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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008

    第8章 “演技太差。”


    半夜散场,包厢里的人三三两两结伴回酒店。


    谈文耀去了趟洗手间,回来的时候屋里没剩下几个。季风廷喝醉了,窝在沙发角落,他半阖着眼,脚下的酒瓶东倒西歪,似乎睡得正酣。谈文耀过去看,见他穿一身极其简单的白t,不知道被汗水还是酒水打湿过,布料皱巴巴地贴在身上。


    其实对于孔小雨这个角色来说,饰演者最好还是个头再低一点,给人感觉再荏弱一点。季风廷很瘦,但骨骼并不是纤小细弱的样子,更确切一点来说,他很清减,坐着也能看出,他有高挑漂亮的身形。这样的条件,演他最初试镜的周绍祺才合适一些。


    “老张,”谈文耀捏着发酸的手腕,问,“车都安排好了?”


    张副导喝得也有些多,这段时间一直操心换角的事情,今天总算可以把心彻底放下。“可以走了,剩下这些人三辆车就坐得下。”他起身,又看了眼季风廷,叫他,“风廷?”


    季风廷脑袋动了动,却没有吭声。


    “看来是喝趴下了,瞧这样儿,醉了也不爱说话。”张副导笑笑,说,“他进组也没带个助理,导儿,让他坐我们那辆车吧。”


    谈文耀低头看看季风廷,又看了眼坐在房间另一头把玩打火机的江徕,说:“嗯。”他俯下身,视线在季风廷酒色朦胧的脸上停留一会儿,又改变主意,“让他坐江徕那辆吧。”


    张副导愣了愣:“也对,他俩就住一层,方便些。”他转头,冲江徕说,“小江,那就麻烦你送风廷回去一下了,可以吗?”


    江徕的反应很冷淡,听到张副导的话,只是远远瞥了一眼季风廷,将手指间夹了许久的一支烟点燃,没什么表情地回答:“好啊。”


    对季风廷来说,这一段记忆 十分糊涂。他很少喝酒,更很少喝醉。那些热闹嚣杂光怪陆离仿佛忽然间抽离,他陷入某种无尽的虚无,像被扔进大海深处,荒漠中心。


    他用尽全力分辨,才听到人模糊的说话,清脆的打火机,绵长沉着的呼吸。


    时间在这种时候总是过得缓慢,甚至失去意义。他不觉得怕,反而想,奇妙极了,快乐极了。又漫天神游,记起曾经看过破甑不顾的典故,世人总结说,既然事情已经发生,豁达一点,不要追悔,就让它过去吧。


    “老大,我帮你吧。”见江徕起身,梅梅给他拿出口罩和帽子,把包往身后一甩。


    “不用。”江徕接过东西,掐了烟,只是让她先去把门打开。


    季风廷迷迷糊糊地听他俩对话,听江徕脚步声靠近,又是好几秒的安静,眼前的光忽而暗了,有一股熟悉的味道驱散空气中的烟酒味,轻轻落到他肩上。


    香烟、薄汗、沐浴液,令人讶然,江徕身上的味道变化并不太大,演戏的时候被邢凯的味道遮住了,现下冲过凉出门,又没怎么喝酒,所以身上只有属于他自己的气味,叫人一嗅到,耳边便不由得响起那些夏天的聒噪蝉鸣。季风廷思绪又跳跃开。只要嗅到某种气味,就会立刻唤醒与该气味相关的情感记忆。他想了好久,终于想到那条术语,叫做普鲁斯特效应。


    江徕给季风廷戴上棒球帽,又戴上口罩,停顿几秒,将帽檐给他往下重重一压。


    紧跟着,季风廷被搀起来,两条疲醉的腿跟不上江徕的脚步,季风廷想让他慢一点,张口却天旋地转,一股想吐的冲动涌上来,他只得紧紧闭上嘴巴。穿过走廊、下电梯,在门口等司机泊车的当头,隔着口罩,季风廷又嗅到那个味道。风中还传来江徕沉默呼吸的声音。


