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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0-140

    第131章 宠他的第131天


    听到包老爷的话, 覃惠内心深处仅存的一丝希望如同被骤然掐灭的火种,烟雾飘荡, 随风散去,徒留下满腔的伤心不甘与深深挫败。


    他缓缓摸向自己高耸的腹部,肚皮下的小生命也在微弱地挣扎着,隔着肉皮贴在他的掌心,仿佛无声地依赖眷恋


    “真不甘心啊”


    覃惠心底轻轻叹息。


    他还没来得及看一眼孩子,还没来得及亲手抚养孩子长大成人, 怎能够如此轻易离去?


    突如其来的父爱猛地注入胸腔,覃惠咬了咬牙,猛然收紧了拳头,便连唇角也咬出了一丝血迹


    “覃夫郎又有力气了, 快快快!都过来帮忙!”看到原本毫无气力的覃惠突然又开始使劲了,身旁的接生哥儿连声吆喝众人过去帮忙。


    就连原本说要保小的老大夫也被哥儿的吆喝声惊到, 赶紧捋起袖角小跑过去。


    可前面的生产已经用了太多力气, 即便覃惠在接生哥儿的指导下有频率地控制自己的劲气,孩子的脑袋依然没见个影。


    渐渐的, 覃惠再没了一丝力气。


    他原本握拳的双手也逐渐放松,想要抬起来再去摸摸仅隔着一层肚皮的孩子, 但就连这点力气也消耗殆尽了。


    “再这样下去, 孩子也保不住了啊”老大夫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 说话的声音都在颤抖。


    包老爷下定决心,他在一旁抹了抹双眼, 沉声道:“惠哥儿,你放心,孩子我会好好抚养长大成人的,你且安心吧。”


    先前满腔的不甘与希冀早已全数湮灭, 惠哥儿双眼干涩,泪水也流不出来了。


    最终,他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


    在闭上双眼前,耳边隐约传来时青颜焦急的轻唤声,还有一道温柔镇定的女音:“大家别着急,我们还有希望。请无关人员先退出房间,君君,你到这边来给我清理布置下场地”


    时青颜不间断的鼓励,叶秋池操刀自若的自信,使得覃惠原本空落落的、荒芜无望的内心如同被和暖的春风拂过,又萌生出许多希望种子


    不知过了多久,两柱香,亦或者是一日升,时间的流逝仿佛在与死神的交手间失去了意义。


    直至,房内传出一声微弱的啼哭声。


    不论是房内争分夺秒的医者,还是房外默默守候紧张的众人,都齐齐吁出了一口气。


    即便尘埃落定,但谁也没去敲门询问,也无人敢去打扰。


    最先走出房门的是御医的女医徒君君,她原本工整的发髻稍显凌乱,额角的头发已经汗湿了,足以可见房内接生的凶险。


    “大家且放心,父子平安,覃夫郎也安然无恙。”君君轻声告知所有等候的人。


    听到这话,人群里有人欢喜有人愁。


    “父父子平安?你你的意思是惠哥儿生的是个儿子?”巨大的惊喜扑面袭来,包老爷神情呆滞,张大嘴呐呐不知所措。


    医徒君君斜觑了一眼包老爷,点头以作回应,随即便看到包老爷喜极而泣,甚至双漆跪地,仰天大笑,神情好似疯癫。


    “包家有后了!老天佑我包某!佑我包家!咱们包家——终于有后了啊!!”


    君君皱着眉撇了撇嘴,不明白在如今政策已变的情况下,包老爷还保持着那重男轻女的观念做甚么。


    包府包老爷一直想要儿子的心终于得到了满足,但他其他的夫人小妾们却是心情凝重,几人阴沉着眼相视一眼后,连忙又欢笑恭贺着把跪地不起的包老爷搀扶起身


    房内,全程精神高度集中紧张的叶秋池坐在一旁的座椅上,她接过时青颜递过来的茶杯时,手指都还在微微颤抖。


    “差一点,就差一点。”


    叶秋池此时眼中满是劫后余生的庆幸,“还好,还好我们及时赶到,倘若是来晚一步,后果我不敢想。”


    时青颜在一旁抿着唇,一样的神情凝重。


    他看了一眼躺在床上面色苍白的覃惠,又看了一眼被当成宝贝心肝抱出去的婴孩,心情复杂且沉重。


    刚出生的男婴被奉为神明高高托起,而因生产致生死攸关的孕夫,他们却是连看都不看一眼,这是何等的悲哀啊


    等到离开包府,一直在外等候着的商良打破沉默,突然开了口。


    “青颜,我想和你商量一件事。”


    时青颜凝重的思绪突地被打断,他抬眸看向商良轻声问,“夫君,什么事?”


    看着自家夫郎还有些心有余悸的惨白面容,商良心口倏地揪疼起来。


    他抬起手,指尖不自觉缓缓移向时青颜微白的唇轻柔地抚过,待见到嘴唇恢复了些血色,他的心情才稍微放松了些。


    视线慢慢上移,商良注视着时青颜纯澈的双眸,同样轻轻说了句,“青颜,我们不要孩子了,好不好?”


    这小心翼翼的询问带着商量语气,声音隐隐有着一丝颤抖和恐惧。


    时青颜怔了怔,一时间没有回话。


    自打成婚后,由于过于幸福,他便起了生孩子的念头。


    他想要有一个孩子,一个和夫君共同孕育的孩子。


    他们的孩子不会和他一样拥有跌宕起伏的人生,他们的孩子会在他和夫君的抚养下过得幸福美满,他和夫君都会见证孩子的成长,看着孩子实现另外一种截然不同的人生。


    那是一种大多数平凡人都想要拥有的幸福,同样也是他一直渴望的幸福。


    可是,见识了今日覃惠生产的情形,他不由得衍生出了其他想法。


    现在这个世界固然在发生改变,可即便当今社会如何发展,大环境一时也得不到完全的改善。


    他和夫君会努力保护孩子,护佑孩子一生安然无恙,但是孩子自己呢?


    倘若孩子遭受了与覃夫郎相似的处境,他会不会对这个世界感到失望?


    … …


    太多太多了,许许多多纷杂的思绪充斥满时青颜的大脑,使得时青颜在突然听到商良的询问时没有做出反应来。


    见到时青颜眉头紧锁,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的样子,商良心里一紧。难不成青颜不愿意?青颜他还是想要生个孩子?


    覃惠生产那么艰难,更是险些大出血难产而亡,他害怕,害怕等到青颜生宝宝时也会出现这样噩梦般的情形…


    他不是包老爷,更做不到像包老爷那样轻描淡写地说出“保小”两个字来。


    孩子,他可以不要。


    但是青颜,他决不能失去,更不允许青颜因为生产而陷于难以预料的凶况。


    所以,他才想着和青颜商量不要孩子了。


    “青颜,我知道我现在说这件事有些突然。”商良握住时青颜冰凉的手,并把他的两只手裹住暖和着,小声说道:“但是,我害怕,我真的害怕…我无法想象,我舍不得你吃苦…,我们不要孩子了,好不好?但是如果你真的想要孩子,那我们提前做好规划…”


    声音颤抖而细碎,断断续续地传入时青颜的耳中,打断了他冗长的思绪。


    和自己想的不一样,原来夫君是因为害怕失去自己,所以才不想要孩子了。


    时青颜抬头看向商良,那双黝黑的眼里满满都是真切的祈求。


    这样过于热切的爱惜,让他紧绷的心迅速化作绕指柔,如同被浸润到六月的温泉中。


    我的傻夫君呐…


    不像包老爷那样有着儿孙满堂的愿望,也不像这个世界其他男子那样有着盛气凌人的夫权思想,只有着满溢而出的、对自己的爱护与尊重。


    时青颜的心逐渐安定下来,在商良仍然还在不停歇的絮叨中,他薄唇轻启,说了句:“我同意。”


    “到时候请叶神医…额…什么?”时青颜突然的开口打断了商良沉思的碎碎念,使得他一时怔愣住了,“青颜,你说什么?”


    时青颜不禁笑了笑,复述了一遍,“我同意,我同意你说的不生孩子。”


    “不生孩子。”


    商良咬着字念了一遍时青颜的话,反应过来后很快睁大眼睛问道:“青颜,真的吗?咱们后面都不要孩子啦?”


    “真的。”


    时青颜点点头,“不要孩子了,后面都不要了。”


    话才说完,时青颜的嘴唇被迅速地啄了一口。


    对于这个决定商良很是开心,他禁不住亲吻自己的夫郎,以表达自己此时的喜悦。


    无论生不生孩子,他和青颜这辈子都会过得很幸福,而且如果青颜不生孩子,那他就更感到安心了。


    虽说有时候他也幻想过自己与青颜的孩子未来长什么模样,但是相比于青颜的舒适与健在,他更不愿意去让青颜去承担孕育孩子的风险与损耗。


    … …


    等到夜里,众人都忙活完回了府,在听说覃惠生产遇险但幸得叶神医出手相救后,都是数不清的后怕与庆幸。


    他们不清楚商良这对小夫夫在经历了今天的事后做出了什么样的决定,但是因为覃惠的父子平安,大家都很高兴,已经在商讨着送什么礼给覃惠了。


    商良也和时青颜商量着,两人一起去库房里挑选礼物。


    或者是在一起相处的时间长了,时青颜的性子也发生了很大变化。


    从前他都是犹豫寡断的,现如今也变成了说一不二的人,以前还总是容易伤怀,现如今也好像变得和商良一样,忘性极大,对于今天发生过的凶险没有再一直惦记后怕了。


    随着三天后时欢的回归,时青颜更是逐渐淡忘了覃惠生产带来的不快遐想。


    青良绣坊东家的弟弟是个解元,这个解元还是个哥儿!


    这个消息远比时欢回京的速度传播得快,外加之青良系列店铺的名声,很快就传遍了整座京城。


    京城会试本就是极其重要的大考,故每逢会考前夕,各省解元们就成了西陵国百姓们茶余饭后谈论的焦点。


    如今青良绣坊东家的弟弟也成了焦点人物之一,这也为青良店铺原本蒸蒸日上的事业再次添砖加瓦。


    第132章 宠他的第132天


    “哥哥, 我回来啦!”


    伴随着初升日光的和煦,欢快的呼唤声乍然惊响了整座青良绣坊。如同惊石入水, 原本安宁静谧的绣坊骤然变得热闹喧哗起来。


    “哎哟,我当是谁呢,原来是我们的宝哥儿解元郎回来了!”


    “欢哥儿,欢哥儿,你可真是个不得了的宝贝!真是有出息,为我们挣了个解元回来!”


    “我就说欢哥儿定不会考差, 平日里总见欢哥儿抱着一大堆书来来回回的,人聪颖又肯用功,乡试绝计是有名头的,不像我那懒懒散散的儿子, 整日里只知疯闹…”


    “… …”


    因着东家的弟弟在万众瞩目的乡试中取得了解元,众人都与有荣焉, 更何况解元还是个哥儿郎, 这样的事情放在以往那是想都不敢想的。如今才革新变法的第一年,便有哥儿挣得了这般厉害的名头, 这不是说出去都让人觉得赞佩不已么?


    大家伙围绕着时欢这儿恭祝、那儿关切,喜悦激动的心情萦绕在所有人心头。


    一时没见到哥哥时青颜, 时欢也没着急, 而是先不急不缓地一一回应了关心恭喜自己的叔叔婶婶们, 最后等到大家都说完了,他才接过一杯茶水润了润唇舌, 问了声:“我哥哥呢?他怎么不在店里?”


    “今日可是中秋啊小郎主!”


    “东家勤快,往日都是最早到绣坊里的,但今儿也没看到东家来过店里,我估摸着或许是还在宅中?”


    听到这, 时欢很快将茶杯放下起了身,谢过众人后,他便走出绣坊上了马车。


    马车里,时欢顿时放松下来,面色略有困倦。


    他今日一到京城便马不停蹄地找了家客栈沐浴洗漱一番,为的就是早一刻见到哥哥。


    即便是撑着脑袋,时欢也很快掩不住睡意,打了个盹。待到马车停下,他才又骤然睁开了双眼。


    不等马车停稳,时欢兴冲冲地跳下马车,而后朝着宅门飞奔过去。


    一一应过仆侍们的招呼,时欢终是在厨房见到了自己的哥哥,以及不远处的哥夫。


    他进屋时,哥哥和小游垂着眸正在剥花生,而哥夫则是挽起了袖角,手持锅铲翻炒红豆馅。整座房屋里飘散着诱人的香甜味,叫人垂诞欲滴。


    因为来得匆忙,时欢一进屋便不由自主地吞了吞口水,肚子也开始咕咕作响。他还没吃早饭呢,这会儿突然闻到了糕点的香味,如何不让他食指大开?


