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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009

    第9章 爱丽丝


    夜里八点半,季风廷从2709出来,抬眼望向对面。


    走廊上此刻没有人,很空寂,容得下他无关紧要的踯躅。但他目视前方,不停留地迈开脚步。也许在推开自己房间门前,他就已经花大时间下定决心。


    季风廷敲门,等待着,没人应答。好一会儿,两个俏生生的小姑娘推着餐车安静地从他身后经过,到走廊尽头时还是没忍住,回头看他几眼。季风廷仰头看了一阵房门上的数字,抬起手,咚咚咚,很守规矩地又敲三下。


    十多秒钟吧,门后终于有动静传来,季风廷往后退半步。仿佛预知到有什么未知的凶险渐在靠近,身体给出反应,他握着拳头,掌心一点点洇出汗水来。


    里面低声问,“哪位?”


    季风廷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顿了一下,才说:“您好,我是季风廷。”


    动静停了一瞬,紧接着,便是脚步声,不疾不徐,由远及近,“喀”一声,锁响了,门只打开一道缝隙。


    “江……”刚开口,季风廷便意识到自己选错时候——湿润的热气从门缝飘散出来,他呼吸到沐浴乳的味道,是很适合夏天的淡香,像一阵风从他心头卷过。


    “江老师,打扰了。”季风廷笑了笑,“也不知道您现在方不方便,要不我待会儿再来?”


    足足有好几秒钟,江徕盯着他一言不发。


    “什么事?”他开口。他声音总是好听的,跟邢凯的音色不那么一样,或许是刚冲过凉的原因,水蒸气使它染上一种懒懒的冷意。


    季风廷拿起手里的剧本示意,又打开袋子,给他看里面的棒球帽:“您的东西干洗好了。”


    沉默在一长一短的呼吸里蔓延,季风廷识趣,又往后退半步:“那我先回去,待会儿……”


    江徕低声打断他:“进来吧。”


    房门打开。江徕并未等季风廷走在他前面,转身先进里间,将擦头发的毛巾往椅子上顺手抛过去。


    季风廷愣在原地,视线无可躲避地被江徕的背影牵扯住,远处电梯叮的一声响,有人说着话走到走廊,笑声铃铛一样,在这叮铃铃的催促之下,季风廷生生迈开脚步,跟着江徕进屋。


    房间的原貌在他眼下渐渐显现出来。与他那间相同,却又不同,格局都一样,陈设却比他多许多,衣柜、酒柜,尽都塞满了,邢凯的服装挂在最外面,阳台的小桌搁着半杯红酒、剧本和烟灰缸,窗帘被拉开一半,远处是碎波粼动的江。


    落地灯下的台面最令人瞩目,其上摆放着一大束包装得很用心的鲜花。不过,称之为鲜花或许也不太准确了,因为大多数花瓣已经衰萎成皱巴巴的褐色,完全看不清本来面目。


    不知是何缘由使江徕将它置于此地。


    未经邀请进入对方的私人空间,已经足够冒昧,但这间房里面的生活痕迹太重,季风廷的大脑还是概不由己地,为他描绘出江徕平时在这间屋里行走坐卧的画面。


    他目光最后一直落在这束花上面。就江徕的身份来说,这束枯萎的花被留在他房间显眼处是很不得宜的。所以季风廷做出诸般猜测,思考江徕是对此无所谓、早将它的存在全然忘记呢,还是行之特意。


    “爱丽丝。”


    江徕忽然说。


    季风廷不明其意,却并不敢往江徕的方向多看一眼,只能往前凑近,凑近,直到看到那束花包装之上牢牢钉着的一张卡片,好漂亮的小字,蓝色的粗芯圆珠笔,写着,“预祝拍摄顺利——欣然”。


    不知道是不是每个人都体会过这么一种幻觉——目光焦点中的人事物未变,而周遭背景不断远离。作为影视行业从业者,季风廷知道不少影片都采取过这种滑动变焦拍摄手法,无一不是精彩镜头。但真正在现实中感知到,他眼中那张精美卡片历历可见,视线边缘的一切都模糊变形,渐渐离他远去,他却觉得森然。