    车停好,门打开,江徕搂着季风廷上车,梅梅忽然上前来挡住江徕,帮他把季风廷弄到座位上。车开出去,梅梅往后又谨慎地看了几眼,在江徕耳边低声说:“有人拍照。”


    江徕坐在另一边,视线落到窗外往后飞驰的街景,片刻后,说:“无所谓。”


    酒店离这不算太远,凌晨时分,街上车也不多,十多公里的路,眨眼便到了。仍是下午他俩同乘过的那部电梯,仍是他们三个人,站位完全不同了。季风廷一副烂醉的模样,却是很安静偏过头,闭着眼,一点要撒酒疯的意思也没有。梅梅本来打算帮江徕把季风廷送回房间,中途时江徕低声跟她说了句什么,半途她便下了电梯。


    到二十七楼,江徕搀着人,穿过静谧的走廊,没问季风廷究竟住在哪间,径直到2709门前。


    他低声说:“房卡。”


    季风廷垂着头没有动静,几节清颀的颈骨从衣领中露出来。从江徕的角度看不见他是否睁眼。他目光在季风廷裸露的颈项停留了一阵,然后直接伸手从他裤兜里摸出来房卡,轻巧地打开房门。


    黑洞洞的一间房,关上门以后更是伸手不见五指,江徕却似乎十分熟悉房型,将季风廷送到床上之后才打开床头的台灯,站在一旁,借着台灯的光垂眼看了季风廷好一会儿,伸手将他脸上的口罩取掉。


    季风廷全无察觉,酲酲地偏向一边,棒球帽也被他蹭掉,露出乱糟糟的发丛,和清隽俊秀的一张脸。


    房间悄寂,两道平稳呼吸,一轻一沉,仿佛无限拉长延伸,在昏暗里有一种潜影的暧昧。不知过了多久,江徕转身向外走,门锁轻响几声,空气陷入更深刻的安静,季风廷的睫毛微不可见地颤了颤,他脸上的光影也跟着晃动了,双颊因为醉酒浮现的红色却显得死沉沉。


    很轻的声音,像玻璃和桌面相碰,跟着,江徕开口:“别装了。”


    他漫条斯理去而复返,却只在离季风廷几米远的距离外短暂停留,声音那么沉,如同黑夜里遥远钟声的余音。


    他说季风廷,“演技太差。”


    门再次合上,许久,季风廷才敢睁开眼睛。


    屋子里空调温度被调整得十分得宜,空气中传来淡淡甜香,床尾的桌上,一杯蜂蜜水氤氲着袅绕的热气。房中早已经不见江徕身影。


    拍摄按照计划进行。需要补拍的戏份都告一段落。


    由于多方原因,剧组拍摄一般不会按照剧本顺序进行。这天拍全剧的第三场戏,剧情刚开始不久,在被邢凯指认“碰瓷”的第二天,孔小雨和邢凯再次碰面,邢凯成了孔小雨的新邻居。


    一早先是季风廷的独角戏。


    孔小雨的房间不大,洗手间也简陋,就在房间另一侧,用红砖搭就,刷了薄薄一层腻子,早就看不出本来颜色。洗手间门口是盥洗池,很矮,小小一个,洗头的时候尤其费劲,得岔开腿弯下腰,将脑袋深深埋下去。


    镜头里先是响起水声,季风廷把自己的头发打湿,抬头,顺势将头发往后抓,接着找出剃头推子,抬手的时候瞥了眼手腕,又换了只手,机器刚打开,却响一下就坏了,他拍了拍,没反应,很随意地将东西往池子里一扔。


    他又看向镜子里。镜面布满水渍,不大清晰,他湿掉的头发随他的动作滑下来,有一绺正好掉在他颧骨新鲜的伤疤上面。


    笼统不过几个分镜,按照谈文耀的要求,拍了三条保底,又换场景、换服装,孔小雨在屋里喝水、踱步、发呆、看海报、擦桌柜、翻东西,翻出饼干,他咬一口就扔在一边。


    摄像机缓慢往上摇。还是那张带彩窗的小床,季风廷仰面躺在床上,床头搁了个呆笨的黑盒子,盒子正发出断断续续的响声,时而又有或嘶哑或尖锐的电波,一则新闻播报变得混乱而支离破碎。