    “欢弟,你口水落到地上了。”


    直至一道轻笑声响起,时欢才从这短暂的失神中清醒过来,并条件反射性地抬起袖角,就要去擦嘴角…


    商良好笑地看了一眼时青颜,竟然连自己的弟弟都开始打趣了。


    他放下锅铲,让一旁眉开眼笑的常大娘接手代劳,接着又从食橱中取出一个食盒来,“欢弟,这里面是刚蒸好的红豆莲子月饼,你快过来尝尝吧。”


    时欢点点头,净过手后很快在桌边坐下,几乎是迫不及待地拿起糕点就往嘴里塞。


    见时欢吃的着急,怕他噎着,商良又去取了些红糖泡了两杯温热的糖水,一杯递给时欢,一杯递给时青颜。


    时青颜喝着糖水,在一旁看着时欢一口又一口地把月饼吃完,心里满是疼惜,开口唤道:“慢点吃,不急。”


    这段日子欢弟也是辛苦了,废寝忘食地学习,人也消瘦了不少,再过三个月就要举行会试,少不了还得一番苦读。


    不过好歹会试是在京城举行,如今人回来了,他也能时常给欢弟补补身体。毕竟除了在吃住上让欢弟过得舒服,其他方面他也帮不上什么大忙。


    他曾为此感到挫败,还是夫君安慰他:“只要咱们挣的银子足够多,不管欢弟以后走不走仕途,这辈子我们都可以让他衣食无忧,做自己想做的事情,这难道不是很好吗?”


    “青颜,我们可以成为欢弟最坚实的后盾。”


    时欢一连取了好几个月饼囫囵吐下腹,又一口气将糖水喝去大半,最后打了个饱嗝,笑眯眯地看着时青颜说:“还是在家里好呀。”


    凝视着时欢笑得眉眼弯弯的模样,时青颜顿时觉得满足。


    他想,夫君说的没错,只要多赚点银子,欢弟今后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如今欢弟想走仕途,那他就多多赚钱,让欢弟不用为了银子苦恼。


    … …


    秋风随落叶,寒霜染枝头。


    三个月的时间眨眼就过去了。


    冬日天冷,除了清晨依旧准时准点的打更官,百姓们大都起得比平时晚些。


    但今日略有不同,不少早点铺子、茶水店面,文墨斋,甚至不少客栈都早早地打开店门,已经开始在营业了。


    打开店门后,早点铺的伙计双手就没歇下来过,装盛着包子馒头的笼屉不断被揭开,面条高汤一碗接着一碗地舀,氤氲热水升腾,又在冰寒的冬日里转瞬即逝。


    吃食摊铺前人满为患,不少文人墨客都排着队买早点,期间议论探讨声交加重叠,大多是在谈论今日正式开始的会考。


    不为别的,只为从今日凌晨开始,参与会试的举子们便在贡院外面排队等候搜检,如今那等候的队列还长长的排着,活似一条条长龙。


    即便已经开了五个搜检通道,待检的人还是多得出奇。


    参考的举子多,京城观望的人也只多不少。


    因为顾客太多,往日里能轻易用上的早点这会儿还得等。


    商良等人坐在铺里一边等着伙计上早点,一边观望着街道上会考首日的盛况。


    “也不知道都这么激动干什么?不过一场考试而已啊。”卢非转动着手上的筷子,有些不解地小声嘀咕着。


    商良见状笑着解释道:“非哥儿不要小瞧这场考试。只有在会试中取得名头的举子才可以成为贡士,而只有贡士才能够参加国内最高等级的考试,也就是殿试。”


    “知道了知道了。”


    卢非怏怏地点点头,转而看向坐在时青颜身边的时欢,笑咪咪地说:“我也没有小瞧这场考试呢,只是我觉得对于欢弟弟来说,这样的考试绝对是不在话下吧。”


    白色帷幕下的人顺从地应了声:“当然。”


    由于先前解元的名声过于响亮,所以时欢出门都只敢带着帷幕,以免被其他举子们认出来四处追问。而今日参试的举子众多,他更加不敢露脸了。


    几人说话的间隙,时青颜正在检查时欢的包裹。


    一共两个大包袱。


    除了笔墨纸砚,干粮和保暖衣物等生活用品,时青颜额外还看了看基础药物是否齐全,又摸了摸毯子够不够厚实…


    即便已经检查了数次,思考了数次,时青颜还是害怕自己会遗漏掉些什么。


    商良和时欢在一旁看着,心底都不约而同地叹了口气。


    恰巧伙计这时上了早点,商良便顺手将时青颜怀里的包袱收拢起来,温声道:“好了青颜,你已经把能想到的都准备好了。我敢打包票,其他人的用具绝对没有咱们这儿准备的齐全。”


    “是啊哥哥。”


    时欢也取了双筷子递给时青颜,“我之前参与过乡试已经有一些经验了,会试不过是时间更长些,你不要担忧了。”


    时青颜接过筷子,还是有些忧心忡忡,“可是今时不同往日,今年的冬天又这么冷,会试时间又这么长…”


    不同于童试和乡试,会试时间更长,一共分为三场,三日一场,每场考三天两夜。


    时青颜还在说着,商良三人无奈地面面相觑,其实今年的冬天比之往年还要暖和些,但实在架不住哥哥对弟弟的关切之心。


    “好了青颜。”


    卢非揉了揉突突直跳的脑仁,附到时青颜身边小声道:“别担心了青颜,我瞧着皇宫里面那位比你还挂念些呢,到时候时欢若真出了事情,你还怕没人管他?”


    这话一出,时青颜才消停下来,安安静静地拿起筷子吃起面条来。


    瞧着夫郎瞬间服软的模样,商良内心柔和,忍不住摸了摸他的脑袋…


    用完早点,几人上了马车朝着京城贡院的方向而去。


    直到抵达贡院前,时青颜嘱咐时欢的话语就没停下来过,时欢也乖巧地一一应着。


    贡院前,搜检队伍将等候区与外界隔开。除了参试的举子,其余闲杂人等不得入内。


    冰冷日光映射在锋利的矛尖,顶端微芒散露出震慑人心的威严庄肃感,无声地向所有人宣示这场考试的重要性。


    时欢分别抱了抱时青颜和卢非,而后接过商良手中的包袱,其中一个背着,另一个拿着,欢快地笑着道别:“那我就先去排队了,三日后见!”


    商良等人纷纷点头应了声。


    “哥哥哥夫,非哥哥,你们早点回家吧,外边天冷…”时欢又转身挥了挥手臂。


    等到再也看不见时欢的身影,时青颜才抬起袖角轻轻抹了抹右眼,笑着道:“那我们就先回家吧。”


    知道时青颜此时内心感慨,卢非笑着一把搂过时青颜的胳膊,“回家喽!不过三天而已嘛,很快的你说是不是…”


    商良走在二人身后,又看了看四周来来往往的举子以及举子家眷,这样的场景和现代的高考别无二致,顿时深感不同时代的关联性。


    …


    三日时间晃眼而过。


    时欢考完第一场会试便径直回了商府,他先是舒舒服服地沐浴一番,而后才去厅堂等待其他人回府。


    今日是会试第三日的夜晚,等到明日便会开启会试第二场考试。


    之所以可以中途回家,主要是由于举子们大都体弱,官府担忧举子的身体状况,才会在三场考试的间隔间设置两处休息时间,其次若是中途有人出了状况,弃考、亦或是舞弊,也可以早日离场。


    不过休息后再回号舍就不准许再带包袱了,所以考试用具只能在会试首日就准备好。


    第133章 宠他的第133天


    时欢左手喝着热茶, 右手捻着糕点,整个人舒服得不得了。


    小游和芍药则坐在他身边, 好奇地询问会试期间发生的趣事。


    “…你们是不知道哦,有一个举子竟然将夹带藏在蜡烛里面!若不是他害怕被发现舞弊,漏了些马脚,我估计就连贡官都发现不了呢…”


    一旁的小游和芍药屏息凝神地听着,她们眉头皱着,眼睛都睁大了。


    商良等人刚回到府便听到时欢说的这个八卦, 吃瓜的天性让他们不由得纷纷围坐过去,竖起双耳来听。


    讲到最后,还是时青颜笑着结了个尾:“看来会试这么严格,还是有不少人不安稳啊。”


    舞弊被抓的后果特别严重, 轻则五年内不得报考,重则判刑入狱。别说还要参加考试做官了, 子孙后代都会受到牵连不得参与科选。


    可即便是在如此严苛的考试制度下还是有不少举子敢硬着头皮舞弊, 只能感慨一句人性之贪啊。


    见到时欢安然无恙、运筹帷幄的样子,众人心中的担忧又去了些。


    时欢甚至还举了举胳膊展示自己的肌肉, 他自信至极地笑着道:“其他人可没有我这样强健的体格,平日我的体能训练可不是白干的…”


    “是是是。”


    蒋奶奶笑着将大鸡腿夹进时欢的碗中, “咱们的状元郎多吃点, 身体好学习也好。”


    “谢谢奶奶。”


    时欢欣欣然接受了状元郎的称谓, 咬了一大口鸡腿。


    — —


    会试九日,说长不长, 说短也不短。


    对于举子及其家眷们,那可谓是极其难熬。举子们在简陋的号舍里顶着饥寒答卷,而家眷们也在贡院外面日夜担忧。


    直至会试最后一日,还不到晌午, 贡院外的街道上、茶馆里、客栈中,各个地方都聚满熙熙攘攘的人群。


    不少人都在议论着今年的会元会花落谁家。


    会元即会试的第一名,也是众举子趋之若鹜、竞相争取的名次。


    “…听说那渡风县的解元时欢不仅文采斐然、字字珠玑,便连那治理河患的策论也是言之有物、一针见血,我很是看好时欢…”


    “我更看好那江南英华董景博,他既天资颖悟,又夙夜匪懈,我打赌这届的会元定会是他!”


    “… …”


    商良和时青颜坐在另一边喝着茶水,默默听着他们谈论。


    虽说议论中心包括了自家弟弟,但二人都是面色不显,也没参与讨论,只是静静等待考试结束,从场外接弟弟回家。


    用过午饭不久,很快就到了申时。


    贡院大门徐徐敞开,举子们三三两两地走了出来。


    有人面色平静,有人满面通红,还有人垂头丧气、无精打采,看来会试的选拔难度对于每个人都不尽相同,也意味着其中难度拔高了不少。


    商良和时青颜两人在贡院外等候,等候区的人很多,好几次两人的位置都随着人群移动。


    一眼望去全是攒动的人头,这样可接不到欢弟。


    商良屏气凝神,搂紧时青颜的肩膀,顺着人流的方向一路拨开往前,直到走到官兵的身后,他才停下脚步。


    两人将所有出了院门的举子一眼眼地看尽,内心既是焦躁又是激动…


    可随着人流越来越稀疏,走出院门的举子越来越少,商良和时青颜不约而同地心生疑惑。


    按理来说以欢弟的水平,他应是最先出考场的那一批人,怎么这会儿人都快走光了,欢弟还没有出来?


    两人等得有些着急,这时走过来一位老者。


    老者年岁看上去不小,眉须发间透着些惹眼的白,他朝着两人做了个揖,商良和时青颜也躬身连忙回了个礼。


    老者问:“二位是时欢的兄长吧?”


    “是。”


    商良和时青颜也不惊讶为何这位老者知晓自己是时欢的兄长,因为这短短几个月,几乎全京城的人都知道了。二人只是着急地询问:“我二人在这儿等了许久,但都不见时欢,您知道时欢在哪吗?为何他还没出考场?”


    老者点点头,“貌似他今日凌晨受了些风寒…”


    话才说完,时青颜便控制不住地凝起眉,但也没打断老者的话,等着他继续往下说。


    “老朽号舍就在令弟号舍的不远处,令弟凌晨受了风寒,他禀告给贡官后被准许煎药,喝了药令弟还在坚持答题,一直到考试结束。”


    这会儿,时青颜才忍不住开了口:“那他现在在哪儿?”


    商良内心也很心疼担忧,同时又有些疑惑时欢怎么没出考场。


    难不成时欢发了高烧,连走出考场的力气都没有了?


    联想到这种情况,商良和时青颜都几乎忍不住冲进贡院了。


    似乎是看出了两人的担忧,老者连忙道:“二位别担心,我出考场出得晚,貌似看到令弟被贡官大人接走了,定不会出什么问题。”


    “多谢您告知了。”商良朝老者抱了抱拳。


    老者摆摆手,说完后就走了。


    恰好这时影五从贡院走了出来,朝商良二人行过礼后,轻声禀告道:“小时大人被李大人派人接走了,二位不必担忧。”


    在外,小时大人指的便是时欢,李大人自是指的当今圣上李清越。


    得到准信,商良二人才落下悬着的心。


    有李清越陪着时欢,他们很是放心。


    毕竟他们已经慢慢接受了李清越是自家弟夫的事实,既然是一家人,那就没有什么可担心的。


    … …


    会试结束后第十日就是放榜日,届时有名次的举子会成荣升成“贡士”。


    在当朝,家中若是有人考取功名中了秀才,便是可以四处宣扬的大好事,更遑论中了举人和贡士。


    毕竟在以往流传的科举故事中,甚至有人多次参与会试,最后中举之后高兴得疯了的版本谣言也广为流传。


    当然只是夸张手法,这也意味着考取贡士并不是容易的事。


    等待放榜的这十日,全西陵国的百姓们几乎都在谈论猜测,都在期待着自家举子能够荣升贡士,这可是能够写进族谱里光宗耀祖的绝顶好事啊!