    “爱丽丝……”无意义地,季风廷重复这几个字。爱丽丝,爱丽丝,江徕难道能看穿他所看到的,有趣的是,事实上这种视觉扭曲的病症,就被称作爱丽丝梦游仙境。


    不是他的错觉,江徕屋里的冷气温度实在太低,像冰原,寒意如同毒蛇攀上他的脊背。从进屋到现在,这样久的时间,他竟然才在这一瞬间有所察觉。


    江徕打开橱柜,从里面挑出一支玻璃杯,杯身折射出一道眩目的光芒。接着上面的话,江徕介绍季风廷注视的花束,说:“一种鸢尾。”


    季风廷麻木地点头,称赞:“那应该很漂亮。”


    对此,江徕未置可否:“要喝点什么,”他声音飘在冰原之上,像一种报复或是惩罚,他一个字一个字叫他,“季老师?”


    已经做好决定,季风廷不再找任何逃避的理由,几个呼吸后,他将视线转向他。江徕穿着浴袍,胸口微微敞开,露出一道结实的沟壑,头发尚有些湿润,被他往后随意抓过去,只掉下几绺垂在额前。


    此刻他正凝视着他,用他那双愔然的眼睛。


    如果目光也能用某种物象形容的话,那么江徕的目光一定是风。季风廷分心地想。要不然他的喉咙为什么会霎时出现一种奇异的干燥,像沙漠烈风从上面狠狠刮过。他不动声色地吞咽口水,见到江徕搭在酒柜上的手指敲了敲柜面,他在等待季风廷给他答案。


    “都可以。”季风廷将手里的纸袋放到桌上,对他微笑,“客随主便嘛。”


    江徕取出醒酒瓶,斟上半杯暗红色的酒液。他将酒杯递给季风廷,两人手指有短时间的相触。不过一瞬间而已,季风廷判断出,江徕指尖的温度很高,指腹有一层薄茧。季风廷蜷起手指,视线跟随江徕移动。他有些怕下一秒江徕会与他谈起这杯酒,这是他不大熟悉的知识领域。


    好在江徕只是一言不发地走到阳台,捡来把椅子坐下。


    “我猜,季老师是来对戏。”江徕说。


    季风廷往江徕的方向走,杯中酒液晃荡,散发出馥郁的香味。“是。”他听到自己说。


    落地窗映着里里外外的光影,江徕看着窗,目光似乎并不落在某处:“季老师想对哪一场?”


    明明一口酒也没沾,季风廷却感觉自己醉极了,他声音放得很轻,说:“哪一场都可以。”


    江徕忽而转头看着他。


    大家都是在娱乐圈摸爬滚打许多年的人,不需要谁来提醒,他们彼此都对这句话的言外之意心知肚明。或许正是因为这份心知肚明,所以江徕笑了。一个十分浅淡的,带有微妙讥讽的笑。


    他见过这个笑。季风廷想起来,那是好多年前,他见江徕的第一面。他那时的房东是个老奶奶,独居,人很和善,季风廷常去帮她修些小东西,那天他替她换水管,在傍晚时拖着湿淋淋的一身回家去,就在一个转弯,他家楼下的路牙边,江徕就站在那里,从地上捡起半截烟头,咬在嘴里,背着煌煌的落日点燃。季风廷愣在不远处,江徕再抬头,见到他时,便眯着眼睛吐出烟圈,对他露出来这样的笑脸。


    “坐吧。”江徕这样笑着说,“不用这么客气。”


    将酒杯在茶几上放好,季风廷在江徕对面坐下,脚尖朝着门的方向。


    季风廷其实是个好学生。可能比起大城市的小孩,他差得远,不过至少在他从小长大的地方,他拿过小红花、拿三好生、拿优秀班干,他最先解开老师出的函数题,擅长对历史材料进行纵观古今的分析,唯一不及格的一次考试,是半场时胃病发作,答题卡只填了三分之一。