    他不切频道,也不睁眼,躺得百无聊赖,直到手机振动将他吵醒,他起床,关掉收音机。


    一切都比预想中顺利。屋子里几场单人戏分别拍完,后面要穿插着剪进影片里。摄影师跟谈文耀是合作多年的老伙计,个人风格自成一派,在业内也是久负盛名,张副导笑着揽季风廷去看回放,穷极无聊的几段画面,经他手拍出来却很好看。


    几个片段放完,谈文耀坐在导演椅上转头问他,觉得怎么样?


    季风廷挺不好意思地笑了下,他也不太好意思说,他觉得被他们拍出来,自己好像已经不像自己。


    轮到江徕的戏,不长,比起季风廷的要麻烦一点,楼上楼下都架着机器。季风廷换完妆,候场的时候也去外面观摩。门口停着辆三轮车,载着桌椅板凳衣服餐具,活像收了一车破烂,被捆扎带和几张废纸壳绑着。


    江徕上上下下地搬东西,期间有几位群演扮做本地居民进进出出。季风廷站在不远处的梧桐树阴影里,看他们忙碌、调试、一条条地拍。看江徕搬东西时利落的身影。


    他又低下头看手机,打开微信,剧组的群聊被顶到最上面,里面是几位道具在对消息,哪里哪里要什么花布,哪里哪里要什么桌椅,再往上面翻,大家稀稀拉拉地回收到,统筹发每天的通告表。很多消息,最上面,在剧组为他举办接风宴的第二天,季风廷被清醒过来的张副导邀请进群。


    他关掉微信,又关掉手机。抬头,他们已经快要取完镜头,正要收尾,打街头来了位驼背老头,头发花白,穿着身花色小马褂,手里拿着蒲扇,视一群工作人员为无物,摇着扇子颤巍巍地闯进镜头,直奔着那辆三轮车去。


    这是计划之外。场务满脸急色,跟着跑过来,压低声音跟导演组道歉、解释,说这老头脾气怪,像头倔驴,非要进来,说也说不听,拉也拉不住。


    正说着,那老头绕着没人的三轮车走了一圈,又一直盯着车上的东西看,嘴里念念有词。不过导演没喊停,没人敢闯进镜头里去拉人。老头拿了盖在车上的废纸板,还想再伸手的时候,另一只手越过他,拿出车里最后装的一个行李包。


    季风廷这时候不自觉地凑近,凑到导演组旁,他看到监视器上江徕的特写,他的手,他的脸,他的眼神。剧本上写过,孔小雨开邢凯的玩笑,让他别再做马仔,不然有天总要从小马仔混成大混混,大混混又沦为在逃犯。如要形容,季风廷觉得那无疑就是在逃犯的眼神。


    不知道是不是真被江徕唬到,那老头摆出一副怪样子,瞪着江徕,嘟嘟囔囔一阵,最后还是夹着纸板碎步挪着转身离开。


    小插曲很快过去,谈文耀没有言明这条是否能用,他们重新拍摄。


    而后是一个长镜头,跟随江徕搬东西的背影上楼。上到顶层,镜头停在两扇木门之间。邢凯的房子和孔小雨的差别并不算大,只是窗朝着楼下街景,没有那半块天台。这种房子修得都不规矩,也简陋,差一些的用铁皮封顶,好一些的用石棉,用水泥,总之框起来都四四方方,能遮风挡雨,像个家的模样。