    科选这样的大事,比之其他地方,放在京城中热度更是提高了数倍,大街大巷都在高谈阔论。


    更有甚者,还有人直接在赌坊里大开赌局,让参与者为自己心目中的会元押宝投票。赌坊老板乐见其成,整日里笑得合不拢嘴,作为主持赌局的第三方,越多的人设立赌局,他从中得到的抽成就越多。


    当然也有不少人开设私人赌局。


    只除了青良店铺内部。


    青良店铺没有人开设赌局。


    因为没必要。


    毕竟时欢不仅是被押宝的人选之一,同样还是他们东家的亲弟弟。


    作为青良员工,他们自然是都押宝时欢,即便家族里远远远房亲戚家里有人的亲戚也是参与了这次会试的举子,他们仍旧是押宝时欢。


    倒不是因为时欢是东家的亲弟弟,他们想要阿谀奉承,而是打心底里觉得时欢有这个实力。


    不过青良店铺内部没有人开设赌局,不代表他们当中没有人参与赌局,在其他店铺员工私下开办小赌局的时候,青良员工们都会纷纷涌入,然后押宝时欢…


    听着迟迟和岁岁两人你一句、我一嘴说起这些趣事时,商良和时青颜都笑得开怀。


    “他们都说再过几日就要发财了。”


    蒋有书摩挲着手里的木雕细胚,似乎在琢磨着雕什么花样。


    余迟迟点点脑袋,“对哦,孔老师最有意思了,他已经开始在计算自己的赌局能赚多少银子了。”


    “还有刘管家和祈月姨呢,他们更离谱,都着手计划着用赚到的银子去江南度假了。”余岁岁无语地扶着额,眼底却是满满的笑意。


    时青颜有些好奇,便问:“那你们呢?你们三人有没有去参与赌局?”


    一提到这个,蒋有书三人都不约而同地红了耳朵,随即点了点头。


    还是年岁最大的蒋有书先开口做了解释,“也算参与了吧。”


    “我们年岁小,都不太敢去,就拜托了高酌哥哥帮我们参与。”


    “嗯。”


    这个回答还算让人满意,时青颜点点头,面色故作严肃道:“这次就算了,下不为例。”


    “我们知道了师夫。”三小只忙不迭地点头答应。


    等到众人都离开厅堂,商良才转眸看向时青颜笑着询问道:“这样的赌局听上去似乎真的能赚钱,要不我们也去试试?”


    “去你个锤子。”


    时青颜手中的账本轻轻敲了敲商良的额头,他略微无奈地亲了商良一口,贴着商良的耳侧道:“旁人也就算了,咱们就不拿欢弟的未来下赌注了。”


    无论欢弟中不中会元,在他心中欢弟都是最有实力的。


    “我开玩笑的,青颜。”


    商良顺势而为,熟练取走时青颜手中的账本,而后加深了刚才的吻。


    … …


    日日复日日,夜夜复夜夜,众人翘首以盼的贡士放榜日终于如期而至。


    时欢早早便起了床去礼部衙门外候榜,并且还约上了陆神曲和唐宁二人,三人一同去候榜。


    会试结束后,他只在皇宫住了两日,待风寒去了身体痊愈后,便马不停蹄地回了商府。


    等待放榜日的日子,他还与前来探望的陆神曲以及唐宁二人探讨了一下此次会试中的策论题——“财聚则民散,财散则民聚。”


    其中唐宁与他的理解一致,都认为与民生以及赋税相关,从而引出对赋税制度问题的深入分析,而陆神曲则理解得稍微偏了点,只得出了“一国之主需要得民心”的结论。


    当时陆神曲有些丧气,笑容勉强,“看来后面的殿试或许与我无缘了。”


    现如今到了放榜日,见陆神曲依旧神情微恹,时欢便开口宽慰她道:“听闻这次的策论题大多数人都觉得难度较大,即便理解了题意,可分析却不简单。你且放宽心态,或许榜上有名。”


    唐宁也在一旁点了点头,“时欢说的不错。”


    陆神曲抿抿唇,她环视了一圈其余等待放榜的举子,见不少人果真也是面色惴惴,这才稍微放松了紧绷的神经,微微笑了笑:“谢谢你们安慰。即便此次没有中榜,至少我也考中了举子,还能有机会参与下一届的会试,也算不枉此行。”


    见陆神曲已经想明白了,时欢和唐宁也暂时稍微松了口气。


    因为往年有落榜的举子投河自尽,所以他们才对于陆神曲的状态很是担忧…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


    即便时欢三人来得早,但也架不住还有来得更早的,他们朝着榜单告示栏望去,前方人头攒动,大多都紧张激动地翘首以盼着,焦虑不安的情绪萦绕在所有人心头。


    “闲杂人等散退!”


    直到一道清亮的锣鼓声响起,才将众人躁动的氛围勉强压抑住。


    礼部吏员们纷纷下了马,为粘贴榜单的吏员清理出一片空地。


    所有人的视线都不由得转向吏员手中的榜单,待吏员迅速粘贴好并退场后,他们便前仆后继地朝着榜单而去。


    时欢三人被加夹在汹涌的人潮中,别说去看榜单了,便连挤都挤不到最前头去。


    不过还不待他往前挤,就在旁人口中听到自己的名字,且被反复喊了好几次。


    “时欢,渡风县人士,会元!”


    第134章 宠他的第134天


    “会元是时欢!哈哈哈!老子这次押宝没押错!老子要发了!”


    “这时欢果真是这一届科选的黑马, 以往听都没听到过的名字,短短几个月便火遍了全国上下。”


    “真是今时不同往日啊!解元, 会元,再往后便是状元了。倘若时欢真成了状元,那可是连中三元啊!这可是史上第一个连中三元的哥儿,可真是了不得。”


    “… …”


    身处热议漩涡的时欢整个人还有些发怔,待反应过来自己是会元,顿时内心盈满了喜悦与干劲。


    不过他也没忘了此行的目的, 还有两位好友的名次尚未可知呢。在接收过陆神曲与唐宁无声恭贺的眼神后,他奋力向前,努力挤出一条道来。


    待挤到最前方,时欢略微扫了一眼居于首位的自己的名字, 随后快速浏览榜单,不多时, 看了位居第六的唐宁, 定了定心,他深吸了口气, 接着往下看…


    由于此次科选是革新变法后为补充官员的大选,故放出的选取名额比往年都多得多, 往年贡士名额不过最多一百名, 而今年却多达四百名。


    身旁身后的人还在不断挤压推搡, 时欢手捂面罩稳住身形,继续往下看。


    不知过了多久, 终于看到了位列三百五十八名的陆神曲。


    直到这一刻,时欢才整个人骤然松懈下来,又确认了好几遍后,他长长吁了口气, 随后便回身去寻找两位好友…


    不管多少名次,只要成了贡士,那就是有机会在随后的殿试中翻身的。


    相信这个好消息定会让神曲感到宽慰。


    — —


    考虑到接连不断的考试会让学子们感到疲累,官府最终通报的殿试时间是在年后开春三月初。


    自打时欢取得会元后,他比以往更加勤奋,除了日常的体能训练,几乎是日日夜夜都泡在书房里,起早贪黑地博览群书。


    而青良店铺的生意也因为时欢一时大火的名头而愈发蒸蒸日上,从早到晚店铺里顾客络绎不绝、门庭若市,外加之青良店铺出售的产品注重质量与售后,说是日进斗金也不为过。


    时青颜动作轻缓地踏进书房,才将茶托上的糕点和甜茶摆上茶桌,正想和时欢聊聊天,外头便有小游过来敲门,说是店铺那边罗旗正在找自己,有专程从蜀中过来的商贩想要谈合作。


    “哥哥,你先去忙吧。”


    对于此情此景时欢也很是无奈,他知道如今店铺的火况皆是因自己而起,每隔段时日都会有知名富商过来,不是要找哥哥,就是要找哥夫,让哥哥哥夫每日从早到晚忙得脚不沾地。


    时青颜微微一笑,“行,那我先去忙,平日里你自己也要注意劳逸结合。”


    他知道欢弟打小就喜爱读书,如今接触到的经文典籍之多,让欢弟就像是干涸饥渴的鱼儿游入大海,怎么也不知疲倦。


    他为欢弟能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情感到开心,但与此同时也担心欢弟的身体状况。有好几次深夜回府看到书房里面还亮着灯,等进了书房一看,才知道是欢弟趴在书桌上睡着了。


    时青颜阖上书房门,在小游的带领下匆匆出了府…


    会试放榜日后的盛况是商良和时青颜都没想到过的,两人总是忙到深夜才回家,现在的货物几乎都处于供不应求的状态。


    原本商良还觉得租赁的数十间作坊够用,现如今看来,都可以将办厂的计划提前了,估摸着再等两年,木雕厂就可以着手建立起来了。


    不过在此之前,他得先把人员配置齐全,以免出现建厂后无人可用的情况。


    虽说如今的盛况可能只是一时的,但是谈成的合作、结识到的人脉可都是实打实的。往后青良品牌的货物不仅可以出现在京城的店铺里,更能摆在全国各处店铺的货架上。


    将这个想法说给时青颜听,时青颜自然是支持的。


    不过他也相应地提出了问题,“那人员如何配置齐全呢?如今京城的木雕师们大多已固定,前一阵子招聘到的木雕师我估摸着应该是最后一大批了,除了少数京城外的木雕师慕名而来,我们还能从哪里招聘到人员,扩充技术人力呢?”


    这个问题商良自然已经考虑过了,他略微一沉吟,而后道:“青颜,我想等明年清闲些回一趟依水村。”


    “嗯。”


    时青颜也没问为什么,长时间养成的默契让他静静等待商良接着往下说。


    “木雕这门技能不是一日两日就能学会的,悟性高的短则一年才能入门,而悟性一般的也至少要两年。我想着过段日子先在京城这边贴张告示招收木雕学徒,等明年殿试结束忙完后,我再回依水村一趟…”


    “回依水村招收木雕学徒?”时青颜抿抿唇,将商良剩下的话说完。


    “不错。”


    对于两人的心有灵犀,商良感到很是和悦,“就当是试点吧。”


    时青颜有些疑惑,“试点?”


    “没错。”


    商良点点头,“若不是条件不满足,我更想在全国范围内招收有意向的木雕学徒。不过作为回报,我想先回依水村招收学徒,若是他们都学会了,等到几年后再回去,也不失为渡风县的发展增添一臂之力。”


    这个回报,不止是对村民们以往照顾的回报,也是承诺给杜光的回报。


    刚来到这个世界时他就发现了渡风县的木材资源很丰富,若是开办木雕厂,不仅运输原材料方便,而且也能拉动渡风县的经济发展。


    时青颜心中了然了,“夫君,那就按你想的去做吧。”


    “好。”


    商良搂着时青颜亲了又亲,心中缓缓勾勒着商业版图。


    … …


    很快就到了除夕这天。


    今年的除夕格外热闹,因为几乎所有人都在,一大家子显得格外热闹,厅堂里摆了好几大桌年夜饭。


    除了不是亲人胜似亲人的陈家人,时青颜还请了乐若淳她们,以及胡采和她的儿子胡琑一起过除夕。


    对了,忘了提了。


    自打和离成功后,胡采便将肖琑的姓氏顺便改了,改成了胡琑,和自己姓。据说当时肖小豆在听到这个消息后,整个人气得脸红脖子粗,几乎快到晕厥过去。


    乐若淳和一众姐弟们带着自家的孩子们,提了大大小小的食材和礼品进了商府。而胡采也焕然一新,穿上了许久不曾拥有过的鹅黄色新棉服,抱着同样穿着鹅黄色新棉服的胡琑提着礼品进了府宅。


    红艳艳的灯笼看起来格外喜庆,里面散发着温暖的光芒。


    等走进厅堂,茶几上摆放着美味的糕点,茶壶冒出热乎乎的水汽;长椅上,蒋奶奶正在给迟迟岁岁戴靓丽时髦的簪花,而另一边不远处,罗旗抱着怀里的小辣椒,陈齐则在他身边逗弄,惹得小辣椒咯咯直笑…


    这里一切的一切,都是盼望了许久,好多年未曾拥有过的光景。


    “今年的除夕真热闹啊。”


    乐若淳眼角隐有泪光闪过,她笑着将礼品递给芍药他们,而后又从身旁姐妹的手上抱过孩子,领着众姐弟们落了座。


    现如今跟着她开饭馆的姐弟们,在过去都是和她一样无家可归的人,不过现在不同了,她又拥有了新的家人,不止姐弟们是她的家人,时青颜商良他们也是。


    她和这些家人们,中间除了友情,更多的是亲情,还有依赖。


    见人来了,陈齐也不再继续逗弄小辣椒了,而是走到乐若淳身边,自然而然地打了个招呼,“你来了?路上冷吗?”


