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我不会接这样的戏
和孔小雨所租住的房间很像,季风廷从前住过好几年的那套出租屋,客厅里也只有一扇不太大的对开窗,采光和通风都不怎么样。
那时候,江徕每每抽烟都要去到窗边,半边身体探出去,靠在那里看街景。
他们住小套一,三楼。三楼其实就是顶楼。西薮巷并着旁边几条巷子,那一大片区域,大多都是当地居民的自建房,每栋楼房的造型不一,高矮也不一。楼栋之间挨得紧,私拉电线的也很多,偏偏路两旁还紧巴巴地种了许多行道树,所以街道看上去十分狭窄、杂乱。
即便如此,这里的人气依旧旺盛。在影视城周围三公里范围内,交通省事、生活方便、最重要的是租金便宜——这样的地方,只有西薮巷。因此久而久之,这里就成了规模不小的群演聚居地,居民越多,饭馆酒馆也越开越多,一到晚上,演员下工,这一片就极为热闹。
季风廷家对面就是一个小酒馆,酒馆老板姓关,从前也是群演,性格豪迈,人缘不错,就是演戏实在没什么天赋,演员做了许多年也没能做出头,于是干脆转行卖起了酒。据他介绍,他家装修都是请过某位知名导演指点,真或不真季风廷不得而知,总之那股文艺范儿乍一看上去,倒确实是唬人。
时常有人在那里弹吉他唱歌,季风廷偶尔也会去照顾生意坐一坐,看一批又一批跟他一样的追梦人来来去去,这时候老关就在旁边为他介绍,哪个在哪个组里做过特约演员,哪个刚出来闯一身的风发意气,哪个混了多少年见出名遥遥无望又落下一身伤病,最终还是决定打道回府另起炉灶。
后来江徕在他家住下了。或许因为江徕成日都摆着一张冷脸,又可能是天生就不对付,老关在店里养的大黄狗每每见到他都咆哮不止,所以更多时候,他们就在楼上听歌。
江徕抽烟,季风廷就靠到窗的另一边。夏夜的风从街上吹过,裹走簌簌的树叶声,空气里能嗅见带着热度的潮气,吉他声适时扬起来,他们唱《白鸽》,唱《理想》,唱《海阔天空》,唱踌躇满志的迷途和拥塞喧嚷的人潮,唱不得意、不服输、不甘心。
这种时候,西薮巷仿佛成为了一个从生活罅隙处生长出的、飘着自由歌声的国度,无数怀揣梦想的人得以在此时此地放松呼吸,他们将心装进酒精的泡沫里,音乐像风,像翅膀,于是那颗心随着泡沫,醉醺醺地飘啊飘啊,飘得比天还高。
季风廷也会跟着哼几句,江徕不说话,就盯着晚风中燃烧的烟,静静地听。
醉鬼们东倒西歪地从酒馆出来,在街上大叫——我一定会爆红,我明天就当影帝,我要跟女神拍吻戏。
季风廷听得笑了,他说起他的某次经历——在一部大型古装连续剧里演士兵。男女主有好多吻戏,成婚时要吻,离别时要吻, 吻戏最重的一场是两人在疆场重逢,饰演将军的男主终于从反派处救出女主,可惜女主身负重伤已是弥留之际。
那时候江徕入行有一阵时间了,很有经验地问季风廷,那场戏拍了多长时间。
季风廷趴在窗边,下巴搁在手臂上,说也没多久,两三个小时而已。他运气好,抢到一个死尸的位置,只需要忍受发套铠甲的闷热和鼻尖泥水的腥臭,趴在远处一动不动就好。男女主顶着烈日,带着准确的情绪,缠绵、凄切,一遍又一遍地吻,他说,当时他一边偷偷看他们拍戏,一边心想,再这么拍下去,两位老师会不会从此就要对吻戏有阴影。
江徕冷酷地评价:“要有阴影以后又该怎么拍戏。”
“是啊,即使有也要克服掉,”季风廷回答,“演主角嘛,总要拍吻戏。”
他转头看江徕。微风中,江徕发丝轻轻在动,露出他倜然的眉眼,夜色令他更使人着迷。季风廷见过许多帅气的明星,对比起来,江徕的相貌可以算是其中佼佼,光是这样一张脸,便注定了他不是池中之物,龙套必然跑不了几天,红是指日可待的事情。
季风廷笑着说:“没关系。”他十分善解人意,“以后只要碰上你的吻戏,我不看就好了。”他又补充,“床戏也是一样。”
于是江徕也转过头来看季风廷。他的眼睛真黑真深邃啊,虽然他不爱笑,气质也冷淡,但奇迹般的,这双眼睛却有道不明的感情,盯着人看时,总会让被注视的那个人轻易就感觉动心。
“不。”良久,江徕伸出手,手指从季风廷眼角往下,到脸颊、鼻梁,一点点地描摹,最后指尖按在了唇瓣上。他就用这双骗人的眼睛,情真地凝视着季风廷。
江徕的声音仿佛带有无尽的回音。
江徕说:“季风廷。我不会接这样的戏。”
季风廷大喘着气坐起身。
填充一片空白的画卷。首先,这是一个清晨,天光大亮,鸟声清脆;其次,这是一个装修不错的房间,有电视、边桌、地毯,格局像酒店;然后,属于孔小雨的衣服挂在床边,t恤衫、宽短裤,洗得泛白发皱;最后,床的另一边躺着一部功能先进的智能手机,从外观能明显看出,这完全是新时代的产物,正叮叮咚咚响着铃声。
足足停顿到这通电话铃声响完,第二次再响起的时候,季风廷才做出反应,像灵魂刚刚着陆到躯壳中,动作迟缓地拿起手机。
“你好?”