    但他预感今日他会拿个零蛋。该怎样跟分手多年的前男友——跟日日合作亲密戏份而实际上已与自己天悬地隔的前男友——在下工后、同一间屋里单独相处,有着如此难度的题目,从没有老师教他解过。


    “我知道可能不大合适,”季风廷尝试着说,“本来大家时间就紧张,是我拖累大家……我真的觉得,很惭愧……”


    尴尬到僵硬的言语,一副难以启齿的模样,这很合适,说这种话时坦坦荡荡才不正常。季风廷别过脸,他看着脚尖,薄薄的影子印在地毯上。


    “所以谈文耀让你来找我对戏。”江徕平静地叙述,一刀将遮羞布利落划破,“对什么戏都可以。”


    眼前的影子竟然缭乱起来,季风廷认为,恐怕是酒香的肇因。这杯红酒究竟度数几何?尽管不合时宜,季风廷却很想立刻端起来饮尽。


    江徕在圈子里混了这么多年,到如今的地位,见过的玩过的太多,旁观季风廷今夜的一言一行,不啻于看小孩子夸张而幼稚的汇报表演。荒谬、可放在影视圈里却又万分寻常的事情,季风廷做得生疏又错漏百出。


    没有等季风廷回答,江徕又问:“是这样吗?”


    是这样吗?


    交际场上,季风廷也算经过诸多磨炼,自诩是个圆滑玲珑的成年人,却在这个曾与自己不知有过多少次彻夜长谈的人面前,变得计穷力竭。


    曾几何时,他幻想过,既然自己选择再次踏进这个圈子,那么终将有与江徕见面的机会。或者是某个晚会上人群里遥远的一瞥,或者是影视城里碰巧打一个照面,又或者,他们会在某个圈内人频繁出没的餐厅擦肩。娱乐圈这样小,他们总是要撞上面。


    如果有幸,江徕对当年在西薮巷度过的日子还留有浅淡的记忆,也许还会再跟他假意寒暄一句两句,与旁人介绍季风廷,说他们认识,是很久以前的事情。对他们来说,那倒也是个蛮不错的结局。


    可如今的局面从没出现过在季风廷的预想里,甚至梦里也不曾有,所以他所做的任何准备都毫无用武之地。他像一个温习错重点的留级生,只是打开试卷这么一个动作而已,就被出题老师击到望风而溃。


    “不、不是谈导安排的。”


    季风廷抬起头,让自己直视江徕,“是我自己要来。”他诚恳答道,“江老师,对什么戏都可以。”


    时间在这一刻凝固,灯光之下,江徕的面容仿佛模糊不清,季风廷看不见他脸上是笑是讥,只听见自己清晰的心跳声,随着沉默越来越重。下一刻,江徕站起身,那样高大地,向他靠近,季风廷的影子被他一步步踩在脚底。


    大脑根据来人每一步动作,推算他的根本意图,这是思维逻辑正常的运作反应。季风廷仰着头,屏着呼吸,江徕每近一步,扎在心脏上的银针,仿佛就深钻一寸。


    他在窒息中幻想,江徕大概会问自己,在这种境遇之下,是否对象换谁都可以,或者在表达委婉拒绝之后,又委婉轰自己出门去,也有可能,他给自己一巴掌,狠狠的,至少是用作为前任男友对自己嫌恶的力气。


    可是江徕只是在他跟前停住脚步,伸手,然后很轻地,从他的脸颊往下慢慢抚摸过去。


    空气变成噪点一样的颗粒,变成陈旧的颜色,变成不真实。


    季风廷仰着头望江徕,四肢像被麻痹,不得动弹。那只手滑过他的喉结,温柔地往下,十分轻车熟路,拨开他的衣襟。


    如同这样温柔对待过百千个情人,江徕平静地看着他。


    “既然这样。那不如我们先试一试床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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