    “还好,不冷。”


    乐若淳瞥了一眼陈齐,不动声色地抬手理了理厚实暖和的雪白狐毛领。


    这雪狐毛领,是陈齐从西域商人手中花费大价钱买下的,几乎用光了这段日子以后积攒的大半积蓄。


    陈齐双眼一亮,随即更为热烈地与乐若淳攀谈起来,使得乐若淳身周的其他姐弟们都开始暗中使眼色,眼神里流露出好事将近的光芒…


    另一边,胡采牵着胡琑的手进了宅院,还没等她嘱咐几句胡琑,胡琑便欢快地跑进厅堂,和迟迟岁岁她们玩去了。


    她有些无奈,芍药在一旁笑道:“采姐姐,今日是除夕了,您就让琑儿他们玩个畅快吧。”


    胡采摸了摸额头,无奈道:“倒也不是…,唉,随他去玩吧。”


    平日里在学业上,对于胡琑她是管得严格了些,可方才她只是想嘱咐琑儿记得说新年快乐啊。


    不过不由得她无奈,很快陈涓仪和卢非二人就走了过来,领着她过去聊天去了。


    今年的团圆饭既美味又丰盛,众人吃得很是愉悦。


    其中有几道菜还是商良和乐若淳一起做的,有些菜品增添了食雕技艺,让乐若淳等人啧啧称奇,说是后面要专程过来向商良学习食雕,若是学会了,或许能让饭馆的生意更上一层楼。


    商良自是毫不犹豫地点头答应。


    待到酒足饭饱清理完桌面,众人又喝着茶水,品着糕点热热闹闹地聊了起来,直到一个小侍跑过来到商良和时青颜身边附耳说了些什么,察觉到二人的面色不对,众人这才暂歇饭后茶。


    “怎么了青颜?是发生什么事了吗?”乐若淳放下茶杯,蹙眉问。


    时青颜摇了摇头,和商良相视一眼,见后者点点头,他才看向胡琑温声问道:“胡采,你最近过得如何?”


    话题突然转移到自己身上时,胡采还有些懵,难不成刚刚那小侍过来说的事和自己有关。她瞬间神情认真,点点头,“很好,前所未有的舒适。”


    得到了这样的回答,商良和时青颜内心都松了口气。


    他们担心胡采对于肖小豆还留有旧情,和离只是一时冲动做出的决定,担心她会后悔。


    既然如此…


    商良顺势把小侍刚才说过的话复述了一遍:“胡采,如今肖小豆正跪在府宅外面,似乎是想要请求你的原谅,你要见他一面吗?”


    原本他和青颜大可以直接喊守卫驱逐肖小豆,毕竟大好的日子,没必要因为肖小豆来这里给大家伙犯恶心。


    但考虑到胡采对于这件事不应该没有知情权,便还是打算如实告知。


    第135章 宠他的第135天


    “什么?”


    胡采双眸错愕, 显然很是惊讶极其顾脸面的肖小豆会在大庭广众之下,跪在府门外请求自己的原谅。


    这样的事情倘若放在以往, 她是想都不敢想的。


    胡采神色复杂,眸光闪烁着,不知在作何想…


    所有人都没说话,等着胡采自己做决定。


    原本还在玩得不亦乐乎的胡琑也听懂了大人们正在讨论的事情,寂静无声中,他走到胡采身边, 扯了扯胡采的衣裳。


    胡采回过神,她垂下眸,嗓音温柔,“琑儿是想和娘亲说什么吗?”


    “嗯嗯!”


    胡琑小脑袋点头如捣蒜, 他小心翼翼地开口,似乎还带了些祈求:“娘亲, 能不能只有我们两个人?不要爹了, 好不好?”


    越说到后面,他的声音越来越小。


    听到这话胡采心里一暖, 她摸了摸琑儿的头,“好, 娘亲也是这么想的。”


    原本还担心琑儿对肖小豆还有留恋, 担心琑儿会因为没有父亲而郁郁不乐, 如今得到了儿子的准话,她自然可以快刀斩乱麻了。


    胡采眉眼带笑, 她看向时青颜,“郎主,我们去见他一面吧。”


    时青颜颔了颔首。


    众人纷纷起了身,胡采也牵上胡琑的手坚定地朝朝府外走去…


    等到了宅院门口, 果真看到肖小豆身形单薄地跪在府门前,正抱着胳膊瑟瑟发抖,牙齿上下打颤…


    冬日天冷,这会儿天还在下着小雪,加之冷风一吹,府宅两旁的树木上漱漱雪流滚落,瞧着更冷了。


    离了暖和的炭火桌,不少人都不由得缩了缩身躯。


    见到终于有人出来了,肖小豆冻僵了的脖子慢慢抬起,在见到府宅前站着这么多人时,他当即满脸通红,抬起双臂捂住了脸…


    他想过会有人出来,但没有想到会有这么多人。


    若不是因为他如今身无分文,向旁人也借不到分厘,他何苦这么来扮演苦肉计,只为骗得胡采回心转意…


    看见肖小豆这模样,胡采嘴角扯出丝微凉的弧度。


    她没说话,就这么看着肖小豆,也任由后者跪地不起。


    这样的场景一直持续到肖小豆忍受不住。


    肖小豆捂着脸,硬是逼着自己流出泪水,先是将目光投向胡采身边的肖琑,轻声道:“琑儿,这段日子想不想爹?过来让爹抱抱你,好吗?”


    得到的回应是胡琑侧过身,抱紧了胡采,不再看他一眼。


    在胡琑这里吃了瘪,肖小豆心里怒骂养了个白眼狼的小畜生。


    他转移视线,又可怜兮兮地径直看向胡采,哭诉道:“采儿,自从和离后我整日整夜地在想你,这段日子茶不思饭不想的,我一直…一直都在痛恨自己以往做过的错事,你…你原谅我好不好?”


    “你做了什么错事?”


    “什…什么?”


    胡采突如其来的问话反倒将肖小豆问住了,后者嗫嚅了许久,硬生生地只憋出了几个字来:“…我没有挣银子,养家糊口?”


    就这么几个字,他还是带着疑惑问的。


    “可不止。”


    胡采冷笑出声,随后高声道:“先不论你是否养家糊口,尽好一名父亲应尽的职责,光论你殴打我和琑儿,拿着我辛苦赚的用来养家糊口的钱去赌博喝酒,你就不是个合格的父亲!”


    声音一声比一声高,直将肖小豆说得愣住了。


    胡采身侧的乐若淳捂唇轻笑出声,“胡采妹妹还是太温柔了,让我来吧。”


    “就这么简单明了地说吧,你就是个畜牲,不配为人。”


    乐若淳纤长的指尖指向肖小豆,顿时显得压迫感十足。


    她眼里带着轻蔑,明明是出色的美人,嘴里的话却冷冰冰的,“肖小豆,你知道你现在跪在这里的样子像是什么吗?”


    “我来告诉你,是癞皮狗。只有癞皮狗才会一直跪在地上,讨要别人的吃食。”


    这一字一句,像是无形的巴掌扇在肖小豆的脸上,好几次他都几乎忍不住了,想要回骂回去,但看了看对面的人数,又心生胆怯。


    见识到了胡采和儿子的狠绝,他心里知道苦肉计已经起不了什么作用了,于是颤颤巍巍地起了身,正想离开时,突然听见胡采开了口,“等一下。”


    肖小豆以为事情有转机,又迅速换了个脸色,看向胡采温柔地问:“采儿,你想说什么?”


    “我只想和你说,倘若你今后真的后悔了,想一想我们刚成婚时,你还在卖草鱼的模样吧。”说完,胡采拉上胡琑的手,头也不回地回了府宅,只留下肖小豆一个人在府外吹着寒风。


    刚成婚时?


    明明也没多少年,但对于肖小豆来说记忆有些久远了。


    “后悔?在老子这里从来没有后悔两个字。”


    他不屑地笑了笑,转过身愈走愈远,与胡采等人背道而驰。但不知道为什么,胡采最后和他说的话一直萦绕在他心头,使得他心烦意乱。


    … …


    年后开春,殿试也在全国上下所有人的瞩目中圆满结束了。


    时欢不出意外地连中三元,成了革新变法后的首任哥儿状元;唐宁则成了第一任女性探花郎,陆神曲也在殿试中翻了身,荣升二甲进士。


    除了她们三个,还有许许多多在革新变法后出现的非男性开拓者,为这个世界今后无数的女郎哥儿们奠定了所有性别皆可自由平等发展的根基,成了他们迷惘前进道路上的指明灯。


    基于乡试与会试带来的影响,对于殿试后生意的火爆商良二人早有预料,也投入了大量精力与人力来应对这一波造势,从而顺水推舟,使得青良店铺的地位在京城水涨船高,隐隐有和京城十大商家相提并论的苗头。


    依照计划,忙完生意涨势的高峰期,商良、时青颜和时欢三人一同回了一趟渡风县。


    这次的回乡也是时欢成为状元后必须要走的流程,即衣锦还乡。


    时欢不喜欢整排场,也不想像以往的状元郎回乡一样仪仗队随行,所以在提前通会了沿途的城府官员后,回去的路上颇为低调,也没什么人来打扰。


    “你别说,这玩意还真有意思,到底要怎么解开呢?”


    一路上,时欢都在琢磨着手里的九连环,这里鼓弄,那儿摸摸。


    这九连环是民间颇为有名的传奇玩具,因为其精妙的设计及其难以琢磨的解法而出名。


    时青颜翻着时欢带来的书,微微笑着,“我看你是太想见时钰了。”


    时欢手里拿着的九连环是时钰恭贺时欢成为状元郎的礼物之一,自打时老爷严令禁止时钰出府后,时青颜就再也没见到过他了。


    不过在时欢考中举人和会元时,时钰都差遣小六送了贺礼过来。时欢原本对时钰并无好感,但在看过时钰送来的信件,以及听了他说过的有关于时钰的话后,就对时钰慢慢改观了…


    “才不是。”时欢心里有些别扭。


    他才不承认自己确实想见时钰,也不承认自己之所以应下时钰的赌局,就是因为他已经把时钰当成哥哥了。


    在小六送来会元贺礼时,他就提出想见时钰一面,小六自然得先回时府问时钰的意思,却没想到再次得到回答时,是在他已经考取状元之后了,中间隔了整整四个月。


    时钰派来的小六告诉他,只要解开了这九连环,两人便可以见上一面。


    这反而激起了时欢的胜负心,于是整日整夜地在捣鼓九连环,一副解不开誓不为人的发狠模样,直让目睹全程的商良和时青颜看得汗颜。


    等到了太守府,三人和杜光一起简单地用过饭后,便打算径直回依水村。


    不过在永安镇经过一条街道时,商良唤住徐才停下马车,自己下去了一趟。


    时欢撩开车帘,看着商良走进一家纩衣店还有些疑惑,“咦?哥夫这是去做什么?”


    “去见一位故友。”


    时青颜阖上书本,想起夫君刚来到这个世界后给自己买的那件深青色纩衣,如今还被他好好收在衣橱里。他也从夫君口中听说过有关于纩衣店老板的事情,现在夫君过去估计是想打探一下近况。


    原以为需要花上一段时间,却不曾想商良只是和店门口的伙计说了几句话后便回来了。


    “夫君,你打听好了?”


    等到商良进了马车坐下,时青颜才开口询问。


    商良颔首道:“嗯,纩衣店老板年前便已经和离成功了。”


    “是一件好事。”


    时青颜笑了笑,看来革新变法带来的影响和变化还是不错的。


    商良也因此感到很轻松,看着对面时欢自由自在的模样,更是如释重负。


    其实现在这个世界已经算不得是原著的世界了。


    毕竟在原著里,主角受时欢失去所有亲人后,唯一的依靠就只有皇帝李清越。


    外加之世界背景压迫,即便李清越想变革也有心无力,最开始时欢只能成为他身边的一个假太监,空有满腔才华抱负却无法施展,即使后面被李清越封为丞相,临终前他也是郁郁寡欢、抱憾终生。


    原著作者估计当时精神状态不好,大肆利用世界背景和社会环境,这才造就了原著里面两个真实被压迫且痛苦至极的主角。


    不过好在这一切已经被重写了,且推动重写的人正是这书里面的两大主角。


    至于他和江紫溪么,不过是小小地提前造了把势,又顺便推波助澜了一把…


    初春的旅途透着点春雨的潮湿,车轮缓缓碾过交杂错乱的车痕,朝着依水村村口而去。


    不过刚行驶到村口,便有村民远远地将他们的马车认了出来。


    “咦?这车夫是不是上次商小子回来时一起来的?”


    “什么?商晚成回来了?那状元郎是不是也回来了?”


    “你们看看那马车旁的随从,那通身气势,像不像杜太守出行时身边的那些带刀侍卫?肯定错不了!快快快!快去告诉村长,就说咱们的状元郎回乡喽!”


