你们露一手。”


    “小凛，你不知道吧，你叔叔在西洲念大学的时候，只要有他参加，夺冠那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原澈准备拒绝，但是商凛好奇的目光落在他身上，他沉吟片刻，还是答应了。


    带孩子出来玩也不能光看着，亲子活动也很有必要。


    原澈唇角勾起一抹浅淡的笑意，“也好。”


    见他点头，朋友转头对侍者吩咐，“备好五套专业护具和马球杆，通知场地预留一小时，按老规矩分组。”


    4v4的休闲赛，他们在后山——只对专属会员开放的场地比赛，俱乐部补了三个队员。商凛和三个俱乐部成员一组，原澈和他三个朋友一组。


    哨声划破赛场晴空，八匹骏马如离弦之箭冲出起点。


    原澈身着黑色专业护具，骑在一匹通体乌黑的纯血马背上，额前碎发被风掀起，挥杆时动作干脆利落。他和朋友们默契地占据中场核心位置，目光紧锁滚动的白色马球。


    俱乐部成员盯着原澈，手中球杆如臂使指，迎着飞来的马球狠狠挥击，杆头与球碰撞的脆响破空而出。


    商凛侧身贴伏在马背上，鬃毛扫过他的脸颊，他的球杆精准接住来球，漂亮的盘带过人，挥杆凌风一扫，马球擦着球网内侧坠入。


    俱乐部的草坪有十几个足球场那么大，周围静悄悄的，商凛忽然觉得周围空旷的吓人。


    “吁——”马蹄惊慌踩踏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他回头一看，三名俱乐部成员正在夹击原澈——他的的坐骑被对手马腹狠狠撞击，马突然受惊扬起前蹄，要不是他骑术精湛，怕是早就掉下马了。


    原来和原澈一组的三人分别占据球场三角，不知道在看什么，对这一幕熟视无睹。情况如此危险，裁判居然不吹哨叫停。


    要是原澈摔马被踩踏，后果不堪设想。


    商凛看见这惊心动魄的一幕，猛得勒马掉头。


    敢情只有他在认真比赛，其他人都在搞阴谋诡计。


    马球场上，白马忽然调转方向，鬃毛如雪浪翻涌，四蹄蹬地时溅起漫天草屑，疯了似的朝着场地中央狂奔。


    与此同时，枪声响起。在暗处保护的保镖察觉到家主有危险，如鱼般从四面八方涌出，从隐蔽的角落奔向场地中央。


    隔了好几个足球场的距离，人跑的总归是没有马快。


    商凛银灰色骑手服被风灌得猎猎作响，驾马飞驰的速度比刚才冲刺进球时更烈，带着一种决绝的焦躁。


    他掌心的缰绳被勒得发烫，白马蹄声如雷。


    在一人举杆高挥想要击落原澈的时候，白马如闪电斜插进四人中间。


    少年神态肃穆，凶极生艳，他转腕挥杆，抬手打落围攻原澈的三人，以不要命的力道驾马撞开他们。


    三人先前已经被枪声吓得生不起反抗的心思，商凛又打得又快又狠，他们来不及闪躲，纷纷掉马哀嚎，肩胛骨重重磕在地面的草皮上，“我的肩——”


    场上一时寂静，他们没想到计划的天衣无缝的意外会突然出现商凛这样一个变数。


    一个只有十六岁孩子而已。要是刚刚那三个人下手干脆一点，说不定原澈已经没命了。


    原澈不死，对他们的威胁太大了。


    三个俱乐部成员身上的衣服被鲜血濡湿，草地上晕开暗沉的红。商凛仍然觉得不够，他们刚刚可是想要原澈的命！


    他摘掉头上的护具扔在草地上，眉目桀骜，笑的阴冷，他居高临下地俯视他们，举起球杆高高抬手，挥杆还想给他们再来一下。


    少年骑马疾驰而来煌煌如烈日，原澈瞳孔里倒映出商凛漂亮而凶狠的眉眼，叫停了他，“小凛。”


    镀银的杆头在阳光下划出一道刺眼的弧线，商凛顿了一下，终究是听原澈的话，没有砸下去，他抛下杆子，轻踢马腹，勒着马靠近他，“叔叔，你没事吧？”


    “没事。”原澈摇了摇头，抬手拂去他肩头沾染的草屑。“刚刚被吓到了吧，叔叔考虑不周，没想到今天会出现意外。”


    以原澈的身份，日常大大小小的刺杀对他来说如同喝水吃饭，他没想把商凛也牵扯进里面。


    他带着歉意摸了摸商凛冰凉的脸颊。


    商凛对原澈的处境也有了一些了解，“没关系的，叔叔，你今天带我出来我很开心。”


    保镖把他们密不透风的圆护在中间，一手始终保持着持枪戒备的姿势。


    原澈三个不怀好意的队友正驾马往这边过来。


    商凛攥着缰绳的手微微发紧，他下意识看向原澈。


    原澈抬眼与他对视，轻轻颔首示意他安心。


    他们像是没看见刚刚惊险的场景，喝彩道：“英雄出少年啊！”


    另一个附和道：“哈哈哈哈哈，原董带出来的孩子，自然是样样出类拔萃，英姿飒爽，有他当年的风范啊！”


    “哎呀，原董，切磋而已，你带这么多人出来这是干什么。”


    原澈唇角笑意加深，“切磋先到这吧，安全第一。”


    一直到他们离开赛场，裁判叫停的尖锐哨声才响起。


    医护人员推着担架车火速赶到，重伤的成员被俱乐部员工拿担架抬走。


    俱乐部的人被买通了，这是一场早有预谋的意外。


    场上的画面被二楼包厢的人尽收眼底，他没想到今天还能看这样一场好戏。


    原澈领养的那个孩子，倒是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