“等等。季风廷,你是睡糊涂了还是逗我乐呢?”
季风廷愣了一下,接着微微笑了:“弘哥,”他轻轻靠回床边,“这么早就上工了?”
“四点就上了。”丁弘那头有些吵,几秒后,他走到安静的地方,“这会儿刚好休息,前段时间忙得很,一直没给你电话。我不是说过那钱你先留着用,别急着给我,你怎么回事儿?”
“都这么多年了,您这位皇帝不急,我当然要替你急了。”季风廷靠在床头,垂下眼睛,手指沿着下颌摸过去,皮肤上全是睡觉时冒出的冷汗,“丁弘同志这是当我债主当上瘾了啊?”
丁弘笑了:“哟,今儿个心情不错啊,看来在谈导的组里拍戏,睡觉都睡得香一点儿?”
“是吗。是吧。”季风廷神游天外地笑了下,说,“同事都蛮和气,谈导不像传说中那么严格,进度也挺好的,只是我要多多努力,争取不给您老人家丢脸。”
丁弘哈哈大笑开:“听你这话我就放心了。昨天你嫂子还打电话说要给你介绍个活儿,说是演个什么总裁助理,我一听就让她趁早算了吧,咱们今时不同往日了——谈导的戏都上了,何必还去接这种角色?那岂不是自降身价了嘛。”
这话若不是从丁弘嘴里说出来,季风廷倒要以为是谁在不阴不阳地讽刺他。不过如果他是个有公司规划前景的年轻演员,这么说倒也没错,毕竟从前演过谈文耀电影的,就找不出一个人会再回去演那些不入流的小角色。
可季风廷的情况与旁人又有不同——没有这泼天的好运气,他原本也只不过是一个在演艺圈边缘挣扎的“三无老咸菜”,连总裁助理这样的角色也很难捞到一个。
“对了,廷啊,还没问你……”
丁弘戛然而止。他那边又吵起来,有人叫他的名字,他应付几句,转头急急对季风廷说,“我这儿来活儿了,先挂,你也去忙,有空回聊。”
没等季风廷说什么,他就挂断了电话。
季风廷握着手机在床上坐了很久。
此时是早上七点半,离围读的时间还早,是难得的补觉时间,他却不想再回到梦乡。于是起床、洗澡、吹头发、吃干巴巴的切片面包。然后坐到阳台的小沙发上,在清晨的阳光中,枯坐着磨掉剩下的一个钟。
九点半,他准时到达会议室。会议室在张副导的套房里,正是他进组第一晚时到过的那间。
人很快全部到齐,江徕晚来五分钟,戴着那晚给季风廷也戴过的棒球帽,一副生人勿近的打扮,坐在季风廷对面。谈文耀坐上首,奇怪的是,他左手边,亦是江徕的右手边,有一个空位,那是很重要的位置,不知道留给了谁。
季风廷拿起剧本,注意到谈文耀在两分钟的等待最后看向了江徕,而江徕对他很轻地摇了摇头。
“看样子,大家昨天休息得应该都不错。那就直接开始吧。”于是谈文耀拿起剧本,翻了翻,说,“从……最初的旁白开始。”
纸页翻动,沙沙响作一片。季风廷找到那一页,大段却又简洁的台词,那是剪辑时会加入影片中的邢凯的旁白。整部戏从头到尾的旁白,都是邢凯一人的。
屋里变得很安静,季风廷听到了自己左耳深处心脏跳动的声音。他的余光跟着从江徕背后阳台上斜射进来的阳光,一起落在江徕身上。江徕坐得很放松,靠在椅背上,头微微低垂,看着剧本。帽檐遮住他大半张脸,看不见眼睛,只能看见他的嘴唇和露出一半的鼻尖。
江徕在微小的停顿之后开口,念台词。声音很稳,语速有些慢。
他说他叫孔小雨。
我第一次遇到孔小雨,在东大街上。是一个傍晚,夏天,很热。一辆车碰到他,他在地上打了个滚,爬不起来。
我当然不会去注意他。我的买主,她跑过去,把他扶起来。
孔小雨离开的时候,路过我面前,一直看着我。后来他说,当时我看他的眼神很奇怪。他总是说我奇怪,我想他有他对奇怪的定义。我从没告诉他,那时候我其实不在乎他是碰瓷还是被车撞倒。
就像他告诫我别再做打手、马仔、收保护费,那很容易死掉,我从没告诉他,我一直在街边卖随身听,配装内存卡,里面存有三千首歌。
念最后一句旁白时,江徕抬手扣了扣帽檐。
他语气很平静,慢慢地说,我从没告诉他,他像这里面每一首歌。
14、0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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