    第136章 宠他的第136天


    马车内, 商良三人面面相觑,眼底都带着些无奈的笑意。


    看来这回不想张扬也得张扬了。


    虽然得知时欢他们回来了, 但是瞧见这悄无声息的阵势,村民们也大多猜测到了新科状元不喜张扬的用意,便也没有前去叨扰。


    到了时家门口,徐才停下马车,众人下了马车后才发现时家已然焕然一新。


    隔壁的领居乔大婶远远就听到了状元郎衣锦还乡的传话,这会儿正带着自家孙子孙女站在门口, 小心翼翼地张望着时家这头…


    时欢如今不仅仅是新科状元,而且已经入了翰林院成了翰林院修撰,官位从六品。


    对于时欢本人来说并没有什么太大区别,认为不过是身份转变而已, 但对于平常百姓来说,这已经是非常了不得的重要官员了, 可万万不敢得罪。


    见以往的叔叔婶婶都不敢靠近自己, 时欢内心讶异,没有预料到会出现这样的情况。


    对于自己和哥哥来说, 依水村是生养他们的地方,同时也是汇聚了他们童年回忆的地方, 虽说痛苦多于快乐, 但总归来说, 依水村已经成了他们无法割舍掉的一部分了。


    更何况,他们的父母还埋葬在这里。


    这时掌心里被塞了些什么, 时欢低眸一看,原来是两个礼盒,再一看,哥夫和哥哥他们的手上也提了不少。


    时青颜:“好不容易回来一趟, 先去拜访一下领居吧。”


    还得是哥哥和哥夫,想得真周到。


    时欢福至心灵,微微颔首。


    在熟悉的乡邻面前,时欢也没有什么官威,那随意亲切的模样,很快三言两语就让领居们放下了心底的畏惧,不过还是保持着距离,多了从前没有过的敬意。


    等到拜访过周围的领居们回了时家,时欢一下子便瘫坐在椅子上,一边猛猛喝起茶水,一边欲哭无泪,“我看起来很凶嘛?那些叔叔婶婶可都是看着我长大的啊…”


    “如今你身份不同了,他们自然也不能用从前那样对待小孩的态度来对待现在的你了啊。”时青颜一边说着,一边笑着将热毛巾递给时欢擦脸。


    “好吧。”


    时欢洗过脸,没再多说。


    商良在厅堂里来回走动,他打量着干净整洁的时家,比之以往破旧不堪的模样,这如今的装潢算是升了好几个等级,不由得啧啧感慨:“看样子今晚估计还有不少事。”


    院落翻新估计是村长那边,亦或者往更高处想,是太守大人杜光那边特意让人安排好了的。


    还在现代时,他只在书籍里或者是影视剧中了解过古代官员衣锦还乡的场面,但都没有亲身经历,自然印象都不太深刻。


    如今夫郎的弟弟衣锦还乡,也算是能够亲眼见识一番了。


    果不其然,刚回时家休息没多久,村长便带着村里其他有声望的族老们过来时家拜访了。


    时欢怎么也拦不住村长他们一大群长辈要对自己行跪拜礼,等到行过礼后,村长才笑容和蔼地同时欢道:“大人,我们知道您不爱出风头,所以也没特意去通知其他村里的族老。今夜过来只是想询问一下您,好确认祭祖和开办族宴的时间。”


    “村长您接着说…”时欢正了脸色,神情认真。


    商良和时青颜在一旁听着,也没打扰。


    因为追溯时家真正的宗亲血缘,应属京城时家时铭一脉,但时父已被逐出京城时家,在依水村这边,故去的时父时母称得上时家第一代。


    故祭祖就相当于是祭拜时父时母,家族祠堂的建立也只需要供奉时父时母的灵位,以及状元牌匾。


    用于供奉的状元牌匾以及地标建筑状元牌坊早在殿试后一个月就已经完工,全部都是官府一手操办好,只等着时欢衣锦还乡,举行仪式了。


    时间缓缓流逝,待确认好时间,村长又领着族老们陆陆续续离开了时家。


    此后便再没人上门拜访,也正好让时欢一行人在经历过一路奔波后好好休整一晚。


    不料在第二日清晨,时家门口传来一阵锲而不舍的敲门声。


    徐才揉着双眼打开了门,待见到门外站着的年长夫郎素不相识时,眼里透出疑惑,“请问您有什么事吗?”


    “我…我…”


    年长夫郎张了张嘴,好几次话到嘴边又吞了回去,最后见徐才实在等得不耐烦了,才嗫嚅着嘴角开了口,“我想找一个人。”


    “谁?”


    “商…商晚成,前村长的儿子。”


    一听是要找自家东家的,徐才没敢懈怠,恭敬地请了夫郎进屋,又立刻去敲了商良所在的主屋。


    熟料商良不在屋里。


    时青颜刚整理好外裳,告知徐才等会儿他去接待夫郎。


    徐才很快应了声,跑去堂屋回复夫郎。


    夫郎等了等,很快就看到一道淡青色的颀长身影走了出来,他眨了眨双眼,一时之间有些没认出来人。待认出来者是谁后,他才舔了舔脱皮的唇,结结巴巴地小声打了个招呼,“颜哥儿啊…”


    时青颜朝着他微微点头,在主位上坐下来。


    早在踏进堂屋的第一时间就认出了年长夫郎是谁,他记性一向不错,同一个人只要见过两面,他都能记很久。


    而如今眼前年长夫郎,正是非哥儿的阿爹卢曾氏,旁人常唤他卢夫郎。


    之所以记得卢夫郎,是因为小时候在外面玩耍时,总是能看见卢夫郎出来寻非哥儿。等最后寻到非哥儿后,卢夫郎对非哥儿不是打就是骂,那疾言厉色的模样让不知情的外人看见了,恐怕都会以为卢夫郎是非哥儿的后阿爹,而不是亲爹。


    印象最深刻的一幕,是非哥儿被卢夫郎踢得鼻青脸肿,鼻血落了一地,而非哥儿双眼里盈满泪水,硬是强忍着没有哭出来,临走时非哥儿一直盯着自己看,那双眼里满是他当时看不懂的情绪。


    如今想来,有恨,有妒,但更多的是悲伤和绝望…


    卢夫郎揉搓着补丁叠补丁的袖角,进了堂屋后便时不时抬眼打量焕然一新的时家。在时青颜出来后,他又立刻转移了注意力,频繁打量时青颜,然而在发现时青颜看过来后,他又迅速转了眸子,一副欲盖弥彰的模样。


    时青颜内心叹了口气,率先开了口:“卢夫郎,你过来有何事?”


    不仅生得和仙人一样,这声音也是极其好听的。


    卢夫郎内心不忿地想着:还是钱财养人呐,瞧瞧这吃穿用度,哪里还像是之前瘸了腿的颜哥儿。那非哥儿呢?是不是如今也变了样?整日里锦衣玉食,还有数不清的仆人供他差使?


    光是想到这一点,他嫉恨得牙都快要咬碎了。


    想起正事,他勉强抬起嘴角笑了笑,“颜哥儿啊,我也不和你绕弯子,叔今日来这里就是想问你一件事,非哥儿这几年是不是一直和你们在一起的?”


    这次时青颜没有很快回话,他看着卢夫郎,眼底没有一丝笑意。


    被时青颜这般看着,卢夫郎忍不住手心出汗,感觉自己在想什么对面的人一眼就能看透,这让他整个人感到无地遁形。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一旁的徐才都有些同情卢夫郎了,时青颜才缓缓开口回道:“卢夫郎想的不错,非哥儿这几年确实一直和我们在一起。”


    “那…”


    得到回答,卢夫郎激动得一下子站起身。他朝着堂屋后面的弄道张望,眼神热烈又迫切,“那他怎么不出来呢?这不孝孩子,好歹回了家也要先去看一看我和他爹爹啊。”


    这着急渴望的模样,就连一旁的徐才都察觉出了不对劲。


    意识到自己失了态,卢夫郎又讪笑着坐了回去,还牵强地为自己找了个理由,“叔这是太想卢非了,莫见怪,呵呵…”


    时青颜语气极淡:“京城那边忙,他暂时回不来。”


    “京城啊?非哥儿他现在住在京城啊?”


    即便早就想过非哥儿这几年可能跟着颜哥儿他们一起住在京城,可真坐实了这个猜想后,卢夫郎对于卢非这几年来的不管不顾心里很是怨怼。


    时青颜也不想再和卢夫郎多打交道了,之所以承认卢非一直和他们在一起,也是因为他想让卢夫郎一家人后悔。让他们后悔对卢非从小到大的恶性态度,后悔没有给予卢非应有的重视和亲情。


    他承认他眼下的做法有些恶劣,但他不是一个纯粹的善人,他的善意也不会给予所有人。


    “卢夫郎,我也不和你绕弯子,现在摆在你眼前的只有两个选择。要么,你将非哥儿的通牒文书交给我,我给你二十两银子;要么,你什么都得不到。”


    “至于非哥儿么?除非你们能去京城,否则你们这辈子都见不到他了。”


    在老鳏夫死后,卢夫郎带着非哥儿的弟弟抢走了非哥儿的通牒文书,幻想着还能将非哥儿再嫁一次,再多得一笔彩礼钱。


    时青颜此刻心疼极了卢非,庆幸卢非早就决定永不回依水村。


    依水村是非哥儿的伤心地,他怎么还会回来呢?


    至于通牒文书,若是可以替非哥儿拿回来最好,往后非哥儿想成婚,也方便许多。


    若是拿不回,他也不害怕,左右不过是再多花些银子替非哥儿重新置办一个。


    这字字句句直将卢夫郎说傻了眼,怒极攻心,他当即卸下伪装,站起身来冲向时青颜大吼:“你们做梦!才五十两就想打发我们?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


    “让卢非回依水村来!你们让卢非回来!不然我就要去县城告你们拐卖!你们拐跑了我的哥儿,你们都是拐卖犯!!!”


    正在这时,院门被打开,从堂屋外缓缓走进几个人。


    “你说谁是拐卖犯。”——


    作者有话说:真无语,这卢夫郎都把我给气笑了。[摊手]


    抱抱我可怜的卢非宝宝[抱抱][红心]


    第137章 宠他的第137天


    商良今日赶早起床找了几个村里的年轻人, 让他们将自己要招收木雕学徒以及招工的消息散播出去。


    得了报酬,几个年轻人都拍拍胸脯爽快地一口答应, 一定会让依水村的家家户户都得知消息,甚至还提前和商良报了名,争着抢着要做木雕学徒。


    事情进展得很顺利,回家路上他还遇上了新上任的县令大人——谷大人,以及隔壁村的几位村长,本村村长自然陪同在一旁, 他们都是奔着时欢这个新科状元郎来的。


    于是一行人说说笑笑地下了马车后直直走进时家,可谁知还没走到堂屋,就听到了一道尖利的怒吼声。


    “我要去告你们!”


    商良脸上的笑容一僵,朝着身后的几位大人物抱了抱拳以致歉, 随后便蹙紧眉头先一步走进堂屋。


    在第一眼见到时青颜安然无恙地端坐在主座后,商良心里松了口气, 他皱眉看向闹事者, 沉声质问:“你说谁是拐卖犯?”


    突如其来的声音让卢夫郎瞬间清醒不少,他神情慌张地看向商良。视线缓缓挪动, 在看到商良身后陆陆续续走进来的人,其中一位还身着官服后, 更是宛如被一盆凉水从头淋到脚, 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刚才犯了什么样的蠢事。


    “村…村长。”


    卢夫郎浑身脱力跌坐在地上, 咬着牙浑身哆嗦。


    见到卢夫郎,再联想到刚才的怒吼声, 老村长哪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碍于县令大人他们都在,他只能隐忍不发,低声道:“你先起来,坐在地上像什么样子。”


    “知…知道了。”


    卢夫郎费尽力气站起身, 本想一走了之,却不曾想商良轻飘飘的一句话喊住了他。


    “就这么走了?不留下来说清楚谁是拐卖犯?正巧县令大人他们也在这,也免得你还要去县城里击鼓鸣冤了。”


    卢夫郎此时恨极了商良那张嘴,也无比后悔刚才的一时冲动。但他只能讪笑着说:“是叔说错话了,对不住啊商小子…”


    “你对不住的人可不是我。”


    商良摇了摇头,他指向面色平静的时青颜,“道歉,你给我的夫郎道歉。”


    给时青颜道歉卢夫郎心里很是不情愿,但想到现如今时欢是状元郎的事,他咬紧了唇,心不甘情不愿地小声说了句:“对不住了啊,颜哥儿。”


    “你说什么?大声点,我夫郎离得有些远,可能听不到。”


    卢夫郎恶狠狠地看了商良一眼,这回道歉的声音大了些,“我说对不起颜哥儿,刚才叔冲动了,说错了话!”


    商良感到满意,笑着说:“这才对嘛。”


    从始至终时青颜都面色冷淡,他起了身一步步走到卢夫郎身前,然后道:“给你的选择至多保留两日期限,两日后若是你没来,我便默认选择作废。”


    卢夫郎咬紧牙,没有回答,逃也似地离开了时家。


    见人走了,商良也不好再追究,况且眼下还有正事,便暂时把这件事搁置在一边…


    夜里,商良搂着时青颜,一边替后者宽衣解带,一边询问:“青颜,白天你说的选择是怎么回事?”