    江徕进屋,屋里桌椅挪动、打扫收拾的声音成了画外音,接着是人上楼梯的脚步声。两个人的对手戏。不一会儿,季风廷出场,成为镜头主角。


    谈文耀让他俩先走戏,摄像机一直开着。季风廷不疾不徐地踩楼梯,他左手被绷带缠住,右手抓着一包泡面一袋药。江徕正巧要下楼,一出门,看见来人,不动了。季风廷抬头看见他,也不动,两个人你看我我看你,半晌没有说话。


    谈文耀在对讲机里说,孔小雨往前一点。季风廷抬脚,踏上最后一节楼梯,江徕收回视线,往前走。


    镜头将要模拟季风廷的视角,跟随江徕的动作旋转,季风廷应该立刻说台词,但怪这楼梯太窄,江徕要从他身旁过去,只有跟他肩擦肩。一阵微风过去,空气里扑来他的气味,并不明显,季风廷捕捉到,走神了,人愣了一愣。


    很糟糕,节奏被季风廷自己打乱。他看向谈文耀,想要叫停,谈文耀却沉默着不说话,他只有继续演,开口,问江徕:“你住这儿?”


    江徕回头看了他一眼,眼神像看陌生人。


    这个桥段在剧本上几句话就概括完整。邢凯只“嗯”了一声,孔小雨便不说话,居高临下地看对方,审视、忖量。接着,他突然笑了下,声音很低,一副无所谓的表情,掏出钥匙打开门,进屋,不再理会邢凯。


    季风廷按照要求表演,演完,谈文耀也没说对不对、好不好。他让他们调整构图、角度,调整心态,一遍一遍重来。


    很短一场戏,台词、分镜、情绪都不多,却拍了许多条才勉强过。


    拍摄结束,江徕被谈文耀叫到监视器旁说话。


    一天下来,大家都很疲惫,各自收工散开。摄像和灯光都撤了,季风廷独自站在孔小雨的屋外,天色将暗,楼道居然升起一股阴冷的气氛。谈文耀在屋内,靠在椅子上抽烟,跟江徕说着话,忽然,两人一齐看向季风廷,季风廷不知所措地站直,谈文耀冲他招手,让他过去。他过去,江徕就走开,下楼,离开片场,不知所踪。


    季风廷站在江徕刚才站的位置上,谈文耀面无表情,微微偏头,由上及下,缓慢地看他。


    季风廷立即忐忑了——任谁被导演这样注视都会紧张。他下意识抓紧旁边的桌沿,头埋得更低,背也弯得更深些。谈文耀却说,“怎么这么怕?”


    他问他:“你到底怕什么。”又问,“怕我,怕镜头,还是怕江徕?”


    他手里夹着的烟烧得很快,烟雾飘上来,蛰到季风廷的眼睛。季风廷眨眨眼,不敢看他,说:“导演,对不起。”


    “刚才你已经说过很多次了。”谈文耀把烟头摁熄在烟灰缸里,“要是人人演戏一有NG就跟我说对不起,那我恐怕是他们在这个世界上最对不起的人。”


    季风廷不知该说什么。谈文耀指指对面的椅子,要他坐下。


    “其实我要求不算苛刻,”谈文耀说,“只有一点,在组里,我希望演员能够忘掉自己和对方是谁,全身心地投入角色、投入拍摄,不要板子一打,脑子里还在想别的事情,还在想,镜头后面是谈文耀,自己面前是大影帝。年轻演员很容易有这样的心理负担,不要这样。”


    季风廷看着他,张张嘴,却无从辩解。


    谈文耀又问他:“明白我的意思吗?”他盯住季风廷的眼睛,耐着性子,慢慢说,“风廷,电影最大的魅力来自它的力量感,它的力量感,绝大部分来自演员表演的真实性。那么,演员表演的真实性又来自哪里?高超的演技吗?”


    他撑着扶手站起来,满脸倦色。季风廷无措地跟着起身。他们站在孔小雨房间的角落,阳光照不到的地方。


    谈文耀低头,点烟,最后开口:“今天就到这里,你回去好好想一想吧。”他看了眼季风廷,整张脸都模糊在灰白色的烟雾里,“风廷,别让我觉得自己做了错的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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