    时青颜将来龙去脉说清楚,最后笑着说:“我想卢夫郎会来的,到时非哥儿的通牒文书就不必再去重新置办了。”


    “青颜,你总是这般为他人着想。”


    得知真相,商良心底叹了口气。


    为了办好朋友的事情,自己却无故受骂,他都替青颜感到委屈。


    不过也正因为青颜身上的这些特性,他才会义无反顾地爱上青颜。


    时青颜捧起商良的脸亲了亲,像是知道后者在想些什么似的,他哄小孩一般,“别生气,左右不过是几句难听的话而已。”


    卢夫郎为人再不济,说到底还是非哥儿血缘上的亲人,他也不想去深究什么。


    “好好好,我不生气。”


    商良扣紧时青颜的腰身将人往怀里一带,沿着如玉面庞缓缓游离地朝下吻去。


    担心人受了凉,舔了舔锁骨上的红印后,商良抱起时青颜朝床榻而去。床帘缓缓垂落,室内气息逐渐变得灼热起来…


    回到依水村的第三日,依照约定好的时间,今日举行祭祖仪式。


    今日依水村几乎大部分的村民都来了,不过依照规矩,他们只能分两侧站立在祠堂外面。


    在众人激动的瞩目下,时欢位居首位,时青颜与商良紧随其后,一阵击鼓鸣炮后,三人一同步入时家祠堂。


    祠堂内,村长及其他族老神色庄重地站立在香案两侧;香案上摆放着猪、牛、羊三牲,以及新鲜的时令果蔬,数坛红盖酒醴等。


    除此之外,时欢作为翰林院修攥的青袍官服也被整齐的叠放在祭台旁。


    由于时家没有族老,所以便由村长代劳宣念请神了。


    饶是饱经风霜、看尽人间百态,村长也是头一回经历如此意义重大的场面。他苍白的胡须抖了抖,即便极力克制了,此时也不免激动得满面红光。


    请神间隙,其他族老们破开酒醴封土,将空置的酒杯一杯杯满上…


    待到请神完毕,村长退立一旁,时欢上前一步跪立于祭台下方。


    将写有谢恩表的黄纸书焚尽,他从袖袍里拿出早已准备好的祭文清声朗诵起来。待念到时父时母时,时欢隐隐有些哽咽,“…父亲,娘亲,儿终不负所托,成了陛下钦点的状元郎…”


    时青颜与商良在一旁听着,不免心头也有些泛酸。


    子欲养而亲不待,倘若父亲娘亲(岳父岳母)还在世上,亲眼见证时欢成了状元郎,那他们定会感到欣慰。


    作为来自现代社会坚定的唯物主义者,商良竟然开始觉得倘若真的存在鬼神,也不妨是一件好事…


    这时祭文已经念诵完毕,顾不得膝盖的麻木痛楚,时欢站起身,他眼角泛红,手持祭文,正欲点上香火,不知何处传来的一阵微风吹来…


    祭文四散,却都凭空自燃。


    祠堂外的人看不见里面发生了什么,却都留意到了最外围守护着的族老们的惊愕神情…


    别说村长,时欢自己也一时没反应过来。


    都没点上香火,怎会自燃了?


    “这是祖先显灵了啊!”


    村长却不知其中细节,只当是神灵显灵,待领着一众族老们纷纷下跪,时欢三人也在晃神中跪下来…


    祭祖结束后,时欢将此事告诉了时青颜与商良二人。


    这样的事情属实离奇。


    尤其还是在祠堂里,在送神仪式之前。


    商良有些惊讶地睁大了眼眸,而时青颜却是低着头沉吟不语。好一会儿商良发现时青颜一直没说话,他走进时青颜身边轻声喊了声:“青颜。”


    时青颜抬起头,往日清润的眼眸已是盈满泪水,他嘴唇颤抖,语不成调,“夫君,我想或许是父亲娘亲他们回来了…他们回来看我和欢弟了,欢弟成了状元,我们如今都过得很好,他们一定感到很欣慰…”


    原本不信鬼神的人,这回选择相信鬼神。


    商良轻柔地拂去时青颜眼角的泪,抱着他轻轻抚顺着背,一下又一下…


    时青颜听到头顶传来商良的声音,“是啊,岳父岳母回来了,他们回来看你和欢弟,知道你们过得好他们也都放心了。”


    “嗯。”时青颜紧贴着商良的胸膛,忍不住依赖地蹭了蹭。


    见到哥哥和哥夫贴贴,时欢忍着笑意,挪开了视线…


    ——


    一切都进展得很顺利,卢非的通牒文书也在祭祖后一日由卢夫郎亲手交到了商良手里。


    他可不愿意再让卢夫郎出现在青颜面前了。


    商良不情不愿地给了二十两给卢夫郎,拿到了银子,卢夫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时家…


    招工的事情商良交给了徐才去办,还有那几个散播消息的年轻人,不过短短三日,一份完整的暂定人员表就呈交到了商良手里。


    商良认真审查着人员信息,待看到最后一页纸时,面上滑动的指尖倏地停了下来。


    徐才一直在旁边看着,疑惑道:“东家?”


    “你去查查这些曲姓人员是否与曲大明有关系。”


    “好的东家。”徐才恍然大悟,拿回人员表便着手去查了。


    过了不久徐才再次回来了,并且告知商良这些曲姓人员确实都是曲大明兄弟的子女。


    果然如此。


    商良点点头,“那这些人就不用考虑了。”


    蒋奶奶和有书在曲家受过的多少委屈他可是一直都记得的。


    … …


    得知自家子女没被录用,曲大明的几个兄弟对于曲大明一家更为怨怼,平日里不是打就是骂,一分好脸色也不肯给。


    曲老三有苦说不出,花了银子娶进门的媳妇儿去年就已经和他和离了,老爹曲大明自从在京城坐完一年的牢回来后,平日里不是沉默寡言便是疯疯癫癫,而他们家还欠有高额罚金没有还给衙门。


    如今别说成家了,光是做小工还罚金每日的时间都不够用。


    因为犯了大错,他们一家人这辈子都抬不起头来。得知商良一行人回来后,他和兄弟们巴不得躲得越来越好,自然是不敢去肖想那招工的好事。


    如今村里谁不知道商良和颜哥儿发达了,倘若是跟着他们干,先不说发达,至少吃饱穿暖不在话下。可他没想到商良他们狠心到这个地步,一棒子打死了曲家家族所有人。


    日后看来更加不得安生了…


    商良不知道曲家人因为自己的这个决定如何窝里斗,他只是不想再节外生枝,早早把隐患除去是他一向的行事风格。


    … …


    回到京城后,时青颜将通牒文书亲手交给卢非。


    卢非拿着文书心情复杂,千恩万谢已经不足以表达他心里的感激。


    卢夫郎的为人他再清楚不过,能从卢夫郎手中拿回通牒文书绝不可能一帆风顺,但是青颜还是挂念着自己,帮自己拿了回来。


    他想,或许这也是爱吧。


    虽说从小到大他都在渴望亲情,但如今除了血缘至亲的亲情,他什么都得到了。


    友情,亲情,爱情,自从在见到时青颜受欺负时动过那一丝恻隐之心之后,都纷勇而至地朝着自己扑来…


    他一直没告诉时青颜的是,那是他生平第一次对这个世界流露出善意。


    “非哥儿,最近你和于公子如何了?”


    突如其来的问话打断了卢非的思绪,将通牒文书仔细地收好,他笑容灿烈:“还可以吧,就是不知道该不该答应他的追求。”


    “怎么说?”


    “青颜你知道的,我这个人吧,一向缺乏安全感。”


    “… …”


    两人谈话过后没几日,一日晚霞时分,卢非兴冲冲地跑进时青颜所在的账房,一副激动不已的模样,“青颜青颜!你知道于云那小子做了什么吗?”


    “什么?”时青颜放下账本,挑眉带笑看向卢非。


    卢非此时活像是山里的野猴,他满脸通红,就连耳尖也红得像火。


    他低下头,用只有时青颜一人才能听到的音量小声说:“于云竟然要把他全部的房契和存票都给我!”


    即便压抑着音量,但时青颜还是感受到了卢非的喜悦。


    他微微笑了笑,“那你收了吗?”


    “我说我还要考虑下。”卢非不好意思地搓了搓手,“太多了,实在是太多了…”


    一向爱财如命的人竟然能抵挡住大量钱财的诱惑,时青颜对此结果也不意外,他只摸了摸卢非的手,道:“只要你真的喜欢他,你就可以收下。”


    “好,那就听你的!”卢非一拍大腿,“明天我便去找他拿。”


    “嗯。”


    时青颜也很开心。


    他没告诉卢非的是,就在前几天他私下约了于云见面,顺便点拨了几句——


    作者有话说:好开心好开心,我也好开心。[星星眼]


    第138章 宠他的第138天


    光阴似箭, 日月如梭。


    转眼间三年时间过去了,这期间发生了不少事。


    首先第一件事就是随着青良品牌愈做愈大, 京城内不少竞争力不足的店铺纷纷倒闭,其中就包括吕亮创办的福木堂。


    青良雕刻已一跃成为西陵国最响亮的木雕品牌,不仅实现了产业升级,建立了京城首家大型木雕厂,而且最近还在准备招标建立相应的产业链,在国内其他省城开办青良店铺, 从而实现由点到网的商业布局。


    青良绣坊也从下游品牌提升至中上游水平。


    由于京城的刺绣行业竞争过于激烈,时青颜特意花重金聘请已经出工荣养的宫廷绣官来当青良绣坊的老师。


    中间足足长达一年的时间,时青颜都和众绣工一起刻苦学艺,还提出了绣技升级与绣法创新的理念, 完成了刺绣作品由简约到复杂的跳跃式进步,这也使得从青良绣坊售卖出去的刺绣品得到了更多京城百姓的认可, 甚至有段时间青良绣坊的主推款还风靡火爆了整个贵人圈…


    第二件事便是卢非和于云成婚了!


    于家家底丰厚, 加之于云爱极了卢非,所以成婚仪式办得很是隆重, 说是宾客云集、万里红妆也不为过。


    最后一件事,也当属最重要的一件事, 那就是商良和时青颜收养了一个哥儿, 以及江紫溪收养了一个女孩。


    此事说来话长。


    去年西陵国运河以北的气候极端罕见, 整整大半年都天干地燥,近乎颗粒无收。


    饥荒, 赋税,像是一个个沉重的担子,使得老百姓们有苦难言。


    针对这般严峻的情况,除了少数哄抬粮价的奸商贪官, 全国大多数良商官员纷纷出马,有财力的出财力,有物力的物力,有人力的出人力…


    作为较为出名的京城商户,商良和时青颜自是出了不少钱财捐与国库,除了他们二人外,江紫溪也耗费了巨大的精力和财力。


    时欢跟着其老师户部侍郎沈衷,叶秋池则带领着部分御医们,一同领了命赶往赈灾区审查。在他们审查初期,江紫溪拉上商良和时青颜两人,在百忙之中抽空去了一趟赈灾区。


    往日听说过饥荒是一回事,等到真正亲眼见识过那又是另外一回事。


    大多数灾民面无血色、骨瘦如柴,襁褓中的婴孩饿得哇哇直哭,一路上好几处尸体堆积如山,还有不少灾民饥不择食,饿到极致时随意抓了把地上的土泥充饥…


    天宅人祸,在赈灾区的那段日子成了商良永世也忘不掉的画面。


    这些都不是在拍电影电视剧,而是活生生的、血淋淋地摆在他面前的残酷景象。


    好在当朝皇帝并不是演员所出演的昏庸君主。


    得知饥荒的消息后,李清越调遣了部分官员以及专门的军队去赈灾。


    开放粮仓,安置流民,控制瘟疫,等等。甚至中途还以雷霆手段除掉了几个官场毒瘤,商良他们到达的赈灾区便是贪官所管辖的地区。


    贪官趁着饥荒想要发国难财,不仅私吞中央发放下来的赈灾款,而且还滥竽充数,将官府发放的救灾米粮注入石沙,最后再以高价卖给百姓…


    这般无耻的违法行径不但掏空了百姓们的钱囊,还让不少饥饿贫困的百姓因此死去。


    饥荒导致的一系列问题,李清越联同朝堂上下足足花了一整年的时间才治理好。


    商良和时青颜收养的哥儿无忧,还有江紫溪收养的女孩,全都是在赈灾区收养的。


    发现无忧的时候,无忧正蜷缩在他们前去赈灾区的路上,一动不动的,小脸惨白,不仔细看的话还以为已经没了生息。


    后来是商良头戴严实的面罩,顶着会被瘟疫感染的风险跳下马车,将年仅五岁的无忧给小心翼翼地抱去了医馆。所幸无忧没有感染瘟疫,只是因为饿得太狠昏厥过去而已…


    等到无忧醒来后,商良和时青颜才发现无忧几乎不怎么开口说话。


    问他姓甚名谁,家中父母,住在何处,无忧都不作回答。


    除了在时青颜提出要给他取名叫做无忧时,他应了一声做了回应,其余时候无论给了他什么好吃的好玩的,那张瘦弱的小脸都是紧紧绷着,面无表情,活脱脱像个严肃的书院夫子。


    他们咨询过叶秋池,叶秋池也不知道为什么无忧不爱说话。


    想着不能逼孩子太紧,等到长大了或许会好些,索性商良和时青颜逐渐放弃了让无忧多说说话的念头。


    商良一度怀疑过无忧这孩子是不是有现代所说的自闭症,但每当他这般想时,无忧的举动总是会击溃他这个猜想。


    就好比今日,在乐若淳和陈齐双喜临门这日。


    今日不仅是乐若淳他们的酒楼开张之日,同样也是乐若淳与陈齐大婚的好日子。


    商良和时青颜牵着无忧,三人一同走进酒楼为乐若淳和陈齐贺喜。


    另一头帮忙接待客人的三木见到商良他们来了,连忙小跑过来,喜笑颜开地朝商良二人道:“两位来了啊,先请上楼。”


    二位新人的亲朋好友都汇聚在阁楼包厢。


    自从王横倒台,三木便一直在和乐若淳他们一同经营饭馆,如今小饭馆升级了大酒楼,三木耗费的心血只多不少。长久的来往,商良他们也和三木是老熟人了,此时没多说废话,几人径直朝阁楼而去…


    走到一半,无忧突然停下不动了。


    商良蹲下身关切地问他:“无忧怎么了?怎么突然不走了?”


    无忧看也没看商良一眼,他转过身,抬起手臂,莫名其妙地朝着酒楼门口一指,“那里等会儿会掉下来木头,当心。”


    “什么!”


    此话一出,商良三人面色都变了。


    三木反应最快,也没管无忧说的话是不是些玩闹话,当即便身手敏捷地从阁楼一跃而下,朝着门口站着的几个伙计大喊,“快!快些走开!你们都离门口远些!”


    几个伙计愣了愣,随后便听话地走远了。


    才刚走开,就听见“啪”地一声,一块足足有半指厚的木材掉了下来。


    好在没有伤到人,等到商良和时青颜在包厢里落了座,都还有些没有缓过神来,两人时不时看向无忧,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三木处理完事情后赶回包厢,把这件事情和大家伙说了说。


    那块木材是木工用来加固牌匾的,只不过在做工时遗忘了,就落在了牌匾的后方,谁知今日会突然掉了下来。


    江紫溪揉了一把无忧的脸,开玩笑道:“我们无忧这是有未卜先知的能力啊。”


    无忧任由江紫溪捏扁搓圆,这会儿商良和时青颜还想听他说一两句话呢,结果又是和以往一样,一句话都不说了。


    看来不是自闭症,只是单纯不爱说话罢了。


    得出结论的夫夫二人有些哭笑不得,一时不知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 …


    仲夏伊始,荷花初绽。


    湖面似美人镜,天光相融,波光粼粼,只余下桨木划过的微微水痕…


    时欢百无聊赖地坐在凉亭中眺望湖面尽头的高山,他撑着脑袋,双目有些失神。


    时青颜走到他身边,“还在想时钰的事?”


    时欢转眸看向时青颜,后者眼下青灰一片,显然是好几日没有睡好了。


    他收回视线,语带埋怨:“哥哥还说我,你不也是么?”


    这话让时青颜沉默许久,无形中承认了时欢的话。


    前些日子原本和时钰约好的画舫之行,身为主角的时钰却没有到场。往常还能约出来半日,这次却不知为何时钰没有赴约,就连他身边的小六也没有过来给他们通风报信。


    自打三年前时欢取得状元入了翰林院后,时府家主时铭便对时钰管理放松了许多,对于时钰屡次出府与时青颜和时欢相聚一事都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这三年来,时青颜二人与同父异母的时钰感情越来越深厚,之间的隔阂也越来越小。


    正是因为如此,时钰这次不同往常一样赴约,这让时青颜二人心中很是担忧,担心会不会是时老爷又要开始限制时钰的出行。


    时欢撑着脑袋,突然开口说了话,“哥哥,你觉得我直接过去时府找时钰怎么样?那老头总不能连有人要探望好友都给拒绝吧?”


    “不妥。”


    时青颜摇了摇头。


    “若是时老爷不想让我们见时钰,多的是理由和推辞,我们这般贸然过去,反倒适得其反。不过…”


    “不过什么?”时欢双眼一亮,等着时青颜继续往下说。


    “不过我们可以先去找另一个人打探一下情况。”


    “谁?”


    “刘小侯爷,刘钦。”


    … …


    茶馆包厢。


    等时青颜二人见到刘钦时,都被后者那神情憔悴的模样吓了一大跳,但也因此更是心里一沉。


    之所以会想到找刘钦打探时钰的情况,还是因为时青颜记得自己第一次见到刘钦时,刘钦喝得烂醉如泥,当时还把自己错认成了时钰,那双眼睛里满满都是压抑着的爱意…


    “我知道你们找我过来想问什么。”


    看着时青颜两人,刘钦神色颓然,下巴处稀稀拉拉地冒出不少青色胡须。


    见刘钦一脸自嘲的模样,时欢率先开了口:“小侯爷,你先把你知道的告诉我们,大家一起想办法。”


    “自然,我之所以答应见你们就是想看看你们有什么办法…”


    等到刘钦说完,时青颜和时欢两人眉头早已拧作一团。


    时钰被时老爷限制出行一事确定无疑,但这回并不是因为他们,而是因为时老爷突然做出决定,要让时钰嫁给祁家三公子!


    之所以不再让时钰出府,并派人严加看管,是因为时老爷害怕时钰逃婚!


    第139章 宠他的第139天


    “时钰生性热爱自由, 如今时老爷逼他嫁给一个仅仅见过两次面的陌生男人,他怎会忍受得了…”刘钦双目无神地念叨, 他胡乱地拍打脑袋,“即便我娶不了他,我也不希望他这般不情不愿,要嫁给一个自己不喜欢的人。”


    “时钰现在被禁锢在时府,肯定很无助。怎么办,怎么办!我刘钦即便贵为小侯爷, 却什么也帮不了他一眼,呵呵,这时老爷,竟然还想重蹈覆辙…”


    时老爷时铭一向说一不二, 当年时钰的父亲时三爷时坚,同样也是时青颜二人的父亲, 即便用尽手段想要逃婚, 不也还是被时老爷给强迫着,和林家二小姐成了亲么?


    如今事情已经过去了二十多年, 时老爷竟然还想重蹈覆辙,强行逼迫时三爷的孩子——时钰, 和素不相识的人成亲…


    “刘小侯爷。”


    一声呼唤让沉浸在悲愤绝望中的刘钦抬起头, 他看向时青颜, 看着那与时钰有七八分相像的面容,他顿时更觉痛苦, 丧气着脸问:“时老板,你有办法?”


    时青颜没直接回答刘钦的问题,而是先问了句:“我刚才听刘小侯爷提到时老爷还想重蹈覆辙,这是怎么一回事?你知道些什么?可以都告诉我们吗?”


    “嘶——”


    刘钦很是惊讶, 他面色复杂地看着神情迫切的时青颜和时欢,“你们难不成都不知道当年发生的事吗?”


    “不知。”时青颜摇摇头。


    在他和欢弟的印象中,父亲娘亲总是伉俪情深、无忧无虑的,他们从未在自己和欢弟面前提起过有关京城的事情。


    之所以他和欢弟现在大概知道一些当年的往事,还是靠的推测和猜想拼凑出来的版本。但总归不知细节,所以现如今他二人还是对于时父时母在京城经历过的事情可以称得上是一无所知。


    刘钦眸光闪烁,瞳孔微缩。显然是没想到身为时三爷的孩子,时青颜二人却半分不知当年往事。


    他深吸了口气,随后便开始娓娓道来…


    在当年的京城,时家可谓是排得进前列的名门世家。


    不仅时三爷时坚年纪轻轻便取得举子,而且更为厉害的是,时三爷的两个嫡亲兄长也在边疆沙场屡立战功,其中大哥更是荣获头等功,成为当时营里年纪最小的青英校尉。


    时家一时风光无限,因为三个嫡子势头强劲,让当时还不是时家家主的时老爷风头无两,并顺利夺得家主位成功掌管整个时府。


    可惜的是好景不长,随着边疆战事吃紧,时三爷的两位兄长相继陨落。


    痛失爱子的时老爷痛定思痛,决定好好培养唯一的嫡子时三爷。不仅在学业上对时三爷严加管教,而且对于婚姻大事也要插手拍案,给时三爷订下了与林家林二小姐的婚事。


    但当时的时三爷已与宫廷绣娘关秋私定终身,于是就造成了后续一系列悲剧的发生…


    见拆散不了时三爷与关秋,时老爷直接用关秋性命做威胁,以逼迫时三爷与林二小姐成婚。时三爷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亦直接用自身性命威胁时老爷。


    二人僵持许久,最后还是时老爷率先妥协了。


    他可以答应时三爷纳关秋为妾室,但前提条件是时三爷必须先与林二小姐圆房,且让林二小姐怀有身孕后才可迎关秋入府。


    这样的决定已是时老爷能做出的最大让步了。


    时三爷起初不同意,认为这样做同时伤了两个女子的心。即便林二小姐愿意,他也会因此一辈子愧对两个女人。


    他向来奉行“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原则,在感情上做不到如此儿戏。


    但时老爷的强势,关秋的退让,还是后来让夹加在其间痛苦万分的时三爷无奈妥协了…


    这也是为何时钰岁数大于时青颜二人的缘故。


    不过与时老爷计划不同的是,在林二小姐怀上身孕后,时三爷不愿让自己心爱的女子关秋做妾室,便直接断绝了与时府的关系,舍弃了京城的所有荣辱,带着关秋远离京城,最后在依水村安了家…


    刘钦爱慕时钰,自然是格外关注有关于时钰的所有事。之所以能了解得这么详细,也是他这么多年来一点一滴收集到的信息整理出来的。


    讲完后,在座三人皆是良久无言。


    过了许久,时欢深吸一口气,而后面色沉肃道:“既然时老爷已经做错过一次,那就不能再错第二次。哥哥,我们必须得去阻止他!”


    刘小侯爷双眼骤亮,他很快举起手,“你们是要去时府吗?把我也带上吧。”


    不同于时欢二人的义愤填膺,时青颜蹙着眉没有第一时间开口,从刘小侯爷讲述开始到结束,他始终是一言不发,从头到尾无悲无喜。


    见时青颜没有开口赞同,时欢和刘钦两人也很快冷静下来。


    又过了大概一炷香的时间,时青颜才开了口:“阻止是要阻止,但此事急不得。距离时老爷他们定下的婚期应该还有一段时日,在这期间我们可以先铺垫好阻止他的基石。”


    “比如?”


    刘钦觉得时青颜说得有道理,毕竟名门之间的联姻哪是他们三言两语就能解除得了的。


    时青颜眸光微闪,“比如先去打听一下祁家三公子是否真的同意这门亲事…”


    “还得是时老板,我怎么就没想到呢!”刘钦激动得拍了拍桌案。


    这时时欢又说:“再比如,把往事略去细节,将时老爷再次逼婚的消息散播出去…”


    “有理有理。”刘钦不禁又感叹起状元郎的聪慧。


    “… …”


    紧闭的包厢内,三人严密地谋划起来。


    而远在另一方天空下的时府,此时已是被闹得鸡飞狗跳。


    *


    时府。


    小六倚在紧闭的房门前哭得满脸是泪,捂着袖子哭诉着:“从昨日开始,二公子就没用过一口饭菜了,任凭奴怎么劝,他都不肯动筷子…”


    门口时老爷沉着眉目,不悦道:“那就让他饿着,免得还有精力到处闹腾!”


    自从宣布婚事后,时钰便一反常态,以往乖巧听话的一个孩子,现如今整日里在府里翻来覆去地折腾。折腾他身边的奴仆也就罢了,甚至有一回深夜还直接闯进了他与侧夫郎的房间闹腾哭诉,当真是过于胡闹了…


    这回时钰要用绝食来威胁他退掉婚事,他倒要看看时钰能坚持多久!


    等到时老爷离开,小六才偷摸摸地打开时钰的房门,溜了进去。


    房间里四处散发着药味,小六走到帘幕前停下,轻声道:“二公子,老爷听说您要绝食,说是随便您。”


    帘幕后沉默了一会儿,才轻飘飘地传出一句,“我知道。”


    “他不会就这么放任我不管的,我们再耐心等两天。”


    “奴晓得了。”


    小六说完,又退出房间,关上房门。


    绝食当然不是真正的绝食,他每晚都会偷偷溜进灶房给二公子找吃的。


    只是对外他会告诉时府所有人,说二公子在闹绝食。


    ——


    两日后,时老爷再一次来到时钰所在的房门前。


    “他还是什么都不肯吃?”


    小六低着头抿抿唇,很快挤出两行泪水,小声哽咽道:“是啊老爷,二公子说什么都不肯用食,还说如果您来了,让奴转告您,帮他料理好后…”


    话还没说完,便被时老爷怒气冲冲地打断了。


    “胡说!”


    怎么可以说出这么不吉利的话。


    “是,是奴说错话了。”


    “把房门打开,我进去看看他。”


    时老爷平复气得起伏的胸膛,按了按发疼的脑袋。


    本来这两日就被外面的流言蜚语整得意乱神烦,在家中的当事人也是一哭二闹三上吊,这让他一时都不知道该怎么应对了。


    等进了房间,远远地隔着帘幕,时老爷看见时钰正面色苍白的躺在床上,人也看着消瘦了不少。


    他既气愤又心疼,“钰儿,你这又是何苦呢?”


    时钰是他从小看着长大的孩子,他自认为也对时钰十分了解。


    直到如今这个岁数,时钰也没有什么心仪之人,只是让他成个婚,怎么就不愿意了呢。


    他已经是半只脚踏进棺材的人了,在那之前,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时钰。


    他也不指望时钰这般羸弱的身子还要生儿育女,但以后有个人陪着说说心里话也比现在好啊…


    时钰脸上化着惨白的妆容,他躺在床上压抑着自己对时老爷的愧疚,装得有气无力道:“爷爷,我只是不想成婚,也不想误了人家,这有错吗?”


    两个人抱着截然不同的想法,气氛一时之间僵持不下…


    这时门外跑来一个小侍低声禀告时老爷,说是礼部主事求见。


    时老爷疑惑。


    礼部主事?


    由于许久没有关注官场,时老爷一时不清楚礼部主事如今是哪位。


    不过官员拜访不是小事,他立刻整理了一番,朝着厅堂而去…


    时钰做戏躺在床榻上,小侍的声音他听了个大概。时老爷走后,小六又关上门走了进来,激动地告诉他:“二公子,是时欢大人他们来了!”


    时钰当即撩开被子起了身,整个人都激动起来了。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他俩不会弃我于不顾的!”


    *


    厅堂内。


    时青颜和时欢被小侍恭恭敬敬地引着落了座。


    几乎是从府外开始,许许多多的视线便落在了他们二人身上,但两人都没在意,任凭时府的人上下打量。


    等到时老爷走进厅堂,就看见他一直不愿意见到的两个人此时正端正地坐在次位上,并且还丝毫不避讳地直迎他的目光…


    第140章 宠他的第140天


    “时老爷, 今日唐突造访,还望您不要见怪。”


    时欢也没起身, 他一边抚平微皱的衣袍,一边朝着时老爷自然地笑了笑。


    而一旁的时青颜和商良则神情自若地饮着茶水。时青颜淡淡地瞥了一眼时老爷,随即便移开了视线。


    三人这般闲适的态度让不知情的外人瞧了去,还以为三人这会儿不在时府,而是在自己的家里,而他们则是这里的主人。


    时老爷心头隐隐有怒气, 但也没有发作,只是先转身扫了一眼后方的仆从们,沉声呵斥道:“都聚在这里做什么?是没有事情干吗?”


    见老爷发了怒,仆从们纷纷散去, 不再抱有好奇心去观望厅堂中的事。


    时老爷让自己身边的老仆也在厅堂外候着,而他自己则一个人走了进去。


    他在来的路上就已经想到礼部主事或许是那个考中了状元郎的孩子, 时欢。可真见到是时欢了, 他心中不知道作何感受。


    激动吗?或许是有一些,但更多的是不想面对, 又或者说,无法面对。


    才短短三年, 时欢便从翰林院修攥晋升成了正六品主事, 可见此儿在仕途上前程无量。


    被他逐出家门的三儿生下的野孩子, 竟然能够光宗耀祖,高中状元。


    而他自己培养的、和时欢同龄的子孙后代们, 却没有一个能够比得上时欢,甚至比得过做生意做得响亮的时青颜。


    他当然不会后悔自己曾经做出的决定,但是,当时青颜和时欢真正找上自己的时候, 除了那确实存在的无力焦躁,还有一些他自己也说不清的羞愧和内疚…


    见时欢三人没有行礼,即便知道时欢官居六品,时老爷也依旧同样忽视了这一点,他没有朝时欢行跪拜礼,而是径直走到主座坐了下去。


    “你们到这里来为了什么老夫心中有数,如若是为了劝我退婚,二位就请先回吧。”


    时老爷能提前预料到他们的目的,时青颜和时欢自然也早已预料到了如今这种情形的发生。


    时欢笑着道:“时老爷果真料事如神,不过今日前来我们不是为了让您退婚,而是为了给您看一样东西。”


    在时老爷皱着眉疑惑的注视中,时欢朝着时青颜点了点头,而后便从袖口取出一块麒麟玉佩来。


    玉佩有些年头了,不过依然可见工艺的精湛。


    可见价值不菲。


    “这不是三儿的…”


    在看到那块玉佩的第一眼,时老爷倏地一下就站了起来。他满眼的不可置信,苍老发白的胡须颤抖着,语不成调:“三…三儿他怎么了?”


    这种贴身玉佩一般不会轻易摘取,倘若是取下了,要么是被逼到绝境不得不取,要么就是…


    时老爷不敢再深想。


    他捂着胸口,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一双布满皱纹的眼睛直直瞪着那块玉佩,眼睛都不敢眨,那模样像是要活生生把玉佩灼出一个洞来…


    见到时老爷的反应,时青颜便知道自己是猜对了。


    时老爷身为父亲的父亲,竟然是真对自己的亲生儿子不闻不问。当真是过于冷心绝情了!


    他手指颤抖地从时欢手掌心拿过那块玉佩放在自己胸口,轻声向时老爷宣告早已发生的悲惨事实。


    “我们的父亲和娘亲,已经亡故了…”


    “什——什么!你说什么…”


    时老爷经受不住,他被时青颜说的这个消息惊骇到喘气喘不上来,一口气憋在胸口,险些气血翻涌昏厥过去。还是一直在门口候着的老仆见势不妙,连忙走进厅堂扶住时老爷,这才让时老爷缓过气来。


    时青颜将玉佩贴身收好,然后等着主位上的时老爷慢慢接受这个事实。


    “不可能,这不可能…”


    主座上,时老爷断断续续地重复念着,整个人瘫坐在座位上,一瞬间仿佛苍老了十来岁。


    时青颜和时欢在一旁注视着,心里微微发苦。


    他们也希望这不是真的,连做梦都时常梦到时父时母都还活着,笑着朝他们拥抱过来…


    等到时老爷回了神他才眼眶含泪地问:“你们的父亲…三儿他为何故去了?”


    时欢和时青颜同样也是眼含泪水。


    面对时老爷的问题,时青颜别过头不愿意回答。商良心疼时青颜,将人搂在怀里轻轻抱着,一下又一下地顺着他的背…


    见哥哥哭得伤心,时欢抹了抹泪水,接着便径直反问时老爷:“时老爷,不知您是否还记得有一年我父亲回京城探望过您?”


    时老爷不假思索地点了点头,正欲回答,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他瞳孔震颤不已,声音更是抖得不成样子,“你…你是说…”


    “没错。”


    时欢凝起眉,一瞬不瞬地死死盯着时老爷,一字一句,说得极为缓慢,“是您,我们的父亲就是从京城回去后不久,就…就因病亡故了。”


    时老爷这回显然是没预料到时欢的这个回答,当即便一口气梗在喉口,彻底地晕了过去…


    时府顿时乱作一团。


    时欢和时青颜此时心里都还有恨,将提前准备好的速效救心丸交给老仆后,二人便冷冷地在一旁观望着时府的仆从们忙上忙下…


    时钰赶过来时就看到了这样混乱的局面。


    听说时老爷被气得晕了过去,时钰也没有先去询问时青颜等人究竟发生了什么,他派遣小六先去府外请医师,自己则是跟在老仆的身后,看护着时老爷被送去寝房…


    老仆一边焦急难耐地忙前忙后,一边还不忘安慰时钰:“二公子别担心,老爷不会有事的。”


    时钰心里一暖,很快点头回应,“肯定不会的。”


    老仆是爷爷身边的老人了,和爷爷一样对待自己如亲生孙哥儿。


    虽说他坚决不肯嫁人,甚至还一度埋怨过爷爷,但他也从未想过让爷爷出事…


    时青颜和时欢没有跟着时钰一同过去,他们依旧在厅堂内坐着,决定一直在时府等到时老爷苏醒。


    从小到大时钰都被时老爷蒙在鼓里,时老爷编造了一段故事让时钰从小心无旁骛地长大。好在基于那么一段扭曲的故事,时钰也没有舍弃掉与他们之间的血缘亲情,反倒是在那么扭曲的故事架构中,仍然选择握住了他们的手。


    如今一切真相大白,他们也和时老爷一样,默契地决定不将真相告知时钰,以免摧毁时老爷在时钰心目中的美好形象。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那就是不想让时钰和他们一样,陷入这般绝望的痛苦之中。


    父亲的死和爷爷脱不开干系,这让谁能接受…


    约莫到了黄昏时刻,时老爷终于悠悠转醒过来。


    醒来后的他面容憔悴,没有再像往常那般气势十足,显然整个人都落魄了下去…


    时钰远远站在一旁看着,见到爷爷如今变成这样,心底满满都是心疼。他轻轻地喊了一声,“爷爷…”


    时老爷时铭察觉到时钰正在看自己,他神情复杂地看过一眼时钰,而后询问身旁的老仆,“他们呢?可还在府内?”


    “回老爷,自然还在的。”


    于情于理,时青颜他们都不能先行离开。


    时老爷强撑着起了身,一边让仆从帮忙穿衣裳,一边又让人去把厅堂里的三人给请去书房…


    “爷爷,有什么事情后面再说也不迟,您先养好身体!”


    因为患有肺痨,时钰不敢过于靠近时老爷,只敢在远处喊了一声。


    时老爷心中一暖,待披好外袍后朝着时钰摆了摆手,随后便跟着老仆前去书房了。


    时钰心里着急时老爷的身体,但也清楚时青颜等人此行是为了自己,遂就做了罢。只想着等事情一结束,自己再好好陪着时老爷养身子。


    … …


    书房内。


    时青颜和商良站立在一侧,而时欢则咬着唇皱着眉站立在另一侧,不时上下打量书房…


    时老爷在老仆的搀扶下走进书房,他进来后也没说话,而是率先打开书橱从里面取出了一个古朴的方形木盒。


    接着他又在众人的注目中打开一张空白卷轴,提笔认真地写了起来…


    商良他们原本都不知道时老爷意欲何为,直到卷轴写了半数多的字,他们才知道时老爷这是打算做什么了。


    三人眸色复杂地相视一眼,谁都没有开口说话。


    时老爷他竟然想在百年之后将时家交给时欢和时青颜二人!


    不过时欢和时青颜都不打算答应,就随着时老爷先写。


    等到时老爷写完还不待他开口,时欢便率先说了句:“时老爷,您不必因为内心愧疚便想将时府交给我和哥哥,我和哥哥都不会答应你的。”


    时老爷看向时青颜,后者同样点点头,道:“既然时老爷已经与父亲断绝了关系,那便不必这般做。”


    “毕竟除了我和时欢,您还有其他的子孙。”


    见二人态度强硬,无论如何都不会答应,时老爷暂且让老仆将卷轴仔细收起来,他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说话。


    “那日三儿回府探望我,我原本是很高兴的。但是…”


    但是不知怎么的,他当时被所谓的面子和家法蒙蔽了头脑,加之两位庶子别有用心的挑唆离间,他怒极攻心,便让家仆把三儿带到府外,并实施了家法…


    家法,也就是仗刑。


    一般人都承受不住,非死即残。


    他当时也没下狠手,只是让家仆仗刑了三板,怎么会?


    如今想来,这事恐怕和两个庶子脱不了干系。


    一想到这一点,时老爷瞬间心痛如刀绞,恨不得能重回过去,去杀死当时猪油蒙心的自己!


    他抚着胸口,又差点一口气喘不过来。


    这样的腌臜事不能污了眼前几个孩子的耳朵,他现在还活着,还可以慢慢处理,替三儿报仇雪恨…


    想通了的时老爷发出虚弱的笑容,他看着时青颜三人,声音沉重,“我知道你们无论如何都不会原谅我,我也无法原谅我自己。但是,时府必须得交到你们手上!”


    “你们就当这是我给三儿迟到的补偿吧…”


    “至于钰儿的婚事,我明日便去和祁老爷说清楚,把这门婚事退掉…”


    “… …”


    直到已经离开时府很久了,商良三人的脑海里还在不断回荡着时老爷说过的话。


    马车里,时欢紧紧皱着眉,他看向时青颜不确定地问:“哥哥,我们以后真的要接管时府吗?”


    时青颜靠着商良的肩膀,有些疲累地闭着双眼。


    时欢在一旁都不清楚哥哥有没有听到自己说话。


    等了好一会儿时青颜才睁开双眼,在月夜中他的眼眸显得格外清亮。


    时青颜点点头:“嗯,时老爷这么做必然有他的道理。等过段日子我们回依水村一趟,把父亲娘亲的坟墓迁回时府。”


    “就当是全了父亲生前的遗憾吧…”


    话语逐渐飘散在风中,连带着内里的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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